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第2章 作者 : 单炜晴

从小,便常听人说起她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因为她是帝王,有很多时候不能只为自己任性的活着。

所以生病的时候,常常会挨三公的数落,一个不懂得自我管理的帝王,将来如何统御天下?

太仪一身深紫红的绣金红花的衣袍,在领口和袖口滚了兔毛边,长及拖地,腰际围上镀金腰彩,表情比起以往更为神圣肃穆的走在文武百官的最前头。

在她的右侧后方是仲骸,在他之后则是两位大名鼎鼎的军师孙丑和房术,接着是仲骸帐下的大将,然后是史班,其余的才是在大势已去后选择投靠仲骸的宫内朝臣们。

突地,仲骸扬起手,号令群臣停下。

走在前头的太仪因为某些原因,难得无法集中注意力,忽略了后头的脚步声顿止,继续向前行。

“主上,且慢。”他不疾不徐的开口,太仪已经走远好一段距离了。

徐行的步子骤停,当今世上,只有仲骸敢要她“慢”。

从容回首,太仪的脸色令不少人为之一愣。

浅白的两颊染上过于深浓的红晕,双眸凝聚氤氲,淡然的威仪中带点恍然,一副病容。

昨夜回荡在内院,如泣如诉的歌声持续到深夜,她没染风寒才有鬼。

鹰隼似的眸子满不在乎的别开,仲骸恍若未见,不等她走回面前,即问随行的内侍,“这地板踏起来有声响,是不是年久失修了?”

“呃……但地板在先帝在位时才翻修过。”内侍的声音从群臣中窜出来。

“所以孤该翻修的不是地板,而是整座极阳宫吗?或者是你们的脑袋?”仲骸的语调缓慢,眼眸扫过群臣。

他们该好好的认清眼下谁才是极阳宫真正当家的老大。

“是地板!奴才失言,请仲骸大人原谅!”内侍跪倒在地。

百官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

倒是慢条斯理的走向他的太仪开口了,“朕也不认为外殿的地板需要翻修。”

她的双手轻轻交迭在月复胸之间,凛然直视他。

仲骸认得这个眼神,就是这个眼神让他在第一眼后,即刻决定留下她。

排除前帝早夭的两名儿子,在年纪差距颇大的太仪和风曦之间,军师孙丑建议他留下年仅九岁的风曦做为扶植的幼主,以她的年纪来看,将来会更好洗脑控制,即将成人的太仪只会是一个麻烦。

尽管前帝荒政无道,三公却是当朝赫赫有名的贤臣,他们在苦劝前帝坤舆勤于朝政失败后,转而将重心放在太子太仪身上,严厉的督导、教育她,试图将她培养成最理想的国之共主。

所以她的眼神才会如此清明。

如果早一步让太仪坐上天子之位,恐怕天朝不会在诸侯的争权夺势下,沦陷得如此迅速。

他喜欢挑战,也欣赏太仪在自尊骨气和现实屈就间拿捏的分寸,打击这种聪明的女人,对他而言将会是一场愉快的游戏。

偏偏昨夜她逾越了。

“那么主上认为翻修什么好?殿柱?宫门?或者这座历经十数代天朝帝王的朱鸾腾天像?”仲骸双手负背,行至那高耸至天井的雕像旁。

太仪眉蹙春山,站在雕像旁的仲骸竟有种不比其矮小的错觉。

她的手腕又痛了起来。

“何须折损国库?”暗暗清了清闷痒的喉头,她反问。

“不是折损,是除旧布新。这皇宫历经烽火的波及,何不乘此机会一并整修,消除留下的晦气?”他四两拨千斤的扭转群臣对他的印象。

在前帝留下的旧臣里,三公和原有的太子党众不是被流放,就是安了名目处死,这是孙丑要他不能心软,非做不可的事。

倘若要留下太仪一人,他就要有杀掉千千万万人的决心。

即使里头尽是些忠义之人,他也留不得这些“贤才”。

但总有些能忍辱负重,等待复国时机到来的人聪明的混在投降的朝臣中,而他现在必须做的,是亲近这些人,使其成为自己的手下。

“整修烧毁的部分即可,旧也没有不好,朕是个念旧的人。”太仪不领情,双眸浮现淡淡的愁。

他带头毁了三分之一的极阳宫,怎么会了解这极阳宫内,哪怕是一粒沙子,她都要保存下来的心情?

