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交辉,月明风清。
贡院长廊尽头,老榕树的气根从两丈多高的树干上垂下来扎到地上,三五十根粗细不等,有些枝条已然伸向了半空,郁郁葱葱的枝叶活像一把张开的绿绒大伞。
粗而壮的气根正好掩盖住了树下两人的身影。
连墨一愣,这得是多大的仰慕之心才会如此坚持?京城里关于沈相的书籍浩如烟海,眼前这个人多半也想蹭一蹭热度让自己火红一把。
“那,大人想要怎么写?”
“自传嘛……自然是以记述本官的生平事迹为主,从今日起始,本官的一言一行妳都要记录在册。”
“一言一行……”连墨囧了囧,“大人是在提前给我一份官职吗?”
“不,本官是在保护妳。”沈之煜眸色深深,闪烁着令人不懂的光芒。
连墨茫然地看着他,有种挖坑等着自己跳的感觉。
“据本官所知,妳所著的那本小册子,其中的爱恨情仇令一众王公贵女欲罢不能,沈相深受困扰,已经下了密令捉拿妳这搬弄是非、夸大其词的人。只是本官惜才,才出此下策救妳。”
连墨听得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的,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呵呵呵呵,大人真是爱说笑……”
沈之煜眉峰一挑,微微俯子,在她耳侧低声道:“以沈相的权势,要找到一个人何其简单……妳可知沈相的手段?”
连墨呆滞了数秒,她怎会不知道呢?
以他阴狠手辣,报复心强的性格,如若被他抓到,才不会给她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而是动用十八种酷刑慢慢折磨到想死都死不成的那种。
因为书中有一幕,仅仅是因为某个下人打碎了房中摆设的东西,就是如此下场。
于是,她握了握拳,维持最后的理智,“大人,其实我并不想混迹于……”
轰隆隆——
官场二字还没说出口,只见一道闪电像火蛇般在黑夜中飞舞,它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解月兑出来。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像老天爷生气时的怒吼,那样强烈,那样鲜明。
连墨吓得脸色比白纸还白,浑身一个激灵赶紧闭上了嘴。
是在警告她不可走偏剧情吗?老天爷啊,祢有怪莫怪,我只是开玩笑的,祢千万不要生气!
沈之煜的脸色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原本乌云密布、电光闪闪的天空,霎时恢复如初,月亮重新挂在了夜空。
一时间连墨内心余悸难平,再也不敢提这件事,瞠目结舌地看向沈之煜,她嘴巴张了张,孰轻孰重的念头在心头剧烈挣扎,最后咬了咬牙,“那……真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眼下我该怎么做?”
“将今晚本官冒着被沈相责罚、被免职的危险,也不想放弃一个才华四溢、将来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的光辉事迹记下来,这样沈相对我的好感兴许加分不少。”
“……”
连墨吃惊地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艰难地扯出了一个钦佩的笑脸。
他可是监试官啊,如此重大的考试,他怎能把舞弊违规做得如此坦然、如此淡定!
“怎么?很难?”
说着,长腿一迈,正要转身离去,连墨慌慌张张叫住了他。
“大、大人,您的自传小的自当亲力亲为为您撰写,眼下有件急事,可否请您帮个忙?”连墨满脸堆笑,弯腰曲背道。
沈之煜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示意她有屁快放。
“是,是这样的……”她讪讪道:“小的这怪病,发的突然……怕被人当成传染病,更怕在这事关前途命运的时候造成恐慌,请大人安抚众学子的心,务必不要将小的同其他考生放置在一间医棚里……小的更怕被人歧视,被人用异样的眼光对待……”
沈之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恼忽哀的表情,半晌,徐徐道:“好!”
果然,有了玉之沉这个助攻,连墨这三天里倒也平安无事,就连医员也甚少进来,顶多是查看一下脓包消退的情况。
她自然是有所准备的,那医员反复查看后也只是摇头说这病十分怪异,为避免引起恐慌,对外宣称高热反复。
然而,试,还是要考的,戏,也是要做全的。
连墨面无表情坐在案前,任由那瀑布般的汗绵绵不断地滑落。
太热了,简直热到心态要爆炸的那种。
那医员不知是听了玉之沉的嘱咐还是哪根筋不对,将她全身用纱布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双手,活生生一个行走的蚕蛹,美名其曰,不宜见风。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连墨再也没见过他,倒也一切正常。
只是隔壁那陌生人,总是在考试最后关头将写好了的试卷放在墙角,姓名那一栏上依旧是郝帅。
许是这一切都是那位黑衣人所安排,连墨倒也没再多想。
三日后,连墨走出贡院大门,只觉得像被关押了许久,总算见到太阳一样,一时间豁然开朗。
贡院这等逼仄的地方,本来就容易崩溃和生病,许多学子也是走进去,抬出来的。
连墨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她等待了许久的人。
他长身玉立,一身墨绿色的衣衫上没有过多的修饰,腰间除了一枚红玉佩,再没有多余的点缀,玉佩随着他疾行的脚步大幅度左右摆动,连墨三步并作两步才勉强追上了他。
“兄台,这位兄台。”
连墨气喘吁吁叫住了他,那人终于停下了步子,只是看着连墨的神色里尽是疏离。
“阁下有何事?”
