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日在织布坊巧遇旧情人后,孟惜蕊便不再出门,免得又被唐毅衡跟踪。
不料,唐毅衡竟会直接上百花苑。
“什么?唐大人要我作陪!”
听到婢女的通报,孟惜蕊简直不敢相信,唐毅衡竟敢以县令的身分公然来青楼狎妓。
“听说县太爷是个清廉的好官,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再怎么正派的男人也抗拒不了美色。”桃红不屑地批评。
叶护卫曾私下向她透露小姐遭唐县令骚扰一事,哪知对方今儿个居然寻上门来。不过,最令她意外的是,原来百姓们所称颂的唐大人,就是那日向庄先生问路的儒生。
见主子若有所思,桃红又道:“小姐别担心,大姑娘已代你前去接待,相信她一定能迷晕对方的。”
“欸……”孟惜蕊敷衍地应声。
对于前未婚夫的纠缠,她固然深感困扰,却也不希望他被别人迷倒,尤其海棠容貌艳丽,勾魂媚术更是一流,光是想象他们两人亲热的画面,她胸口就酸意直冒,颇不是滋味。
然而才片刻,她的“假想情敌”就丧气地回来。
桃红立即问:“大姑娘,唐大人走了吗?”
“没呢。”海棠气呼呼地道:“任我百般引诱,唐大人就是八风吹不动,还嫌我狐媚的‘道行’不够,要我回去再修行个几年,真是气煞人!”
“他居然能坐怀不乱?”忍着笑意,孟惜蕊对于她的锻羽而归倒是暗自窃喜。
“奇怪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早把大姑娘给吞了,他却毫无反应,该不会是身子有问题吧?”桃红猜测道。
“管他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身子有毛病,这尊瘟神恐怕得由紫蔷亲自出马应付了。”海棠说着,拿出一封信,“唐大人还说,等你看完这短笺,必然会去见他。”
“喔?”狐疑地接过信,孟惜蕊撕开来一看,里面的字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想知道令尊真正的死因吗?
脸色瞬间一变,孟惜蕊立即直奔前厅。
一见到唐毅衡,她便粗鲁地揪住他的衣襟,高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稍后赶到的桃红和海棠,头一回见她这般激动,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不禁讶然的互觑一眼。
“紫老板,本官好意提供情报,你却勒着本官不放,这就是百花苑的待客之道吗?”唐毅衡笑问。
惊觉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松手,福身致歉。“奴家是因为过于心急才失礼,还望大人见谅,并告知奴家答案。”
“本官原本要说的,但紫老板让本官久候多时,我又不想说了。”这回换他拿乔了。
“你到底想怎样?”压抑着怒火的娇嗓从齿缝迸出。
“很简单,”贼贼的一笑,唐毅衡低声道:“只要你弹琴给我听,跳舞给我看,再陪我喝酒聊天,等我觉得开心了,自会告诉你。”
“奴家明白了。”深深吸了口气,孟惜蕊忍住掐死这男人的冲动,转头对婢女道:“教人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我要在蔷薇阁招待贵客。”
“什么?!”桃红愕然。
蔷薇阁乃小姐的闺房,从未有男人造访过,但小姐却选在那儿接待唐县令,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成为小姐的入幕之宾?
“还愣任那儿做什么?快去呀!”烦躁地催促道,孟惜蕊已有牺牲色相的最坏打算。
“是。”同情地瞥了主子一眼,桃红赶忙退下。
一会儿后,酒菜就送到蔷薇阁,而孟惜蕊也重新梳妆,并换了套衣裳,坐到琴台前。
“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曲子?”
“只要是紫蔷姑娘亲手所弹,本官都深感兴趣。”唐毅衡答得心不在焉,双眸却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瞧她一袭粉彩舞衣,虽然迭套了层层罗纱,但那质料薄如蝉翼,根本遮不住诱人的曲线……该死的,她在接待客人时都是穿得如此养眼吗?
