第十六章点气
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从那怪人身上扯下来的金属牌子,便从兜里翻了出来,递给福六说道:“我当时被那怪人掐得透不过气来,伸手在他身上乱挠乱抓,不想却扯下来了这块牌子。”
福六接过牌子,凑到灯光下仔细一看,登时神色大变,双手颤巍巍地抚拭着这块金属牌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封土盾……封土盾……”
刘德义他们也都围了上来,看着福六手中的封土盾,脸上眼里都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胡三更是伸手过去触模拿在福六手里的这块金属牌子,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这块金属牌子已经在我兜里装了好长时间了,我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一个火柴盒大小,模上去光滑润手的金色牌子,厚薄、颜色都如同银行送出的信用金卡一般,上面刻着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笔画弯曲笨拙,瞧着倒像是古时候的甲骨文或是小篆,反正我一个字也不认得。
福六却像是能看得懂上面所刻文字似的,用手指模着一个一个文字,喉咙里发出像小孩子刚学说话时的咿呀声。
刘德义终于也按耐不住了,凑过去问福六:“就是它吗?”
“对,就是它,这就是守墓人挂在脖子上的封土盾,一个守墓人如果失去了脖子上的封土盾项链,那他便不再是一个守墓人了,所以,他会想尽办法来赎回自己的封土盾项链,他会让手握封土盾项链的人满载而归,只要不打开棺椁,这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随便拿,他甚至可以帮你把挑拣出来的宝贝扛上地面。”福六答道。
一旁的王昌忍不住说道:“这东西有这么神奇吗?那家伙臂长腿粗,一身的蛮劲,直接过来将我们打翻在地,把这小牌子抢走不是更省事吗?何苦要出卖墓主和自己来换回这块牌子,是那个守墓人脑子傻,还是……还是你有些异想天开了?”
福六把封土盾项链递给了刘德义,向着王昌说道:“守墓人既然能够终身厮守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中,那他无论再做出什么样出人意料的事儿来,你都别觉着奇怪,你只能怪咱们太幸运了,不仅能撞上守墓人,还能把他的命根子抢到手。
从见到这座墓穴中精铜棺椁的那一刹那起,我就觉得这墓穴中有古怪,并且不是一般的古怪,那时候我心里也曾隐隐约约地想到,这座墓里会不会有守墓人?但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一来是这守墓人谁都没见过,只是听一代又一代的盗墓人口中传说过;再者是这守墓人异常凶狠狡诈,进入有守墓人守护的墓穴中就等于虎口拔牙一般,所以咱们盗墓人都盼着这一生也别撞上守墓人。后来准备返回地面时,我见到写在镇墓兽前的朱砂文无端消失,心里才明白,这座墓穴里果真有守墓人在守候。那时候心里是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毕竟,一个盗墓人的盗墓生涯中,一直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到金盆洗手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遗憾,就像一个沙场上的长胜将军卸甲归田时,发现自己一生竟然没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
再者,像这等规模的墓穴之中,有很多的珍宝并不是放在墓室里面,而是另外藏在只有守墓人才知道的地方。若能将守墓人擒获,那就等于找到了盗墓人永远都不会找到的宝贝。
传说中守墓人会把脖子上的项链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当你手里握着他的封土盾项链时,他会用墓穴中最珍贵的物件跟你交换,直到你满意为止。
这也是咱们二番进到这座墓穴的主要原因,你想想,一座有精铜棺椁的墓穴,一座比皇帝的规格还要高出一倍的墓穴,一座至今还有守墓人在守候的墓穴,墓穴里面掩藏起来的东西该是何等珍贵,外面那两个方石台上堆积的珍宝虽然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比起藏起来的物件,那就简直没法儿提了。”
