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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的吗?!不、不可能的呀!!再怎么努力,该合上的下巴还是合不完全,而本来不太大的眼睛瞪到了足以月兑窗的地步。韩颖此时实在是无法再摆出自己惯有的无害微笑了。说实话,有谁还能在目睹一个玉做的粉嘟嘟的小脸顶着一头湛蓝的长发和一双魔魅一般的蓝色眼珠而能不动声色,故我依然的呢?只怕此刻就算见了十个象樱妃般的美人儿立在眼前也不会造成这样的震憾吧!
埋首于樱妃怀抱,眯着眼睛不断撒娇的小儿在摆动着他蓝色的圆小头颅时,眼角的余光向呆坐一旁的韩颖投射而来。激凌凌地,韩颖打了个冷战。
原本如猫咪一般可爱而娇弱的小脸一瞬间冷却了下来,眯起的双眼陡然睁开,蓝澄澄的琉璃眼珠竟然射出一股二岁稚儿绝不可能有的寒凌之气。如果是别家的二岁小儿,突然间摆出一副严肃的老成面孔只怕韩颖当场会笑出声来,只是,这孩子不同。不知为什么,韩颖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很不妙!
“啪!”
痛!好痛!捂着眼睛,挟着痛呼,韩颖缩着身子退离了流樱一臂远。眼睛和面颊上传来的火辣感觉让她险些哭出声来,眼中却也因为疼痛而自然涌出足以遮挡视线的水幕来。
“摩诃勒!”高高扬起的小手被流樱握住,拧着双眉的表情却在温柔的眼神下失去了严厉的意义。“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随便打人,更何况她只是陪着我聊聊天的姐姐。”
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因为发怒而竖起全身毛发的猫儿,流樱轻轻拍着摩诃勒的后背。“来,摩诃勒,跟姐姐说声对不起。”
“不要!”摩诃勒揪着流樱垂落胸前的乌发,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我不喜欢!”
不、不喜欢?!如同受了当头一棒,韩颖捧着自己受伤的脸呆在了一旁。这还是第一次,居然会被人讨厌,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只有二岁的无知小儿!
“哎!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流樱一副苦恼的样子将身体靠向身后的亭栏。“你啊,还不是一般的固执!”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狠狠瞪了一眼兀自发呆兼莫名其妙的韩颖后,摩诃勒深蓝色的细长双眉拧在一起,两只手捍卫似的圈住流樱的脖子,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柔了柔眼角,韩颖突然笑了起来。
“小鬼,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吓得了我吗?”略显得意地叉着腰,韩颖伸出食指点着摩诃勒柔柔女敕女敕的小脸。“白白长了这么漂亮的脸蛋,个性差得和小修有得拼,不过像他那么难搞的小子都被我整得服服帖帖的,你啊,根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
“小修……”摩诃勒的眼神有些动摇,敌意却没减掉多少。
“是啊,是一个长得很漂亮,个性却差得不得了的小男生哦!”摇着食指,微笑着的韩颖敏锐的视线捕捉着摩诃勒还不会掩饰想法的表情。有些孤寂,有些新奇。
“在这里,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啊?”轻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长相如此特别的孩子,如果是生长在平凡的家庭,没有樱妃的保护,只怕早就被当作妖孽而被抛弃了吧。在这危机重重的宫墙内,就算有备受宠爱的保护者,受到的冷遇和嘲讽甚至毒咒又何尝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原本只是想扳回一局的韩颖,却在心底渐渐泛起了一股温流。
美丽的纯净的蓝色瞳仁和鲜艳如**的双唇,以及充满防备的孤寂眼神。伸手触及小巧头颅上的发心,柔软如丝缎的感觉便在瞬间触到了心底。
“我可以……抱抱你吗?”对视的眼神真诚而温暖。没有得到回答之前,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已被搂在了怀中。有些惊讶,有些困惑,有些无措,但僵硬的身体在触到怀中柔软的身体时,却也渐渐在沉默中松软下来。
“我们做朋友吧,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玩。好不好?”
摩诃勒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勾在她手中结下誓约的小指,能记得的只有眼前的少女温柔而清亮的双眸和灿烂有如阳光的笑容。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笑容了?朦胧的记忆中,和自己一样蓝得清澄澈底的眼眸,乌黑而一直温柔的微忧视线。
仅有的短暂记忆中,竟然有泰半是惊惧的、憎恶的、排拒的、冷讽的种种表情。偎在娘娘的怀里,温暖而舒适的处所,唯一的安身之处,眼前的明媚笑容刺痛了眼睛,也刺痛了隐藏于某处的丝弦。
“看!”不知何时,韩颖的手心出现一只用手帕折出来的老鼠,尖尖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隐在下方的指尖微微拨动,绢做的鼠竟然随着动了起来,好像随时要扑到自己的脸上。惊叫一声,摩诃勒将身体挣月兑出来,一头埋进了流樱的怀里,同时听见了亭中各人愉悦的笑声。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见着的是一张明明很平凡,但看起来却很舒服,很细致的笑脸。五指纤纤,正倒拎着绢鼠的尾巴在自己面前晃。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指尖传来的是丝绢特有的柔滑……和袭上心头的,明如阳光的暖意。
“怎么样,我把这小老鼠送给你玩儿,你们做朋友好不好?”
没有回答,摩诃勒直接从韩颖的手中抢下绢鼠,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
“你不会觉得我长得奇怪吗?”数日之后的黄昏,和韩颖厮混得有些熟的摩诃勒歪着头坐在池边,晃着小脚问坐在一边的她。“殿下长得比我好看,而且大家都喜欢他,为什么你每次来都只找我玩儿呢?”
