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惠娘倒了杯温水,压下胃里的不舒服,待缓过气后,才有空闲打量这家喜来客栈。
她叫来店小二,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母子住的是上房,听到房钱她惊得咋舌,京城房钱真是贵得吓死人,便赶忙说了离开的打算。
店小二却告诉她,楚雄已经付清了房钱,而且一次就付了一个月。
柳惠娘在心底把楚雄骂到臭头,想离开,但一想到这房钱已经付了,不住等于白白送钱给人家,况且她和儿子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没个方向,若先有个住的地方,确实较安心。
大不了待找到了相公,再把房钱还给他。
“知道了。”她说。
既然决定先住下,便吩咐店小二送洗澡水和吃食来,母子两人需要洗去风尘,填饱肚子。
见店小二还杵着没走,似乎还有话说。
“有事?”
“夫人,夫妻嘛,有什么事好好说。”
柳惠娘愣了下,突然恍悟,店小二把楚雄当成她相公了。
她正要否认,却又立即想到当时自己是被楚雄当众扛过来的,这时候解释,恐怕生出其他闲话,只好暂时忍下。
“多谢小哥。”
她笑咪咪地应付,把店小二瞒骗过去,待热水和吃食送来后,她和儿子洗了个澡,身上弄得干干净净,又赶紧吃个饱,最后倒头睡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
柳惠娘带着儿子出了客栈,请店小二帮忙叫了辆马车,去城中晃晃,并打听丈夫的下落。
相公在信中说过,他借住在友人家中苦读,定期与人探讨时论。这位友人姓巴,住在南大街的卑子胡同。
她让车夫载他们母子去城南,车夫见他们母子两人似是外地来的,不免就多聊了些。
“每年进京赶考的考生们大多住在城西或城南一带,刚进京的学子为了省银子,大多会先挑选城南附近,花费便宜。”
“麻烦您了,咱们母子人生地不熟,若有个人带路,便能省下不少事。”
“哪儿的话,等您相公高中,您和小少爷就可以享清福了。”
柳惠娘客气地道谢。“借您吉言。”
城南的卑子胡同是一条狭窄的巷子,民居也较破旧,附近邻居发现有马车进来,皆好奇地张望。
柳惠娘牵着润哥儿下车,请车夫等一等。
她走上前询问。“老翁,请问这附近可有姓巴的人家?”
“有啊。”老翁指了一处最里头的屋子。“就是那家。”
柳惠娘听了心喜,连忙道谢,牵着儿子去巴家门口叫门。
敲了半天,无人应门,柳惠娘心想,该不会正巧出门去了?
这时隔壁打开门,一名大婶走了出来。
“你找谁呀?”
“这位婶子,请问这家人可在?”
大婶仔细打量她,见她虽然衣衫旧,却干净清爽,又带了个可爱的儿子,对她有好感,便温声道:“你是巴家的谁呀?”
听到巴家,柳惠娘心喜,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实不相瞒,我们母子是来找我家相公的,相公就借住在巴家。”
“巴家早就搬走了,这户人家已经有一年没住人了。”
柳惠娘愣住。“怎么会?”
“我就住在隔壁,这家以前倒是曾经住了一位姓巴的人家,但没几个月就搬走了,已经搬走一年多了呢。”
“他们搬去哪了?”
大婶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柳惠娘心中一沉。
一年多……可相公在信中并未提及搬家一事。
这时又有几名邻居出来,对他们母子探头探脑,柳惠娘便又上前打听,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这户人家已经空屋许久,也无人知晓后来搬去何处。
卑子胡同里住的人家都较贫穷,即便有应考的公子来住也是短期的。她又打听相公的事,更是没人听过有姓吴的公子在这儿出没。
问不到结果,柳惠娘只好牵着儿子走回车旁。
车夫也知晓了结果,见她失望,便建议道:“夫人,要不然我载您去明儒大街那儿问问?”
“明儒大街?”
“那儿有许多书铺和茶楼,进京的考生常在那儿聚会,说不定去那儿能打听到您的相公。”
柳惠娘听了又生出希望,点头道:“那就烦劳您了。”
“好咧!”
