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于飞 第八章 意外被绑架 作者 : 季可蔷

情况十分的尴尬。

这一巴掌打下去,别说金于飞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连一旁的耶律诚也惊骇地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唯有挨打的本人玉怀瑾,倒还是一副冷静的神态,淡定地喊了一声。“娘子。”

金于飞瞬间震住,不敢置信地瞪向他。“谁是你娘子?”

他微微一笑。“就是你啊。”

所以他都认出来了?她明明戴着面纱啊,他怎能就这么火眼金睛地认出她来?

金于飞深深觉得糗大了,还徒劳地想挽回自己的伪装,缓缓站起身来,努力撑起一个美娇娘应有的优雅仪态。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奴家残花败柳之身,怎配得公子叫一声娘子?”

还想继续和他装?玉怀瑾俊唇一勾,似笑非笑。

行吧,既然她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分,那他陪她玩下去也无妨。

于是,玉怀瑾刻意绽出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娘子来这里,是来找我一起玩的吗?”

谁找他玩了?她是来捉奸的!

金于飞狠狠地瞪他,想着自己方才在二楼包厢亲眼目睹他和那位名唤紫苏的花娘之间的互动,胸臆不由得又翻腾起怒火。

她咬了咬牙,化着精致浓妆的眉眼却是越发地弯起,盈满了娇媚的笑意。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她故意不理会玉怀瑾,转向一旁喝得醉醺醺的耶律诚,嗓音如莺啼婉转。

耶律诚看着她温柔的笑颜,只觉得脑子更糊涂了,这个花娘刚才不是还泼辣地甩了玉兄一耳光吗?怎么如今彷佛船过水无痕似的?莫非是他在作梦?

“在下、在下复姓耶律……”耶律诚倒没想过对一个小小花娘隐瞒自己的身分,反正他之于北辽的王室,也只能算是个边缘人。

“耶律公子。”金于飞柔柔地唤了一声,纤纤素手举起了酒壶,斟了一盏八分满的酒,递到耶律诚唇畔。

“美人儿这是想喂我喝酒?”

金于飞盈盈一笑。

“既如此,何不以美人你的香唇哺喂,好让我喝得更痛快?”耶律诚眯着眼,嘴上说着一贯调情的话,丝毫没察觉到某人已经陡然变了脸色。

金于飞倒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却是故作娇嗔,轻轻拍打耶律成一下。“哎呀,公子,你这人真坏!”

“呵呵。”耶律诚一把抓住那调皮的小手。“傻姑娘,爷这是想疼你,来,快来爷的怀里……”

耶律诚再度提出邀请,这回还带着动作,勾着金于飞的手就想将她娇柔的玉体揽入自己怀里。

金于飞身子一僵,还没想到该怎么拒绝,正绷着脸的某人已然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一颗剔去果肉的杏仁硬壳犹如暗器,迅疾如风地朝耶律诚脸上射来,正正打中了他两个眼窝中间,吓了他好大一跳。

“是谁暗算爷……”

他话音未落,又是另一个硬壳射过来,这回用上了巧劲,力道更加强悍,竟将耶律诚打得脑眼昏花,糊里糊涂地就往后倒去。

砰地一声,他的后脑杓撞了地,一阵痛麻,瞬间晕了过去。

彻底酒醉的异族男子鼾声如雷贯耳,金于飞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一切,从地上捡起了那两枚被当成暗器发射的杏仁壳。

“是你吗?”她语音暗哑,仔细地注视着那彷佛一脸无辜的男人。

玉怀瑾笑了笑。“娘子,我厉害吗?”

金于飞默然不语,心海刹时间掀起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

她的傻夫君是何时学会了这手暗器功夫,竟能将一个大男人活活打晕?

玉怀瑾紧盯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带点傻气地扬嗓。“娘子,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我说了,我不是你娘子。”金于飞语气干巴巴的,很清楚自己否认得毫无说服力。

“你就是我娘子!”玉怀瑾凑过来,固执地握住她的手。“我的娘子不准碰别的男人!”

呵,这是在警告她吗?金于飞墨眸沉沉。“所以,你这是在吃醋吗?”

玉怀瑾一愣,像是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眼。

还装傻呢!金于飞冷笑。“那个姑娘……是叫紫苏,对吗?”

玉怀瑾一凛。

“我瞧她服侍你服侍得挺好的嘛,斟茶送酒,好不殷勤,你也挺乐的,还为她拍下了那对珠钗——”

“什么?”他打断了她。“你说我为谁拍下珠钗?”