她已经所剩不多了。

“孤倒是第一次听说。”仲骸一挑眉,显得有些冷淡。

他当然不懂,但每个成王者都会想留下自己为王的足迹,尤其是靠“打”回来的天下,怎么可能不抹去前人留下的痕迹?

夜晚的仲骸还有人性的反应,白天的仲骸只视胜者为王是真理。

“朕不必每件事都告诉你。”她的语气平铺直叙,刻意掩饰每次和他对峙时一件件细微的转折都无比在乎的心情。

对眼前这个用仇恨记忆的男人,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暗斥过分在意了。

“主上是不用,那就是有人未尽职责了。”仲骸露出俊雅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人畜无害的有为青年。

太仪勉强自己维持从容镇定,不被这抹笑容欺骗。

对了,仲骸不过二十有四,在非世袭的诸侯里,算是非常年轻的了。

“左右史何在?”

“臣在。”捧着史册不断记录的左史和右史从太仪的身后冒出来。

“主簿,拟旨。”仲骸徐徐踱步。

太仪的双眼眯了起来。

在她面前拟旨,已经不是第一次,可每次都令人备感屈辱。

仲骸总不放过任何羞辱她无能的机会。

手腕好疼,太仪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紧紧握着,接着她听见仲骸的声音。

“左史、右史未尽其责,降至史班,在他们学会正确记录该记的东西之前,左右史的职位由房术和温罗暂代。”

听见熟悉的名字,太仪心中一突,隐忍着没表现出来。

曾为她的替身且忠心不二的阉人温罗,可以说是最先被赶离她身边的,如今仲骸真要他回来?

太仪紧盯着主簿拟旨,没有开口替左右史求情。

仲骸毫不意外在她眼中窥见亮丽的神采,几乎足以点亮那张因病而委顿的秀容。

女人是花,用水灌溉是次等的,必须施以肥料,才会养成一株华丽硕大的花蕾。

在还没见到花朵盛开之前,他自然不希望花苞早夭。

既狂又柔的目光慵懒的睐着眼前这朵用黄金灌溉,自己都不会心疼的花儿,仲骸轻启薄唇,笑问:“现在,可以请主上决定是要翻修什么了吗?”

太仪眼眸一沉,瞪着他。

在他作了把温罗调回她身边的决定后,再把问题转回翻修一事上,她如何能拒绝?

“随你决定。”即便痛恨看见他志在必得的表情,她只能走在他铺好的抉择上。

“那么全都换吧!”仲骸揩着下颚,沉吟的说:“仅主上能走的通道,两旁的殿柱全贴赤金花,建材都用黑檀木。”

太仪别开眼。

这只是暂时的。她如此告诉自己。

仲骸踱离雕像几步后,突然发问,“至于这雕像,主上认为如何处理?”

太仪浑身僵硬。

他当真连这历代传承的雕像都要毁去?

刹那间,殿内静到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脸上的热红更深,双眼也慢慢聚红,怒火在体内燃烧,流窜向四肢百骸。

倘若这里是寝殿,她可能会像昨夜那般疯狂。

但……疯狂能有好结果吗?

换来的不过是染上风寒的病痛和断手的危机,这个男人压根儿不在乎,甚至连假意的嘘寒问暖都没有,她的反抗不过是变相的自取其辱而已。

观察那双千回百转的墨眸,仲骸在等,等她想清楚是要讨好他,还是在群臣面前反抗他。

无论结果如何……

“朕想……就雕个新的。仲骸诛杀乱党九侍,平乱有功,为宫内带来一股清流,是大功臣,该雕什么就随他决定吧!”