福六说完,拍了拍王昌的肩膀,然后走到了众人身前,撩开外衣,从贴身内衣兜里模出一叠黄纸,小心地在手里捻开,折成了一头尖的符表,分发给每个人几张后,掏出了打火机,说道:“大家都把手里的黄表尖尖的一头朝着棺椁的方向,看到我将符表点燃后,你们也点燃,然后朝着棺椁方向扔出去。”
福六递过来的黄符表只是普通的黄纸,上面写着红黑交错的符文,而福六手里拿的符表上写的却是蓝色的符语。大家听到福六的吩咐后,掏出打火机,准备等着将黄符表点燃。
福六翻开打火机上盖,弹出的一声清脆声响,飘荡在了这寂静的墓穴中,火轮轻滑,迸射出的一团火星,落在了棉芯上,橘红色的火苗便蹿了出来,然后又被福六移向了符表的下方。
火苗就要凑近黄符表,将它点燃的时候,却忽然被弹开了。
大家只觉得脸前一阵凉风掠过,耳中听到当的一声,福六手里的打火机划出一条黄白色的弧线,落在了石台阶上。
台阶上的打火机并没有熄灭,忽明忽暗地跳动几下后,又恢复成平时那橘红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是那个守墓人,我的打火机也是被这样弹出去的。”常二跃到福六面前,指手画脚地说道。
福六却没答话,一把夺过了常二手里的打火机,边翻盖打燃火机,边把另一只手里的符表凑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快把手里的符表烧起来,扔出去。”
话音儿没落,就听当当当的连续几声,我手中一阵剧烈的麻痛,低头一看,手里的打火机不翼而飞了,再看众人,也都是惊骇地看着刚才还握着打火机的手里,现在却空无一物。
王昌嘴里骂了一声,快步跑去石台阶上,把手里的符表探了下去,想要用刚才掉落在上面的打火机将符表点燃。王昌这小子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该办妥的事情他能给办得乱糟糟的一塌糊涂;大家都束手无措的紧要关头,他却能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地想出应急的办法。就说眼前这一幕吧,台阶上掉落着燃着的打火机,普通人受到惊吓后,即便是能迅速地想起台阶上的这个打火机,跑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多是探下手去把打火机捡起来,然后再点燃符表,在当时那种突发事件中能立刻做出这种反应的,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而王昌不仅及时地跑了过去,并且省去了捡起打火机的这个多余的环节,直接就把符表凑到火苗上。他就是这种人,笨起来时猪都能把他给卖喽,偶尔伶俐起来的时候能把卖猪的人用猪的价钱给买下来。幸亏他笨的时候比较多。
虽然他这次反应挺快,但还是没有从远处射来的箭快。他刚把符表探下去,就又听到了当的一声,打火机被一支筷子长短的弩箭射中,滴溜溜地顺着台阶内侧飞速转动,虽然这款打火机的防风性能出众,但也经不起这样的转动,火苗应声熄灭。
福六见状,转身把手里的封土盾项链搁在石台阶上,另一只手握着羊蹄子举过胸前,尖利的一端对准了地上的项链,身子一边往前伏下去,一边大声喊道:“你的封土盾项链在这儿呢,就在我面前的石头上,只要我手中的羊蹄子一落下去,保证能把项链砸个七八瓣,你若是有种,那就尽管用暗箭朝我们身上招呼,大不了我们临死的时候,每人的手里都攥着一瓣封土盾。”
说完,又朝着我们说道:“快从这台阶上去,利落点儿。”
大家却没朝石台阶跑上去,都围在了福六身旁,围成了一圈严严实实的人肉挡箭牌。胡三扯着嗓子喊道:“你***,有种就往你爷爷身上射,老子若是吭一声,就不姓胡。”
王昌躲在韩生的身后,也大声喊道:“你个死骚骨头,刚才被老子打跑,还有脸回来,是条汉子就该知道羞耻,跑了就别回来。”
福六整个身子都挡在了项链前,手里的羊蹄子悬在项链的上方,那姿势就如同手执梯骨准备往地下扎一般。他背朝着我们说道:“你们快些上去,我一人在这儿能行,有项链在咱们手里,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说完后隔了一会儿,见大家一动不动地还围在他身边,丝毫没有拔脚离开的意思,也就不再对我们白费口舌,转身从人缝中探出头去,朝着黑糊糊的门洞外喊道:“这封土盾项链的质地够硬,就是不知道韧性如何,挡不挡得住用羊蹄子使劲砸,要不先砸几下试试。”