连墨干笑两声,直接挑明道:“多谢兄台相助。”
那人望着她,眼珠黑得吓人,“兄台坐的位置是在下的幸运数字,助妳等于助自己。”
他说得很平静,又很有力,连墨听了却不禁毛骨悚然。
那人明显不想过多纠缠,淡淡瞥了一眼兀自震惊中的连墨,转身离去。
回过神来,连墨在吃惊之后又有种愤怒袭上心头。
自己轻易将试卷交了出去,万一有诈,岂不是百口莫辩?
那人似乎丝毫不把如此重大且竞争激烈的会试放在眼里,更不把端周国的律例放在眼里,连墨越发觉得可疑,反正离发榜的日子还有几天,正愁没事打发,便决定跟踪他,一探究竟。
连墨跟着他进了一家拆了招牌等待整修的客栈,客栈大堂里倒是稀稀疏疏坐了些人。
那人并没有在大堂停留,而且径直上了楼。
连墨担心行踪败露,在大堂楼梯口背面坐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看到那人下楼的身影,便也跟着要了一间房。
宵禁过后,京城十分静谧,半夜凉风大作,吹得树影东倒西歪,而那从树影中接连一跃而出的身影,着实让连墨暗暗心惊!
她只不过是饭后消食想对月诉说一下心事,窗子才开了条缝便看到如此景象——
一共十人,可个个身手敏捷,行动无声,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连墨咽了咽口水,又紧张又兴奋,毕竟,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种场面。然而对方来势汹汹,翻入客栈的墙内便亮出明晃晃的利剑,顿时吓得连墨赶紧关上了窗子不敢继续偷窥。
客栈北面高高的明月楼上,站着一道凌厉的黑影。
沈之煜冷眼望着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打开倒在这些尸体身上,不过须臾,一个个化成了血水,随着风的吹动,直至腥味消散,毫无痕迹。
“大人,隐匿在客栈的暗探还盘踞在周围。”
“嗯。”
“属下会一直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辛苦你了……想起那些未看的考卷,本相头疼。”
沈之煜无奈摇头,当即身姿一掠如惊鸿飞鸟,顷刻间不见踪影。
贡院。
沈之煜正拿着一迭被密封好的卷宗缓缓拆开,坐在阅卷室的檀木桌旁,桌上一盏雪鹤银烛台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暖暖的橘色光芒,映衬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衬托出他完美的轮廓,一双长睫微微垂下,目光专注。
卷宗里,是二十份其他副考官们一同认可印了“通”字的考卷,再由主考官选十份出来参加殿试。其中由国子监监丞特别批注的两份考卷里,字体皆是形体方正、笔划平直的小楷。
前一篇策论的答题倒是深得他意,直到看到最后一篇,他默然了。
右手长指轻轻一拨,姓名栏便展了开来,随后他抬手用力按上那纸,沉眉不语。
是因为他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所以才敢如此猖狂的提及当年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吗?
沈之煜低头侧脸,面容冷峻,渐渐陷入了沉思。
连墨没想到第二日深夜会再见到凌辰。
为什么这人就是不喜欢走寻常路,非得提着她的衣襟在屋顶上拖行呢?
