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保国寺一处客居禅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常平侯府的嫡女半夜病发,惊起了一群人。
“惊惧忧思,受凉导致的发热。”这是庆王府府医诊断之后给出的结论。
此时毫不避讳直接坐在床畔的龙锦昱一脸冷沉,“开药吧。”
被外人抢了主动权的常平侯世子夫人此时也在房中,既不好离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毕竟床上躺着的是她未出阁的小姑子。
庆王世子毫无外男的自觉,俨然一副主人家的作态,让人都不知道怎么出声提醒他行事委实有失分寸。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满头冷汗,唇色却又因高热而透着不正常的嫣红,完全不似白日那般有生机。
龙锦昱拿了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渍,一手握着她露在床外侧的右手,感受着非正常的体温。
是他吓到她了吗?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容易被吓到的性子啊,那小嘴呛起他来劈哩啪啦挺犀利的。
如果不是被他吓到,那便是她这些年来生活的环境让她积郁成疾。
想到这里,龙锦昱心头怒火骤然生腾而起。
“世子。”常平侯世子夫人开口劝说,“您看,这毕竟是妹妹的房间,她又是云英未嫁之身……”
龙锦昱头也没回地道:“她及笄之后我们就要议定婚期,不差这点儿时间。”
“可这……”
“程立,请常平侯世子夫人出去。”
“是。”
于是,身为事主嫡亲大嫂的常平侯世子夫人被请离了小姑子房间,反而是小姑子的未婚夫那个外男喧宾夺主成了主事人。
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屋内龙锦昱扭头看离得最近的那个丫鬟,“去给你主子找套干净的寝衣来,她身上都被汗湿透了。”
被吩咐的是青竹,她转身去找衣服。
可衣服找来了,某世子却没有半点儿回避的意思。
在三个丫鬟过于谴责的目光下,龙锦昱终于回过了神,失笑一声,“我的错,你们给她换衣服吧。”说着,他从床边起身避到外间。
三个近身服侍的丫鬟手脚麻利地帮主子换过衣服床褥,然后龙锦昱便又坐回了床畔。
丫鬟们失语,只能不错眼地盯着,守卫自家姑娘岌岌可危的闺誉。
药终于煎好端来,可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嘴巴闭合,死活喂不进去。
“我去找灌药器。”青叶转身去翻带来的箱笼。
“我来。”龙锦昱这个时候却端过了药碗,皱眉看了眼深棕色的药汁,将碗凑到自己唇边猛地吞了一口,然后俯身朝床上高烧不退虚汗不止的少女唇瓣而去。
屋内瞬间响起几声抽气声。
苦涩的药汁遭到了人本能的抗拒,沈琪瑄闭口扭头试图躲开它的荼毒,龙锦昱却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药汁渡了过去。
一碗药终于全部灌了下去,连龙锦昱都出了一身的汗。
“程立,去帮我取套干净的衣服来。”
“是。”
龙锦昱拿帕子替少女擦干净嘴角残留的药汁,不多时,名叫程立的侍从替主子拿来了替换的衣服,然后,龙锦昱直接将伺候的下人全部赶出了屋子。
常平侯府的人都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房门口挡着一排庆王府的护卫,旁人难越雷池半步,常平侯世子夫人手中的帕子都扭成了一团麻花,神色间满是焦躁不安,这实在于礼不合。
即使是未婚夫妻,可现下分明有侯府的人能照料,不至于因为事急从权要庆王世子亲自照料,对方分明仗势欺人。
可要她为了一个不受宠,随时都要死的小姑子出头,她又觉得不划算。
常平侯世子夫人嘴唇颤抖说不出半个字,又不敢稍离半步,只能继续留下来盯着房门紧闭的禅房搂帕子。
房内,龙锦昱月兑去身上汗湿的衣袍,换上了侍从取来的干净衣服。
床上的少女虽吃过了药,却仍在昏迷中,眉头都因病痛微蹙着。
龙锦昱扬声对外面吩咐,“找个丫鬟进来伺候。”
不多时,青竹垂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盆清水。
见庆王世子目光看过来,急忙开口解释,“要搂湿帕子给姑娘冷敷额头。”
“嗯,过来吧。”
青竹小心翼翼地搂了湿巾敷到姑娘额头,顺便不着痕迹地观察姑娘的衣着,龙锦昱就彷佛没看到这一切,只垂眸端坐在一边。
