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们怎么告诉我的,不是说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即便插翅也飞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不是说他已死于难民潮中?莫不是我给银子太容易了,你们真以为不会东窗事发!”
忠义侯府正厅,一名头戴赤金红宝雀冠的中年美男怒气冲天,横眉竖眼的瞪视一群自称“万里无活口”的饭桶,那通红的眼是气的,狰狞的神色破坏了他面如冠玉的“美貌”。
是的,他是个很美的男人,美得沉鱼落雁,美得闭月羞花,眉心一点朱红更衬托出他的风华无双。
但是凌厉的戾气充斥在脸上,这份美减了三分,多了让人恐惧的阴鹫,彷佛来自炼狱的阿修罗,俊美而带一身死气。
仔细一瞧,这人竟与莫云有几分相似。
“二爷,不是我故意隐瞒,而是令侄当年伤重后刻意躲入逃难的灾民中,我等以为他难以苟延残喘,追寻半年未果才放弃。”
连年大旱,离乡背井的百姓太多了,一身脏污,衣衫槛褛,连脸都看不清楚怎么査?
“呵!倒是我强求了。”全是废物,一无是处。
余三贯额头冷汗直冒,不敢抬起头直视横眉怒目的男子。“二爷勿怒,日前我们已让人绘制他的画像……”
“那要不四下张贴?”
“最好再重金悬赏……啊!我的脑门……”他说错什么了?自己早该离京城远远的,怎会忘了还有这桩未了的事与这手段阴狠的贵人。
丢出一只茶碗的皇甫青彦怒极了。“你想我死得更快是吧!皇上一直在追问我他去哪里,为何还不回京,我始终打马虎眼的说他带着老仆游学去,归期未定。”
真要贴上寻人的榜文,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忠义侯府、忠义侯府……忠义侯都不在了,为何还阴魂不散,死捉着侯爷之位不放,非得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以血书求浩荡皇恩,临死都要摆他一道。
他比皇甫青岳差吗?
不过比他早出生一刻便成皇甫家长子,不仅是家族宠儿还是太子伴读,一路平步青云,娶美妻、生娇儿,官拜二品,而他什么也没有,只是个被人忽略的二爷。
皇甫青岳、皇甫青彦是一对华生子,只因出生时刻的差异而有了不同的际遇,一个是儒将、一个是光背后的影子。
“二爷,你稍安勿躁,谅你侄儿再大胆也不敢回京送死,我们会在当年失去他下落的地方重新搜找,不会让他成为你的心头刺。”世子是聪明人,危机重重的京城对他而言无疑是死地,岂会犯傻的自投罗网。
“滚!给我滚!一个月,限你们一个月内把人找到,就算只是墓碑,也要开棺确认真是他!”
皇甫青彦冷着脸,一把捏碎琉璃做的飞鹰,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往下滴落,看得余三贯等人胆颤心惊,不敢出声的滚……离开正厅,头也不回。
他们虽然过着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但这人绝美的容颜下有一颗恶鬼般的心,谁敢挡他的路就让谁死,他们若办不好这事,只能躲得远远的。
“瞧你这性子,这些人不中用就换掉,何必跟自己呕气,真把自己气着了还不是心疼你的人伤心……”
一只细如白瓷的手轻扶满是血的大掌,以绣着凤穿牡丹的帕子轻拭血迹,小心勾出琉璃碎片,从侍儿手中接过绘青花圆肚小瓶,以葱白纤指点起白色药膏抹在伤口上。
“嫣然,我不甘心……”对着爱他入骨的妻子,皇甫青彦脸上的戾色才稍微褪去一些,说出心底的话。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等七皇子坐上那位置,加官晋爵不过是小事一件……”就他放不开,执着在侯爷爵位上。
“嘘!噤声,隔墙有耳。”事情未成定局前仍有变数,不可操之过急,谨防言多必失。
“就你小心翼翼,有我族姊在,这事还有不成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太子不久人世,而族姊正得宠,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七皇子上位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如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忠义侯府是七皇子党,同气连枝。
