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板真的死了?”万保庆刚从开云山取药回来,便冲进于海秀的书斋里。
于海秀正审阅着帐房送来的帐目,连抬眼都不曾,“嗯。”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彷佛无事人的样子,万保庆懵了。“我刚才听说督捕大人押你去审问,懐疑你就是杀害薛老板的凶手,你……”
“什么押?”于海秀抬起眼瞥了他一记,“哪个混帐跟你说我是被押去的?”
“我在城郊官道上的茶亭就听说了。”万保庆焦急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谁杀了薛老板?”
“先让我把这几笔帐目核对完……”于海秀说着,专注地核对确认着帐目,须臾,他搁下帐册,打直身子,微微后仰并伸了个懒腰。
看他一派轻松,万保庆不觉懊恼地道:“摊上这事,怎么你还一副悠闲样?”
“你记得湖仙吗?”他直视着万保庆。
万保庆微顿,“一年前死在城郊山沟的舞伎?”
“就是她。”于海秀说道:“这已经是第二个跟我扯上关系的女人遭到杀害了。”
“咦?”万保庆陡地一震,“你是说……”
“湖仙喜攀权贵,仗着自己结识不少官商要员,盛气凌人,一群姊妹们都让她得罪光了,所以当初她出事时,我没多想……”他目光一凝,“可如今相隔一年,薛老板也遭人杀害,这就有点蹊跷了。”
“你是说……杀害薛老板的凶手是针对你?”万保庆疑问。
他点头,“我认为这两起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人。”
“什么……”万保庆一震,“你得罪了谁?若是针对你,为何不是对你下手,而是杀害她们?”
“也许凶手想嫁祸于我,上次没成功,可这次……”他说:“凶手成功地让我成嫌犯。”
“衙门无凭无据,倒也不必太担心在意。”万保庆说。
于海秀目光一凝,神情肃穆地道:“我没做的事,自然是不必在意,可我担心的是……如果凶手真是针对我,那么就可能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闻言,万保庆陡然回神。
“你是说凡是跟你有关系的女人都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万保庆不解地道:“少当家这两年来可与谁有过冲突?或是争风吃醋吗?”
于海秀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从来不争风吃醋的。”
他的不争风吃醋是因为从来不曾出现过让他动心的女子,他虽与不少女子有过暧昧,但多为逢场作戏。
这几年来,跟他于海秀的名字扯在一起的女人多着去了,为何湖仙跟薛秀嫔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恩小姐还不知道这事吧?”万保庆问。
“汪嬷嬷还瞒着她,但她精得很,迟早会发现的。”于海秀话锋一转,“你去査査那天晚上进出梅月阁的客人有哪些,一个都不能漏。”
“我立刻去查。”万保庆说着,将他自开云山带回来的药膏放在他案上,“你要的药膏。”
于海秀拿起药膏,点了点头。
他那日便是去仁安堂问了这瓶药,才会在薛秀嫔的邀请下赴了梅月阁之约。
当年他跟万保庆玩爆竹,不小心炸伤了自己,他爹便是到仁安堂买了这瓶袪疤除痕的药膏才使他未留下疤痕。
担心无波的脚留下疤,他便去仁安堂问这药,没想老药师说这药膏是开云山一名老道的独门秘方,原是以寄卖方式摆在各地药行出售,可如今老道的弟子已将此药膏做为独门生意,得上开云山的道观才能购得。
因此那日自梅月阁回来后,他便让万保庆翌日一早便出发前往开云山寻药。
是谁杀害了薛秀嫔跟湖仙?如若是冲着他而来,那么凡是跟他扯上关系的女子不就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倏地,无波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教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不,只要他于海秀活着,谁都不能也不准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无波一根汗毛!