随着药效发挥,沈琪瑄的高热终于渐渐退了下去,脸色也恢复了她一贯的苍白,唇色也浅淡了下去,青竹心中的大石落地,长长吁了口气。
龙锦昱道:“既然烧退了,你也下去吧。”
青竹惊讶地抬头看过去。
龙锦昱泰然自若地继续吩咐,“将我换下来的衣物拿给外面的程立,让他帮我再去拿套衣服过来。”
青竹迟疑了一下,垂头应承,“是。”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龙锦昱的手探向未婚妻的脸,轻轻模了下她的右脸颊,指月复最终在沈琪瑄的唇瓣摩挈停留久久不离。
突地,房门被推开,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龙锦昱没有动。
进来的人恭敬道:“世子,老奴取了您的寝衣来。”
龙锦昱嘴角微扬,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从小服侍自己的苗安,“还是你服侍周到。”
苗安一脸恭谨,微微弯腰,“老奴服侍世子更衣。”
龙锦昱自床前起身,走过去伸展双臂,“让常平侯府的人都离开吧,这里不需要他们。”
“老奴知道。”
苗安将主子换下的衣物收拾放好,又抱了之前换下的脏衣临出去前细心地卿咐一句,“世子妃刚刚退烧,世子一会儿记得喂她喝些温水。”
龙锦昱闻言笑着点头,“我记下了。”
“那老奴先告退了。”
“去吧。”
龙锦昱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响,走到桌旁倒了杯温水又回到床前,依旧是用口渡水过去,喂了少女两杯水才停了下来。
等他再次坐到床边,直接伸手掀起被子一角在少女身边躺了下去。
混沌的梦境中,沈琪瑄好不容易从被封的棺材中爬出来,又一头摔进奔涌的岩浆中,取代窒息黑暗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高温灼烫,等爬出岩浆又滑入了河流中,有水漫进口中,然后在她感觉到冷意时,又被一团火包裹住……
生平头一次与异性同榻而眠,龙锦昱心情有些复杂,垂眸看着怀中昏睡的少女,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幽暗沉。
他倒不是真那么禽兽要对一个正在生病的小丫头做些什么,只是担心常平侯府的人会借着这次她生病的由头直接把她弄亡故了。
小丫头大抵是真无所谓,可他有所谓!
难得碰到一个挺有趣的丫头,还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就这么任她香消玉殒怪可惜的。
最可恨的是这丫头摆明无意于他,宁可死都不想挣扎一下求个生路——不,或者说只想月兑离他去求生!
这他怎么可能会如她的意,不可能的!
不如趁此机会让她贴上自己的名字,再月兑身不得。
想到这里龙锦昱不禁无声勾唇,将人往怀中又搂了搂,他低头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凑了过去,细细密密的吻落下去,少女的唇在无意识间张开,让男人得以长驱直入,肆意掠取她的甜美。
身体的不适迫使昏睡中的沈琪瑄自梦魔中醒来,她喘息着,整个人还没能自梦境中完全月兑离出来,眼睛视线还没完全聚焦。
龙锦昱从她脖颈抬起头,伸手模她的脸,哑着嗓音开口,“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男人的声音唤回了沈琪瑄的神智,她瞬间全身僵硬,紧接着便是惊惧羞恼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嘶声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是人吗?我才多大?”
更何况她还生病,趁人神智不清的时候上下其手,不是禽兽是什么!
“足够嫁人了。”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让沈琪瑄哑了声,靠,她忘了这个时代女孩子十三、四岁嫁人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她都十五了,马上要办及笄礼。
“而且我又没真要了你。”龙锦昱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
那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了?怒火中烧的沈琪瑄深呼吸,然后伸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结果,当然是没推动!
这破身体!
