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的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这泪水是献给无辜的童年的。
“你哭了?”男人伏在她耳边说:“不用哭,那天晚上我在三楼与童年对话的时候,他也哭了。因为我告诉他,他的妈妈就藏在那间房间的墙壁里。他是一个很野蛮的人,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凶残,他打了我,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个大口子,使我流了许多血,我的这些血都流在了三楼地板上。”
雨儿看着他额头上的伤疤,终于明白那天清晨在三楼的房间里所发现的那些来历不明的血迹是谁的了。
“好了,别再哭了。你知道吗?原本,我是准备让童年代替我来完成我的计划,我以为他完全继承了他们童家的遗传基因,可惜我错了,他居然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过了你,这只能说明他其实是一个懦夫。我真的很奇怪,非常奇怪,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错觉与幻想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可在最后的时刻,他为什么突然不恨你了?他的愤怒为什么突然都熄灭了?我真的无法理解。”他猛地摇了摇头。
现在,雨儿的热泪在脸颊上尽情地流淌着,如果现在自己能够说话,她想大声地告诉眼前这个冷血的人:你并不理解我和童年,也许,恐惧和仇恨可以毁灭一个人的灵魂和,但却不能毁灭爱情。
男人的口中呼出的气喷在雨儿的脸上,缓缓地说:“你一定想说什么话吧?你不用说了,我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现在,只能由我来亲自动手了,说实话,我还真的有些厌倦这些把戏了。”
她终于绝望了。
“雨儿,让我告诉你,我爱你,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男人目露凶光,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雨儿只感到耳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童年在天空的高处召唤着她,于是,她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我死了吗?”
雨儿静静地问自己,她觉得自己正躺在童年的怀抱里,他的鼻息温柔地喷在她的脸上。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他们远远地离开了黑房子,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他们相识相遇的小城。
现在,她想要看一看童年,他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微笑着。于是,雨儿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的是叶萧。
“雨儿,你终于醒了。”
“童年呢?童年呢?”
听到雨儿在呼唤童年的名字,叶萧的心里忽然一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有着对雨儿的某种可笑的幻想。但他立刻又从这种不应该有的感觉里抽了出来,他托起雨儿的头说:“雨儿,你看一看,是我啊。”
“叶萧。”雨儿终于渐渐地清醒了过来,“我还活着吗?”
“你当然还活着。”叶萧微笑了一下。
雨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四周张望着,这里还是病房,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地明亮了,房间里只有她和叶萧两个人,她紧张地问:“那个人呢?”
“你是说许天明?让我慢慢跟你说,几个小时以前,我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医院告诉我,刚才有一个自称是你公司里的人来探望你。我觉得这事非常可疑,就立刻赶到了医院里,当我走进这间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掐着你的脖子,而你已经昏过去了。我立刻冲上去阻止了他,我们在房间里激烈地搏斗着,他也在拼命地反抗,你瞧我的额头。”
果然,雨儿看到叶萧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叶萧,你的伤要紧吗?”
“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没事。”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不过,那个人毕竟不是我的对手,最后他被我逼到了窗边,已经无路可退了。当我要给他戴上手铐,将他绳之以法的时候,他忽然对我发出了奇怪的微笑,哎,那种眼神真让人后怕。我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当我要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他居然抢先一步,翻身跳出了窗外。”
“他逃跑了?”雨儿惊恐地看着这间病房的窗户,想像着那个男人跳窗而出的情景。
“这里是医院的23楼。他当场就摔死了,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雨儿依旧看着窗户,仿佛窗外是万丈悬崖。她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模了模自己的脖子,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说:“谢谢你,叶萧,你救了我一命。”
“雨儿,你千万别这么说。首先,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也答应过你姐姐,要保护好你的。”叶萧想起了雪儿,再看看眼前的雨儿,其实他心里很难过,他想如果自己再早来一步,雨儿也不会差一点就被人扼死了。
雨儿又叹了一口气,泪水再度涌出了眼眶,缓缓地说:“叶萧,我要告诉你,童年是无辜的,他不是杀人犯,他没有犯过罪,他不应该死的。他在黑房子的屋顶上所承认的一切罪行,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其实他是被那个魔鬼逼死的。”然后,雨儿把刚才许天明对她说过的一切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萧。
全部听完以后,叶萧也长出了一口气,他静静地看着雨儿,雨儿的脸上又已经挂满了泪珠,她一定是在为童年的死而痛惜。叶萧忍不住伸手抚模着她的头发,安慰着说:“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雨儿,你认识一个叫米若兰的心理医生吗?”
“认识啊,她怎么了?”
“她死了。”接着,叶萧又把米若兰的死,以及许文明所提供的有关许天明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雨儿。
雨儿长久都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她喃喃地说:“怪不得许文明的公司名字要叫对窗广告。我想,许文明应该是无辜的。”
“也许吧。雨儿,昨天下午,我已经把从黑房子里卸下来的那些猫眼送到了一家研究所,做过全面的检验了。检验的结果令人不可思议,那些猫眼不是普通的玻璃制成的,而是某种极其特殊的材料,据专家推测,这是一种带有微弱放射性的天然材料。”
“放射性?”雨儿立刻联想到了可怕的核。
“不用害怕,是极其微量的放射性,基本上不会危害人的身体,但这种材料却能影响人的脑电波,使人的大脑产生幻觉。”
“你是说,我从猫眼里所看到的烛光和幽灵般的影子都只是大脑的幻觉?”