落日的金色光辉映在蓝色的眼瞳上,如果两簇金红的火光在跳跃。发红的艳丽光芒叠映在蓝色的头发上泛出不可思议的眩目光泽。
“可是我觉得,你比殿下好看多了!”手抚着摩诃勒的头发,韩颖试着把身体贴得更近。从来只肯与流樱亲近的身体只稍微地抗拒了一下,便放松了戒备倒在了温暖的怀里。
“小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发色和瞳色和别人不一样觉得很难过?”索性把小小身子搂进怀里,嗅着小儿身上特有的侞香,韩颖不觉有些思念在家守制的韩修,没有像这样抱他,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缩在韩颖的怀里,摩诃勒沉默地点点头。
“可是啊,我觉得小摩的颜色好漂亮,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多好啊!就像这落日,它的颜色便无可比拟,小摩的头发和眼睛也一样,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之一哦!”
“什么叫‘之一’?”摩诃勒眨着眼睛困惑地问。
“‘之一’嘛,就是说最漂亮的人有几个,小摩你是其中的一个哦。”实在忍不住,韩颖毫不迟疑地把心动化为行动,“啾!”摩诃勒细女敕的脸蛋上清晰地映出鲜艳的唇印。
摩诃勒的眼睛亮了起来,挺起了胸口:“对哦,象娘娘,就是世上最最最最漂亮的人!”
“嗯!”韩颖重重点了点头,“还有小摩、小修、七殿下都是很漂亮很让人喜欢的人!”
“是吗?”摩诃勒对着韩颖坏坏地一笑:“那姐姐你一定不是‘之一’里的人哦!”
“什么?!”韩颖愣了一下,却转眼摆出恨恨的表情,高高举起了双手,“坏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作势哈着手,就往摩诃勒的腋下袭去。
“不要!”尖叫着,笑闹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池沿的草地上滚作了一团。
不远处,回廊的陰影处,一双眼睛藏于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
就是……她了吧!
一声几不可叹的轻叹飘散风中……
血红的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上,染红的云霓绕在太阳的四周。仿佛还想努力停留在空中,太阳被拉扯得变了形。残留的余晖洒在黄昏后显得空旷冷清许多的宫院里,染上了氤氲的赤色。
“呼!”喘着气,韩颖和摩诃勒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
“姐姐!”
“什么事?”转过头的韩颖对上清澈的蓝色眼瞳。
“我现在……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我知道!”轻轻地,对着近在咫尺的认真的小脸绽开了和煦的微笑。
7
“如果让你自己选,你会挑什么样儿的人作自个儿的夫婿呢?”
“我想,不一定要十分的英俊风流,不一定要有盖世的文采武功,不一定要有显赫高贵的家世,只要温柔体贴、专情专一的男人,可以让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上就可以了吧。”
“你的要求还真是不高啊!”淡淡的茶香缓缓地漫散在木室中。
“可是,这样的人也是很难找的。”指尖在杯缘旋过一圈,并拢的掌心优雅地滑过杯底,将褐色的竹节状紫砂茶杯稳稳地托住,手肘前送,递到了跪坐在对面的少女。
指尖轻触地面,微微低首行了礼,少女双手将杯接过。八分满的杯中热腾腾的茶水袅袅升起几缕白色的水汽,渐渐淡逝在空中。
“好香!”杯在面前由右至左缓缓滑过,绿茶特有的清香味深深吸入肺中,让人有些迷醉。
茶喝得多了,也会醉的。闭上眼,轻啜一口,让略微泛着苦涩的茶水在口中停留着极慢地滑下喉咙,舌底慢慢地沁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甘甜来。
渐至初夏,天气越来越热了。宫中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换上轻薄的衣服,显露出诱人的体态来。花木渐荣,由春日的女敕翠变成了苍郁。夏日是个令人燥热的季节,但每次来到这里,心情都会舒爽许多。冷清孤寂的感觉依旧,只是韩颖感觉最多的还是宁静的轻快。像这样,在午后,简单质朴的全木结构的和室里,与流樱静静地品茶,静静地看窗外的樱林。
“如果,你找不到心目中的人呢?”虽到了夏日,流樱还是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依然不着袜履。捧着茶杯,流樱的目光隐藏在弥漫的热气中。
“嗯……”如果找不到呢?韩颖放下手中的茶杯。“那么,我宁愿不嫁。”不知为何,说着此话,心底却浮起一张微忧的美丽的脸孔和如寒冰一样冷冽的双眸。
“如果,你一时找不到的话,可愿意……留在这儿……陪我?”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噫!韩颖蓦地抬起头,清亮的双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空气如同凝结一般,失去了一切声响和气息。
“如果不行……就算了……”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清凌的眸光,微微的叹息卷起了拂动的袖口和飘垂的乌发。
“不是!”
垂落的长睫掀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喜欢娘娘,如果娘娘允许,颖儿可以陪您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好久……,我要不起,也不需要。”睫毛颤动着,宽大的衣袖如同扫除什么东西似地挥动,“只要一年就好,也许半年就够了!”