他看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笑了,“就说你身子太弱了。”
这是赤果果的落井下石啊……
沈琪瑄咬牙切齿道:“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口渴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跳跃,沈琪瑄不由微怔,转念一想,她立时回答,“渴了。”
龙锦昱低头在她唇上一吻,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从她身上起来,下床帮她倒水。
趁这工夫,沈琪瑄飞快地坐起身掩好自己散开的衣襟。
她气还没喘匀,龙锦昱已经拿着一杯水回到床前,伸手递给她。
沈琪瑄伸手接了,沉默地低头喝水。等她喝完,龙锦昱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在男人又要上床的时候,沈琪瑄抱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龙锦昱朝外面看了一眼,对她说:“天还没亮,继续睡吧。”
这是天亮不亮的问题吗?
这是她敢不敢继续睡的问题!
沈琪瑄沉着脸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半夜发病,我带了府医过来为你诊病。”
然后就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了,她默默在心里替他把话补充完整。
龙锦昱上床伸手拉被子。
沈琪瑄力气没他大,自然是争不过他。
“睡吧,我陪着你。”男人将被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
沈琪瑄绷着脸,谢谢,但她并不需要。
没听到她的动作,龙锦昱闭着眼又说:“如果今晚我没留下来,你可能就要病危身故了。”
他没想邀功,只是向她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件事也让他十分恼火,常平侯府实在是过于奇葩,因为家人之间的龃龉,甚至不惜干脆牺牲一个侯府嫡女借此平息事端。
哼!自从当年陈氏选择跟他的继母勾结在一起,就注定无法轻易从他继母的贼船上跳下去,更何况如今他心悦于这丫头,更不会让他们就这么牺牲她,要了她的命去。
沈琪瑄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这也太疯狂了吧。”就在这疯子眼皮底下行事,是生怕惹不怒他吗?
他就算不喜欢她,脸面总还是要的,沈家人这是啪啪往他脸上打耳光啊,够有勇气!
“你以为呢?”他都被常平侯府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
沈琪瑄自语似地呢喃,“我真不是他们捡来的吗?”
“应该不是。”
沈琪瑄下意识地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手指挠着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
龙锦昱睁开眼,伸手握住她抓着被子的那只手。
沈琪瑄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睡吧。”
她并不想,然而下一刻男人手猛地用力一拉,她便扑倒在男人身上。
龙锦昱一个翻身便成功将她压制在了身下,带了几分无奈地道:“睡觉。”
沈琪瑄动也不敢再动,睁着眼睛看床顶。
闻着少女身上的药香,龙锦昱睡意渐渐涌上来,慢慢沉入睡眠,而沈琪瑄也在睁眼发呆半晌之后,最终抵不住身体的困乏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琪瑄睁开眼睛的时候,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床上,找不到第二人的痕迹,白皙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内心不由产生了怀疑——作梦了吗?
那这个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而且她有这么饥渴吗?竟然梦到被未婚夫这样那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跑到妆台前一看,脖子上的痕迹证明了一件事——不是梦!
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把整理好衣襟,又躺回床上。
床幔被挂起,青叶一脸欣喜地看着她,“姑娘醒了,谢天谢地。”
“我怎么了吗?”她试探地问。
青叶神色自如地道:“姑娘昨儿个夜里发高热,闹了大半夜,后来灌了药才把温度降了下去,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琪瑄抿了下唇,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有点儿渴。”
“婢子给您倒水。”
看着贴身丫鬟忙碌的身影,沈琪瑄面色平静。
粉饰太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呵!还真是大户人家的正常反应……不对,应该是那家伙对沈家人说她昨夜没有醒来过,所以沈家才会这么做。
房门被推开,青竹捧着水盆进来,身后跟着捧着早饭的青花。
喝了杯温水后,沈琪瑄在三个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毕竟昨夜病发,今日她的脸色并不算太好,整个人的精神也差了一些,可看着菱花镜中自己的模样,沈琪瑄却是暗自哂笑一声,何必在意呢,这些不都早麻木了吗?
她精神不济,不会出门见客,但因身在府外,丫鬟们还是为她精心搭配了衣物首饰,这便是大户人家的体面了,确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衣着得体的。
其实,沈琪瑄并不认为会有人来探病,沈家上下对于她长年卧病在床都已经习以为常,大家根本懒得日常探病,而以她长年隐形的存在感,也不会有外人来探病。
嘴巴发淡,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小碗白粥,沈琪瑄便不再用,等饭后不久又是司空见惯的一碗药,她认命地喝了。
有时候她挺希望沈家给她个痛快,别总这么慢慢的折磨,钝刀子杀人更疼!