无波以手指自小瓷罐里挖出一抹白中带黄的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
药膏是于海秀让万保庆特地去开云山取回来的,说是能消炎镇痛、袪痕除疤。那药膏抹在伤处,不刺痛,凉凉的,很是舒服。
先前大夫给她的敷料已经极具疗效,伤处早已消肿褪热,一点都不觉不适,于海秀是担心她留下疤痕,这才要万保庆花上两天时间前往开云山的道观取回这款奇药。
而也就是这份担心,教他摊上薛秀嫔这桩案子。
据他说,他便是去仁安堂问这药时遇上薛秀嫔,并在薛秀嫔以“引见两位同行药商”的邀请下去了梅月阁。
她的小腿曾经被停在旁边且没有防烫盖的排气管烫伤,也留下一块淡化不了的疤痕,同学劝她去做雷射除疤,可她其实不在意留疤,更不想花那笔钱。
“我不在意啊!”于海秀将药膏塞给她,并叮嘱她一定要按时计次的涂抹时,她一派轻松地说。
“我在意。”他直视着她,神情严肃而认真。
当他对她说“我在意”的时候,她在他眼里看见了温柔及疼惜,而这让她很困惑,很混乱。
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即使有伴读之职,免于日常的劳动,但两人之间终究有尊卑高低之分。
可他对她总是越线,而就是因为他总是越过了那条界线,使得她患得患失、傍徨迷惑,甚至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及念头。
她一直是个活在二次元世界里的人,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特别迷恋的偶像,她喜欢的都是她戏称为纸片人的漫画角色。
除了她喜欢的纸片人,从来没有谁让她有这种胸口烦闷、心脏抽痛、心跳急促、呼吸困难的感觉。
然而,他总是越过那条主婢的界线是为什么?他说要她当通房是逗她的,也就是说他对她并没有那种占有的想法,那么他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特别?
她观察过,也曾经旁敲侧击地从汪嬷嬷那儿打探过,他从来不曾对府里任何一个婢女丫鬟如此,为何她享有不同于别人的待遇,甚至是礼遇呢?
难道是因为她会设计鞋子?
一定是如此,因为每次看见她的设计稿时,他的眼睛就会发光发亮。
如果他对她好,待她特别,只是因为她“有用”,还真是让人沮丧呢!
“无波,你好了没?”于海恩兴高采烈地冲进她房里,两只眼睛闪亮亮地,“快点啦!”
今天无波要陪于海恩去四宝斋买纸笔砚墨。
发生恶犬攻击的意外后,于海恩曾担心于海秀会好一阵子都严令她不准出门,没想十日不到,她又有机会出府,可是从昨晚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就好了。”她看着彷佛急着要飞出笼子的金丝雀般的于海恩,蹙眉笑叹。
赶紧涂上药,穿了于海秀那天给她的新鞋,再穿上一件暖呼呼的短罩衫,她便带着于海恩及另一名丫鬟珠豆出门了。
珠豆是豆六的妹妹,今年只十三,他们兄妹俩是于海秀从人口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只要再迟一步,就会被卖给无良的杂技团,从此过着如牲畜般的生活。
汪嬷嬷说于海秀决定整顿牙市,并与牙行及官府之间斡旋协调以成立官牙,再将牙市买卖列管,便是因为在广和西大街亲眼见了那些遭非法贱卖的孩子之惨况,才有了整顿牙市的想法。
他有着充满侵略感的外在,却有一颗温煦柔软的心,这样的反差,或许就是让她不自觉地对他产生情愫的原因吧?
这是她第一次对真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因为不曾有过,也因为他根本不是她能喜欢的人,她心里慌得很。
虽说目的地是四宝斋,可难得出门的于海恩一路上走走停停,这边看那边模的,兴奋极了。
“是卖杏仁酥饴的!”看见卖酥饴的摊子,于海恩兴高采烈地靠了过去,“无波,小浪喜欢吃酥饴,我们给他买一些回去。”
初时还会欺生的于海恩,如今却对无浪很是维护,每次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不忘给他留一份。
“怎么现在对小浪这般好?”她笑问着。
“小浪也对我好呀!”于海恩说:“只有小浪夸我字写得漂亮,图画得好。”
听着,无波忍俊不住地一笑。
因为从前不喜学习,于海恩的字实在差强人意,不论是想吹捧她还是鼓励她,都很难昧着良心,可是无浪总是在一旁以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写字作画,然后用真诚的眼神及语气赞美她。
明明她写的是狗爬字,无浪会说:“恩恩的字好漂亮!”