太仪定定的目光看似不为所动,正对着她的仲骸却能看穿里头一片虚无。

他总是猜不透她的想法,这也是在驯服这个内心高傲的女人的过程中,最有趣的地方。

是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她可以是颗棋子,是娇贵的花朵,是只毛色漂亮的宠物,但不会是个影响他的女人。

“孙丑,你说呢?”仲骸侧首,询问头戴斗笠,披风包围住整个身形的军师。

“天朝的象征是朱鸾,也被誉为圣洁的神兽,代表皇族。但民间传说着一种罕见的灵兽,形似鹿,可体积较大,头上有独角,还有牛尾和马蹄,背上覆盖着五彩毛纹,月复部则有金黄色的毛,此灵兽雄者称‘麒’,雌者称‘麟’,统称‘麒麟’,据说性情温和,不伤人畜,不践踏花草,所以称为仁兽。相传世有圣人时,此兽方出。如今有主公这等平定乱党的功臣在,我看就雕麒麟,不知主公意下如何?”孙丑一番话全是对着仲骸说的,眼中毫无太仪的存在。

以麒麟取代朱鸾,以贤明的圣者取代无能的帝王,孙丑欲将仲骸这个挟天子的角色合理化的野心,谁都看见了。

但,谁人能开口?

连他们的帝王都闷不吭声了。

“交给你办吧!”像是想证明自己不在乎伤了她,仲骸把太仪慎重其事作出来的决定,用轻浮的态度随意交给了部将。

太仪缓缓的敛下眼。

到底还能被伤到多深?

登基那天,她听见了大地的悲鸣,泣诉帝王立位的名不正言不顺,而今日,悲鸣的是自己的心。

这男人究竟要伤害她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肯罢休?

默默的在仲骸的指示下前行,她几乎感觉得到自己身上被牵绑了看不见的细线,而那个位居人臣之首的人,不是崇敬的走在她背后,是藏在背后躁纵着她。

她不过是仲骸的傀儡王。

一口闷意冲上脑门,太仪在转弯处踉跄了几步,并没有跌倒。

厚实的臂膀绕过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托起,仲骸清冷的嗓音说道:“主上,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不是明知如此,还故意要她妆点整齐,陪他巡视极阳宫?

想要甩开眼前强烈的白光,又不敢太大力甩头,泄漏自己的无助,太仪只好这么挂在他的手臂上,好半晌说不出话。

仲骸的视线落在她搭上自己手臂的小手,从力道感觉她是想把他推开的,可又紧紧抓着。

此刻的她犹如不堪一折的花儿,需要人细心的呵护和怜惜。

偏偏这朵花带刺,教人不知从何下手,才不会先被伤了手。

仲骸眼尖的注意到她头上有根花簪快掉了,调转目光,空着的手似乎动了动,一阵诡异的劲风迅速掠过,花簪随即落地。

他屏退上前欲拾起花簪的内侍,趁着弯腰时,在她耳边撂下一句,“难道你柔弱得连承担自己招来的恶果都办不到?”

霎时,太仪的双颊染上不堪的赧红。

他话里的羞辱太明显,她无话可说。

待仲骸捡起花簪,重新站直身后,她立刻躲开他,不愿被这个敌人瞧不起。

“如果主上说凤体欠安,孤可以立刻派人护送主上回寝殿。”替她戴回花簪,仲骸状似顺口提起。

她正在发烧,而他决定给她一个公然示弱的机会,就看她是否能放段,承认自己需要休息。

他何苦先挖苦,再替她找台阶下?

太仪不解的望着他。

从来也弄不清他的用意,她越跟这个男人相处,只是越深陷迷雾中。

“主上?”仲骸好不容易将花簪戴了回去,她仍愣着。

“朕……”被催促,太仪不经考虑的武装起自己,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头上复杂的发髻一松,花簪步摇掉了一地。

天朝虽然男女平权,但风气并非开放,女子在人前是不得披头散发的,那等同在众人面前赤果着身子。

熟知礼教的太仪当场傻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既然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何不一开始直接命令算了?

“这下麻烦了,孤对女人家的玩意儿向来不上手,拆还拿手些。”仲骸意有所指的说。

亲近的部将听到,都笑了。

其它排在后头的群臣互觑了几眼,只得跟着笑。

帝王懦弱至斯,天朝的未来在哪里?