问她怎么没反抗?
开玩笑,正如她之前对龙锦昱说过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身边一天十二个时辰吃穿住用行全方位被人监控,根本不可能!
既然反抗不了,那只能在现有的生存环境下尽量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累。
吃过药,系好斗篷,沈琪瑄被丫鬟扶着到院中走动,龙锦昱便是在这时过来探病的。
“已经可以起身了吗?”龙锦昱笑着走近,“看来果然是见好了。”
假不假?心里猛翻白眼,沈琪瑄脸上却是一副标准的客套笑容,在丫鬟的携扶下同对方见了礼,回道:“劳世子挂心,今日感觉倒还好。”
“有病在身就别多礼了,咱们坐下说话。”
“好。”
院中有石桌石凳,双方便直接落坐。
很快有下人送来茶水点心——待客,常平侯府总是认真走程序的。
沈琪瑄是不喝茶的,怕解了药性,糕点她其实也没兴趣,只吃过药后口中发苦,她便拈了一小块沾嘴。
少女小口地吃着点心,嘴唇微濡,让人不禁想到了那两片樱红被吻住时碾磨的甜蜜,龙锦昱垂下眼睑,喉头滚动,抬手灌下了一口茶。
她云淡风轻彷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虽然知道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但龙锦昱心中就是不爽。
这丫头就好像没心没肺似的,彷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昨晚发生的事,换个人指定不会是她当时的反应,事后也不会这么坦坦荡荡从容不迫。
“是不是呛风了?要不还是回屋里坐吧。”见她咳嗽难受,他还是提出建议。
沈琪瑄帕子掩唇朝他摇头表示拒绝。
龙锦昱眼皮上挑,“说不了话了?”
独处时小嘴叭叭个个停,反倒是到了人前,惜字如金,不肯多张口。
沈琪瑄还是很有眼色的,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的不爽,赶紧说话,“没有,只是嗓子略有些不舒服。”
对她的识时务龙锦昱很满意,眼睛里都带上了几丝笑意,“若嗓子不舒服,我那里有上好的百花蜜和梨膏,晚点让人给你送些来。”
沈琪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表示拒绝。
她看出来了,她这未婚夫不太喜欢别人拒绝他,至少不喜欢她的拒绝。
行吧,总归也是别人的一片好意。
“妹妹,我们来看你了——原来世子也在啊。”
沈琪瑄闻声扭头看去,就看到了来提升存在感的几个姊妹。
哟,有嫡有庶,来得还挺齐全。
“姊姊。”沈琪珍甜甜脆脆地喊,彷佛在叫的人跟自己感情无比亲密。
可被叫的沈琪瑄看着锦衣华裳,打扮得似小仙女的沈琪珍,眼神闪了闪。
叫的是她,但这眼神瞟的可是她身边的某人……
小仙女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跟她这个被常平侯府边缘化的人不同,这妹妹可是全家人手心里的宝,姊妹俩相差两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等等!不会吧?
沈琪瑄内心如十级地震,完全依靠强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去看某人。
这感情会不会也太莫名其妙了?小妹妹,就算他不是你的准姊夫,光看这年龄差,龙锦昱再多几岁都能当你爹了好不好。
如果之前沈琪瑄仅仅是把某人当成她无缘未婚夫,现在她想的就不免有些多,这混蛋不会是把常平侯府当成鱼塘了吧?
看看,看看,庶姊、嫡妹都是他的爱慕者啊!
或许这次保国寺之行,见她只是他的一个小目的而已,结果如何他其实并不看重,因为——人家有备用选项!
这个花心大萝卜,考验她演技的时候到了!
沈琪瑄暗自吸了口气,偷偷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转过头去看某人,“世子,您看——”
龙锦昱收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微微勾了下唇,“既然你家姊妹来看你,我便先告辞了。”
“款待不周。”她随着他的动作起身,面露歉意欠身。
“哪里,阿瑄礼数周到,本世子宾至如归。”
沈琪瑄淡笑以对,示意青竹替自己送人出去。
在沈家姊妹凝望的眼神中,丰神俊秀的男人缓步出了禅院,不曾分半丝目光给她们。
“姊姊,妹妹,坐。”沈琪瑄冷淡地开口。
沈琪珍面对嫡亲姊姊的时候,一脸寒霜,直接瞪了一眼过去,“你怎么把世子撵走了?”