明明她画的不知是猪还是狗,无浪会说:“恩恩画得好漂亮!”
他一直跟着于海秀叫她恩恩,尽管旁人纠正他,他也改不了口,而于海恩也默许他喊她恩恩。
“老板,我要一盒杏仁酥饴。”于海恩说。
那老板打量着她,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你……你是飞马行于家的女儿?”
于海恩微顿,不加思索地应下,“是。”
老板一听,立刻露出了嫌恶又鄙夷的眼神,“你走吧!我不做你们于家的生意。”
闻言,无波、于海恩及珠豆都一怔。
这时,邻近的摊贩得知她是于海秀的妹妹,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无波立刻意识到什么,决定马上将还不知情的于海恩带走。
可还来不及开口,于海恩已气呼呼地质问着老板。
“为什么不卖我?”于海恩像头发怒的小豹子欺近摊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瞧你才十来岁,却目光凶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老板哼了一声,“果然是杀人凶手的妹妹!”
于海恩陡地一震,“你说谁是杀人凶手?”
“当然是于海秀。”他说:“大家都知道他辣手摧花,杀了仁安堂的薛老板!”
“什么?”于海恩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
“薛老板多年来送药给贫苦人家,是位活菩萨,于海秀求欢不成就杀害了她,根本禽兽不如!”
于海恩气得声线发抖,“你……你胡说,我大哥才不是杀人凶手……”
“恩小姐,我们走。”无波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想将她带离现场。
于海恩向来不是个温顺的,挣月兑了她,气呼呼地冲上前去,便要将老板摊子上的酥饴给扫在地上。
无波及时地拉住她,将她紧紧抓着,“恩小姐,不行。”
“他胡说!我大哥不是凶手!我大哥是好人!”于海恩激动得挣扎着、嘶喊着,两条腿不断地往摊子又踹又蹬。
“大家瞧瞧她撒泼的样子!听说她之前气跑好几位教书先生,看来不假。”
摊贩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着,让于海恩更加失控。
“这是在做什么?”突然,一声沉喝传来,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两名身着官差服饰的衙差与一名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督捕刘沛及其手下。
“官爷,于家的小姐在小人摊子闹事。”老板见衙差来了,立刻告状。
“明明是你含血喷人!”于海恩指着他鼻子,气呼呼地道。
“薛老板死在梅月阁,你大哥是最后跟她见面的人,不是他动手是谁?”老板说。
知道眼前这看来只十岁上下,性子脾气却相当火爆的小丫头居然是于海秀的胞妹,刘沛不禁一震,并上下打量了她。
“薛秀嫔一案尚在调查当中,未有定论,尔等不该未审先判,就算于海秀真是凶手,也不该罪及家眷。”刘沛神情肃然,义正辞严地道。
督捕大人开了口,其他人也未敢再多加议论,一个个模模鼻子各忙各的去了。
“多谢大人解围。”无波恭谨道谢。
刘沛转身,看着年龄最长的无波,“你是……”
“民女是恩小姐的伴读。”无波眼底盈满谢意,“幸好大人及时出面,否则恩小姐怕是要惹祸了。”
刘沛看着一脸余怒未消的于海恩,蹙眉一笑,“恩小姐小小年纪,可是一点都不服软呢!”