福六说完,抬手举起羊蹄子作出全力向下砸的姿势,门洞外立刻飘进来尖声尖气的怪叫声:“少拿项链吓唬我,本将军的项链多的是,扔个几十条都不心疼,倒是你们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乖乖地出来给本将军磕头认罪,兴许我一时高兴,便能饶你们不死。”
福六冷哼一声,手握着羊蹄子往下砸下去,离项链还有不到尺高的时候,门洞外传进来急促的声音:“住手!别……别砸这条项链。”
王昌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从韩生后面挤了出来,叉着腰朝门洞方向喊道:“你不是有一堆这样的项链嘛,砸烂七八条都不心疼嘛,那你现在慌什么?实话告诉你,乖乖地把这墓穴中藏起来的宝贝都给老子搬出来,本好汉我就不计较你刚才对我的无礼了,否则就将这破项链砸个稀巴烂。”
王昌的话虽然不是那么入耳,但话里的意思也代表了大家的意思,大家都想着用这条项链来做筹码,跟守墓人交换墓中的宝贝,所以王昌喊完话后,大家都没言语,都支着耳朵等着听守墓人的回应。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却不是从门洞外传来的,而是从石台阶一侧的墙壁后发出来的叹息声。
“你们进来时看到的棺椁两旁的方石台上,堆满了奇珍异宝,那都是后人堆积在这里祭祀墓主的,你们可以随便拿去,我不会再阻拦。但是从我脖子上扯下项链的那个小子和上面的那个姑娘却不能离开,其他的人可以带着珠宝离去。”
本来尖锐刺耳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了进来,像个小女孩在粗着嗓子学沙哑派歌手唱歌一样,听上去很可笑。大家都觉得可笑,普天之下,没有扔下自己的同伴独自逃跑的盗墓人。
很多人都说盗墓人会见利起意,下面的人将墓中珍宝递上去后,上面接应的人会朝下面的人砸砖头石块,掩埋洞口,独吞宝物。这是最无稽的猜想,最自以为是的猜想,自以为自己的人格很高尚的猜想。一个盗墓人死在墓中,有很多种原因,譬如墓内空气中氧气含量不够,导致其窒息而亡;譬如墓内施有痉心诅咒,置有摄魄墓俑,导致其惊惧而亡;譬如连续高强度的挖掘地道,开启墓室,体力消耗殆尽,导致虚月兑而亡;甚至有平日里生活琐事烦缠于身,心神憔悴,入墓后触景厌世,自尽而亡。但唯独没有大家听说的见利忘义,图财害命的事情发生。就像水泊梁山上的一百多个土匪们,从来不会因为金银财宝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其实这种说法能广为流传只有两个原因,有人喜欢蔑视别人来抬高自己;有人听话看书懒得动脑,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这话确实好笑,就连平日里难得一笑的范五也笑了,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他说让你留下在这里陪着他,我们可以带着珍宝离去,你意下如何?”
“那就把他和雯雯留下得了,咱们先走。”胡三边说,边潜到台阶旁,贴着墙壁来回寻找,想要探明墙壁间是否有暗门。
范五冲着胡三一摆手,说道:“回来吧,那就是一面普通的墙壁。”原来范五刚才趁着大家说话的工夫,早已把这里面寻思了一番,若有暗门,绝逃不过他的双眼。
“那就这样说定了,只要他俩敢出这扇门,我就跟你们没完。”尖细的声音又飘了进来,从门洞外飘了进来,又渐渐远去,像是说话的人飘然离去一般。众人等了片刻,再也没听到话声传进来。
福六道:“大家别四处张望了,他若是不想露面,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上去看看雯雯吧,这会儿她应该消停下来了。”说完,走到一旁背起一个包裹,领头走上了台阶。
雯雯果然睡着了,坐在棺椁旁边,头和肩膀靠着银白色的棺椁,双手环抱着蜷缩起来的双腿,她就这样依偎在棺椁旁睡着了,身旁放着那条黝黑的棍子和黑色的盾牌。
福六示意我们在门口等候,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近了雯雯身后,迅速地伸手托起雯雯的头部,在后脑勺上按了一下,雯雯的身子登时发软,斜斜地向地面栽倒下去,福六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冲着我们喊道:“你们谁过来搭把手扶住雯雯?”