沈琪瑄垂眸拈着腕间的红珊瑚珠子,波澜不兴地道:“他总归是外男,跟未出阁的姑娘相处到底有些忌讳。”
“你也没出阁啊。”沈琪珍冲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抬眼朝她平静地看过去,“我是他的未婚妻,而他只是来探病。”
说完,沈琪瑄没有继续招待几人的意思,只是非常认真地看着她们,“我身体不适,就不招待你们,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你们。”
沈琪珍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沈琪瑄目光落到她后退的脚上,笑着摇头,转身就走,“青叶,送客。”
回到房间,沈琪瑄就让青花将自己带来的妆匣打开,在一堆金银玉饰中翻找。
“姑娘要找什么?”青花有些不解,姑娘向来对这些黄白之物不上心的,这是做什么啊?
沈琪瑄翻了一会儿,发现玉质手镯没看到中意的,她的眼睛突然盯上了丫鬟。
“姑娘?”
沈琪瑄手指挠了挠嘴角,忽而一笑,“去叫青竹、青叶一起来,我有事。”
很快,三个丫袭就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把手伸出来。”
三个丫鬟照做,只见青叶手上戴着一双玉镯子,质地一看就比不上她匣子里的那些。
沈琪瑄满意地点头,从匣中随便拿了一对翠玉镯子递过去,“把你的镯子换给我。”
青花伸手把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姑娘若是要只管拿去便是,不用跟婢子换。”
“那不行,我一个做主子的哪能这么不要脸面。”沈琪瑄将翠玉镯子塞给她,把那双质地差的拿到自己手中,然后起身就往屋外走。
“姑娘——”三个丫鬟赶紧跟上去。
沈琪瑄走到院中,这院中铺了青石板路径,她挑了块石板将那对玉镯放上去,然后转头对丫鬟说:“你们找石块来,把它砸了。”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这么无理取闹似的要求,这可是从她们服侍姑娘以来从没遇到过的事,不过,姑娘偶尔任性一回,她们自也没有忤逆的道理。
沈琪瑄就眼睁睁地看着青花抱了块石头,一下把玉镯砸成了好几段。
“好了,我舒服了。”沈琪瑄轻拍自己的胸口,彷佛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笑逐颜开。
丫鬟们面面相觑。
另一边,寺中龙锦昱下榻的禅院。
当龙锦昱听到侍卫传来的消息,不由玩味地转着手中的茶盏——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过是打个照面的工夫,就想得那么多了吗?这些年沈家试图置于死地的人,竟然如此伶俐的吗?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傍晚临近饭点的时候,沈琪瑄又再次烧了起来。
她身边的人倒是应对淡定,但还是惹出了大动静。
常平侯世子夫人离得近,先赶了过来,主持大局,龙锦昱住得远,但也很快就来了,带着他们庆王府的府医和一串侍卫。
于是,不久之后,咋晚的一幕再次上演,常平侯府的人又一次被人赶出了屋子,这一次龙锦昱不再叫丫鬟进去服侍。
沈琪瑄的神智还没完全迷糊,但也没精神应对事情,龙锦昱接了苗安捋来的温布巾,小心放到了少女的额头。
她小小一个,窝在被子里,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好似小兽缩起了它的爪牙,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
龙锦昱抓着沈琪瑄的一只手把玩,自言自语似地说:“她这模样,我怎么放心让她回侯府。”
苗安在一旁小心应答,“世子还是应该收敛些。”
龙锦昱嗤笑一声,“我够收敛了。”
苗安换了个劝解方向,继续道:“就当为了世子妃好。”
感觉手中把玩的柔萸突然用力往回抽,他抬眼看过去,“有什么好恼的,早晚的事。”
沈琪瑄嘴巴发干,说话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的,“不要胡说八道。”见鬼的世子妃,她可没兴趣。
龙锦昱轻松地又握住了她的手,讥讽地道:“没病的时候力气就小,生病了还想跟我强?”