无视于那双炯炯的火眸,孟惜蕊调好琴弦,纤手从弦上划过,即流泄出琮琮的乐音。
那旋律似山涧流水,时而涓涓,时而潺潺,随着清越高拔的琴声,唐毅衡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幅灵秀山水的景致。
弹奏至一个段落后,她指下的绿绮琴铿然一声,美丽的樱唇跟着逸出轻柔的歌声。
“红藕香残玉笔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宇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这阕词来自东土的天朝,经孟惜蕊编成曲子,并教苑里的姊妹们弹唱,颇受宾客好评。
唐毅衡听得如痴如醉,指尖不禁轻点桌面,应和着节拍。
想不到这小妮子除了琴艺高超,那宛若晴空云雀的美妙歌声亦是一绝,将幽怨的诃意唱得动人婉转,丝丝入扣。
一曲唱罢,孟惜蕊便起身离开,让海棠坐到琴台前。
“现在奴家要为大人献舞,请您多多指教。”优雅地施了个礼,孟惜蕊便开始在尺幅之地起舞。
只见她罗带飘摇,纤弱的腰肢恰似杨柳,袅娜地迎风荡漾,而那对挥舞的彩袖更是了得,一会儿如灵蛇飞钻,一会儿如天女散花,营造出千变万化的视觉飨宴。
伴随加快的节奏,她的动作愈来愈快,罗衫更是一件件褪落,直到剩下最里层的大红单衣。
瞧那迅速旋转的身姿,彷佛一团燃烧的烈焰,唐毅衡的月复中竟也窜起一股火热。
此刻他终于明白,何以这小妮子会名噪京城了,因为她曼妙的舞姿不仅撩人心弦,还让观者的灵魂与其合而为一,感受她无比的热情。
当那抹红影以优美的劈腿作为结束时,他仍处于震憾中,连举在胸前的空酒杯也忘了放下。
对于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孟惜蕊毫不意外,以眼神示意海棠回避后,她便款步走向他。
“大人,奴家舞得如何?”她伸手为他斟酒。
“跳得棒极了。”唐毅衡喝采一声,将她揽坐在大腿上,“这里只剩我俩,你无须喊我大人。”
“官民有别,奴家岂能无礼?”孟惜蕊嘴上虽这么说,素手却直接抚向他的胸膛。
“蕊儿……”他的声音因她的撩拨而沉哑。
“大人怎么又忘啦?”她伸出食指点住他的薄唇,“奴家名叫紫蔷。”
“好吧,紫蔷。”猜想她不愿接受昔日的昵称,应是心中的怨恨未消,唐毅衡只得顺她的意。“来,你先喝点酒,咱们再慢慢聊。”
“聊什么?”孟惜蕊爽快的接过杯子,一仰而尽。
“譬如……你在王府的生活。”他想多了解她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以便找出解开她心结的法子。
“这个嘛……”偏头沉思了下,孟惜蕊故意道:“不就是弹弹琴、跳跳舞,还有努力讨男人欢心啰。”
“那么,你是如何讨男人欢心的?”
众所周知,恭亲王以前养的那班乐伶,除了自己享用,还大方地供宾客狎玩,在那种地方,想必这小妮子也是“悦”人无数。
……
“你还好吗?”
“没事。”擦去唇边的残液,孟惜蕊巧笑倩兮地问:“不知奴家方才的绝招是否令大人感到开心?”
“何止开心?”他怜爱地轻捏她的秀鼻,“几乎欲仙欲死呢。”
“既然奴家已经达成大人的要求,您也该说出家父的死因了吧?”
原来这小妮子卖力地讨好他,只是为了得到答案?
尽管心里有些失望,但唐毅衡仍信守承诺,肃然道:“好,你且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自从对那份验尸纪录起疑,唐毅衡就吩咐师爷万仕通寻找相关人证,经过一阵子的努力,终于有所突破。
一是找着了退休之后便迁居邻县的前任仵作老张。
他坦承孟老爷的七孔皆有血迹,显然是中毒而亡,但因当时的陈县令特别交代,要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在不敢得罪县令又不想违背良心的情况下,他才留了个看似无奇的伏笔。
此外,万仕通也联系上当年孟家的几名旧仆。
据他们描述,在火灾发生前,有赌场的人上门向谢成材讨债,数目还不小,老爷因此大发雷霆,气得把他轰出家门。
可是隔没几天,孟府就出了事,而第一个喊失火的,居然是数日不见踪影的表少爷。
“连贯种种的线索,我觉得令尊的死应该与你表哥大有关系。”唐毅衡下了个结论。
“这个畜生……”孟惜蕊不由得银牙紧咬。
想必是表哥被债主逼急了,索性毒杀她父亲,再放火制造她父亲意外死亡的假像,而后买通官府帮忙掩饰,他才能顺利继承孟家的家业。
见她愤恨不已,唐毅衡又道:“你放心,我已派人找寻谢成材的下落,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的。”
“谁要你多事了?”柳眉一横,她冷声道:“这是孟家的私事,我自个儿会处理。”
孟惜蕊并非瞧不起他的办案能耐,而是县衙里的衙役不过十余名,光追捕强盗和宵小就忙不完了,怎么有空闲找寻那个混帐?