司徒嫣然是司徒宰相之女,司徒浓月是她隔房族姊,受封为月贵妃,美若天仙,圣宠正浓,因此司徒嫣然才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仗着月贵妃当靠山便口无遮拦,以为胜券在握。
“事无绝对,别忘了年近百岁的医圣张五杰,他的医术出神入化,超月兑生死,一旦他出手,阎王不敢近。”虽然年事已高,可精神矍磔,行走自如,走针入穴指不晃。
“二爷想多了,那老头已经十年不接诊,据说封针已久,谁来找他都拒之门外,自称老迈手抖,担心错手误人。”圣心堂的医术不过尔尔,哪比得上太医院的太医,太子的身子铁定拖不过年底。
闻言,皇甫青彦眼一眯。“难道他没传人?早年他可收了不少弟子,虽然名声不显,可若有那么一两个成器……嫣然,不要小看了张家,医术百年传家,不会就此沉寂。”
不到最后,话别说得太满,凡事有个万一。
他的不确定来自皇甫漠云,他兄长的独子,唯一能阻止他成为忠义侯的人,即便大哥已去世多年,在皇上的心中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连带着爱屋及乌,福荫后人。
忠义侯府的二爷始终是为人作嫁的影子,不管他再努力,拥有一张和兄长多相似的面容,他永远也取代不了英勇善战的皇甫青岳,被巨大的石头压得没法出头。
“那就杀了呀!难不成留着过年?族姊手上有人,她收拢了一群大内高手,或许可以借来一用。”外表柔美、内心蛇蝇的司徒嫣然轻偎进丈夫怀中,绯红指尖轻点他胸口,时轻时重的撩动他心底。
“动到宫里的人不太好吧?动作太大怕会惊动某些人……”
皇甫青岳在武将之中声望极高,几乎是他们心中的神。
祖父是开国功臣,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多次救先帝于危难之下,几度生死留下痼疾,不到四十岁便退出朝堂,以养病为由不问世事,将忠义侯封号留给父亲。
延续家族的荣耀,父亲亦是皇家侍卫,还是统领三万禁卫军的头儿,风光无两、叱吒朝堂,若非突然病故,成就不在话下,一个国公爵位跑不掉,位极人臣。
兄长皇甫青岳打小就跟当朝太子玩在一块,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生性顽皮的两人结伴干了不少事搞得众人鸡飞狗跳,宫里宫外都留下他们令人啼笑皆非的恶行,先帝一度气得要废掉太子另立他人,是皇甫青岳力挽狂澜,一战成神,稳住皇上的太子之位。
皇上与皇甫青岳就像没有血缘的兄弟,彼此间的信任更是无人能介入,皇后、月贵妃和贤、良、淑、德四妃,皇上身边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不及皇甫青岳一人,可见其重视。
因此皇甫青岳战死的军情一传来,正在金鉴殿早朝的皇上吐血昏厥,整整三天没醒来,朝廷大乱,清醒后又躺在榻上养了几个月的病。
就在这时候司徒宰相趁机揽权,以七皇子为名拉党结派,收了不少朝中官员为他所用,月贵妃后宫通前朝趁势崛起,狠压皇后一头,让又要照顾儿子又要分心看顾皇上的皇后疲于奔命,蜡烛两头烧,终是失去对后宫的掌控。
皇上养病的这段期间十分消沉,身体虚弱又无心于朝政,只对忠义侯之子皇甫漠云多有宠爱,不时召见进宫陪伴太子读书,最后甚至力排众议立他为忠义侯世子,弱冠之后承继其父爵位,世袭罔替。
原本皇上是想直接封皇甫漠云为忠义侯,可群臣反对,以年纪过小为由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众口一致逼迫皇上妥协二这时的皇上才愕然发现,朝中已不是他一言堂,大半朝廷官员倾向司徒宰相,以他为首。
等皇上力图振作时已来不及了,再没有另一个皇甫青岳挡在他前面,为他劈荆斩棘开出一条平坦大道,因此他更加想保住好友兼臣子的独子,给对方留下一丝香火。
“惊动就惊动吧,如今的局势还有什么可怕的,朝中有爹,后宫是族姊把持着,里外都是自己人,何况这里是忠义侯府,有皇上护着,谁敢轻举妄动?”她和二爷迟早是侯府的主人,只要除去多余之人。
司徒嫣然说得皇甫青彦心动,毕竟皇甫漠云的死讯一日未传来他便一日寝食难安,忧心这人哪天如他父亲一般强势回归,把自己的囊中之物全部抢回去,让多年的盘算落空。
皇甫漠云必须死,有他在的一天,忠义侯府不会易主,影子二爷只能缩在角落当见不得光的阴影。
皇甫青彦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眼若毒蛇般阴沉,透出阴暗,如画玉颜染上扭曲的阴晦,带了股令人沉迷的妖异,将表里不一的司徒嫣然迷得神魂颠倒,忍不住亲吻他艳红如血的唇……
“柿子,接着。”
世子?