沈琪瑄喘了口气,“欺负病人有什么好骄傲的。”等她病好,瞧她不喷他一脸唾沫星子才怪。
苗安适时端了杯水过来。
龙锦昱伸手半扶起沈琪瑄,喂她喝水。
这种时候,沈琪瑄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乖乖喝完了那杯水。
“这身上烫的,跟个小火炉似的。”龙锦昱眉头皱起,手往少女身上模时被毫不迟疑地打开了。
苗安保持一名内侍应有的职业素养,默默低头后退,让自己安静地待在不起眼的角落。
“昨天说你没醒,今天怕是不能了。”
沈琪瑄连白眼都懒得翻,闭上眼不想说话,但转念一想,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一下,这男人明显没什么底线,靠他的道德良知不足以给她安全感。
“让我的丫鬟进来伺候,世子多少避避嫌。”
“你那几个丫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顶用,明儿我挑几个好的给你。”
“不必。”她烧得神智越来越迷糊,闭目靠在男人怀中不想再多说话。
侍卫将煎好的药送进来,苗安接过端到床前,龙锦昱依旧以口渡药。
沈琪瑄被动地吃完了药,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但她烧得迷糊,什么都顾不上了。
药效发作,她整个人也睡熟了。
一夜喂了三回药,天亮的时候,沈琪瑄的高热终于降了下去,整个人睡得安稳了许多。
陪着熬了一宿的龙锦昱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一边解袍子,一边说:“我睡会儿,不许侯府的人进来,如果他们今天要回去,阿瑄就不跟他们一道了,到时候我送人回去。”
“老奴知道。”
这一夜沈琪瑄反覆高烧,汗出了又干,怕她受风着凉也没敢给她擦身,连衣服都没换,但龙锦昱毫不在意,直接掀起被子躺到她身边,伸手将人搂入怀中,便闭目睡去。
在束缚感中,沈琪瑄悠悠醒了过来,面对眼前放大的俊脸竟有种熟悉感,她不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
男人抱她抱得紧,就像怕她飞了一样,可她也得真长了翅膀变成鸟人才行啊,没必要这样子抱着她吧。
似是察觉怀中人清醒了,原本闭目沉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最后还是沈琪瑄先移开了视线。
他发出一声轻笑,“害羞啊,难得。”
沈琪瑄不想理他。
龙锦昱也不介意,兀自道:“应该饿了吧,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洗漱更衣。”
“嗯。”
青叶被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被庆王世子半扶抱坐起,两人都穿着寝衣,就像是一对夫妇刚睡醒的模样,实在太过亲旷。
“过来伺候你家姑娘。”
吩咐完,龙锦昱掀被下床,自有苗安过来服侍他洗漱。
青叶垂下眼皮,快步走到床前,低声道:“婢子伺候姑娘。”
女子梳妆打扮总是要比男子麻烦几分,龙锦昱坐在一边吃茶的时候,沈琪瑄还在梳头。
“侯府的人没走?”
“说是要带世子妃一起回去。”苗安如是回答。
龙锦昱发出一声轻哼,“那就让他们等着。”
沈琪瑄梳好头,坐到桌子边时,晚了许多时的早饭摆上了桌。
寺中的斋饭精致程度比起自己家中必然是要逊色许多,品项也不多,不过龙锦昱倒也不挑食,反而是沈琪瑄,一如往常地没胃口。
看她吃饭活似吃药,吃不了几口便要放勺子,龙锦昱皱眉开口,“你这是喂鸟呢,才吃几粒米?”
沈琪瑄抿唇不语。
青叶这时候也劝道:“姑娘,您好歹多吃几口,这人病着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顶着男人迫人的目光,沈琪瑄勉强自己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小半块馒头。
龙锦昱感慨,“难怪身上全是骨头,就你这点食量,想长肉也难。”
稍事休息后,一碗药又被端了上来。
龙锦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这一天天的把药当饭吃吗?难怪吃不下东西。”他转向奉药的人,“这又是什么药?”
端药来的青竹回答,“这是姑娘每日要喝的补药。”
“天天喝?”