大声答应着跑过去的当然是我,过去从福六手中接过雯雯,见她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身子也是软绵绵的像抽了骨头似的,心头自然一阵惊慌,忙抬头问福六:“她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福六摇头道:“没事,她只是睡过去了,一会儿就能醒来,活蹦乱跳的跟往日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福六刚才在雯雯脑勺后按的那一指,叫点气。这也是盗墓高手必须掌握的技法。点气很像是武侠小说中的点穴,不同的是武侠小说中的点穴在现实生活中没人见过,而这点气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一门手艺。你若不信,尽可问问身边的老人,解放前剃头的时候,剃头师父会问,要不要睡一会儿?想睡多长时间?若你答应了,他便会在按摩你头部的时候,悄悄地在你后脑勺上一按,你就会睡死过去。注意,不是睡过去,而是睡死过去,因为这种被人按进睡眠的人很像是死了过去,自己无法醒来,要剃头师父到时间再把他按得醒来。听上去很可怕,但是这种睡眠方式却深得劳苦大众的推崇,特别是那些干重体力活儿的劳工,不管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有多疲惫,只要往剃头匠的躺椅上一躺,热气腾腾的毛巾往脸上一盖,剃头师父在后脑勺一按,只消睡个五六分钟时间,保证生龙活虎的。
剃头师父所用的手法只是从点气中学到的一点皮毛而已,而盗墓人传承下来的点气手法才是最正宗,最精妙的手法。盗墓不仅是技术活儿,更是件体力活儿,要想迅速恢复体力,就需要用到这种点气手法。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何盗墓人能在一晚上的时间,挖出别人几天都不能挖掘出来的地道,这就是其中玄妙之一。而这点气手法不仅能迅速补充体力,也能迅速地消耗掉人的体力,这就完全取决于所点击的部位了。这也是剃头匠和老中医所不知道的。
这也是后来我师父常二告诉我的,常二师父也是一位点气高手,能在与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点在恶人的穴位上,那人便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老是无精打采,郁郁无欢,直至肌肉萎缩,精神崩溃。这些都是后话,还是眼前的事要紧。
雯雯身材纤瘦苗条,抱在怀中丝毫不觉吃力。福六从胡三递过来的包裹里拿出几张黄色符纸,点燃烧成灰烬后,搓在了雯雯的头发上,又拿出一枚用纤细树枝编成的指环,套在了雯雯的手指上,朝我说道:“行了,过一会儿她便可醒过来,不过你放心,她不会再像刚才那样打你了。”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望了一眼在棺椁旁的刘德义,便低头注视着怀里的雯雯。
雯雯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她叔叔,刘德义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能藏在心里,脸上永远都挂着和蔼微笑的人;而雯雯却相反,她心里想的事儿,全都搁在脸上,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你也能从她的脸上读出她的梦境。就像现在,她的嘴角眉毛明显地上翘,一眼就能看出她正在梦里微笑。
当大家都围在青铜棺椁旁,正议论着什么的时候,雯雯醒了,眼珠子先在眼皮底下转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我怎么睡着了?”雯雯静静地躺在我怀里,静静地问道。
“人迷糊了,困了就会睡呗。”我说道。
“我叔叔他们呢?”
“在旁边呢。”
“快放我下来呀,让我叔叔瞧见了,成什么话。”
雯雯从我怀里挣扎着跳到地上,快步朝着刘德义他们走了过去。
“咦?这儿怎么有个棺椁?还是白色的,没听说过还有白色的棺椁。”雯雯凑到刘德义身边,搀着他的胳膊问道。
一开始我就觉得眼前的棺椁有些怪怪的,老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就是一时半会儿地琢磨不上来,后来又受了雯雯的惊吓,就把这茬给忘记了,现在听雯雯提起,又想起了这回事儿,不由得也走上前去,站在雯雯身边,想听听福六他们解释一下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没想雯雯的耳根子却忽然红了,伸手把我往旁边一推,嗔道:“你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人家后头,黏糊糊的好烦人。”