莫云面色一变,以为有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分,立即真气一提,运走全身,做出防御的攻势。
一道“暗器”近身,他伸手一接,感受手心捏到软物,他低头一视,愕然失笑。此柿非彼世,他草木皆兵,搞错了。
“好兴致呀!在上头晒太阳,可曾感悟天地间的灵气,让你有力拔山河的巨力?”杜巧乔忙得要死,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他却悠哉悠哉的坐在屋顶上发呆,思考人生方向。
“表妹忙完了?”张口一咬快被他捏烂的柿子,挑眉一笑的莫云低视素面朝天的清妍娇颜。
一晃眼都过了两年多,当年又黑又瘦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肤白大眼的美娇娘,眉似远山染青黛,杏眼盈盈映着湖光山色,挺直的鼻梁,樱桃小口,无一不显露清华自生来,激滥月皎皎的美态。
杜巧乔十六岁了,她不再是动不动以拳头服人的小辣椒,如今她是讲道理的地主婆,看谁不顺眼直接用银子砸。
没错没错,真的是地主婆。
她那时在采到灵芝的斜坡底下找到一抹百年茶树,之后截取枝栩当植株令其发芽生根,前后取了三次枝楞,种在屋后的山坡地,小小的茶园因此形成,成为杜家第一个发家生财的家业。
虽然莫云一再严禁她使用异能,可是她仍忍不住偷用了几回,原本茶树幼苗种下要三到五年才能采叶芽,她隔年就能采茶了,还自制一种“天灵茶”,茶香芳馥,生津止渴,一入喉香气四溢,久久不散,口中生出异香。
第一年生产不多,也就十斤左右,可是会品茶的一喝便喝出个中不同,出了大价钱抢购。
可惜这些人都没张五杰手长,他一开口要去六斤茶叶,大手笔的丢下一万两银票,另外两斤被菩佗寺的元寂大师派弟子前来取走,送了她加持过的舍利佛珠手串。
剩下的自喝不多,三两、五两的送人。
即使如此,还是造成空前绝后的大回响,茶叶还长在茶树上就有人下订单,数量还不小,蜂涌而来的大户让她不得不赶紧用张五杰给的银子低价买下附近几座山头,再用两百株茶树分株当种苗,前前后后种了五千棵茶树。
当然这数目还是不够的,她又和莫云上山寻找野生茶树,花了半个月找到三处野生的茶树林,她不用挖树,让它们直接“走”到她准备好的山头,一株一株自个儿往下扎根。
因为这件事她的自然力使用过度昏睡三天,被莫云狠狠骂了一顿,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有脾气,生起气来十分吓人,把她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暗自嘀咕了两句。