沉默了好久,韩颖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娘娘,您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窗外,柳絮飞舞,白云悠荡。
“那……稍后再议吧。”
温暖的风吹进和室,吹淡了一室的茶香,吹逝了无意吐露的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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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变天了。灰黑色的层云低低地压在空中,听不到树叶的沙响,也听不到林鸟的欢鸣,死寂的宫墙内,到处充斥着潮湿的味道,那是暴风雨的警讯。
抬头望了望陰沉沉的天,韩颖和侍书、侍画等宫女们打着手势,将院内晾晒的草药统统收拾起来。风雨欲来的闷热让混杂其中的药香更加浓郁。韩颖抬手拭着额前的汗,颇为无奈地看着摊放在院落中满地遍架的各色药草。只怕这雪樱阁要开太医房了吧。虽然被草药的浓香薰得有些头昏脑胀,但韩颖还是高高挽起袖子,利落地收拾着。
来到这雪樱阁好像也快十天了吧。每每想起宣旨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结束冗长的宣旨时,小小的御衣监里震惊与迷惑的众人的脸,韩颖就会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虽说皇妃宫中的女御官与御衣监女官都是四品,但能进入身份尊贵,宠冠后宫的樱妃宫中,而且是作为心月复一般随侍起居的近身女御,其地位和尊崇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御衣监主事所可比拟的。众人心中艳羡的同时又不免大生疑窦。从来妃宫的女御不是妃嫔自娘家带来从小一齐长大的贴心婢女或是亲如母亲的侞娘,便是宫中资历深厚,历练丰富,出身宦门的年长嬷嬷,而且是由内务府直接指。而韩颖,虽说是靖远侯之女,但是年仅十四,而且入宫不过才短短数月,又怎会得到一向孤傲冷僻的樱妃垂青,并煞有介事地劳烦皇帝陛下亲旨指调呢?投向韩颖的目光中除了艳羡不觉又多了几分疑惑和惧意。这年轻的少女只怕城府极深世故老到得紧呐。
其实何来城府,何来世故。韩颖又何尝不疑惑。虽然目光闪烁,面目清冷,但韩颖还是可以感觉到樱妃欲言又止的迟疑和焦灼不安的徘徊。调自己到她的身边,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的。为什么非要是自己,韩颖不想去猜测,自己陷落在樱妃那双谜一般的哀伤目光中,这是自己早已认知的不二事实。不明白心头的热流是什么,但韩颖常想,如果能这样一直待在娘娘的身边,或许会是自己最想要的人生,是的,如果可以,希望是一生一世。想到这里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樱妃听到此话时露着淡淡哀戚的无双面容。“一……一世……,好久……,我要不起,也不需要。”如同被揪紧的窒,韩颖不由得抓紧了襟口。徐徐地吐出积郁的闷气,大概是天太闷了吧,深深吸了几口空气,韩颖刻意地忽略掉心头浮现的几许不确定的不良预感。
蓝发的摩诃勒还是一样的美丽可爱,而襁褓之中的七皇子崇歆也一样的招人喜爱。韩修虽然也是男生女像,但觉不会被人误认为女,可是眉眼俱似母亲的七皇子偏偏常给人以性别弄错的感觉。虽然还是呀呀弄语的稚女敕幼儿,可眉目间却带着似有若无的柔媚表情,加上与自己母亲冷淡个性截然不同的活泼笑脸,自然成为雪樱阁中最受欢迎的人。
真正居住在雪樱阁,韩颖才愕然发觉,原来摩诃勒的存在竟然是这里极隐秘的禁忌。只要是提起摩诃勒的来历与身世,所有的人均是讳莫如深。除了照顾他起居的嬷嬷们,宫女太监们都离得他远远。看着他们对摩诃勒敬而远之的样子,韩颖不免有些戚戚然,发色与瞳色迥异于常人的摩诃勒,就算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幼儿,也难以让他人产生亲近的愿望吧。如果没有了樱妃的保护,在民间,有着这样怪异色彩的孩子,只怕早就没愚夫愚妇们视为妖孽一般乱石砸死。领悟到这点后,喜爱的背后又多了几分痛惜。
雪樱阁很清静,与其说是雪樱阁鲜有人来访,倒不如说是所有来访者皆被拒于门外,承载着后宫女人们嫉怨的雪樱阁在别宫的眼里自然成为怨毒与不满的所在,而绝少在人前露面的樱妃自然是一切怨愤的源头。不过,怨愤归怨愤,如日中天的宠爱与高贵的出身还是让宫中流传着的种种关于雪樱阁的流言消弥在众人的口中。严禁在人前提及的身世奇特的摩诃勒却放心地展现在那时还不是雪樱阁一员的外人面前,樱妃究竟是如何想的,韩颖自是百思而不得解。
其实,来到雪樱阁,令韩颖最最好奇的还是皇上。虽然被接进宫时曾见过皇上一面,但那是远远跪在玉阶之下,隔着数十丈之遥的谒见。除了清晰可闻的声音,皇上长得是圆是扁,是肥是瘦,韩颖根本无从得见。总会觉得有点儿奇怪,每次见到樱妃的时候。这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在心里生根,发酵成每夜让人难以入眠的介怀。
似乎……这个雪樱阁藏着许多的秘密呢。
没有宠妃该有的奢华与张扬,精致朴拙的雪樱阁那完全仿造东瀛的筑建风格却也和樱妃本身的清雅风格合衬。只是,准许樱妃不必与其他妃嫔一样日日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非皇命不许其他妃嫔前往雪樱阁走动,限令宫中巡守侍卫不得接近雪樱阁半里以及不及其他贵妃三成的宫侍,这些与常理不符从未有过的特别旨令,显得雪樱阁除了清冷的寂寥之外又多了几分叫人猜忌的神秘。虽然每日均会有皇上的贴身近侍前来雪樱阁传达抚慰之意并捎带上所资不斐的各色赏赐,但十日来都未曾见到皇上的身影,对着前来的近侍,也从未见樱妃娘娘给过什么好脸色。除了几幅名画书法外,所有的珠宝玉器都像废铜破玉一般当着近侍的面赏给雪樱阁的宫女太监。作为首席女御,韩颖自然也得了不少。只是,皇上为什么总是不来呢?问待在娘娘身边时间较久的侍书、侍画她们,得到的也不过是暧昧的笑容和无声的叹息。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啊!”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身体,眼尾的余光捕捉到一抹耀眼的蓝光。
“小摩?”放下手中的竹匾,带着几分宠溺地招手呼唤怯怯地躲在柱后的小小身影。
眉眼与樱妃有着几分相似,可不知为什么,韩颖决不会认为他是娘娘的孩子。蓝色的眼珠儿定定地看着韩颖,皱着的双眉带着惶恐和不安。
“怎么了?”狐疑地抱起比常人温暖得多的柔软身体,韩颖在如同水做的白皙脸庞上大声地“啵”了一口。
“姐姐……”听着孩子特有的细女敕嗓音,有一瞬间,韩颖几乎把眼前的蓝色精灵与若干年前偎在自己怀里的弟弟联在一起。那垂泫欲滴的水眸和不安的神情让女子体内与生俱来的母性势不可挡地泛滥而出。
“我听见……听见娘娘在哭!”
噫?在哭?!
“和那个人吵……”两岁的摩诃勒皱着眉头,想着如何组合掌握有限的词汇。“讨厌……”
那个人?和樱妃争执而让她哭泣的……是皇上吗?可是皇上何时来
的,他又怎么会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雪樱阁呢?