于海恩无畏地直视着刘沛,“我大哥不是杀人凶手,谁再乱说,我一定撕烂他们的嘴。”
“恩小姐。”无波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肩头,暗示她不要在官爷面前胡说。
刘沛眼一低,目光一扫,惊见无波穿在脚上的那双样式奇怪的绣鞋,但让他震惊的不是那不曾见过的鞋子款式,而是鞋面上那只精绣的白蝶。
“姑娘的鞋……”刘沛看着她,“真特别。”
无波微顿。他为何会注意到她的鞋呢?虽说她这鞋款确实特殊,可男人通常不会注意女人脚上穿了什么。
“不知道姑娘的鞋是哪儿买的?我夫人十分喜欢蝴蝶,我想给她买一双。”刘沛说。
“这鞋是我们少当家给的,我不清楚是在何处或向何人购得。”她据实以告,“我家小姐还要上四宝斋采买置办,先行告辞。”
“慢走。”刘沛微笑一揖。
无波带着于海恩及珠豆转身离去,而在她们身后目送着她们离开的刘沛正神情凝肃地陷入沉思。
这两日他复验了一年前花漫楼舞伎湖仙一案的相关证物,发现当初湖仙的案子虽疑点重重,却草草结案,经他查问,才知道原来湖仙与几位官家老爷及公子多有往来,怕牵连太深,官衙便没继续追查下去。
在湖仙一案的证物中,有一双不合脚的湖绿色绣鞋,鞋面上绣了一只白蝶。
前几日在梅月阁中遇害的薛秀嫔,脚上也套了双不合脚的湖绿色绣鞋,鞋面上一样绣了白蝶。
而那两双鞋上的白蝶绣样,就跟刚才于家伴读丫鬟脚上的一模一样。
她说绣鞋是于海秀给的,那么……湖仙跟薛秀嫔脚上的绣鞋也是于海秀给的吗?可为何她们脚上的绣鞋却是不合脚的?
不管如何,这两桩命案肯定跟于海秀月兑不了干系。
站在金记绣庄的柜台前,无波正等着结帐。
腊月已至,汪嬷嬷想给无浪缝件温暖的坎肩,可却发现线卷颜色不齐,便要她今天到金记绣庄帮忙补足线卷跟缝针。
于海恩原是想跟的,但她还有两份数学习题未完成,无波便不让她来了。
本来担心于海恩知道薛秀嫔遇害一事扯到她大哥身上,会对她的心情及学习造成影响,但幸好她是个粗线条的孩子,又对她大哥有着坚不可摧的信任,倒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姑娘,你这儿的针线一共三十文钱。”掌柜的说道。
“好的。”无波在荷包里拿出两串钱,一个个点数着,共数了三十个搁在柜台上。
“我让伙计帮姑娘把东西包起来。”掌柜说。
“有劳。”无波点头微笑。
突然,有人自她身后抓住了她,喊着,“默雨!”
她陡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名清姿雅质的少妇,少妇看见她的正脸,瞬间露出怅然又抱歉的表情。
松开手,少妇尴尬地道:“真是失礼了。”
掌柜的朝少妇轻轻喊了声,“少夫人。”
听见掌柜的出声,无波才知道眼前这个似乎将她错认为谁的美丽少妇正是金记绣庄的少夫人。
她是照山来的,对黔阳的人事都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金记绣庄的少夫人是何人。
“刚才看着姑娘的背影身形,以及……”她看了无波脚上的鞋子两秒,“姑娘的鞋子,还以为是我妹妹默雨,惊吓到姑娘,还请见谅。”
闻言,无波本能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为什么一双鞋子会让她误以为看见妹妹呢?
“姑娘,你这鞋……”李默秋语带试探地问:“是哪来的?”
“是我家主子给的。”这已经是第二个对她鞋子产生兴趣及感到好奇的人了。
前两天,督捕大人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你家主子是……”李默秋急切地问。
“我是飞马行于家的下人。”她说。
李默秋微顿,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你家主人是于少当家……”
无波实在太好奇了,她脚上这双鞋的款式新颖,可她发现不管是督捕大人或是眼前的金家少夫人,注意到的其实不是鞋子的样式,而是鞋面上的绣样。
“少夫人方才似乎将我误认是谁了……”她说。
看无波一脸疑惑,李默秋歉然一笑。“姑娘的身形与我妹妹默雨极其相似,又见姑娘鞋面上绣着白蝶,我才会认错。”
果然是她鞋面上的绣样引起了金家少夫人的注意。那天督捕大人问她鞋子何处购得,也是因为他夫人喜欢蝴蝶。这是巧合吗?
这鞋面上的白蝶是有什么神奇的吸引力?还是……她试探地问:“少夫人的妹妹也喜欢蝴蝶?”