关键是长街上偶有出门打酱油的百姓,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明显惊讶的样子,看来大家对这些身怀绝技、把屋顶当马路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直到她被拉拽着一路到达鼎仙楼露天楼顶,才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幸好她没有惧高症,要不然这一路的尖叫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户人家开窗乱骂。
鼎仙楼乃是整个京城最为有名的茶楼,但是却不只是简单的茶楼,因为这里也是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此楼一共七层,比之一般佛家寺院的九层楼塔少了两层,“鼎仙楼”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远远就能看得到。
一楼大堂是普通寻常百姓可以消费得起的价格,越往上与美味相对的是昂贵的价格和清雅的环境。楼层越高价格越贵,看到的风景自然更多,视界更为广阔。
因临近墨水湖,又逢节庆,湖上早已搭建了戏台,碧波荡漾,湖边大红灯笼灯光莹莹。
微风习习,挑动着他的衣角,沈之煜一身月白素淡锦袍,金线涤丝腰带,简单的装束在他身上却显华贵清雅,宽肩窄腰,乌发仅以一支碧玉簪随意挑起簪住,披落肩后的发恣意随风轻舞。
他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偶尔欣赏湖景,偶尔端杯抿酒,这惬意的姿态让连墨都快要看怔了过去。
见她来了,沈之煜微微挑眉,嘴角的笑容慢慢明显。
不知为何,连墨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正想着他又有什么花样的时候,却听他笑咪咪地问:“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嘴巴比大脑反射更快,连墨赶紧躬身行礼,“大人!”
他招了招手,示意连墨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连墨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睛默默地关注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楼下戏台上一曲终了,灯光暗下来,紧接着响锣阵阵,花旦小生相继入场,演的是《女状元》。
连墨脸色一白,她怎么会知道戏曲名呢,因为这一幕是男主沈之煜和顶替女主萧灵上京赶考的连筱多年后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场景。
那曲词讲的是女扮男装冒名赶考,偶中状元等一系列化险为夷的故事。沈之煜在鼎仙楼上试探连筱,而连筱虽然呆,却并不傻,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怀疑连筱的身分,连墨穿书前并没有看到这一章。
沈之煜并不给她回忆的时间,他把玩着手里的五彩瓷杯,不动声色的暗暗观察她脸上的神情,“这曲子是京城最出色的戏班自编自演……妳觉得如何?”
连墨的心在他的目光中抽筋,听到话后更是嘴角抽筋,“呵呵……真是唱得好。”
沈之煜微微一笑,犹如春波荡漾,“不知妳是否了解威武大将军萧南天呢?”
连墨赶紧端了面前的酒杯高高举起,“自、自然!骁勇善战、卓越英明的萧大将军,放眼端周何人不识!”
她一副肃穆的样子,心下却是紧张得不行。
眼下是什么情况?此时此刻她的身分是郝帅,面前坐着的人也并非男主沈之煜,怎么同书中的剧情如此相像呢?
纵使她脑海中有无数个问号,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同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在脑海里排练筛选好几遍,唯恐露出破绽。
本想用书中两人的对话来应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看来只能即兴发挥。
沈之煜反倒笑道:“听说这曲子深得萧大将军喜爱,抑或是……将军府里的人。”
听见这话,连墨心下猛地一跳,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呵呵呵呵……我等平民怎会清楚呢。”
“本官也只是好奇而已。”沈之煜眼睛顿时瞇成一条线,含笑道:“不知道将军府中人听到此曲,此时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连墨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沈之煜见她发愣,转头端茶浅抿,片刻,淡淡出声,“把方才有关萧大将军的问话也记录吧。”
“嗄?”连墨下意识不解,却在看到他目光灼灼的视线,蓦地明白了,“哦哦,好的!”
见他并没有再提及萧大将军的事,连墨心里的大石头稍稍落了地。
应该只是巧合吧,她安慰着许是自己神经太过紧绷,反而慌了手脚。
沈之煜自然没放过她千变万化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看着连墨的窘态更是觉得心情十分畅快。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和善”,连墨全身毛发立刻竖了起来,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变态。
连墨终于在这种心惊胆战的气氛中忍无可忍了,猛地一拍桌子,“大人!您笑起来实在是……”
沈之煜饶有兴趣地挑眉看她,示意她继续。
“实在是……”
加油啊连墨,说出来,把妳的心里话说出来啊,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等待猎物送上门的狼,笑里藏刀,棉里藏针,居心不良,总之就是不怀好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双拳,极其严肃道:“实在是太好看了……大人,坐了这么久了,还不上菜,这里的服务看来不怎么好!”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于真挚,沈之煜这一刻居然有些动容,“……妳居然敢拍本官的桌子?”