恐怕要不了多久,帝家将有姓仲。

她瞪着他,他则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听过胜者需要在乎手下俘虏的心情的。

“内侍,护送主上回寝殿。”仲骸一声令下。

内侍上前,簇拥在太仪身边,迅速收拾满地的钗簪。

太仪一整天红潮不退的脸,此刻恼羞成怒,提起厚重的裙摆,勉强维持皇族的骄傲,转身离去。

捧着发簪金钗的内侍连忙朝仲骸敛礼,追了过去。

“主公何不把话说清楚?”目送太仪怒发冲冠的背影,向来仁慈的房术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也知道,他这个满肚子心计,有话不会明说的主子,不过是希望主上能回寝殿好好的休息。

仲骸勾起嘴角,不答反问,“难道你忘了是孤要她寸步不离,逼她即使抱病带伤也得跟来?”

即使被道中心思,他也不愿承认。

“主公想惩罚主上昨夜的失态,应该在主上对雕像的事退让时,便适可而止。”房术不赞同的摇头。

“主上是需要被强势对待的那种女人。”声音沙哑难听的孙丑倒有不同见地。

仲骸帐下的两大军师中,一屯田安内,一用计征外。前者房术宅心仁厚,擅长游说,带兵善守;后者孙丑完全相反,工于心计,用兵善攻。

他们是仲骸帐下的两大制衡势力。

“太强势,她又会反咬你一口。”仲骸莞尔的揶揄。

“昨夜的事我听说了,主公吃鳖了吧!”仲骸手下部将伏悉嘻笑的说。

他看起来和仲骸差不多年纪,背上背着双刀,而非一般骑马的将领那样用攻击范围较长远的武器,额上戴了一圈简单的环,上头铸了“佑主”两个字。

仲骸瞥了他一眼,“果真是坏事传千里。”

“也没到千里啦!昨夜守寝殿的侍卫刚好是我的手下,他们总得向我回报情况。”

“看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还分辨不清。”

仲骸重新迈开步伐,群臣又跟着他移动。

“我只告诉他们,有危主公性命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孤在你心中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那真是侮辱。”仲骸失笑,不怎么认真的指责伏悉。

“主公不是对付不了女人,是特别偏爱麻烦而已。”孙丑暗笑。

“我以为主公偏爱的是美女。”伏悉不以为然,却赞同部分的话,“但主上确实是个麻烦。”

仲骸知道,某些部下和孙丑一样,认定留下太仪会是个麻烦。

“房术,你说呢?”他转问另一名尚未表态的军师。

“主公没有偏爱,而是爱天下男人都爱的东西而已。”房术神态轻松,说出来的话却扑朔迷离。

被道中心思,仲骸不住的颔首。

“还是你了解孤。”

“什么意思?”伏悉有听没有懂。

孙丑则是想了一下,便了解真意。

房术但笑不语。

伏悉只好看向孙丑。

“等你有权有势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孙丑的声音沙哑。

权倾一时的男人最想掌握的两样东西为何?

不就是江山和美人而已。

伏悉却还弄不清,兀自喃喃自语。

“主公,孙丑必须提醒您,越漂亮的花,若不是生在难采的孤岭绝境,就是含有剧毒尖刺,都会伤人。”孙丑确实认为太仪是个麻烦,但不认为是个无法解决的麻烦,困难些罢了。

“采花这种工作,向来是见猎心喜的人会做的事,孤喜欢的是种花。”仲骸慢条斯理的开口。

“而种花是别有所图的人会做的事。”房术接着说。

深邃的眼敛起,仲骸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拿定主意。

“主簿,拟旨。”

☆☆☆☆☆☆

太仪回房后,气得喘不过气。

内侍匆忙宣来医官,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缓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毛病,却安抚不了她心头狂炽的愤怒。

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她还是极为沉着的屏退宫女,更让人弄熄所有烛火,独留一盏小灯在床边。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了凌驾在病痛上的,是对一个人的愤怒和怨怼。

主上,仲骸来接您了……

宫破那天,她在深夜惊醒,被平常随侍的宫女披上过大的黑色披风,希望能藉由天色的掩护,帮助她顺利逃过此劫。

她不知道自己在极阳宫里乱窜了多久,只知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直到面对那个扮相极为寻常,连兵器都没带的男人时,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半个能够保护她的人。

