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尚灵犀正跟堂妹在逗弄孩子——该做的都做完了,钦差跟圣旨还没到,逗孩子变成一件乐事。
孩子改了东瑞名字,叫做贺芹。
贺,是东瑞的国姓,若实在找不到出身来由,就跟着皇姓,那是皇帝对百姓的恩典。
尚宁珠也改名了,叫做贺宁。
刚好战争稍弭,抓个战俘为奴很正常,于是便对外说这贺宁母女是西尧奴人,抓来伺候定远将军的。
尚灵犀戳着贺芹胖嘟嘟的脸颊,觉得孩子着实可爱,心里也觉得是老天赏命,这孩子长得像母亲,要是跟西尧皇帝一个模子印出来,恐怕不好隐瞒。
贺芹两岁多,刚开始怕生,几日后已经喜欢尚灵犀了,小女圭女圭口齿不清的喊“尚将军”的样子实在有趣——隔墙有耳,不敢让她喊姨母,若是让人知道尚家被掳的那个小姐在军营,尚家老夫人恐怕会因为没面子而晕死过去。
尚灵犀思忖着,已经过了几日,贺宁应该也想了不少事情,于是开口对她道:“妳跟着我虽然安全,却没前程,我想着给妳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将,添妳一点嫁妆,让妳嫁过去,妳还年轻,不如从头开始。”
贺宁轻松一笑,“我现在没想这么多。”历经这么多,又是生生死死,她已经想得很开了。
尚灵犀知道她还想着丈夫闵忠,“妳已经给人生过孩子,阿忠那样爱面子,是不可能再让妳入他们闵家大门的,妳得为芹儿想一想。”
“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想再对不起他第二次了……”话虽然伤感,但贺宁还是面带笑容——没什么比得上能跟女儿活下来更好的了。
女儿现在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只要有芹儿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尚灵犀无奈,“贺宁,要我说多少次,妳没有对不起谁,一个人想活下来有什么错,妳一点错都没有,要怪,也只怪那人贩子心眼歹毒。”
两人正在说话,这时帐口的女兵来报,姚姑娘来了。
尚灵犀想想她也差不多该来,点点头,“请她进来。”
就见姚玉珍提着药箱,娉娉婷婷的进来,“尚姊姊,今日要给姊姊拆桑皮线。”
尚灵犀笑说:“我也想着妳要过来。”
他们所在之地,是女兵驻扎,帐子口也有人守着,倒是不用介意,于是把袖子卷起,手扠腰,方便姚玉珍拆线。
尚灵犀久经战场,缝过肉,也拆过线,自然不怕。
姚玉珍就看着那糙黑的皮肤,上面除了新伤,还有旧疤,手掌心都是使双刀练出来的老茧,粗得刮人,人人都说她上了马背就杀敌不眨眼,内心想,幸好跟夏子程并肩的是这样一个女魔头,不然光看夏子程跟尚灵犀这样默契无间,恐怕有得担心。
很快的,线拆好了,姚玉珍又给她抹上一层药,有点愧歉的说:“妹妹医术不精,缝得不好看。”
尚灵犀见她内疚,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忍不住安慰,“这是伤疤,又不是绣花,哪顾得上好看,能早点好就已经够了。”
“尚姊姊……听说,钦差已经进入百里内了。”
尚灵犀一怔,没承认也没否认,“夏校尉讲的?”
“不是,是我爹告诉我的。”
尚灵犀就想,这姚保真是不怕揍,有些事情嘛,知道就好,不要再传出去,跟女儿讲也就罢了,也不叮嘱女儿别再传,现在一个问一个,像什么话。
姚玉珍露出希冀的神情,“是不是等钦差来了,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应该是。”
“我真希望钦差快点到,我作梦都想着京城。”
“姚姑娘放心,捷报这种事情没人不爱的,快了快了。”尚灵犀还是很含糊,没跟她说钦差是不是真的进入百里内。
“尚姊姊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我的想念。”姚玉珍露出梦幻的样子,“桂花真香,桃花真美,还有那个上庆斋的荷花酥,我最爱了,每个月都要买好几次,锦花铺的衣料就是比别家的更光滑……不过我也有点怕,来到西疆四年,琴棋书画都放下了,回到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度熟悉起来。”
“姚姑娘聪敏,一定很快的。”
“尚姊姊想不想去京城一次?”