杜巧乔没好气的抬头瞪人,双手投腰往上一吼,“你还有闲情逸致消遣我,我忙得后脚踩前脚了,连口水都没空喝,你倒是闲云野鹤呀!听风赏云,坐看风起云涌。”
她一投腰,特意保持的淑女风范顿时荡然无存,原形毕露展现泼辣本性,杏眸一横杀气腾腾,令见者胆寒。
不过不包括莫云,在他看来杜巧乔就是一只纸老虎,对外人凶悍,对自己人软得跟一滩水似的,要什么给什么,有求必应,从不说“不”。
杜巧乔常说一句话——“银子算什么,有命花才是银子,赶紧花掉才能再赚,千金散去还复来。”
因此她有了银子就买地,每个弟弟妹妹名下都有不下一千亩的田地,拜当年天灾所赐,大家都饿怕了,把粮食看得很重,一有收成先囤粮,多的再开间米铺自售。
意思是不管有多少粮食都掌控在自己手上,不会售出就成了别人家的,一旦再有灾情发生,铺子一关不卖粮当米仓用,自家食用还能救急亲朋好友,不用再颠沛流离,远离家乡。
只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除了旱灾还有洪涝、地震、蝗虫等天然灾害,防不胜防,杜巧乔未雨绸缪的以陈阳县为中心,方圆百里又增加十间米铺,就卖自家的稻米、小麦、大豆、黍米等杂粮。
粮食多了,她又想捣鼓高粱酒、糯米酒酿、玉米酒……一不小心开了座酒庄,年产上千斤蒸馏烈酒。
这还是刻意控制,不想多卖,怕招人眼红,少赚一点保平安,烈酒的用处太多了,容易入达官贵人的眼。
“表妹,要不要上来坐坐,这里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多看看心情愉快。”远山如画、松涛似潮,一片片的茶园连着山峦绿意盎然,充满生机,让人不自觉忘却烦忧。
“你表妹表妹的叫顺口了,真当我是你表妹不成。”杜巧乔小声的咕哝,看着上面清朗俊逸的身影十分向往。
可惜她是天生劳碌命,没法停下,一没事做浑身不舒坦,陀螺似的转不停,四处走动才安心。
“你说什么?”练武之人耳目灵敏,听见抱怨声的莫云故意装作没听清楚,眼底浮起浓浓笑意。
“少给我装蒜,陈家的钱收了没?十斤『天灵茶』,还有叶老板那边的帐也要清一清,如意阁的酒钱……”仔细一算还真有忙不完的事,她一个头两个大,都快成烟花爆开了……呃!烟花、爆竹、炸药……啊!想多了,不能再往危险物品想……硝石七成五,炭一成五,硫磺……
曾经的军人很难不往武器的方向发想,杜巧乔私下自制了十字弓、臂弩、三棱刀、烟雾弹、催泪散,她给家里每个人都配了一份,还教他们如何使用,但不鼓励他们用,先学着以防万一,平时收在柜子里还上锁。
“巧乔,你话变多了。”他纵身一跃,鹰俯而下,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一拎又飞上屋顶。
“莫云,我不是小兔子。”他胆肥了,敢把她拎来拎去!