还记得当时她紧紧握着揣在胸口的匕首,盯着那个看似寻常,在战场上却是异常的人。

只要他一有动静,就给他一刀。

他也看着她。

左脸被头发覆盖,可右眼清亮澄澈,不知是否远处的火光烧进了他的眼底,她见到了耀眼的光芒在里头跳跃。

虽然不应该,她却被他的眼吸引了。

一生中,头一次产生好奇的对象,是砍下父皇的脑袋,对着她喊“主上”的挟持者。

那天起,她把“仲骸”这两个字深深的刻在心头,没敢忘。

即使有人说他是代天行道,除去乱朝纲的九侍和昏庸无道的软弱先帝,即使民心的向背落在他身上……不能忘,她怎么能忘记手刃父母的仇人?

微弱的烛火摇曳,投射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

突然,一只手探上太仪饱满的额头,专注到没发现有人的她因为惊讶,浑身颤了一下。

“风寒。”仲骸坐在蓬松的羽被上,替她拨开微湿的发丝,换了块降温用的布巾,“料想中的事。”

太仪没有白费工夫去拭泪,直接当作没看见他,用力转身,任由新换上的布巾掉落在枕边。

“唔……”没想到脑袋还很重、很顿,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她头昏眼花,反胃了起来。

太仪捂住嘴巴,怕在他面前露出丑态,但已经隐忍不住。

似乎看出她的难受,仲骸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

她来不及表现惊讶,压不下的反胃已经烧向口腔。

一时之间,安静的寝殿内,只有她喘息声吟的声音。

她吐了,而且吐了他一身。

仲骸没有闪躲,让她吐完不舒服的感觉,才慢条斯理的整理起两人的混乱。

他替太仪换下衣袍,擦拭狼狈,仿佛理所当然,没有嫌恶。

她却哭了,咬紧牙根的低泣,几乎只剩鼻息。

在最恨的敌人面前如此羞愧和难堪,逼得她忍不住羞愤的眼泪。

手上的动作一顿,仲骸当作没有看到,继续擦拭,顺着白皙的月复部向上。

她的手捏成拳,捶了一下床。

仲骸的手又向上。

她又捶了一下,比前一次还用力,屈辱的泪水不断的滑下。

他敛下眼眉,用旁边备着的清水洗净布巾,装作未被她的眼泪影响,却无法欺骗自己不断涌上的抑郁。

难道让他窥见她不堪一击的一面真有如此难堪?

当他的手重新回到她身上时,太仪早已闭上双眼,感觉耻辱,不愿再去看自己有多狼狈。

她越哭,他的手劲越轻。

“哭什么?”他不懂自己明明不想听,却又逼她说的心思。

面对这个女人的眼泪,他常常乱了套。

她咬着牙,不肯言语,怕泄漏了哭声。

他的手已然来到少女的软丘,稍微停驻,最后还是向上。

“难道孤待你不好?”他的手不带挑逗的意思,眼底却燃烧着暗火。

“难道朕还有选择?”她哑着声音,死也不肯睁开眼。

她恨自己如此的无助,竟连阻止他也做不到。

仲骸一语不发,以更为缓慢的速度,清理妥当后,帮极不情愿的太仪穿上新的睡袍,才处理自己身上的污秽。

“你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抉择才是最正确的。”

“朕错在助纣为虐,如今只能一错再错。”她剧烈的咳了起来。

仲骸拿来水杯,却被她一掌挥开。

双眼瞬间凛起,他仰头喝掉剩余的水,迅速来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就口,将清水悉数喂进她的口中,然后抬高她的下颚,逼她不能吐出来。

“那么,就继续错下去吧!”

如火的双眸死瞪着他。

确定她吞了下去,仲骸才让她躺回床上,拾起布巾,再度盖在她的额头上。

太仪扭动着,犹不肯从,仲骸的意志力同样坚定,使力逼她就范,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如愿以偿,这次手再也没拿开。

双手抱着自己,闭上眼,太仪等着他自讨没趣的离开。

孰料他吭也不吭一声,维持这个动作好半晌,连嫌酸换手都没有,倒是她渐渐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看似强迫,却从头到尾没有弄伤她半分后,到随着时间过去,越感别扭。

仲骸不该是这样。

他总是尖酸刻薄,逼她认清现实,为何现在要对她好?