车夫载着母子两人前往明儒大街,如车夫所言,这条街上果然有不少书铺,还卖许多笔墨纸砚及扇子,走在路上的便有不少书生打扮的文人。
柳惠娘下了车,和车夫约好时间、地点后,便牵着儿子徒步逛街。
他们在大街上逛了许久,一家一家地问,累了就在路边小摊子叫两碗馄饨解饿。润哥儿毕竟还小,逛了一个时辰后就累了,她便带儿子去茶楼休憩,又向掌柜的打听。
直到下午车夫来接他们时,都一无所获。
“进京的考生多,一时问不到也是有的,不如夫人明天再来问。”
柳惠娘心想也是,儿子一上马车,就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她便让车夫载他们回客栈安歇。
一连三日,柳惠娘都出去找人打听无果,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
客栈掌柜过来招呼,知道她的情况,便热心道:“这样好了,遇到来往客人,我便让伙计去打听,说不定机会会大一点。”
柳惠娘听了感动,忙道谢。“有劳掌柜费心了,咱们母子感激不尽。”
“好说,小事一桩。”
待柳惠娘母子上楼后,掌柜丢话给伙计。“看好门,有事叫我。”说完转身掀开门帘,朝里屋走去。
里头一名男子正在饮酒,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楚雄。
掌柜的不请自坐,拿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每日天亮,用过早膳,就带着儿子寻夫,你不帮帮?”
楚雄手中的酒杯一顿,抬眼看了刘文昭一眼,冷哼。“找不到才好,找不到才能死心。”
刘文昭与楚雄是好兄弟,别人以为这家客栈是他开的,其实幕后东家是楚雄。
当初楚雄把柳惠娘母子带到客栈里,就立即宣誓主权。
“她是爷的女人。”
刘文昭认识楚雄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露出如此明确的占有欲,又见楚雄咄咄逼人地盯住他,立即举手宣誓。
“放心,兄弟妻,不可戏,小弟会保护好嫂子。”
“嫂子”两字果然让楚雄笑得露出一排牙,刘文昭接着捅了一句。“不知嫂子那儿子的爹是谁?”看起来有四、五岁大的小子,绝不可能是楚雄的儿子。
楚雄收起笑,瞪人的目光杀气腾腾。
刘文昭赶紧见好就收,立即召来伙计传令下去。
一字号上房住的美妇人是老大的女人,是未来的大嫂,带的孩子是小公子,要众人好生伺候着。
喜来客栈看似是普通的客栈,其实从跑堂伙计到厨房下人或是扫地的,全都是混江湖的,楚雄是他们的老大,就连车夫高老七都是他们的人。
厨子赵强向来有话直说。“人家千里寻夫,相公还没死呢,老大这是要给人做小?”
铁三娘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问这话找死啊你,剁你的肉!”
刘文昭与楚雄继续密谈。
“老大,依我看,大嫂是安分的良家妇人,又带着儿子,找不到那位,恐怕不会死心。”
楚雄手里转着酒瓶,不说话。
“她若不死心,绝不肯跟你的,否则她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京城。你把人安置到客栈,不会就这么看她每天找人吧?”
楚雄冷哼。“找不到,对她是最好的。”
刘文昭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你会看上有夫之妇。”
“有丈夫又如何?她那个丈夫,有跟没有是一样的。”
“怎么?老大知道她的丈夫在哪?”
楚雄抬头看他一眼,并未否认。
有戏!
刘文昭与楚雄相识许久,知道他的脾性,他既然看上那女人,又大老远把人家带到京城,就绝不可能放手,肯定另有他谋。
“你可别强抢妇女哪。”
楚雄嗤笑一声。“爷要抢早抢了,还会等到现在?”
“说得是,唐爷可不是浪得虚名。”
楚雄本姓唐,本名唐雄。
楚雄切了声。“你也不遑多让,刘爷。”
两人对视,皆仰天大笑。
柳惠娘对楚雄的看法,有一项是对的。
楚雄的确是个土匪,而且还是三年前盛名一时,在西北边境一带的黑山悍匪。
三年前,楚雄秘密得知朝廷即将派兵剿匪,便带着自己的人马悄悄离开山寨。
那时候刘文昭还不叫刘文昭,而是到了中原后,才用了这个名字。
整个喜来客栈的伙计全是当年追随楚雄的手下,最后他们混入京城,顶了这家喜来客栈做生意,大伙儿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而唐雄搭上了楚家商行,救了楚家大爷一命,就此成了楚家护卫,被楚家大爷赐家姓,成了楚雄。
对外,喜来客栈的掌柜是刘文昭,但幕后东家是楚雄。
楚雄跟着楚家商队走南闯北,与京城的刘文昭保持连络,互通消息。
以前当山匪时,看上哪个女人,抢来就是,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转为良民,再不能行违法之事,刘文昭叫他别强抢良家妇女,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明日,你让老七载她去东大街。”楚雄道。
刘文昭听了挑眉。“东大街?那儿可是文人才子最喜欢的地段。”
文人才子最喜欢什么?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的地点在哪?青楼。
面对刘文昭眼中的疑惑,楚雄不再卖关子,露出了痞笑。
“她想见的人,明日会去沐月楼。”
既然她想见那姓吴的,他就帮她一把,反正她迟早会知道。
只有见到了,她才会死心,才会知道她那个相公,可不如她想的那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