勇气这东西,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的,连墨默默垂下眼,糯糯道:“小的……只是太饿了……”
来吧,尽情地鄙视我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气氛一时得到了缓解,再也没有先前那般诡异和紧张。
“其实,也没什么其他事……今日算是答谢宴。”沈之煜幽幽道。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掌,便有侍从端着各种美味佳肴鱼贯而入,看得连墨目不暇给。
“大人,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连墨的视线瞬间被满桌子的珍馐所吸引,那凤尾大裙翅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勾人的香味。
“不,本官是提前告知妳,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连墨从美食中抬眸,不解的看向他。
“自传嘛,自然是想到什么妳就得记下来,毕竟本官身体不好,容易忘事,这样吧,择日收拾妥当搬来我府中,我们好好彻夜长谈,从怎么写目录开始。”
连墨看到他脸上欢快的笑容,浑身一哆嗦。
虽然他的笑颜让人神魂颠倒,但,毫不掩饰他强烈的目的性,让人望而生畏。
搬去他的府邸?怎么有种把自己送入狼穴的感觉呢?
连墨正要开口拒绝,沈之煜缓缓抬手,“美食在前,妳说话太多,是对它们的亵渎。”
气氛终于和谐了下来,于是,连墨识趣地闭上嘴,安安静静的享受着美食。
回去的途中,因连墨吃得太多,导致体重加重,那侍卫几乎是拖死狗一样拖着她在屋顶楼阁中穿梭。
即便是他这样高手中的高手,也免不了累到喘不过气只得半路停下休息。
连墨捂着一路颠簸快要吐出来的肚子,使劲地给自己往下顺。
再也不化悲愤为食量了,这些食物在肚子里逐渐膨胀,稍一动感觉就要从嘴里喷出来。
侍卫脸上惨兮兮,内心却哭唧唧表示,他是受了他家大人的命令,不能背不能抱不能近距离接触……所以,他只能要么单手拎着她,要么单手拖着她飞奔。
他曾怀疑,大人是不是不想把这个矮小且有些猥琐的男子当人……
两人在离客栈还有百尺的亭台上休息片刻准备起身时,连墨眼尖的发现屋檐下那个人。
她拉了拉侍卫的衣袖,示意他等一等,将自己带到离得近一点的地方。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油灯微弱的灯光只能照到那人的轮廓——是那个在贡院帮助她的陌生人。
那个隐在黑暗处和他说话的人连墨看不真切……他在这里做什么?
连墨蹲在屋顶凸起的亭角后偷听,细小轻微的声音,如呢喃细语。
因着夜深人静,仔细听,竟也能听清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
“殿下,沈相似乎察觉到我们的行踪,派出去的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们……”
“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依计划行事吧。”
“是!”
“嗝——”
一声极长且猥琐的饱嗝声打破这片和谐,空气顿时凝结成冰,连墨捂紧嘴巴赶紧隐在黑暗中。
要死了,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个时候打。
黑暗中的两人立刻警觉地收声,一左一右分散消失在黑暗中。
连墨等了好一会儿,才示意侍卫送她回客栈。
回到客栈已经是丑时,再过两三个时辰天就要大亮。
连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明明她已经换了一个身分走剧情,那道如影随形的雷也没有再出现,为什么总感觉同原书内容有着惊人的相似呢……
直到脑袋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快要掩没了她,连墨使劲蹬了蹬腿,终于将这一切抛在脑后。
随后,她在心里开始埋怨沈之煜,让她错过了保养时间。
每天脸涂得乌漆抹黑伤皮肤就算了,还不让人好好睡觉让皮肤静养。
直到她数完了手指数脚趾,数完了脚趾数腿毛,就这样,带着对沈之煜的怨念,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睡眠。
窗外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疏落的残星,一丝丝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射入房间里。
连墨是被痒醒的,确切的说,是被脸上突然冒出的痘痘痒醒。
她拥着被褥坐起身来,欲哭无泪。
昨夜太晚又心有余悸忘了卸妆,导致皮肤过敏了,眼下虽然还没到奇痒无比的程度,但也十分难受。
想着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出众,再怎么也不能更丑吧,于是她赶紧爬了起来,准备出门找大夫。
只是才推开门,便看到门口那个挺尸的人……
“你受伤了!”连墨看着那人皮开肉绽的手臂仍在渗血,不禁惊呼。
那人面无表情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在下无名,躺在这里实属不得已。”
连墨在门内踌躇片刻,直到脸上又开始痒了起来,便径自绕过了他。
无名一顿,“……妳见死不救?”
连墨尴尬地转身,警戒地看着他,“你目的性这么明显,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是阴谋……”
这世上还有人叫无名的?
任谁也无法不怀疑一个明明受伤,不去医馆却莫名其妙且默不作声地躺在别人门口的人的动机吧。
不管他认没认出昨夜那个打嗝的人就是她,她都不想跟他扯上任何联系。
无名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没钱看大夫。”
连墨:“……”
“毕竟,上京赶考,是需要花钱的。”他喘着粗气换了个姿势撑着地,谁知才动一下,猩红的鲜血又汩汩往外冒。
连墨囧了囧,“要是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你就要一直躺在门口吗?”