“是的,连我也被它们骗过了。不单单是你所见到的,还有你所听到的那些可怕的声音,比如黑夜里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尖叫,都来自那些反装的猫眼的放射性对你脑电波的影响。”
“原来,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幽灵和鬼影。”雨儿使劲地摇了摇头。
“是的,也许童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梦游的毛病,并且产生了错误的记忆和幻想。我推测,甚至在66年前,童年的曾祖父童雪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精神错乱,产生了双重人格,最后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叶萧忽然想到了那个在S市失踪了的法籍探长雅克?萨非,也许,他也是因此而对黑房子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或许,还有“文革”时期住在黑房子里的那些人,可怜的金文容,他的母亲砍死了他的父亲,又差点杀了他,最后他的母亲也自杀了。而金文容自己也没有逃过一劫,在20多年以后被猫眼项链吓得坠下了地铁站台。这一切,都是因为——猫眼。
“天哪。”雨儿张大着嘴巴问,“可是,又是谁在建造黑房子的时候,要把那些可怕的猫眼反装在门上呢?”
“只能是童雪村,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他又是如何得到那些制作猫眼的材料的?这些都成为了永远都难解开的谜了。”叶萧摇了摇头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个秘密,不容许我们探究。”
“就像这条猫眼项链。”雨儿缓缓地托起了自己胸前的猫眼,“它令许多人害怕,所有在黑房子里生活过的人,也许都会为这条项链而做噩梦的。”
“你还记得那个在地铁车站跳下站台的男人吗?他对你的猫眼项链非常恐惧,在70年代,他也曾经住在黑房子里。他一定也是黑房子的受害者,这条项链,也许曾经在他的少年时代,带给他一段异常可怕的经历。”
“原来如此。”雨儿回想起了她上班第一天,在地铁站台里发生的可怕的事情。
叶萧继续说:“而连环扼杀案的真凶许天明,我估计他最近几年其实一直都隐居在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他在陪伴着他所爱的人,也就是被藏在墙壁里的童年的妈妈。也正因为如此,他原本就患有的抑郁症在黑房子里更加严重了。一年以前,当成天赋闯入黑房子的时候,那些被拍进录像带的可怕声音,恐怕是许天明人为制造出来的,为了警告那些擅自闯入者。可怜的成天赋,他的精神过于脆弱,最后居然自杀了。而当你和童年回到黑房子的时候,你的出现深深刺激了隐藏在暗处的许天明,因为你长得很像童年的妈妈,于是,这促使了许天明最后的疯狂。”
听完叶萧最后一句话,雨儿的脸色更加苍白:“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的,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雨儿,你是无辜的受害者。”
“童年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还活着,而童年,却已经永远地走了。虽然,黑房子和那个疯子摧毁了他的理智和精神;但是最终,他的爱,是他的爱,战胜了所有的恐惧和仇恨,战胜了整栋黑房子,战胜了那个疯子。童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永远爱他。”雨儿终于有些激动了。
听完她的话,叶萧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居然有些羡慕童年了。
雨儿吁出了一口长气,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忽然,叶萧感到窗外的阳光照射了进来,他忙说:“雨儿,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雨儿从23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太阳正升起在茫茫的城市丛林之中。很快,阳光进入了这间病房,照在雨儿胸前的猫眼项链上,猫眼里发出了一道美丽绝伦的神秘光芒,反射进叶萧的瞳孔中。
雨儿要离开S市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买好了船票,来到了客轮码头。她缓缓地走来,一路上只听到马路边的人们在津津乐道地说着昨天晚上的世界杯决赛,巴西2:0赢德国。
当雨儿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站在客运站前的人流中时,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S市。她觉得外江那些古老的建筑都在看着她,这些巨大的房子里也许都埋藏着一段奇异的故事。她又向江对岸望了望,那些玻璃幕墙的摩天楼高耸入云,如今,对雨儿来说,却又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生硬。这座城市曾带给她希望,带给她梦想,但却夺走了她惟一的爱人。
当她要向检票处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雨儿回过头来,看到了叶萧的脸。
“雨儿,听说你要走了。”他喘着粗气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是的,我要回去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事,案子已经结了。我只是想来送送你。”叶萧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雨儿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叶萧,我不会忘记你的。”
叶萧也点了点头,他的脑子忽然掠过了一些可笑的念头,这念头促使他说出他内心里最真实的:“雨儿,我只是想说——”
“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雨儿打断了他的话。
叶萧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尴尬。
雨儿笑了笑,淡淡地说:“如果姐姐现在还活着,那么在半年后,她会抱上一个小外甥的。”
“你说什么?”叶萧忽然有些木讷,他一时还没明白。
“我是说,在半年以后,我将会有一个孩子。”雨儿抚模着自己的月复部说,“他(她)将是童家惟一的继承人。”
叶萧终于明白了,他的表情一时非常复杂,最后,他还是微笑着说:“这,这太好了,祝贺你。”
雨儿点点头:“谢谢,我要走了,再见。”
“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雨儿摇了摇头,“再见吧,叶萧。”
她提起行李,走进了检票口。
“雨儿,祝你一路平安。”叶萧在她身后大声地说。
雨儿回过头来,最后给了叶萧一个美丽的笑脸。
几分钟以后,雨儿就消失在人流中了,叶萧呆呆地站着,心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他离开了这里,走到了马路边,吐出了一口长气,现在,他只希望这个城市里的人们都能享受平安和幸福。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接起了手机,里面又传来了同事的声音:“叶萧,不好了,你快过来看一看吧,黑房子发生火灾了。”
叶萧立刻怔住了,他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然后立刻向黑房子的方向赶去。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在想黑房子还会不会保得住,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黑房子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景象。忽然,他又掠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雨儿在走以前放的火呢?带着这些疑问,他加大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