“紫苏姑娘!”她气得提高了声调。

玉怀瑾望着眼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女人,一颗心顿时飞扬起来,嘴角便含了笑。“娘子,你是不是傻了啊?”

金于飞倒抽口气,近乎愤慨地瞪着这语带调侃的男人。“你才傻!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她气得口不择言,他却是笑得更欢乐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你、你不准笑!”她懊恼不已。

玉怀瑾的反应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几乎是心情愉悦地指出。“娘子,你吃醋了,对不对?”

他还有脸这样问她?还有脸对她露出这般傻乎乎的笑容?

金于飞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明眸似是盈了泪,酸涩难耐。

她其实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恼怒,胸臆间又彷佛绞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锐利地刺痛着。

她和他,不过是情非得已的联姻,是圣上随意的指婚,既不是青梅竹马,亦不曾两心相依,就是一对被迫一起过日子的夫妻而已。

没有感情做基础的婚姻,丈夫出去寻个欢作个乐又怎么了?很平常啊,她气什么?又心酸什么?

可她,真的很痛很痛,就宛如每一回深陷于前世的梦魇里,那样深沉又凄楚的痛,她是那么迫切地想抓住那个男人的心,却无从伸手。

这世上最令人迷惘的痛,怕就是求而不得。

既然终究是得不到,那就不再求了,何不洒月兑地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一念及此,她果断地转身就走。

玉怀瑾愣住,怎么也想不到这女人的反应会是匆匆逃离,瞧她将珠帘一甩,踩着踉跄的步伐,就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燕子,徒劳地拍动着翅膀,却是怎么也飞不高、飞不潇洒,反倒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她会摔下来,真的会!

玉怀瑾胸口剧震,顾不得耶律诚还昏昏沉沉地醉躺在地,随手抄起装着那对金玉珠钗的珠宝盒,揣入衣襟里,便追着金于飞而去。

月影朦胧,一辆马车停在暗巷外,彷佛黑夜里的一头野兽,静静地埋伏着,等待着猎物上钩。

终于,他等到了,一个蒙面的劲装女子大踏步飞奔而来,手上还抱着一个晕倒的花娘,戴着桃色的面纱。

“主子,我把你要的人带来了。”劲装女子来到马车边,对坐在车厢内的主子低声报告。

车厢里的男人点点头,伸手揭开花娘脸上的桃色面纱,确定是自己想要的猎物无误。

“做得好,回头我再赏你!”男人示意女子将花娘放进车厢里,接着便吩咐马夫。“走!”

马夫领命,刷地一甩鞭子,黑色骏马便撒蹄快跑了起来,辘辘的车轮声在夜色里逐渐远去。

另一头,玉怀瑾追到大门口,赫然惊觉自己的娘子竟遭人劫持了!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怒瞪着正瑟瑟发抖的两个丫鬟,俊颜凛冽含霜,眼神极度冰冷。

元宝和珍珠都吓坏了,不仅是因为她们弄丢了主子,更因为这平素温润可亲的大爷此刻冷酷骇人的神色。

“我们、我们也不晓得……”还是珍珠强打起精神,颤着嗓音解释。“少夫人说要扮成花娘去找大爷,吩咐我和元宝在外头接应,我俩一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少夫人出来了,她却完全不理会我们……”

元宝跟着接口。“我们见少夫人脸色惨白,像是很生气的模样,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只好随后跟上,谁晓得才过了个转角,少夫人就凭空消失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忽然不见?”

“可就是、就是不见了啊!”元宝着急得都口吃了。“我和珍珠把附近都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少夫人……”

玉怀瑾用力咬牙,脑袋快速运转着。

不过一个错眼的瞬间,金于飞便失去了踪影,可见劫持她的人武功相当高强,可能还用蒙汗药迷晕了她,所以她才连一声惊呼都喊不出来。

但这“花好月圆”可是石如兰的地盘,谁有那么大本事在她眼皮下劫人?

玉怀瑾正思索着,他的一名亲卫来报。

“主子,门外有新的马车轮痕,应该才刚刚离开不久。”

玉怀瑾一凛,毫不犹豫地挥手下令。“备马!我们追!”