尚灵犀笑说:“没想过。”
“尚姊姊不想看看芍药,不想看看昙花,不想体会一下京城歌舞跟戏曲吗?”
“我习惯西疆了,我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姚玉珍道:“那真可惜。”那真太好了。
她打听到夏子程进入西尧皇宫时,要了一个小嫔妃,简直气死她了——看他连主动握她的手都不敢,还以为他多正直多害羞,结果也是会要女人,而且还不知道藏在哪里,两次她突袭他的帐子,都没看到朱大力、远志、顺风以外的人在里面。
她让秋月去打听,据说夏子程宠爱的很,还另外给她帐子、下人,每天都会去看她。
那些女兵,那些尚灵犀教出来的女兵,一定都在笑话自己。
简直可恶!
可是自己怎么能跟夏子程吵,皇帝都允许他们先挑女人了,自己算什么,亲爹姚保不过八品医官,拿什么立场说不行,退后一步讲,她姚玉珍可是温柔大方,最识大体不过了,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将来等她以正妻之礼过门,再来慢慢收拾就是。
不过实在觉得心烦,姨娘说军将长年跟男人相处,最好勾引不过,可她总觉得夏子程对自己没那样上心。
对自己是不错,但没有百依百顺,上次爹挨大将军的棍子,他也没有求情。
模模头上的牡丹钗——这据说是西尧皇后的东西,夏子程给她的礼物。
想想又觉得好了一些,夏子程心里还是有她的。
自己不过八品门第的庶女,能嫁入二品门第当嫡子正妻,夏子程还有望成为正六品,到时候六品夫人回娘家,全家都要跟她下跪。
奇怪,她今日特别打扮才过来的,尚灵犀怎么一点自惭形秽的样子都没有,她怎么不问问自己的牡丹钗,这样她就可以炫耀是夏子程送的……
后来还是自己忍不住,“尚姊姊看我这钗子可好看?”
尚灵犀莫名,她懂什么钗子?但还是看了一眼,马上认出那是夏子程挑给姚玉珍的,于是道:“很好看,很合适。”
姚玉珍做出娇羞模样,“是夏校尉送的。”
“夏校尉对妳真好。”尚灵犀由衷羡慕。
她也想被夏子程挂在心上,可惜不可能。
她从来不懂得如何才能像一个女子,要怎么微笑才美丽,要怎么说话才娇憨,在拿绣花针之前,她的手已经先拿起双刀……
姚玉珍见自己好像在打棉花,又忍不住生气——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也觉得尚灵犀不是夏子程喜欢的人,夏子程那人很专情,说了要对自己好,那就是认定自己,只不过每次打听到夏子程对尚灵犀的特别,她就忍不住想来刺探一下。
可是尚灵犀不知道是没那心思,还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永远不上钩。
想想,反正钦差已经进入百里,不日就会来宣读圣旨,他们会回京,永远不见面,就算尚灵犀再怎么特别,她也只能在西疆继续一个人特别,自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心里果然好过多了。
姚玉珍于是露出温柔笑容,“那尚姊姊多休息,我走了。”
“辛苦姚姑娘了。”
“哪里,能给尚姊姊做点事情,我求都求不来。”
姚玉珍离开后,贺宁抓着尚灵犀,“这什么人啊?”
尚灵犀就把姚玉珍、姚保的身分,以及跟夏家的关系说上一说,当然也没忘记,夏姚两家的口头亲。
贺宁睁大眼睛,“妳说夏校尉要娶她?”
“是啊。”
“夏校尉也……太没眼光了。”
尚灵犀皱眉,“别这么说,姚姑娘只是比较柔弱,但人不错的,一个闺阁女子跟着我们在西疆四年,一句抱怨都没有。”
“我的大堂……我的好将军,妳看不出来这女的在使手段呢。”
尚灵犀好笑,“使什么手段,我又不是男子,跟我有什么好使手段的?”