李默秋蹙眉一笑,眼底闪着悲伤的泪光,“是的,而且这蝴蝶绣样是我妹妹默雨画的。”
闻言,无波陡然一震,更多的疑惑犹如瞬间聚集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压在她头上,彷佛随时便要下起一场滂沱大雨。
“这白蝶绣样是少夫人的妹妹所画?”她惊讶地问。
“正是。”李默秋颔首,“默雨精于缝纽及绣工,而且擅长描绘绣样,她非常喜欢蝴蝶,鞋面上总是绣着各式各样的蝴蝶,白蝶尤其是她所偏爱……”
听着,无波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看来,她一直在意着的“那个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想……”她眼底有着她不自知也藏不住的落寞及沮丧,“我脚上这双鞋应该是出自少夫人妹妹之手。”
李默秋眉心一柠,露出疑惑又悲伤的表情,“那是不可能的。”
李默秋的神情让她微顿。不可能?那么于海恩房里那些精致华美的鞋及她脚上的鞋是谁做的?
“姑娘不是黔阳人吧?”李默秋问。
无波点头,“我是从照山来的,才来不到三个月。”
李默秋怅然苦笑,“那么姑娘便不知道我妹妹李默雨早已失踪两年余了。”
闻言,无波陡地瞪大眼睛,“失踪?那这白蝶绣样是……”
“是默雨给于少当家的。”李默秋慨叹着,“于少当家经常来买针线并订制特殊稀仃的丝线,也因此跟三天两头便往我这儿跑的默雨相识……”
“我们少当家来买针线?”她听到了什么?一个大男人经常来绣庄买针线?
“嗯。”李默秋点头,“他说是送人的。”
听了李默秋的话,她沉吟须臾,若有所思。
这么说,“那个人”不是李默雨,而是另有其人……也就是说于海秀将她设计的鞋样及失踪的李默雨所画的绣画都交给另一个女子了?
突然,她想起刚才李默秋说的话——
“少夫人说令妹已经失踪两年多,她……她怎么了?”
“她……”提及失踪两年多的默雨,李默秋难掩悲伤地湿了眼眶。
“对不住,我不该问。”无波自知不该探人隐私,也不该揭人伤口,但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李默秋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默雨失踪的事,黔阳无人不知,可知晓内情的人却只我一个。”
无波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及想知道真相的渴望,“内情?”
李默秋看着她,慨叹一声。
“外面有人谣传默雨与情郎私奔,真的是一派湖言。默雨与周家的少爷情投意合,早已互许终身,怎可能与人私奔?如今子杭还痴心地等着她,相信她会回来,可我知道……”说着,她声线哽咽,难掩悲伤及绝望,“我知道默雨凶多吉少,不会回来了。”
看着李默秋悲伤绝望的模样,无波心头一揪,“少夫人……”
李默秋噙着泪水,努力地平复着情绪,“她失踪的那天穿着她最爱的湖绿色衫裙,连绣鞋配了一套,梳着精致的发妆,一头的簪钗步摇,说要去见重要的人,那不是要与人私奔的样子,她能与谁私奔呢?她……她必然是出事了,她……”
李默秋话未说完,便惊叫一声,因为,无波在她面前昏了过去——
湖绿色的斜襟上衫跟罗裙,湖绿色的绣鞋,还有鞋面上那对翩翩起舞的白蝶……无波曾经遗忘的细节,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犹如缺片拼图般的的破碎记忆,出现了全新的一片拼图。可她在哪里?那凶手又是谁?