金于飞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惊觉自己竟是躺在一辆马车上,而坐在她对面,正悠哉悠哉拿着只杯盏品着酒的男人,正是那个她恨不得永不相见的变态男。

她坐正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着,挽髻的钗环不知何时松落了,整个人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她瞪着那个正微笑看着她的变态男。“徐非凡,你是不是疯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顿时划破了空气,夜深人静,徐非凡彷佛嫌自己坐在一辆急驰的马车上还不够高调似的,笑得十分狂放,丝毫不怕惹来外头的注目。

金于飞警觉不对劲,努力扭着身子来到车窗边,试图往外看,却是被厚重的帘幕遮去了视线,偏她手脚又受拘束,连伸手掀帘都做不到。

“别费劲了。”徐非凡注视着她的举动,懒洋洋地张口说道。“外头没人。”

怎么会没人?就算他们不在夜市那一区,只要是在城内,总有巡逻的官兵,不可能纵容一辆马车如此放肆地奔驰,除非……

金于飞一凛。“我们这是出城了吗?”

徐非凡似笑非笑,摇着酒盏痛饮着。

“怎么可能!”金于飞震惊难抑。

这里可是大齐的首都,管理最是严密的,值此季节,官方明定每日酉时初关闭城门,一般平头百姓如何能出得城去?就是达官贵人也得手持令牌,证明自己确实是身负公务,才得以出入。

徐非凡不过是一介商人,即便他家财万贯,要弄来出城的令牌也不是易事。

彷佛看透她的疑虑,徐非凡笑得妖异,衬着他脸上粗陋的刀疤,越发教人心寒。“在下自有门路,就不劳金公子为我费心了……喔,不,如今你这打扮,我该唤你金姑娘才是。”

她冷冷地盯着他。“你究竟意欲如何?”

“不如何,就想玩玩而已。”

“徐公子若要发疯,怕是找错人了,我如今可是镇北王府的少夫人,我的夫君是王府的嫡长子,公爹更是当朝的镇北王。”

“金姑娘,我徐非凡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在下向来是随心所欲,就算惹恼了这些高官显贵又如何?不过是杀头一刀而已,我受得起!”

果真是个疯子,没法跟他讲道理的!

金于飞暗暗咬牙,看着徐非凡坐在对面榻上,与她说了半天话也没过来动手动脚,应该不是想吃她的豆腐,那就是……

“你特意绑架我,是想激怒石姊姊吗?”

徐非凡眨眨眼,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是被她猜中了心思,觉得有趣,还是默默不爽。

“之前在江南,你为了引起石姊姊的注意,刻意调戏我,你以为自己故技重施,她就会上你的当,与你见面吗?”

徐非凡蓦地一声冷笑,大手一挥,甜白瓷的酒盏重重落了地,碎成几片。“金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在下佩服!”

金于飞不理会他的怒气,迳自推论着。“姊姊今日不肯见我,莫不就是因为你?她早就发现你缀在我身后了?”

“她不能见你,是因为她在服侍更重要的人!”徐非凡像是想到了什么,面目狰狞起来,眼眸熊熊喷着火。“只要那人在,无论你我,任何人都没法接近她!”

金于飞一愣,徐非凡这突如其来的盛怒令她有些不祥预感。“你说的这人是谁?他与石姊姊是何关系?”

徐非凡没答话,大手抄起榻边桌几上的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酒水自他嘴角溢落,一股浓重的酒气朝金于飞的方向袭来,叫她不由得秀眉颦起。

这变态爱慕石姊姊,她早就看出来了,而他这人荤素不忌,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的,她其实有点怕他恼火起来,一时失去了理智……

一念及此,她小心翼翼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双手背在身后悄悄绞扭着,试图挣月兑绳索,却只是将自己手腕柔细的肌肤磨出一道道红痕。

“怎么?你怕了?”徐非凡酒喝多了,眼睛都变得有些红,两道*邪的眼神朝金于飞看过来。“也罢,要是我这招引蛇出洞引不来你那石姊姊,索性我就把你给吃了吧,这笔生意也算不亏了。”

“你莫忘了,我是镇北王府的少夫人!”

“你也给爷记着,爷两边肩膀扛着一颗头,谁有本事谁拿去!”