青竹细声道:“是。”
龙锦昱猛地去看沈琪瑄,她只是回了他一个淡漠到甚至冰冷的眼神。
随着“啪”的一声响,那碗药被人一手扫到了地上,龙锦昱面罩寒霜,声音都似淬了冰,“混帐,让你们这么天天喂药,健康的人也得喝死了。”
青竹噤若寒蝉,一下跪倒在地。
“还有你。”龙锦昱转向局外人一样的沈琪瑄,“你是没脑子,还是没常识,就这么听话?”
沈琪瑄平静地说:“倒了还会再煎,会有人盯着我一滴不剩喝掉的。”说着她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侯府既不差那点子药钱,更不缺盯人的下人。”
青竹的身子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青叶在一边满面骇然地道:“可不是喝了药姑娘的身子才会好吗?姑娘不是怕苦才总不想喝药的吗?每次都要我们盯着才行……”
沈琪瑄无声地笑了一声,看,把事情推到她身上,说是为她好就是最完美的借口,血脉亲人啊,一般人谁会怀疑他们不安好心。
“姑娘——”青竹抬起头,满眼复杂,神色间惶恐愧疚交杂,“您都知道?”
沈琪瑄淡然道:“知不知道有差别吗?”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姑娘……”青竹声音都破碎了。
青叶已经在一边泣不成声。
沈琪瑄淡漠地笑了笑,“你们倒也不必如此,这十几年至少我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沈家也不算亏待我。”
在场众人都愕然了,所以这样生死攸关的事,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算的吗?
“姑娘……”青叶心疼地喊她。
沈琪瑄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神色自如地说:“我挺好的,不难受。”转过头又对龙锦昱心平气和地说:“你也不必如此气急败坏,你若真有心,这种日子我也不会一直过到现在。既然如此,还像以前一样不就好了,我也没想改变什么结局。”
想变的只是你而已——她就差将这句话明目张胆地甩到他脸上。
龙锦昱面沉如水。
最后,他冷冷睇了她一眼,“你很好!”
沈琪瑄微微一笑,不为所动。
在常平侯府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她的神经早被磨到麻木了。
看着男人挟着一身冷肃大步走出屋子,她嘴角扯了扯,对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说:“收拾东西吧,一会儿就得走了。”
青竹和青叶下意识对视一眼。
沈琪瑄并没有重复吩咐,只静坐桌边,她相信她们的职业素养。
青花从外面走进屋子的时候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她刚才去收拾她们三个丫鬟的行李,是错过了什么吗?
她默默地加入了收拾东西的大军,什么也没敢问。
东西收拾好了没多久,常平侯世子夫人那边便来人通知她们,几个丫鬟叫了粗使婆子先把东西拿出去。
沈琪瑄是最后被青花抱着走出寺院大门的,但就在青花抱着自家姑娘往侯府马车走的时候,有王府侍卫拦住了她。
在姑娘的眼神示意下,她跟着对方往另一边走去。
庆王世子乘坐的马车规格非一般,明显比他们侯府派给姑娘乘坐的要好。
龙锦昱亲手将人抱上了马车,并拒绝了青花跟着上车服侍,她只能无奈地离开,而被人抱上世子马车的沈琪瑄并没有被放下,而是被男人直接抱在怀里坐了下去,变成了他手中的人型大玩偶。
沈琪瑄随遇而安,倒也没有反抗。
“这是跟我闹脾气呢,怪我以前不理你死活?”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带了些不明显的焦虑和歉意。
他要是早知道自己会栽在她身上,肯定早就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了。
果然有钱难买早知道,这些年到底是他轻慢了,以为虎毒不食子,却没想到正是这些血缘亲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她去死。
他只以为就算未婚妻有些病弱,他还是能等到娶她过门的,就算两人不能两情相悦,相敬如宾也是可以的,却没料到,临到关头,他继母那边竟是生了给他临阵换人的想法,沈家就想这么配合要把他的未婚妻给弄亡故!简直是丧心病狂!
沈琪瑄否认道:“多心了啊,就这破败身子,我是真懒得想那么多。”
“现在开始多想想。”
沈琪瑄忍不住叹气,“何必呢?你还像以前一样对我不闻不问就行了。”就让她安静地在侯府病逝得了,折腾什么。
“我没有,这些年我一直有送东西给你。”他强行为自己找出点优势。
“但我大哥并没讲啊。”
提到这个龙锦昱就怒从心起,沈琪玤这家伙是一点儿没帮他在小丫头这里说好话,导致她对他毫无期许,对牛命就更没什么希冀了。
他几乎是恳求地说:“阿瑄,别这么丧气,努力活着好吗?”