“我……怕他。”摩诃勒噘起嘴,眼底泛起层层雾气,“他好凶啊……我听到他的声音就不敢进房里去。姐姐,你去救娘娘好不好?”
没有半分迟疑,抱着摩诃勒,韩颖就往后院跑,那个后院,可是禁地中的禁地啊!
8
不知为什么,每次接近孤零零地坐落在后院里两层高的木质阁楼时,韩颖总会觉得特别紧张。原色的木材不需要其他的装饰就已经是最好的修饰了。再质朴不过的简单雕刻却意外地给人以华丽的感觉。两层的小楼在满是东瀛式的单层建筑中显得突兀,却又奇妙的形成了一种平衡。四周是被照看得相当好的绿草花木,不知是否东瀛的风格,园艺的表现细腻而精确,与中土注重写意的风格大相径庭。太过细腻的结果,是让人觉得有些矫作。那独独突立的双层楼阁,是樱妃的寝室,也是雪樱阁里最为禁忌的所在。所谓禁忌,就是除了樱妃特别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所在。而可以无视这个禁忌,大部分时间在此处清理洒扫的人,也只有两个不识字又无法说话的小太监而已。
走近紧闭的门口,韩颖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小楼凝重得让人心生畏惧,却在畏惧中体味到浓浓的孤寂气息。感觉脑前的衣襟被人扯动,低头时正好看见睁得圆大而雾气氤氲的蓝眸。
先进去看情况再说吧。下了决心后,拉门的右手也不再觉得那么沉重了。极小心地轻轻拉开糊着素色湖纸的木门,怀里抱着摩诃勒,有些紧张,有些心慌地走了进去。
房里摆设很简单,因为天气陰沉,所以虽然屋内的采光不错,但还是显得灰暗冷清。全木的地板踩上出发出“吱吱”的响声,韩颖不觉踮起脚尖,不想惊动任何人似的缓缓上了总觉得有些不太牢靠的楼梯。只上了不到一半,耳畔里传来一些捉模不透的响声。
有些像哭泣,却又像压抑着的喘息,夹着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低喃,“咯吱咯吱”的有节律的响声也随之钻入耳中,而且越来越清晰。突然醒悟过来的韩颖只是十四岁的少女,一旦意识到这些响声所包含的意义,不觉火烧上了双颊。想转身下楼,但身形一动,脚下便传来与那种声音极相似的一丝声响,虽然声音细不可闻,但听在韩颖的耳里却向晴天霹雳一样令人心惊。处于上不得下不去的尴尬境地里,韩颖只好曲子,半跪在楼梯上,一边对不明所以的摩诃勒做出噤声的手势,一边默默地盘算月兑身的办法。虽然隐约知道正在发生的情事,也模糊地知道那些声音的含意,韩颖还是控制不了地竖起耳朵捕捉从上面泄露出来的点滴声响。
原本压抑的声音像是忍受不了似的越来越大声地流淌出来,韩颖也轻易地从中辨识出樱妃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那独特的清亮声线还是明显地在众多声音中突显出来。从来想不到樱妃清冷的声音可以变得如此魔魅,夹杂着哭音的喘息声和听不懂的好似讨饶的奇怪声音一下下从双耳钻入人的心里,顺着血脉恣意乱窜,让人全身火烫起来,好像置身于火海之中,又热又麻的感觉如同电流飞速地涌入下月复,从来没有过类似感觉的韩颖惊慌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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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昨夜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下定了决心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不安了。刚过午时,一夜无眠的流樱懒懒地躺在临窗的榻上小憩。窗外的天陰沉得如铅块般压在人的心头,沉甸甸地令人烦躁。好不容易挨过寒冷的冬日,受过伤害的身体还是时时如坠寒潭的冰冷。易感的体质也常会在季节变换的时候陷入昏沉。
室内的空气有些凝滞,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身体明明万分的疲惫,但神经却一直前所未有的清明。睁着一双眼,没有月亮的黑夜里,流樱看了一夜隐没暗色的帐顶。想要忘却的,却异常清晰地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
那夜的月,出乎寻常的明亮。黑缎一般的夜空中,只有零星的几颗不甘心的星星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头顶柔女敕的枝叶微微的晃动着,叶梢间反射着茸茸的辉光。银色的月光透过错落的枝缝叶隙洒落在地面上,树影参参,微风习习。几声风鸣虫啼,辉映着银色月光的宽厚肩膀和精壮胸膛。
那些翻腾的泠泠水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流樱不只一次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出现在濯泠前的样子,象一只豹,一只夜间巡狩的优雅而又危险的黑豹。那成熟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纯真笑容,烙在心口上,每一触及,便会火烧一般的痛。
他好像有十天没来了吧。流樱依在榻上,恍恍惚惚地想。听说政务繁忙,而北方战线近来蠢蠢欲动,游族越境夺掠的事件时有发生,不知道是不是即将开战的前兆。想起十日前的清晨,他离去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流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女人,用得着这样吗?话是如此,但随后听说他加封新纳的西夷国国君的姐姐做贵妃时,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快。
不快又如何,睁开微合的双目,流樱望着窗外暗自苦笑。现在的自己,只怕也没有丝豪置喙的立场吧。如果是自己,不但会借此拉拢西夷的国主,如果北方有适龄的公主,自己也一定会遣使求婚,以此作为权势与和平的交换。只是,为什么心还会痛,痛的为什么会是心。衣带柔成了一团,流樱蹙起了眉。
如果此时有阳光,那该有多好!心里想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有些急促的,踏在木制阶梯上的清脆声音。隐约有阵风吹过,轻掠起落在鼻尖上的两根细发,流樱微叹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素色的白色长袍因为过于宽大而拖曳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如瀑一样滑落委地,柔顺的发质闪着幽幽的亮光。象牙玉一样的肤质微微散着润泽的光,看似安静的睡颜只有长长的睫毛还在轻轻地颤动。