她不能逃,她不能怕,她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凶手的脸看清楚……
“小浪!别……别去……”
血喷溅在她惊恐的脸上,小浪在她眼前断了气,凶手的脸庞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她知道这是恶梦,这不是真的,可是她醒不过来。
她奋力的挣扎着,像是沉入了无声无影的黑暗深海里,哭喊也无声。
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她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于海秀那张粗犷却好看的脸,还有那双深邃得让人迷悯的虎眸。
于海秀目光如炽却又温柔的注视着她,眼底盈满疼惜跟怜爱。
不因别的,只因她在梦里哭喊着、挣扎着,就像上次一样。
她的梦里有什么?在她的梦里有谁在伤害着她,追逐着她?她在照山发生了什么事吗?想着这些,他的心脏像是被刀划开了般,很痛。
“是我,我在这儿。”他声线低哑又温柔。
迎上他那坚定又温柔的眸子,无波那惊恐又无措的情绪像是翻过堤防的洪水般,瞬间倾泻而出。
她知道恶梦里那个死去的女子是谁了,也就是说:历史可能重演,她跟无浪或许会再次因为发现什么而遭遇死劫。
那个地方是哪里?那间密室又在何处?她跟无浪安全吗?不,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可是她能怎么做?她连半点头绪都没有呀!
她无助地望向他,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他能保护她跟无浪吧?至少在他身边,他们姊弟俩是安全的吧?
看她眼底满是无措及惊惶,身体因为难以负荷的恐惧而颤抖着,他不禁感到心疼不舍。
那彷佛天不怕地不怕,还总是以下犯上慰着他的她,竟因恶梦而浑身发颤。
情之所至,他伸出劲臂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地圈住。
“你梦里有什么?为什么你总在恶梦中哭醒?”
于海秀低沉的声音稳定了她起伏无措的心,她以为自己会因为惊羞跟矜持而推开他,可是却没有,他温暖的怀抱及有力的双臂给予她满满的安全感,他让她知道……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
“不管你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受过什么伤害,我都不会让它再发生。”于海秀低声地安慰着她,向她承诺及保证。
不知是对他卸下了男女之间的防备,还是甩月兑了主婢之间的束缚,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
她将脸贴在他胸前,闭上眼睛聆听着他稳健而规律的心跳声,原来拥抱有这样的力量,原来真有如此令人放松且安心的胸怀……
忽地,有人走了进来,正是李默秋。
见于海秀将无波拥在怀中,李默秋先是一愣,随即淡淡一笑。
让人撞见这一幕,无波羞赧又尴尬,她赶紧推开于海秀的胸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姑娘,你可吓坏我了……”李默秋走上前来,“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迎上李默秋温柔的眸子,无波怔愣了一下。
她记得,当时李默秋正跟她提到妹妹李默雨失踪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因为在那一刻,她知道透过原主的残缺记忆而遗留在她脑海里,总令她恶梦连连的那具无名女尸是谁了!
那是李默雨,失踪了两年多、被谣传与情郎私奔的李默雨。
李默雨死在谁人家中?为何她跟无浪会在那里?原主死去之后,她穿越到原主身上又重生了,如今这个时候……李默雨还活着吗?
她无法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说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挽救一切,如果她跟无浪可以扭转过去且活了下来,那李默雨呢?
“你突然不省人事,我只好差人到飞马行去通知于少当家。”李默雨笑瞥了于海秀一眼,“少当家一听说你在这儿昏了,像插了翅膀似的飞奔而来。”
听李默秋这么说,无波下意识地瞄了于海秀一记。他这么紧张她?
“看来这位姑娘对少当家来说十分重要。”李默秋这话有点试探的意味。
于海秀未加思索地道:“她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闻言,李默秋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而无波则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当着李默秋的面说她是很重要的人?慢着,这算是……告白吗?
她重要在哪里?因为她得到于海恩的认可及仰赖?因为她有设计鞋子的才华?如果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他还会觉得她重要吗?
“自从仁安堂的薛老板发生不幸后,各种流言蜚语全扯上于少当家,我还担心于少当家肯定为此事焦头烂额,烦躁不已……”李默秋笑看着他,“少当家虽风流不羁,可我相信你的为人,你绝不可能是杀害薛老板的凶手。”
李默秋坚定地、发自内心的深信着。
“谢谢少夫人的信任。”
“少当家虽出身江湖,却是个温润真诚之人,默雨从前总跟我说起你……”李默秋轻声说道。
于海秀淡淡一笑,“希望她说的都是好话……”
“自然是好话。”李默秋语带深意地道:“少当家一直以来就像是无根浮萍,今后……但愿有人能在你心里埋下种子,成一亩田,好教你心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