疯了,真的疯了……

金于飞心念电转,借着马车在路上一个颠簸的踉跄,惊呼一声,顺势跌坐在地,一只手却是悄悄模上方才被徐非凡砸碎在地的杯盏碎片,捏在指间,努力割着绳索。

她必须逃,至少不能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地坐以待毙,她得想办法争取一点行动的自由。

辘辘的车轮声在夜色里回旋不休,彷佛与她怦怦狂跳的心跳应和着,眼前神智濒临崩溃的男人每多喝一口酒,她就感觉自己离地狱又多近了一步,为了活命,她只能不停地与时间赛跑。

终于,在她忍着双手的剧烈疼痛割断一段绳索时,男人也越过了临界点,开始行动了。

“金兄……不,金姑娘,你也喝啊,咱们今夜不醉不休!”徐非凡伸手将靠坐在地的金于飞一把拽起,揽入自己怀里,硬是要灌她喝酒。

她撇过头。“我不喝……”

“你不喝?那爷就亲自喂你!”徐非凡嘴角歪斜地拧笑着,仰头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酒,扳过金于飞白女敕的脸蛋,就想吻上她粉色的樱唇。

浓重的酒气喷过来,金于飞几乎要吐了,双手甩开了绳索,就往徐非凡胸膛用力一推,他后脑杓顿时撞上车壁,一阵吃痛,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依然被绳索束缚着的双腿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趴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的贱人!”徐非凡火大了,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脑杓,一边用另一只手将金于飞粗鲁地拽起来,酒壶的壶嘴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强灌她喝酒。

金于飞猝不及防,只觉得喉咙噎住了,止不住激烈地呛咳,脸颊涨红,胸口都透不过气。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晕厥的余裕,若是于此时不能自救,她终究只有沦落到被这变态蹧践的下场。

都怪她鲁莽,早知道她就不去捉什么奸了,让玉怀瑾与那些花娘花天酒地又如何?反正这个夫君也是皇帝老爷硬塞给她的,大不了她不要了,以后与他相敬如宾,各过各的日子。

她真后悔,耍什么脾气,吃什么醋呢?到头来赔上的是自己的清白,甚至有可能连一条小命都不保。

明明已经决定了,这辈子什么情呀爱的都不求,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只想活得畅快如意。

金于飞,你才是大笨蛋!

胸臆万般酸楚地纠结着,她恨自己,也恨那个令自己莽撞的男人,要是能月兑离这次危难,她发誓,再也不管他了,不会再将关于他的任何事放在心上。

再也不了……

金于飞眼眸刺痛着,在车厢内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与徐非凡有肌肤之亲,但无论她怎么逃,如何挣扎,在这方寸之地也只是如同一只误触陷阱的兔子,被残忍的猎人耍着玩而已。

又一次,当她整个人被撞上车厢,唇角都磕出一个伤口时,她总算找到了一丝逃离的契机。

就是这道门,把它撞开了,她就能逃出去。

她先是想用手扳门把,却发现她受伤的手腕疼痛无力,竟是怎么也扳不开,后来,她一咬牙,开始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头撞起来,但车厢内摇晃得厉害,她撞得自己昏昏沉沉,门缝依然紧贴着。

徐非凡在她身后嘲笑着。“傻姑娘,你就算把这车门撞开了又如何?外头是偏僻的荒野,你想被野兽活活吃了吗?与其死得面目全非,不如陪爷乐一乐,爷保你个全尸。”

“疯子!”她咬牙切齿。

“哈哈哈!”回应她的是一串恣意邪肆的笑声。

金于飞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使劲往车门一撞,砰地一声,车门被她撞开了,呼呼的冷风猛然灌了进来。

徐非凡见她扭着身子要爬出去,脑门顿时清醒,惊骇地瞪大眸,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你如今跳车出去,不死也半残了!”

“你放开我!”金于飞极力挣扎着。

两人推挤拉扯之际,蓦地,一阵踢躂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排山倒海似的逼过来。

有人来了!

徐非凡一震,陡然间关上车门,朝前头的马夫喊着。“快!别让后头的人追上!”

马夫闻言,狂甩起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

忽地,有箭矢破空的声音凌厉而来,准确地射中了马腿。

马儿痛楚地嘶鸣,一条腿跪倒在地,车厢刹时倾斜,眼看着就要翻覆,就在这个瞬间,一匹毛色墨黑的骏马已然疾奔至车厢一侧,马上的骑士一脚踢开车门,清锐的目光往内里一扫,很快地就盯住目标,上半身俐落地往侧倾,展臂稳稳地捞住金于飞,将她整个人抱上马。

“你怎样?还好吗?”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在金于飞耳畔撩拨着,她侧身坐在男人怀里,扬起脸,朦朦胧胧地望向他。

夜色深沉,她一时没看清男人的脸,男人本来微笑着,却在马车风灯的光线陡然映在她脸上时,神色一变。

他看见她唇角破了口,看见她额头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淤紫,而她拽着他衣襟的两只手腕上头是一道道勒得深深的红痕,甚至流着血。

该死!