他轻笑。“怎么不是兔子?兔子急了会咬人。”
她一讷,面微红,瞪人都觉得气弱。“多久的事还老惦记,不就咬你一回,记恨到现在。”
那回的昏睡吓着了莫云,他足足半年跟前跟后不许她离开视线,唯恐她又忍不住动用自然力。
她被跟烦了便开口说:“再跟就咬你。”
一句玩笑话,莫云当真袖子一挽,露出臂膀,她气极了他的挑衅,直接往他手臂咬去。
“看,疤还在。”他指着小臂一道牙口印。
“哪有,淡去了,是蚊子咬捉破的。”她矢口否认,辩称是虫子叮咬,与她八竿子打不上关系。
莫云一听,被她无赖的说法逗笑。“是,你说得对,好大的人面蚊,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看错了。”
“哼!你变坏了,以前多好,话少得像哑巴,我耳根子清静多了。”她嘴里嫌弃着,心里却乐见他这两年的改变,虽然老是唠唠叨叨的管着她,可是脸上的笑多了,少了生人勿近的冷硬,彻底融入五口之家。
他淡笑不语,拿出自家酒庄酿的酒轻抿一口。“张老太爷的百岁寿辰你去不去?张叔替老太爷传话说,不去打断你的腿。”他口中的张叔指的是老太爷的孙子张远山。
“嗟!就会那两句威胁人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腻,每回雷声大、雨点小,连三岁小孩也吓不着。”她又不姓张,凑什么热闹,他那一堆狐子狐孙可不见得乐意见到她。
“真不去?”老实说,他真松了口气。
“不去,勤哥儿要考童生,我得陪他去县城,我们家的顶梁柱终于要成长茁壮了……”
十四岁了,真快。
吾家有儿初长成。
说是百岁寿辰,其实是九十九,古人有逢九不祥之说,故而遇九便跳过做满寿,才有百岁寿辰。
张家为了这位老祖宗打算大摆宴席,宴请各方有头有脸与张家有旧的旧雨新知、亲朋好友,一同共赴盛宴为老太爷祝贺,人生难得百年欢,同饮长命酒。
收到请柬的杜巧乔就有些微妙了,她既不是亲戚,跟张家的人更是毫无往来,除了陈阳县圣心堂的张远山还有走动外,其他人是一个也不识得,比陌生人还生分。
可是她却有个令张家子孙艳羡的身分,她是张五杰的记名弟子,即使未正式敬茶行拜师礼,却是老太爷亲口承认的徒弟,将一身所知的医术尽数传授予她。
为了这个不听话又顽劣的弟子,张五杰硬是留在陈阳县两年不曾回京,斗智又斗嘴的半是强迫她学习,每每落了下风还得用条件交换,两人似师似友的过招,斗得其乐融融。
不可否认的,杜巧乔在医术上大有长进,再加上她对现代医学的知识,一老一少凑在一起切磋,居然让他们走出一条新医道——
开刀术,借由切开人的身体进行医治。
当然这种事太匪夷所思、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所接纳,因此名义上的师徒俩并未公诸于世。
“大姊、大姊,你快勒死我了,你住手、住手,我的腰快断了,你轻点、轻一点,我不是家里那头倔驴……”她知不知道她力气有多大,他一个“文弱”书生承受不起。
一巴掌拍下,落在杜南勤头上,脑门一疼的杜南勤哇哇大叫。
“身在福中不知福,逃难那时候多难,连口水都没得喝,这会儿天天有新衣服穿你还抱怨,日子太好过是吧?”这身月白云锦儒服多衬他,衬托出翩翩一少年的风姿。
古人诚不欺我,孩子养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杜巧乔和天底下宠孩子的父母一样,自家的孩子样样都好,没一点不好,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跟我家的比,拍死四匹千里马也追不上,只能望尘莫及。
“大姊说得好,大哥不知福,要反省,我们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还喳喳呼呼地让人好心累……啊呜!动手打人非君子,打坏日后才女的脑子,看你怎么赔。”
“臭丫头,学大姊讲话。”大姊打不得也打不过,不敢打,教训教训长幼不分的小瓶子还是可以的。
八岁大的杜巧瓶气呼呼的告状。“大姊,大哥打人,他破坏家里和谐,你揍他。”
“啧!家里和谐都用上了,不愧是将来的女文豪,再接再厉,二哥看好你。”穿着学子服的杜南拙朝妹妹鼻头一捏,又拉拉她系着缎花的瓣子,取笑她老学究。
“二哥大坏蛋,欺负人。”她嘴一扁,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却又很不服气的瞪人。
“瓶姐儿不哭,我帮你打他!”二哥太坏了,看他杜南崖用无影脚踢他,踢踢踢!