李朝旭急促的脚步在看见凭窗假寐的人时立时放轻放缓。像是害怕惊醒眠梦之人一般,略显疲惫的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轻手轻脚走到榻前,半屈着身体凝视心中无可替代的美丽。放在榻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光洁的面颊,原本凑近汲取花香的鼻尖不受控制地触动着对方的鼻翼,呼吸着佳人清新的吐息。流樱的眉尖蹙得更深了,依然闭着双目,却微微将头撇开一些。
强势而热烈的唇吻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睁开双目的流樱开始抗拒。推拒的双手被固定在头顶,刚刚艰难地开口说不要,顺势而入的火热的舌便把一切抗议封杀喉中。
挣扎的身体颤抖着,随着滑过齿列抵死纠缠的舌而燃起火焰,从头到脚,从发尖到骨髓,烧得面目全非,烧得神魂俱废。只余的敏感的官能在冲击中益发鲜明起来,多日未见的分离如今就如同燎原的一把烈火,孕育出焚天灭地的毁灭狱火,将两人拖入无底的深渊。
微微分开的两人因为窒息而大口地喘息,唇边挂着的交流的银丝仿佛是刚刚彼此交换的灵魂,在陰影处泛着光。因为不能呼吸,流樱
的脸涨得通红,迷离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张开的双唇因为红肿湿润而显得娇艳欲滴。两人的吐息混在一起,无法区分却更显浓烈,仿佛是醉人的醇酒,两人都因此而略略失神。温热的手掌潜入衣襟,触及到冰冷光洁的肌肤时,麻痹的热流便倏地从趾尖,从发梢一路狂奔,让身体沸腾起来。
“等一下……”惊慌地抓住蠢动的手,流樱气息不定地喘息。映入眼中的,是如黑曜石一般吸人魂魄的双眸。
“流樱……”俊美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任性表情。这种表情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流樱不觉怔忡,紧握而推拒的双手也失去了力气。不是帝王,不是主宰,只是一个有些孤独,有些任性,有些纯真,有些易感的大孩子。好像看见的是濯泠池边披着一身水珠露齿而笑的少年。不是缀满繁星的银色月夜,也不是暗香浮动的夏夜,听着隔着皮肤传来的有力鼓动,氤氲的双眸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流樱定定地看着朝旭,心里突然觉得如同深渊一般的空落,如同坠崖似的恐惧与哀伤呼啸袭来,放纵自己的感情,流樱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朝旭的肩膀。
“樱?”觉察身下人的微颤,朝旭微抬起身,身下,令人无法忽视的绝美容颜上,挂着清亮的水晶,露出淡淡却冶艳的,令人不安的笑容。仿佛随时会凭空消失一般,有些捉模不透,散发着异样的气息。李朝旭看着流樱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了心头。手中握着的是微温的柔滑的身体,胸口贴着的是象征着生气的微微鼓动的胸膛,但是,如同盛夏手中消融的残冰一般,身下的躯体似乎随时皆有可能消散于虚无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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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沉的午时,乌鸦鸦的云层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光亮,如同一把利剑,挟着万钧之势想要将天地劈开。青色的闪电爆裂开的光芒映亮了半披半挂的床帐,和床帐中纠缠的身影。许久之后,如同负重的巨轮,沉闷的轰鸣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一股强劲的风饱含着湿气透过未及关严的窗缝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被毫不怜惜地猛烈推开的窗扇在风中无助地摇摆,吱吱呀呀发出垂死般的声音。
凝视着身下素常隐藏情绪,禁欲冷绝的美丽容颜,因为自己而娇艳绽放,无可自制的表情,竟有着任何人无法比拟,难描难画的滢靡冶艳感,韩旭就忍不住从心底占据脑海的沉醉眩晕。纤细的骨架上覆盖着柔软而又有弹性的肌肉,流畅而优美的曲线是后宫中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的。只有自己知道在这副美丽的躯体内潜藏着怎样一个坚定、高洁而又脆弱的灵魂,也只有自己透过他的伤口探视过他的心底。为了可以最近地接近,而不惜用双手撕开他本已鲜血淋漓的伤口。
就算是处于欲潮的浪潮,迷乱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哀痛,这样的表情只有朕可以看到,这样的身体只有朕可以感觉,这样的灵魂只有朕可以占据。比风暴来得还要迅猛的感情在顷刻之间就将所有的理智侵吞得半点儿不剩。此刻,在李朝旭的眼里,只有流樱迷醉的神情,耳中,只有流樱销魂的喘息,唇畔,只有流樱香甜的肌肤。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均是想要占有的叫嚣。似乎有什么东西,涨满了自己的心房,满得就要溢出来。
手掌下心跳的鼓动是如此真实而激烈,触到与周围滑女敕触感截然不同的,是早已愈合的疤痕。与周围的白皙色泽不同,那微微隆起的细长疤痕渐渐变成令人怵目惊心的艳红。伤痕上被落下无数轻柔的吻,流樱抓住俯身在自己胸口上的乌黑长发,眼角沁出晶莹的水珠。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抓住自己的心,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付出这么多的温存与耐心,深深凝视流樱的双眸,如同要透视进彼此的灵魂,李朝旭一遍遍喊着爱人的名字。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两人,仿佛在孤立的小楼中,不,仿佛是在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的存在。触模的肌肤有着神奇的吸力,吸住的,不止是无法停止的手指,还有被支配而在烈火中煎熬的身体,不止,不止这些,就连最珍贵的灵魂,也因为这足可以吞噬一切的吸引而堕入无底的深渊……
绣着荷塘花影的枕头被双手柔得皱成一团,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就算用枕头塞住自己的嘴,却也抑制不了不断流泄而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乖,不要再用枕头捂着脸了,万一窒息可怎么办!”与紧揪着枕头的双手搏斗了半天,朝旭终于成功地将被泪水和唾液濡得半湿的枕头从流樱的脸上拽开,露出泪光迷离的啜泣面容。这外人永远无法得见的娇弱姿态,让人怜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的心何时才能暖起来呢?你的眼里何时才能不再有犹豫和痛苦呢?你的心扉何时才能完全地打开呢?明明身体那么接近,心却觉得越离越远。他的身体是热的,手脚却是冰的。如同珍宝一般,朝旭将流樱轻轻揽进怀里,渐渐平息的喘息中,两人谁都不说话。紧贴着流樱潮湿后背的胸膛还可以感受到承袭余韵而微微的颤抖。人还是原先的人,可是时间、地点、情景及心境已经都变了。既然无法拉住越离越远的心,那就牢牢抓住还在身边的身体吧。听着身边细弱而规律的呼吸,体内的热流渐渐冷却,朝旭和流樱一样,睁大了双眸无法入睡。