玉怀瑾的心海倏地掀起惊涛骇浪,眼神如最尖锐的冰刃,一身的铁血煞气咄咄逼人。

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令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刹时间心乱如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在胸臆之间翻腾着。

“你、你是谁?”她呢喃地问,嗓音黯然沙哑。

为何会让她想起那个男人?想起百年前与他的种种纠葛……他应该已经不在了的,应该早已远去的……

“是我。”他低头凝视她,墨眸在夜色里闪烁着璀璨的星芒,他牢牢地握着缰绳,也牢牢地将她护在自己胸怀之间。“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震撼着,心跳乍停了一拍,正当他紧绷地期盼时,她却是双眸一闭,晕了过去。

他说不出的失望,却没因此责怪她,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搂抱着怀中佳人,低唇亲了亲她凌乱的秀发,接着转头命令跟在近旁的亲卫——

“将马车里的人给我抓起来,爷亲自处置他!”

漫天风雪里,她护着他倒在雪地,鲜血染遍了周遭,宛如雪上一朵朵盛绽的红梅。

他紧紧抓着她纤细的肩头,像是震怒。“为何……为何如此?”

为何啊?

其实,她也不明白的,为何甘愿为了他死,为何死得这般凄凉,也无怨无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为他而死,彷佛是她注定的宿命,还有更早更早以前,那时,他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庶子,而她……她是谁呢?

她看见一条山间清澈的小溪,她在溪畔的石头上捣衣,一边和几个同样年纪的小姑娘说说笑笑。

对了,她是一个长于山村的野丫头,有一日,意外救了身中奇毒的他,他的腿废了,不良于行,她就自告奋勇当服侍他的小丫鬟,天天推着他坐着木头轮椅四处去游荡。

那段时光,欢喜如梦,是野丫头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然后庶子因家族斗争,几个嫡兄弟都去世了,他的父亲为了能有个健全的儿子继承家业,千方百计为他找来了一名神医。

神医说他身上的奇毒难治,需要有人用自己的血来试药,傻乎乎的她又自告奋勇,瞒着他把自己当成了药人。

他的身子一天天地好了,她的身子却一天天地虚了,当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的那天,累积在她体内的剧毒也同时发作了。

她不敢告诉他自己时日无多,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背着个小包袱,越过了两座山,最后是在一个野草蔓蔓的山洞里断了气。

临死之前,她心里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自己的遗体,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被山中的野兽啃得全身骨肉坑坑巴巴的,那他会很心痛的。

她不要他心痛,只愿她的离世,能换来他一生平安如意……

她又在梦里哭了。

玉怀瑾坐在榻边,看着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女子,心口一阵阵地揪疼着。

他曾私下盘问过她的两个大丫鬟,确认她平常从不哭泣的,唯有在梦里,才偶尔会纵容自己软弱。

所以她现在是梦见什么了?是怎样的梦境令她如此委屈,教他恨不得潜入她梦里,替她挡去所有的苦痛!

他抬手,温柔地抚上她脸颊,喃喃低语。“小燕子,你是不是傻啊?”

眼看着他的娘子在梦中哭得越发酸楚了,抽抽噎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疼不已,靠在榻上,将她娇柔的身子揽入怀里,轻轻拍抚着。

珍珠端茶进屋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她默默地放下茶盘,在白玉薰炉里添了一块安息香,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外间,元宝正守候着,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少夫人还没醒吗?”

珍珠黯然摇头。“少夫人这回受了大惊,怕是得将养几日。”

“没想到大爷不仅亲自去将少夫人救回来,还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元宝这么一说,珍珠脑海里不由得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又回想起大爷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夫人回府时,那教人胆寒的酷煞神情。

当时府里一下子就乱了,忙着请大夫,请宫外休值的太医来看诊,大爷还亲自抱着少夫人沐浴,为她仔细地清洗身上的脏污,汤药也是他一口一口耐着性子喂少夫人喝的。

少夫人睡了一日一夜,大爷就在她床榻边坐了一日一夜,连送给他的吃食也都不动,王爷与世子爷、大小姐都分别来劝过他,他谁的话也不听,反倒是被他冷厉的眸光一瞪,几个主子都吓得落荒而逃。

珍珠有感而发。“大爷心里……是有少夫人的吧?”

“既然如此,那他干么还要去青楼寻欢作乐?”元宝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如果不是大爷在外头胡来,少夫人也不会冲动到去找他算帐,害自己身陷险境。”

珍珠警告地瞥了元宝一眼。“这是大爷与少夫人之间的事,咱们下人插不得手,你可别犯糊涂!”

