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8日正午
没有阳光的正午。
阴沉的天空下,伦敦被染成深绿色的电影画面,宛如十个世纪前“诺曼征服”的景象。大概是周六的缘故,中产阶级们纷纷去欧洲大陆度假,通往希思罗机场的高速路照例堵成一条长龙,再加上头顶的愁云惨雾,许多人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
龙舟紧紧握着方向盘,蜷缩在他的小POLO里,见缝插针地超过前面一辆欧宝,继续爬行在无数小车中间。他正赶往机场,兜里揣着伦敦詹姆士大学的证明,委托龙舟作为马克·弗格森教授的研究生,领取教授昨天在飞机上留下的遗物。
汽车音响里放着那首好听的老歌《Yestdayoncemore》。但对龙舟而言,昨天并不怎么美好,昨天——黑色星期五,大本钟停摆,还有弗格森教授的死,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有关。当然,也与那个叫春雨的中国女孩有关。
还是Yestday,他在机场第一次见到春雨,这个坐在出口处的女孩在抽泣,怜香惜玉的龙舟最见不得女人哭了。虽然他已举着牌子,苦等了教授两个钟头,但还是油然而生了拯救她的勇气。她看来是第一次出国,长得还不错——应当说是相当不错,甚至用“漂亮”来形容还是俗气了,尤其那双动人的忧郁眼睛。
然而,他并不能帮助她,倒是她告诉了他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教授在飞机上死了!这女孩竟和教授同一班飞机,就坐在教授身边,看着教授在飞机降落时猝死。怪不得那么晦气啊,她并没给他留什么机会便走了。一开始还不知道真假,当他找到机场值班经理后,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龙舟提出要认尸——看一眼弗格森教授的遗体,但只有死者家属才能看。龙舟说教授没有家属,几十年来孑然一身,他是目前教授唯一的研究生兼助理。警方说他不能证明自己,除非得到大学开出的证明。龙舟只能开车返回学校,第二天拿到证明后再来。
詹姆士大学离此很远,回到学校肯定已是晚上了,龙舟索性去了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晚上十点半,他经过国会大厦,POLO差点撞上了一个女孩——又是春雨。接下来,龙舟被她折腾到半夜十二点多,才从那个叫旋转门的饭店回到了住处。
躺在床上已是凌晨一点半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论是飞机上猝死的弗格森教授,还是初到伦敦的美丽女孩春雨,都不断在龙舟脑子里闪过。2005年5月27日究竟是什么日子,该不是前世的讨债鬼都聚到一起了吧?
早上八点醒来,他确信自己没睡足三个钟头。起床后找到学校办公室,通报了弗格森教授的死讯,所有人都很震惊,学校给龙舟开了张证明,让他现在就去认尸。龙舟强打精神,给POLO加满了油,踏上了去机场的漫漫征程。
当Carpenters在音响里结束他们的吟唱时,希思罗机场的候机大楼已近在眼前了。
龙舟停好车,找到处理昨天事件的警官。在检查完学校证明文件后,警官带他去了机场警局的临时停尸房,要是再晚来半个钟头,教授就要被拉去市里的法医实验室做尸检了。
第一次到这种地方,难免提心吊胆。他被警官引入一间屋子,在白色的灯光下,一具尸体被从抽屉里拉出来——龙舟紧张地屏着呼吸,虽然这里温度很低,额头却沁出了汗珠。
随着警官掀开裹尸布,弗格森教授的脸庞呈现在了灯光下,他的嘴巴微微有些张开,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龙舟感到一阵恶心。尽管这张死者的脸已有些变形,皮肤呈现出植物般的青色,尸斑在皮下隐约可现。但龙舟还是回想起一个多月前,他开车送教授坐飞机去中国,在机场临别时看到的那张脸。脑海中活人的脸和死人的脸重合在一起,就像站在自己的坟墓前,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没错,这是弗格森教授!”
龙舟喘出几口粗气,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小房间,面孔青一阵白一阵的。警官轻描淡写地安慰着他,说这是大多数认尸者的正常反应。
好久才缓过来,龙舟再也不想呆在这种地方了,而警官叫他领取一下教授的遗物。
警官打开教授的旅行包让他清点一下,龙舟当然不清楚包里该有什么,不过他看到了几件教授常用的衣物,还有教授生前用的笔记本电脑,龙舟便代表学校全部签收了。
脑中不停地回放刚才死者的脸庞,龙舟扛着教授的遗物回到停车场。他将大包扔在POLO的后备箱里,坐在驾驶座上发呆了许久。巨大的地下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汽车,而他的POLO像个小不点,让他觉得这里像个巨大的坟墓。
突然,他的脸向左边转了转,竟发现教授就坐在他身边,还是那张停尸房里的脸,张开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