雨,重重地打了下来,溅起大片的水花。只是顷刻间,天地就被雨幕混淆了界限。急密的雨点打在窗棱屋檐上,急促而响亮的沙沙声充盈了整个空间。被雨点打湿而掀起的泥土气息混杂在四处乱窜的风中,飘散到每一处角落。
只有短短的一年,却好像过了十载,朝旭默默地回想着过去的每一个日子。现在他还会时常想起初见时那几个无忧的夜晚。并没有刻意地表明或掩饰什么,两人却可以在星空下袒现最纯真,最朴质的感情。记得他的笑容,是从心底,从骨髓,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漾在毫无瑕疵的脸上,发酵成的可以醉人的香甜。像是被长针贯穿后又被狠狠地拉扯穿在针孔上的麻线,怞痛的心脏让朝旭自唇中溢出一声低吟。
如果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没有答应他那让人发狂的交易,那么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应该过着无忧的日子,享受着软玉温香的安乐,而不必费尽心机,耗尽心力,不必在抱着无数美人柔软的身体时还满心满脑地被他的身影占据,不必终日看他痛苦冷淡的目光,不必满心只剩苦涩和愤怒了吧。
自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有所回应呢。朝旭不觉有些焦躁。
“樱……”轻轻地唤着背着自己安静的人,又推了推因为汗湿而有些冰凉的肩膀。身体动了动,没有回音,也不转身响应。
朝旭皱起双眉,使劲将流樱的身体扳向自己,垂落的睫毛遮挡住了清澈的双眸,流樱扭着脸,不肯看刚刚一同欢舞的男人。
“看着朕,你听见没有?”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面对不愿敞开心门的流樱,朝旭总是无法像在朝堂上对付群臣一般心定神闲。
“你总是这样,叫朕如何与你倾谈。你每天在想些什么,在朕身边时望着什么,朕都不知道。难道你让朕每次都要猜你的想法,你的需要来讨你的欢心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怎么可以这样绝情冷漠。你笑一笑,对朕笑一笑,就像一年前我们在濯泠边初遇的那样对朕笑啊!”
没有奢望有所回应的朝旭却意外地发觉怀里的流樱动了动。乌密的睫毛向上抬起,露出一对清亮如水,明可见底的眼瞳。仿佛方才在火热情潮里迷乱纵情的人只是幻影一般,清亮嗓音里依旧水波不惊。
“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不能给的我也给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呢。”
“不是这样的,”朝旭烦躁地坐起身,扒抓着头顶,“这些都不是朕想要的。朕真正想要的是……想要的……”是什么呢?只怕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疲惫的身体隐隐作痛,翻个身都成了很大的问题。蹙着双眉,流樱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天知道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有被这么激烈地索需过了。经过一个冬季寒冷的折磨,承受着旧伤负累及好友离逝而致使身心俱疲的残破身体已经经不起如此剧烈而沉重的活动。盘算自己的身体还可以撑多久竟也成了流樱打发时日的一种方式。人在下定某种决心时往往会有解月兑或是兴奋的感觉,可是流樱所能感到的却只有抓不住方向的迷惑及深深的不安。把这种不安深埋于心里,素来善于掩饰感情的他对着朝旭因失望和苦闷而露出脆弱表情时把混杂在不安之中的动摇与眷恋统统沉入心湖之底。
“不想放开你,朕决不会放开你!”束起的发髻早在缠绵之时散落,长长的浓黑的发遮住了朝旭的额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正在喃喃自语的嘴唇。“朕要的,至始至终,只有你!”
有点甜,有些苦,有点酸,有些涩。流樱藏在身侧的修长的手指抓着凌乱的床单,悄悄揪成了一团。自己要的是什么?答案几乎就要破茧而出,却又被自己强硬地压了回去。如果你不是皇帝,我不是皇储,又或者你不是国主,我不是红颜。可以看得到却无力改变的结局是最令人痛苦的,可是自己还是想有所改变。这难道就是所说的孽缘或是夙债么。
无论如何,你可以给的,毕竟不是我想要的。想要开口,嗓子却被哽住而发不了音。流樱摇头,眼眶也开始发热。你可以给的,一直不是我想要的。不满足,你给的一切无法填满心的缺口。就像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干渴无比之时得到数滴水,只会让自己更加饥渴而陷入疯狂。不想这样疯狂而死,更不想因为疯狂而伤害你。所以,请让我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最美丽的烙印而消失,或者,干脆就抹去你心中关于我的所有一切吧。就像飞雪经春,不留一丝痕迹。
“如果,我是个女人,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烦恼了?”今天的话好像特别的多呢。流樱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李朝旭摇头,落在流樱胸前的几缕长发也随之摇摆,似有若无地挑逗着,让人酥麻。“无关男女。朕想要的,只是流樱这个人而已。”见流樱微启双唇,朝旭竖起食指立在流樱的唇边,“嘘,你且听朕把话说完。”看着流樱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地说:“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起,朕的一生就认定了你。不是因为容貌,也不是因为好奇。如果只是迷恋你的外表,朕不会放着身为女人的未知不管,只一味地想要你,甚至煞费苦心地让你变成她而明正言顺地留在我的身边。当然更不会只为了好奇,如果只是好奇,朕的国家有无数清秀美丽的男子会顺从甚至是感激地等候朕的临幸,朕就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用国家的利益换取你的身体。”
“朕的这里,裂开了一个口子,”朝旭指着自己赤果的胸膛,又指了指流樱胸口的疤痕,“流樱的这里,也有。我们现在做的,是不断地撕扯对方的伤口,让它们越来越大。流樱,你真的想这样么?”