“要叫二姊,我是姊姊。”喰着泪,她手里拿着一根翠玉笛子。
杜家发起来后,原本的土砖屋早已推平,改建四合院式的二进院,一进院是中堂和左右各两间屋子,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住着莫云和三兄弟,以及他们的驴子,阿朵朵,由杜巧瓶命名。
然而阿朵朵不是母驴,是公驴,今年三岁。
二进院自然是杜巧乔两姊妹的居所,她们巧妙的将池塘围进后院,池中养鱼种莲,种满花草的假山底下是莫云当年挖的地窖,扩大到两倍大,有条暗道直通后山的地洞。
不过这只是杜家在山里村明面上的产业,有屋有地,有以“天灵茶”出名的茶园,对见识少的村人而言已经是大户了,连见钱眼开的村长金来富都赶着来巴结,哈腰谄媚。
若是知晓他们在镇上县里都有宅子,以及店铺庄子、近万亩地,只怕要仇富了,三不五时上门找麻烦。
“瓶姐儿……”他是帮她出气呢,她反而扯他后腿。
不想当最小的杜南崖正想抬腿一踢,学大姊踹人的英姿,一声二姊让他鼓起的气全泄了,踢出去的脚没力,没踢到人不说还跌坐在地,痛得他泪花直飞。
“我是二姊。”杜巧瓶很坚持,腮帮子一鼓。
“哼!”他气得扭开脸不理人。
小孩子闹脾气好笑又有趣,来得快去得快,一旁的杜巧乔不出声,由着他们闹,看到如今的和乐景象,她心里十分宽慰,总算对得起原主了,没把她的弟弟妹妹搞丢一人,全都在。
“大姊,我一定要穿得这么招摇吗?那件天青色的也不错,我才穿没几回……”有些旧了,但能穿就好。
看到大姊整天绕着他们忙碌,努力给几个弟妹累积家产,杜南勤心里真的很不好过,这些原本是他身为长子该做的,却全由大姊一肩扛起,她从不喊累,从不叫苦,只要他们过得好,不用受人白眼。
杜南勤知道家里不穷了,可是他还是想多省点钱,少花一点大姊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也能歇会儿学琴学画。
“不行,我家大弟要是考上童生,接下来就是秀才,陈阳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老爷怎能着旧衣?这不是打你大姊的脸。”孩子不错,就是眼界太窄,改日带他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辽阔是他无法想像的。
“大姊……”他羞红了脸,有些难为情。
厚积薄发,从小由夫子亲爹教了几年,杜南勤的底子打得很紮实,不逊于镇上的学子,加上他向来勤奋,肯下苦功去学习,每日看书习字到半夜,非要杜巧乔收了他的书才肯休息。
其实以他目前的程度来说,只要不出意外,拿下童生,甚至是秀才都是手到擒来,毫无疑问。
而且他有两位“先生”,一个教他现代知识,一个讲解课业上他不懂的地方,出身世家的莫云还是有一定的底蕴在,学识涵养都很不错,不然怎会成为京城一霸。
“好了,不逗你,考试用的笔墨纸砚我都装在书箧里,还有常用药和吃食,书箧左下方有个小盒子是磨细的茶叶末,你精神不济时舀一匙泡水当茶喝,能提神醒脑。”她现在才知道家有考生的辛苦,什么都要管,什么都得操心。
“知道了,大姊,我记住了。”大姊做的药比药铺买得还好,不苦,直接吞服,做成丸状或片状。
明年也要去考童生的杜南拙很是兴奋,一直在大哥的书箧旁打转,不时这边模一下,那边碰一下,好像他也要去考试,一副小兵上战场,威风凛凛的样子。
“该走了,到县城都晚了。”莫云一喊,拉着驴车过来。
“县里有自己的宅子,去了直接入住,我等考完那一天再去接你们……”唉!还是不放心,不太踏实,老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童生试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共是九日,茶园里的春茶到了时候要碾茶,杜巧乔走不开,她还要采茶炒茶。
因此由莫云陪着去应试,县城他去过几回,知道考场的位置,若有事可以去找圣心堂的张远山。
目送莫云驾着驴车载杜南勤出了村口,杜巧乔才返回屋里,可过了一会儿又从屋内走出,像是迟疑,又有些犹豫的来到假山,一手推开与假山颜色相似的暗门,一条往下走的阶梯赫然出现。
说是地窖,更像一间避难所,大半的粮食和储藏都借着暗道搬到后山的山洞,这儿留下清水、腌制的各种腊肉和燻肉,简单的厨具和柴火,以及过夜的衣物被褥。
水是每三天换一次,衣物类的半个月拿到上面晒太阳,祛祛湿闷,其他倒无妨,地窖内的通风甚为良好,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温度适宜。
“看来还是带在身边稳妥,不然睡不安宁。”杜巧乔往墙一敲,墙面突然往内凹进去,露出底下一只四角方方的暗红色匣子,她用特殊手法打开了匣子,取出七颗鸟蛋大小的丸物。
别人或许不知情,看不出是何物,可是她却知之甚详,那是以炸弹比例做出的小土弹,威力比炸弹小,不会一下子把整座山炸成平地,不过一口气炸死七八个人还是可行的,非生死关头她绝不会用。
“大姊,你在这里干什么?”