“不反抗了?”

他的声音靠得很近,太仪猛地睁开眼,就见他垂头凝视着自己。

又是深不见底的黑,却令人心慌意乱。

看清他的专注,她的心跳因染上彼此的深息而失速。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的仲骸注意到她不同于平常的反应,深幽的眼眸微凛,涌窜起青蓝的光芒,火炬一般耀眼。

她慌了。

“主上。”

他的轻喃像是警讯,太仪不禁闭上眼,扭开螓首。

“看着孤……”

仲骸轻声诱哄,太仪睁开眼片刻,又闭上,坚持不看他,于是修长的指头滑上她的胸前,温厚的掌心紧贴着的隆起。

“你……”她诧异的睁开眼,不能确定是不想被发现心跳的速度,还是害怕他越界的碰触。

他立刻强势的吻住她。

仲骸的吻如同他的人,时而狂放,时而温文,难以捉模,又引人沉溺。

男性强而有力的气息撩拨着最柔软的女性部分,烧了镇日的体温,因他而无限攀升,没有终止。

当腰被宽大的掌拱起,紧贴着他的上身,唇舌相触的过分亲匿感融化了脑浆,原本虚软无力的身躯更加松散,她的腰已经无力到仿佛不是自己的。

昨夜的他是那么的可恶,不让她见风曦,也不肯放她离开,她是如此的恨他,曾经连见也不想见到他。

为何现在他正亲吻着自己?

怎么他看起来没有昨夜那么可恶?

仅仅一夜,他的面容怎么会有所改变?

或者,改变的是她意志不坚定的心?

“这就是你想要的?当朕病得昏头转向时,乘乱使坏?”她在换气的空档,迸出了讥诮的言词。

仲骸顿了顿,眼底的蓝光消失,随后退开,不置一词。

身上的温度骤失,她突然感觉夜是那么的寒冷,下意识的抓起羽被盖住自己,想隐藏失态。

仲骸背对着她坐了一会儿,又回头替她换了一次布巾,探她的体温。

太仪默默的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却什么也没有。

今夜,他特别宽容。

“请主上好好的休息。”这是仲骸在她的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捞回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捏紧拳头,她低声问道。

他的步履暂停,转身,“嗯?”

“为何待朕这么好?”疑惑、不解、猜测,她的眼底表现了这些情绪。

“不过是替换湿布巾这种事,难道没人为你做过?”仲骸不具恶意的反问。

她的心在无意间被刺痛了。

没有。

没有她在意的人做过。

“你可以走了。”她转身,不再看他。

仲骸停留片刻,瞅着那抹纤细易碎的背影,许久,然后转身。

侧耳聆听,足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她闭紧了眼,浇熄心中的暗火。

也好,她不该为敌人乱了心。

☆☆☆☆☆☆不该的。

不该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仲骸走在回房的路上,心烦意乱。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出生就在战场。

被敖戎收为家臣之前,他在战场上靠着捡拾武器,甚至食人肉维生。敖戎在尸骸中发现了他,因为他身上背着被灭的仲氏的刀,于是敖戎将他命名为仲骸,奠定了他武将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一个杏花春雨,温山软水浸泡出来的软柿子。

不该沉溺于儿女情怀中,无可自拔。

但是太仪……

一个挑起他的怜惜,也撩拨他的心火,教他越探越想留下的女人。

仲骸的眼眸幽暗,来到能综观整个天朝局势的地图前,缓缓踱步。

地图上,极阳宫的位置从原本被画掉,最后又摆上一张鲜红的小椅子。那是他故意摆的,目的在提醒自己,玉座之前还有人挡着。

可是近来,即使这么看着,他也常忘记这个事实。

仲骸拿起精致的小椅子,在手中把玩着,犀锐的双眼徐徐一凝。

或许他自傲的认为能够应付太仪,根本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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