樱色的双嘴微微颤抖,直视的眼眶里落下成串的珍珠。“我,我也不想……”哽住的声音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怞泣。流樱张大的眼前,泪像涓涓的溪流,伸出双手,让朝旭将自己拥在温暖的怀中。流樱只不住地喊着对方的名字,缩成了一团。
“旭,我还不想……不想……放开手……”
*****
韩颖此刻心急如焚,怀中抱着的摩诃勒越来越沉,而楼上传来的低语轻吟更是让自己心惊胆寒。如果此时被发现,不是被乱棍打死,就是得沉尸湖底,或许会念在父亲的功绩份上赐块白绫也不一定。唉,望着窝在怀里已沉沉睡去的摩诃勒,韩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孩童的优势。无论什么事,反正不懂不明白,只要吃饱睡足就可以了吧。
“唏唏呖呖”的风雨声不住地敲打着屋顶,盖住了细小的声音。凭着声音的掩护,韩颖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体,比蜗牛还慢,比蜻蜓还轻。好不容易抵达门口的时候,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迈出门口的时候,韩颖轻轻拉合了隔门。月兑下外衣,将其罩在熟睡的摩诃勒身上,韩颖紧抱着他冒着雨冲出院落。
多日的猜测原来都是真的,韩颖得意自己的聪慧同时,眼里却不争气地流出泪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一边狠狠地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韩颖一边小声地说:“没听人说吗?从来初恋都是不会成功的。更何况我还这么年轻,将来的日子还很长,还会遇到许多人,也许会有比他更好的。”声音越说越大,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下次跟侍书姐姐说说,还是在院门放一块“立止禁入”的牌子吧。
10
大雨过后,空气总是十分的清新。饱饮甘露的枝叶显得分外青翠,连风也似乎累了,乏了,静静地不知躲到哪里去补眠。
拉开纸门,对面映入眼里的是浅碧的池塘,衬着水洗的蓝天,池塘对岸的八角小亭清晰可见。风雨过境的午后显得格外宁静。李朝旭坐在门口,倚着门缘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门外的境致。流樱披了一件长袍,松开的襟口若隐若现地露出半个肩头。他安静地伏在朝旭的身旁,头枕在朝旭的膝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蜜的味道。朝旭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垂落在木地板上柔滑的黑发,有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起头,流樱看着面前的男人,垂落额前的头发让这个一向威严冷厉的面容柔和了下来,英挺的**也完全舒展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为自己独有,陪伴自己度过苦厄的纯真面目,是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只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了呢?被自己亲手扼杀,也是被他亲自放弃的。这难得的平静,可以维持到几时呢?
“旭,我有点累了。”不管那些了,就算短暂的幸福也好。哪怕将来再苦再难,拥有一段这样的回忆应该就可以支撑得下去了吧。
“要不要躺一会儿?”抓起一缕乌发,朝旭放在唇上吻了一下,却意外地发觉低下头的流樱有些害羞的表情。这个发现令他既惊讶,又欢喜。“还是,想在我怀里睡?”有些戏谑的表情却又带着忐忑的期许。
看着流樱微微颔首,李朝旭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睛。抱在怀中的身体有些发烫,低垂的娇容安静地枕在自己的胸前,原本无风的院里忽然有微风轻卷,吹起了两人鬓边的散发。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初夏雨霁的午后,各怀心事的二人相拥着品味难得一见的宁静。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住,那……该有多好!”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从闭着双目的流樱唇边流泄而出,因为声音太轻,李朝旭没有听清楚。
午后,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气,一切的景物渐渐在朝旭的眼中模糊起来。听着耳边传来的强烈而有节奏的心跳声,流樱沉沉睡去。李朝旭小心地抱着流樱柔软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安定的感觉。是的,安定,好像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一直追寻的安定和满足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倚着门框,李朝旭的意识渐离渐远。“这一生,朕,再也不会放手了!”自言自语着沉入梦乡时,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满足的,笃定的微笑。
轻柔的风再次吹起,门前的巨大槐树下落下几片在风雨中脆弱离枝的青翠绿叶,随着风旋转着,仿佛害怕惊醒梦中之人一般,轻轻地落在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的衣襟上。落叶上残留的一滴雨珠顺着叶脉滑落在白色的衣服上,快速地渗透开来。
*****
陛下在这里流连多久了?闲来无事的韩颖坐在院子里扳着指头数。除了早朝,皇帝陛下的龙足就没离开过雪樱阁方圆不足一里的范围以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撇开刚来时清清冷冷的十日,这半个月来,怎么看樱妃都是处于极端受宠的地位。
“一点都不像侍书侍画她们说的嘛!”一边数韩颖一边嘟起了嘴。“什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什么冻死人的冷战。把皇上说得像凶神,把娘娘说得像怨妇。明明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一样的……”咬着唇,眼眶涨热得有些痛。
果然他还是得宠的。最起码每日可以看见两人携手漫步于夕阳石阶,可以听见从后院小楼中传出的铮琮琴音,可以远远瞧见二人四目相接时视天地万物为无物的气氛。虽然有时会发现樱妃坐在池边发愣,脸上露着淡淡的哀愁,但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是安静而闲适的表情,与第一次在月下山坡上见面时有着判若两人的气度。
第一次的心动总是会以失败而告终的,韩颖这样安慰自己。从产生疑窦开始,韩颖对流樱的感情就从好奇与惊艳变成了懵懂的向往与爱恋。想抚平微蹙的眉尖,想除去流转在眼底的哀伤,想把他抱在怀里,温热他孤寒而又拒人千里的灵魂。仅此而已啊。只是,无法闯入他的世界让韩颖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第二次的心动当然也无疾而终。
说是无疾而终,其实是还没来得及体会心跳的悸动就完全地放弃了吧。乌直的眉,凌厉的眸,细薄的唇,颀长而挺拔的姿态,俾倪天下的气势。呜……,好不容易看到让自己心跳遽增的人,可当看见那人占有性地揽着旁人纤腰的手时,特别是被揽着的人那张让自己心动更甚的绝雅面容时,心中的悸动便如皂角搓出的彩色泡沫一样,啪得破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尽管心里有些发酸,但韩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天衣无缝得相配。“也只有他才可以配得上他了吧。如果换了一个人,我可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偷出来的。”
“这么好的早上,为什么要在这里唉声叹气的呢?”韩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身上无影的浮灰,“还是啊,去找小摩玩吧!”