沈琪瑄叹气,“你不都把沈家女儿当你池塘里的鱼了?放过我,还有其他的让你选。”
“沈三姑娘还是你那个庶姊?”
“世子这不挺明白的嘛。”她讽刺地说。
龙锦昱在她脸边蹭了蹭,带了几丝笑意地说:“吃醋了?”
“想太多。”她真没吃醋,只是不喜欢跟其他人一起被当成鱼。
龙锦昱笑了一声,耐着性子说:“真不关我的事,这些年我到侯府次数不多,但每次去,除了你,他们倒真不阻止其他人接近我。至于侯府之外,名义上她们都是我妻姊妻妹,我有时碰到了面上总要虚应一二。”
他自问行得端,坐得正,惹来的那些烂桃花实非他所愿。
沈琪瑄冷笑,“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妥妥的渣男!
龙锦昱在她嘴角亲了亲,心情很放松,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笑,“小醋坛子,真当我谁都能将就的吗?”
沈琪瑄真心实意地说:“我觉得你挺不挑的。”毕竟就连她这么个药罐子,他也忍了这么多年。
“那不是我中意你吗?”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沈琪瑄觉得心累,有点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真不能解除婚约?”
“想什么呢?”他这种人还能把自己心爱的人往外推?他只会想尽方法把人拴在自己身边,一步都不让她离开。
话说到这分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琪瑄不搭理某人了,装死。
龙锦昱垂下眼睑挡住了眸底的神色,默默将她往怀里又抱了抱。
马车里很安静,身体未癒的沈琪瑄在马车的颠簸中和男人体温的包围中慢慢睡了过去,最后是被男人捏着鼻子叫醒的。
睁开眼看到的是她在侯府的闺房,她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到家了?
“醒了?”龙锦昱声音含笑,俯身在她唇上一吻,“起来吃点东西吧。”
沈琪瑄从绣床上拥被坐起,又环顾了一遍屋子,没错,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两个人。
常平侯府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心里想得很多,但她面上不露分毫。
因为怕惊醒她,龙锦昱没有让人替她更衣,所以她是穿着外衣睡的,只是头上的首饰被人摘了。
她跋鞋下地,龙锦昱伸手扶她,知道反对没用,她索性保持沉默。
外间丫鬟们正在将饭食摆上桌,摆好后便低头退下了。
看天色这顿饭应该算是午饭,时间可能就过午不久。
用餐的时候是安静的,病人的饭食清淡,有几样是专为她量身制作的,其他几样色香味俱全的菜明显是为龙锦昱准备的。
这是赤果果的搞差别待遇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化愤怒为食欲,这一次沈琪瑄竟吃了不少——也可能是身体好些了,早饭又少喝了一碗药,她胃口开了。
饭后漱口,顺便又洗漱更衣,发髻拆散了,衣服也换成了更为舒服宽松的家居服,然后,她以为这下总该滚蛋的人竟然还没走。
非但没走,他竟还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内室。
见未婚妻一身宽松家居服,长发披散在身前身后,一脸无语地朝他望过来,龙锦昱扬眉轻笑,走到她跟前,桃花眼中漾着柔情密意,“你不是回来等死的吗?”
沈琪瑄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脚下不禁后退了一步。
龙锦昱笑意温润,朝她俯身过去,“死都不怕了,现在是在怕什么?”
不想要他世子妃的名头?他偏要把这名分给她坐实了。
想甩开他,门儿都没有。
就算是死,也得带着他的烙印!
“你冷静一点。”她感觉到了危险,嗓子都有些发紧。
“冷静?”
“对,冷静。”她点头。
“怎么冷静?”
“为什么不能冷静?”她不明白。
“你不是不想嫁我?”
沈琪瑄叹气,“我只是不想死,他们显然不想让我活着嫁给你啊。”当然,就算不嫁,她也是在等死,只是能够死得晚一点。
龙锦昱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别怕,不会让你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