大家本来正在棺椁旁打量着棺椁,听雯雯这么一说,齐刷刷地扭头看着我,看得我这脸一阵热一阵凉,恨不能把棺椁撬开条缝钻进去。
胡三乐呵呵地说道:“小子,你老跟在人家雯雯身后干吗?我看你小子是不怀好意,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我们俩人说话,关你什么事儿。”雯雯瞄了胡三一眼,低头小声说道。
胡三没听清,凑过头来问道:“什么?没听清。”
雯雯冲他一笑,说道:“我是说,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棺椁,还是白色的棺椁。”说完,身子一闪,跑到了刘德义对面,福六的身边,睁着大眼睛,像个好学的女生看着老师那样看着福六。
福六给雯雯简短地解释了几句,可是我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光顾着打量着大家的神色,生怕他们笑话我是个跟屁虫。但是后来却听师父常二详细说起了眼前的这个棺椁:其实墓穴中很少能看到白色的棺椁,几乎没人会在墓穴内安放白色的棺椁。大家能看到的白色棺椁,多是些还未油漆的棺材板,里面停放着刚刚去世的亡人。这样的白色棺椁是绝对不能入葬的,因为这种白色棺椁代表着棺椁里的人的魂魄还未散去,还在棺椁四周来回游荡,也许魂魄在祝福自己的亲人,也许魂魄在化解和仇家之间的仇怨。白色的棺椁被长长的棺钉合拢,被一层又一层的朱漆密封后,才能送入墓中,魂魄才能月兑离而去。否则,魂魄就会跟随着白色棺椁内的主人一起葬于墓中,不能转世轮回。
墓穴里偶尔也会看到白色棺椁,那是因为墓室建筑结构不够扎实,透气漏水,导致棺椁外的油漆驳落,露出里面原来的白色。不过这并无大碍,因为灵魂早已安息。还有一种就是石棺,猛一眼看上去是白色,其实凑过去仔细察看,便能看到石面上暗淡的朱纹。
像这种通体纯白如雪的棺椁,大家都没见过。
常二说,唐墓里的精铜棺椁和这个银白色的青铜棺椁其实是一回事。这下面的四面黄铜墙壁,并不是笔直的墙壁,而是像梯形一样倾斜着向上延伸,一直穿透进了上面的唐墓里,在唐墓的地面上相互交接。大家在唐墓里看到的那个精铜棺椁,其实是下面这四面铜墙延伸上去的,所以当时福六将表面一层厚厚的朱漆全都刮完了,也没发现棺椁应该有的缝隙。
这时我才慌然大悟,我当时还以为棺椁像个碗一样严丝合缝地扣在地面上,现在才明白唐墓里看到的棺椁,不过是下面的墙壁而已,就像是一粒瓜子竖埋在地下,我们不过是在唐墓中看到了瓜子尖尖的顶端而已,然后我们绕到了地下,进入了瓜子内部,看到了瓜子仁。这个瓜子仁就是青铜棺椁。
常二说,其实棺椁的构造都是一样的,外面的称椁,里面的叫棺。椁的作用主要是用来保护内层的棺,还有就是摆排场。棺材指的就是椁里面的棺,因为寻常人家经济有限,没有能力在棺的外面添置椁,就用些粗木材摆放在棺的周围,也能起到保护和固定棺的作用。时间一长,棺材一说便在老百姓中流传了下来。
而这四面铜墙,顺理成章地便成为外面的椁了。
若在平时,见到这样规模的椁,众人一定惊叹不已,啧啧称奇。但是现在大家却觉得这座墓穴里面不论出现了什么东西,都合情合理。毕竟,一座东周时期的墓穴,上方建着一座唐朝墓穴,唐朝墓穴上方还围绕着若干个形状布设完全相同的明朝墓穴,这里面还有狡诈的守墓人在守护,有机关,有诅咒。我当时想,只要这里面不出现现代科技产物和警察,那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把守墓人制服,逼他交出墓里最有价值的宝贝。守墓人刚才说的几句话,外厉内荏,里面的意思就是最笨拙的人也能听出个七七八八来。
显然那守墓人很是在乎这条封土盾项链,别看他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其实他生怕我们将封土盾项链砸坏,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破损,都能让他追悔莫及。看来传说中守墓人脖子上的封土盾项链是他们毕生的荣耀,他们会把项链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现在大家只需要装腔作势地拿项链吓唬他一番,就能得到这座墓穴中最珍贵的宝物。
至于守墓人说让我和雯雯留在墓中的这句话,想必是他心有不甘,明明手下一使劲就能至我于死地,偏偏被我垂死挣扎的时候,歪打正着将他的项链扯了下来,反过来理直气壮地要挟他。搁给谁这心里也会不平衡,他只是替自己感到愤愤不平罢了。雯雯身中诅咒,算是已经受过了惩罚,为何还要让她留下,大家就有些模不着头绪了。
守墓人的这句话大家谁都没放在心上,只当他说了句并不好笑的玩笑话,当他是个撒泼的街痞子,被人扇了耳刮子后捂着脸,跺着脚骂街。
接下来,大家都看着福六,都想知道福六计划怎样来迫使守墓人乖乖就范。