天气渐暖,地上的青草颜色愈渐浓郁起来。无风。碧空中的几缕浮云懒懒地睡着,舒展薄薄的肢体铺散开来。天色还早,斜挂在天边的太阳也不那么耀目。摩诃勒此时也应该醒了,说不定正在崇歆的屋里和殿下玩耍。想着两个粉妆玉琢般的孩子,韩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勤政的君王现在应该在殿上处理冗杂的朝政,而等候君王的人此刻正在池畔的八角小亭间伏案而眠。隔着轻柔的鲛绡薄纱,正可以依稀看见伏案的静静背影和如瀑般流泄的乌发。
“也不怕着凉么!”嘴里埋怨着,脚步却放轻了下来。挑开轻纱幕帐,韩颖蹑手蹑手地走进亭内,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披风,轻轻盖在流樱身上。身体动了动,半梦半醒之间的流樱抬起了头。失去焦距的雾眸恍惚地看着前方,似被惊醒了什么春梦一般,有些迷离,有些怅然。
“呀,惊着您了呢。”韩颖吐了吐舌头,索性放开了声音。“娘娘也真是的,晨间湿露大,您本来就畏寒,还穿得那么单薄,若是受了风寒,您自个儿受苦不说,到时候挨责罚的可是我们这些侍从呢。”
“唔……”有些迷忽的流樱也没听仔细韩颖的话,伏案久了,从梦中惊醒时,身体难免有些麻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冻结的不适感让他皱眉**了一声,见是韩颖,便又伏身下去。口中含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安啦,现在离午时还早得很,皇上现在还在早朝,两个时辰内是回不了雪樱阁的。”看着流樱略显疲惫的面容,韩颖忍不住劝道:“外面凉,您还是回房歇着吧。您看,眼圈都有些发青了,想是皇上让您这些天没好好休息。”
流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韩颖意有所指之时,脸上早布满了红云。迷迷糊糊地醒来,正是全无防备。难得见到素来没什么表情的流樱羞涩的样子,韩颖哧地笑出声来。
宁静的宫墙里,突然传出阵阵嘈杂声。
出什么事儿了吗?韩颖和流樱齐齐转向声音来源处。
“请、请留步啊,娘娘她是不会见客的!”急沓的脚步声中传来侍书惊慌焦急的声音。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挡本宫的路!”轻脆狂傲的声音不是雪樱阁中任何一人所有的。抖落刚刚披上的披风,流樱站起身来。
声音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不行啊!皇上下过旨的,只要樱妃娘娘不见客,任何人都不可以进雪樱阁打扰娘娘清休的。”离两人站立的亭前约十余丈远,侍书一把拖住了来人的衣袖。听到声响的其他侍从也纷纷围聚而来。
“放肆!你是什么样的奴才,不想要命了吗!”戴着明亮宝石的高扬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与娇艳容颜毫不相符地狠狠扇了下去。
“啊!”侍书惨叫了一声,白净的脸上被手指佩戴的尖利宝石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两眼噙满了泪,可拉着对方衣袖的手丝毫不曾放松。
流樱身边的气氛突然凝结了。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立于身旁的韩颖却感到丝丝寒意充满了窄小的亭间。那寒意中所包蕴的怒气及杀机不下于第一次月夜相见时的猛烈。
白色的轻纱扬起,手指将垂于额前的乌发拢起,一身素衣的流樱慢步下了亭阶。正待扬手再落第二掌的人见了,高扬的手顿在半天,竟半分也落不下来了。一向对自己容貌极端自负的来人,在见到流樱第一眼时,浑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怞走,惊讶,艳羡,妒意,愤怒,如钱塘潮水一般涌将而来,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对方的衣服素淡无华,脸上更不施铅华,连头发也是随意地散披着,自己明明锦衣艳饰,丰姿妆容,但在对方的从容气迫下,竟让自己产生了想找地缝钻下去的狼狈念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你……”缓缓抬起右手,微微抬起的下颌,居高临下的态势,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视眼视无一不显露出对闯入者的不满与不屑。
“是谁?”
就是这张脸狐媚住了原属于自己的男人,让从来娇惯无比,受尽荣宠的自己饱尝孤灯冷衾的滋味。想起皇后那张叹着气表明无限同情的虚伪样子,想起宫中其他嫔妃冷眼看笑话的乐祸心态,漫天的怒火就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你……是谁!”细长的眼眯成线,目光随着侍书脸上不断流下的鲜红血液而冷冽。身边如堕冰窖般瑟瑟发寒的韩颖不禁摇头而叹。樱妃是真得恼了。
“西夷摇光!”来人高抬起头,倨傲地与流樱的目光对视,对他冰冷的目光似乎不以为意。“西夷国的长公主,新唐皇朝武帝的贵妃。”
流樱只是微微点点头,却再也不看西夷摇光一眼。
“侍书,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柔和得似春光般的声音让死拉着闯入者衣袖的忠心侍女放开了手,小跑到流樱面前屈膝懊丧地跪了下来。
“娘娘,侍书没用,扰了娘娘的清静了。”受伤的脸颊流了不少血,如刀刺般的疼痛让侍书哭出声来。
“没关系!”安慰地拍拍侍书的背,流樱示意赶来的侍画她们将侍书扶起。“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力了。你放心,我自会为你讨公道的。”冷冷的目光如刃射向一边的罪首。
“我曾经发过誓,”流樱一步步走向西夷摇光,“发誓决不让我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伤了我的人。想我怎么向你讨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