“我就是为少夫人感到不值嘛。”

“嘘。”

珍珠比了个手势,元宝无奈懊恼,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两个丫鬟在外间如何争论,玉怀瑾不闻不问,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躺在自己怀中的娘子,一直拍着哄着,总算让她在梦中平静下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窗外天光微亮,府里其他人都还在沉睡的时候,金于飞悠然醒转,缓缓睁开了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脸,五官如雕刻般清俊,长长的睫毛低敛着,墨浓如鸦羽,流露出一股浓浓的孩子气。

但他不是孩子了。

金于飞漠然寻思,无视着自己躁动的心跳。

能够以暗器伤人,能在那样的黑夜里策马疾奔,身手俐落地将她从剧烈摇晃的马车车厢里稳稳地救出来,那绝不是一个寻常男子能做到的事。

他显然并非她原先所以为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傻子,当时他犀利的眼神,以及浑身散发着犹如闯过刀山火海般的煞气,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个男人。

那个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男人。

她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娘子,你醒了啊。”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玉怀瑾很快便惊醒了,看着怀中如花的容颜,俊唇勾起浅笑,墨眸熠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对她说话的口吻一如之前,像个孩子一般。

她冷冷一笑,轻轻推开他,坐正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察觉到她有意的疏远,剑眉一蹙。

“你其实一点也不傻,对吧?”她淡定地问。

玉怀瑾一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娘子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这个游戏并不有趣。”她语气冷漠,彷佛结霜。

越想就越觉得真正傻的人是她自己,其实早在两人初见之时就有了蛛丝马迹,偏偏她一直被偏见所困,还以为自己有一双慧眼。

他每天练武,并不是被人给逼的,反倒是他去逼着父亲与弟弟努力操练。

家里的管事唤他大爷,而不是大少爷,那是因为他们早就默认了他当家作主的地位。

公爹与小姑小叔说话时每每要偷看他的眼色,就怕惹恼了他,也只有她大剌剌的,竟然都未曾察觉出丝毫异样。

不对,或许她早有察觉了,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面对那个教她惊惧的可能性。

他并不笨,脑袋并不糊涂,从来就不是她耍弄着这个她以为很天真纯稚的傻夫君,而是他反过来耍着她。

到底为何他要这么耍着她呢?为何全京城都认定早在幼年时伤了脑子的他,会突然变得精明又武勇呢?

她真的很怕,他和她一样,有了不可对外人言的奇遇……

“我们和离吧!”她果断地决定。

他一震,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讨厌你。”她定定地凝视着他,字字句句如严冬凛冽。“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与你和离!”

她整个人冷若冰霜,他却像是着了火,一把扣住她包紮着绷带的手腕。“你放肆!”

她手上的伤还痛着,陡然被握住,倒抽口气。“痛……你放开我!”

他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连忙松开她的手。

她趁势下床,穿上绣鞋往一旁退开几步,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语气冷冽。“说实话就是放肆吗?”

他也跟着下床,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在她身前,气势凌人。“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女人!”

“所以我现在要你放了我,我不想与你在一起!”

“金于飞!”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越早改正,我们就越能摆月兑这个莫名其妙的泥淖,各自去过快活的日子!”

“你想摆月兑我,与谁过快活的日子?”

“你管我与谁过,张三李四,总之不是你!”

她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语带挑衅,他听了,却是忽然沉着下来,嘴角扬起冷笑。“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她用力咬唇,忿忿瞪着他。

“凭我是你的夫君,凭你如今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玉怀瑾微微笑着,走上前,大手松松地揽住佳人后腰。“金于飞,别想摆月兑我,我不可能对你放手。”

无论前世或今生,他从未曾想过让她离开自己,她就该是属于他的。

玉怀瑾目光沉冷,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令金于飞更焦躁了,越发觉得自己好笨、好傻,难怪被这男人耍得团团转。

她又气又难堪,一股怒火在胸间烧灼着,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想快速逃离这男人。

她转身欲走,他却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强迫她与他紧紧地贴着,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胯下的“小玉儿”硬挺的形状。

她烧红了脸,气急羞窘。“你放开我!”

他不但不放,还用他的“小玉儿”轻轻顶了顶她。

她更加心跳狂乱了,全身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你、你霸道!野蛮!不可理喻!”

他轻声一笑。“既然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也罢,爷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霸道与野蛮。”

语落,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娇软的身体横抱起来,往榻上一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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