可是她背后的靠山就不同了,除了有恭亲王大力支持,还有分居各州县的姊妹们帮忙,相信很快就能抓到谢成材。
“此案涉及谋财害命,我身为县令,本当主动侦办,何况你一个女人家,哪有办法追查?”
唐毅衡虽不愿泼她冷水,但也不得不点出事实,毕竟凭她一己之力,想找一个失踪已久的人谈何容易?
“我在京城结识了不少朋友,他们若非高官便是权贵,只要我说一声,便有人愿意为我效力,根本不劳你这九品官费神。”
她的语气听似挖苦,其实是不想加重唐毅衡的负担。况且,若让他插手,两人势必得为了案情的进展而经常见面,她就怕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会更牵扯不清。
以为孟惜蕊嫌他官位低微,他胸中的怒火不禁窜上来。
“你以为那些权旨高官真把你当朋友吗?人家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一旦你开口,他们必会向你索取代价。”
“那又何妨?”她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反正我已是残花败柳,多陪几个男人睡也不会少块肉。”
“你怎么能随便任人玩弄?你有没有羞耻心呀?”紧握着拳头,唐毅衡额上的青筋也隐隐浮起。
他固然气这小妮子的不知自爱,但他更嫉妒那些只消用钱就能买她一夜春宵的恩客。
“羞耻心?”孟惜蕊咯咯一笑,反问:“大人,您忘了吗?奴家开花楼,目的就是要赚皮肉钱,若还讲什么道德,如何挣进大把银子?”
“你……”尽管气得想打她一顿,但他又舍不得,最后只好把人打横抱起,丢上卧榻。
“你干什么?!”孟惜蕊吓了一跳。
“不管你以前有多少男人,从今以后,你只能有我这个男人。”唐毅衡说着,撕开她身上的大红衣裳,
……
有句俗谚是“床头吵,床尾和”。
不料枕边人在醒来时,第一句话竟是——
“滚开!”还附带狠狠的一踹。
莫名其妙被踢下床,他不禁错愕,“怎么了?”
“你、你转过身去。”抓起被子护住春光,孟惜蕊命令道:“我要更衣,不准偷看。”
喔,原来她是害羞呀?
莞尔一笑,唐毅衡依言转过身子,顺便把自己的衣物穿好。
尽管背对着她,狡猾的他却从前方的铜镜偷窥佳人的举动,连她身上的吻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整理好仪容,孟惜蕊便道:“趁天还未亮,请唐大人速速离开,免得让路人瞧见您从百花苑走出去,那就不妙了。”
“蕊儿?”为何这小妮子一下床,态度就不一样了?
“不许这么叫我!”她寒着俏脸,语气也冷冰冰,“别以为经过一夜的欢好,咱们就能重回原点,其实我对你早就没有感情。”
“怎么可能?”墨眸讶瞠,唐毅衡一脸难以置信,“昨晚你明明很投入,还喊得那么大声……”
“那是因为您是贵客,基于奴家是干这一行的,才假意配合,好让大人满意。”孟惜蕊微垂的眼里掠过一丝心虚。
“什么?”她是装的?
“虽然奴家不得不承认,大人在床上确实神勇,不过一夜七次也没啥了不起,我一个晚上就能应付七个男人呢。”
无非是想让他彻底死心。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堕落?”对于她的放浪,唐毅衡除了愤怒,更觉得失望。
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得意地辩称,“这不叫堕落,而是各取所需。奴家赚取报酬,让宾客的身心获得纡解,严格来说,我们这一行对社稷的安定还算是颇有贡献。”
“你、你……”食指怒然的指着她,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所以大人千万别把我昨晚的热情当回事,否则日后若撞见奴家取悦其它男客时,心里恐怕会不太好受。来人,送客!”
孟惜蕊才扬声,桃红即推门而入。
“大人,这边请!”
不仅是桃红,门外还站着数名壮丁,摆明了他若不走就准备动粗。
于是,唐毅衡就这么被请出百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