很多人在形容一个智者的时候,都会提到智者的脑门,一个智者的脑门一定是锃光瓦亮,饱满圆润。福六的脑门不仅饱满,而且饱满得有些抢眼,宽宽的脑门向前凸出,像被人用板砖在脑门上猛拍过,至今未消肿一样。一双普通的丹凤眼长在这样的脑门下,自然就会流露出深邃的目光。福六就用这种深邃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银白色棺椁。
“照着常理,守墓人应该想方设法阻止我们接近棺椁才是,可为何刚才的那个守墓人像是对这里面的棺椁漠不关心?”福六自言自语道。
“他肯定是怕惹恼了我们,把他的封土盾项链砸坏,所以不敢出来阻拦。”王昌道。
“不是这样的,咱们进到唐墓时,用刀子把唐墓里的棺椁外表的朱漆全部都刮下来了,那时候咱们手里并没有这条项链,他为何不出来阻止?”福六盯着白棺说道。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雯雯他们四人第一次进来这座墓穴时,只是他们自己触发了假山旁的机关,掉进了陷阱里,直到他们四人顺利月兑险,这个守墓人始终都没露面,也没有出手伤害他们。到后来咱们六人和雯雯他们四人一块进来,在唐墓里把珍宝塞进包裹时,他也没露面,只是悄悄地在外面扫去了你写的朱砂字。他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他可以躲在角落里用弩箭一一将咱们射倒。”刘德义对着福六说道。
“我也仔细想过这事,咱们第二次进来,在假山旁找到了那条通往这下面的通道,穿过通道来到这下面以后,守墓人才现身。这就是说,守墓人守护的不是唐墓,而是最下面的这座东周墓。但是却对这墓里的棺椁毫不关心,这守墓人究竟在守护什么呢?并且这里面不是一个守墓人,咱俩在木屋子里等着胡三他们的时候,就忽然钻出来个守墓人,朝着咱俩怪叫了几声,然后居然拔腿跑掉了,那个守墓人的声音和刚才这个守墓人的声音截然不同,一听便能分辨出来不是一个人。”福六说道。
“还……还有另外的守墓人?”王昌惊道。
不仅王昌吃惊,除了福六和刘德义,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一个这样的守墓人就够我们对付了,不知道手里的这条项链能不能要挟两个守墓人。
“那咱们手里的项链能对付几个守墓人?”王昌忧心忡忡地问道。
“封土盾项链对守墓人来说,有时候就像一个十年寒窗的学生的入学通知书一样,咱们手里拿着他的入学通知书,跟他讨个红包什么的,他一定不会拒绝。但是你若是用这一张入学通知书,再向其他的学生去讨红包……”福六看着手里的的项链,摇头叹道。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刚才还想着这座墓穴中究竟会藏着什么样的宝物,想着守墓人双手捧着宝物过来换项链时的表情一定很好笑,现在却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个守墓人弄懵了。
“我日这该死的守墓人,还他妈地闹窝。”胡三悻悻地咒骂着。
本来我也准备骂几句解解恨,可话到嘴边却猛地想起,福六所说的那个守墓人不就是我嘛!当时福六和刘德义尽顾着说话,没察觉到我进了屋子,我这人也真是的,愣是站在门口听他俩说了一番话,等他俩准备出来时,才觉得被他俩撞见了挺不好意思的,于是用衣服一蒙头,捏着鼻子叫了两声,然后拔脚跑了出去。福六一定是把我也当做是守墓人了。
王昌也附和着胡三骂了起来,骂的什么话这里就不提了。这小子骂人向来生动形象,以前我也挺厌恶被他骂的人,现在才知道挨他骂的人心里有多难受。他每骂一句,我这心就怦怦地跳,血压也跟着往上蹿,脸上还得装出一半若无其事泰然自若,一半愤慨不已怒火难耐的样子。但是这样的表情我只装了一下,便再也装不下去了。所以我很羡慕演员,被另一个演员破口大骂的时候,能迅速地把自己调整到影视角色,骂什么都与自己无关,拍激情戏的时候,又能把角色调整到自己。也很羡慕导演,被观众骂的时候,可以跳出来指责观众的理解能力有限;被制片骂的时候,还可以指责演员的表演能力有限;被演员骂的时候,就可以指责剧本的苍白了。
虽然脸上装不下去,但是心里明白,无论如何不能露出破绽,不能让大家知道那个守墓人就是我。否则,骂人的会比挨骂的还要尴尬,说话的会比偷听的还要尴尬。我就是这样想的,仅此而已。我只是一个刚准备入行的盗墓人,不用给自己添加一些具有深远意义的想法,也不用替自己树立高大光辉形象,我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最清楚。
但是我总得对大家说点什么吧,至少也应该说些安慰宽心的话吧。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话,只好冲着王昌说道:“骂人能解决问题吗?大家赶紧想个对策才是。”
王昌道:“这是自然,可是想个什么对策呢?对策……对策……能对付守墓人的方法才算是对策,不能对付守墓人的对策就不算是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