“不会。”无名斩钉截铁道:“因为我是来转告那黑衣人的话,如若妳还不出来,我会直接闯进去。”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连墨还在原地犹豫,直到他飘来最后一击,“在下还是治疗敏感肌肤的一把好手。”
噔噔噔——
连墨二话不说将他抬进了自己的房里,随手用他垂落的衣襬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无名:“……”
见她坐在离他半尺远的椅上,无名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麻烦替我上一下药。”
连墨撇嘴摇头,“你不是还有另外一只手吗?”
“手麻,抽筋。”
连墨翻了翻白眼,不得不慢吞吞向床榻那边移步。
为了以防有诈,她的双手虽然伸向前,但身子却弓成弧形,以一种弯曲的姿势给他上药。
看着边沿已经开始结痂却狰狞的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平平无奇的脸上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过于苍白,连墨拔开瓶塞将粉末撒上伤口。
药粉入肉,无名的肩抖个不停,却咬紧了牙关也不吭一声。
“兄台可否去城西的铺子给我买件衣裳?”上好药,无名拢了拢袖子,将伤口遮了遮。
连墨见他原本墨绿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手臂处已经见了肘部,表示了然。
只是——
“买衣服的银子谁出?”
无名沉默了半晌道:“以黑衣人的消息换妳的银子。”
连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告诉我,你哪来的自信。”
无名缓缓抬头,眼眸清澈如秋水,“眼下丞相沈之煜已经对妳起了杀意,唯有我才能救妳。”
“我凭什么相信你?”连墨强作镇定道。
无名唇畔勾勒出一抹嘲讽,“那册子上妳暗示沈相和那位深居简出的夫人已经和离,可当真?如若是真,妳堂而皇之的写了进去,揭露这等密事,沈相自然是容不得妳;如若是假,妳搬弄是非,他更是容不得妳。”
连墨深吸了一口气,后悔之情在心头泛滥,一切皆起始于那本小册子……她可真是太难了。
连墨将衣服递给无名的时候,他也很守信用的递给她一个小瓷瓶。
“这是治过敏的药,一般的药只能治根不能治本,而我这药,治根又治本。”无名漠然道。
连墨半信半疑地接过,“真有这么神奇?”
作为敏感肌肤的人来说,如果是真的,这相当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想起从小到大深受过敏体质折磨的心酸,哎,说多了都是泪。
无名面无表情道:“在下从不骗人。”
他的目光过于真挚,连墨承认自己心动了。
她将药膏均匀的涂在了脸上,清清凉凉一阵舒适,痛痒感瞬间消失无踪。
心中给正在看着她的无名点了个赞,继续将没有涂到的地方抹匀。
连墨没看到他眸子里明明灭灭,闪烁着看不懂的光芒。
“昨夜妳为何在那里?”
连墨正在铜镜前左看右照,听到他话峰一转,不觉愕然,她僵硬地扯起嘴角,“什、什么昨夜?”
无名眸光微动,缓缓将视线移向窗外,“妳刚刚涂的是奈何粉,如果完成不了黑衣人交代的任务……”
他并未把话说完,却已能让人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引得连墨心脏猛缩。
果然啊果然,他一定认出了昨夜的她,不然怎会这般恩将仇报?
她哆哆嗦嗦道:“我、我听不懂你们的方言啊……”
无名与之气势完全不符的脸上面色不变,淡然道:“如若听不懂,怎会知道是方言?”
“你……”连墨无语。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无名说话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不变的冷漠,彷佛一个没有感情只能说话的机器。
他漠然地瞥了一脸呆滞的连墨一眼,冷冷道:“可以出去吗?在下要换衣服了。”
她愤愤地看着他,“黑衣人要你带什么话?”
“下一册的人物,妳用萧连这个名字随便编写一个和沈相有关的故事。”
当连墨幽怨地站在门外时,才恍然大悟——这,好像是她的房间吧,为什么出去的是她!
临近午时,连墨下楼要了份饭菜上来,房间里的无名已经不见踪影。
她赶紧凑近铜镜前照了照,除了脸色更黑之外,真的一点儿也不痒了,连因为过敏而冒出的小痘痘也不见了。
她用水洗了把脸想提提神,再照镜子时,脸还是那么黑,甚至比没洗时更黑。
连墨不禁在心里祈祷,无名只是唬弄她、用来威胁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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