刚从假山走出,杜巧乔与妹妹杜巧瓶撞个正着,小丫头吃得太饱,出来走几圈消食。
“梅雨快来了,我去看看地窖里潮不潮湿,粮食若是发霉可吃不得,记住不?”她随口找了借口。
“嗯。”听姊姊的。
杜家的孩子都很乖巧,也许是父母去世早的缘故,对当爹又当娘的杜巧乔十分依赖,从来不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大姊说什么就什么。她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害他们的人,用尽全力在保护弱小的他们。
“周先生交代的功课做好了没?可别又偷懒了。”杜巧瓶学东西悟性极高,唯独耐性不足,很容易分心。
一谈到功课,小脸一皱的杜巧瓶一副苦大仇深样。“大姊,周先生好严厉,她打我手板。”
“来,我瞧瞧。”严师出高徒,不严高薪聘请是嫌钱多吗?杜巧瓶把手一伸,摊开,手掌心有两道浅浅的红肿。
“周先生是为了你好,不过大姊不赞成打孩子,以后你再不听话就罚你抄书,抄一百遍,若是再犯以倍数叠加。”
“什么,一百遍?还要倍数叠加?大姊,我是捡来的吧!你不疼我。”杜巧瓶惊恐的声音中夹带一丝哭意。
一百的倍数两百,再叠加上去两百变四百,四百变八百,八百的倍数一千六百……犯得越多罚得越重,一辈写不完都在抄书,抄到手废了。
“巧瓶,周先生是大姊卖人情求来的,若是你就此放弃,大姊绝口不提;可是有心想学就要坚持下去,不能因为惰性而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想清楚了,你要什么?”这时代的孩子不能当孩子看,他们都有超乎年纪的早慧,十一二岁便开始议亲,而杜巧瓶已经八岁了。
杜巧乔口中的周先生周秀玉是宫里放出来的教习姑姑,专教宫廷礼仪和诗词歌赋,她本身专攻音律和书画,因此能教的全都教,周先生认为杜巧瓶有学习天赋,不学齐全非常可惜。
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了,遇到好苗子不教育成才不罢休,如同当年的张五杰,见到杜巧乔的第一眼就有她为徒的念头,只是小狐狸狡猾被她溜了,第二次再遇上就死捉不放,死皮赖脸地非要教她。
周秀玉便是张五杰写信跟太后讨来的,是太后跟前的第一教习姑姑,专门教导宫中妃嫔。
“大姊,我错了,我不诉苦,我要跟周先生学习,周先生是好人,我很喜欢她,以后我的女子学院要请她当首席先生……”
站在紫藤花下的周秀玉眼中泪光闪闪,她既欣慰又欢喜,没有后悔出宫,杜家两姊妹真是好,聪慧但不骄矜,善良却不愚昧,有颗体恤人的心,深得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