“她说起京城多好,想让妳自卑,想让妳羡慕,见妳不上钩,又让妳看她的钗子,是夏校尉送的,我怎么看那都是拿妳当敌人了。”
“贺宁,妳想太多了,要论起战绩,我绝对不让任何人,可要说起当女子的本分,我是没那本事的,妳也知道,我琴棋书画都不会,她哪需要把我当敌人。”
何况,夏子程对姚玉珍那样好。
他们每次喝酒,夏子程都说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要带表妹回京城成亲。
每一次都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跟姚玉珍成亲,是夏子程西疆生活的盼头,只有想到将来能有这样幸福的生活,才能够忍受烈日风沙跟冰霜雪雨。
“我骗妳做什么。”经过几日接触,贺宁的心情已经放松,两人慢慢又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有什么说什么,“我跟妳不同,我是在后宅长大的,学的是祖母跟母亲那一套,我就是个后宅女子,加上……在……的生活,我现在看人很准的,这人存心不良,我的好将军,妳可别一片好心喂了狗。”
“妳不用担心,他们最多只会在这里待上五天就要凯旋回京,以后相隔千里,没什么好心不好心,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贺宁闻言这才放心,“那倒是……我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跟妳说。”
尚灵犀见她慢慢恢复成以前在尚家的样子,也替她高兴,微笑说:“我听着。”
“她头上那牡丹钗,虽然是西尧皇后的东西,不过却是皇太后赐下,意思是让她学学我们东瑞女子的多礼温婉,不要整日横蛮,要学着做一朵花,而不是镇日跳不停。”贺宁笑了出来,“我可没加工,这就是宫中姑姑的原话,皇太后特地挑在每天早上问安时派人送来的,大家都听到了。”
尚灵犀一时间有点傻眼,这牡丹钗居然是西尧皇太后教训皇后时赐下的,意思还这么不好?
那要不要跟夏子程说,让他补送一个?
怎么会这样巧,那一盒子珠钗中,千挑万选,偏偏拿到一个意思不好的?
现在姚玉珍不知道意思,还觉得高兴,万一哪日晓得这钗子是西尧皇太后羞辱皇后用的,怕不气炸?
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姚玉珍气炸,可她不想夏子程为难。
想到夏子程到时候会很尴尬,还得赔礼,她就觉得不能装作没事。
贺宁一脸真诚,“我有芹儿在身边,一辈子都值了,可是将军不同,好不容易打赢胜仗,该替自己打算了,刚刚将军说,给我找个小将成亲,生儿育女,现在我把这些话还给将军,将军才该找个人成亲,生儿育女。”
“怎么能,我……我这样就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将军才二十二岁呢。”
“二十二岁,不好嫁人啦。”尚灵犀笑说:“我已经想开了。”
二十岁那年,当她鼓起勇气想问夏子程等自己卸下军职时,能不能娶自己,夏子程却跟她说起自己跟姚玉珍时,她就死心了。
不能嫁给喜欢的,那就不要嫁,省得害了人家。
退后一步说,自己条件也不好,男子官衔高,那是优势,女子官衔高,就成了劣势。没办法,男人的自尊比天高,怎么会愿意娶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妻子?下嫁副将小将虽然可以,但怕对方也娶得不甘愿,这样的婚姻又怎么会美满。
“我就继续当我的定远将军,等崇孝十六岁的时候,奏请皇上让弟弟接下新一任的定远将军,到时我呢,就游山玩水,看看我东瑞国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景色。”
贺宁急道:“崇孝今年才七岁呢。”
“所以啊,等九年后,我就可以自由了。”
贺宁神色一黯——堂姊就算现在作得再好,内心也是向往成亲有家庭的,堂姊最喜欢孩子了,身为女子,谁不想生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娃,可就因为西疆人民、军队对尚家的依赖,所以她得把大好年华都散在上面。
自己虽然命不好,但现在好歹在大堂姊身边,还有个贺芹可以当作依靠,将来给她招赘,自己一样儿孙满堂,可是大堂姊有什么,有什么啊?
八月三十一日,钦差来了。
派得还不是一般的钦差,而是敬亲王的世子,安定郡王。
为了表示慎重,夏阔率领夏子程、尚灵犀、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等主要干将,到军帐外迎接
西疆八月的烈日极热,曝晒之下,安定郡王也不客气,大手一挥,直接进了中帐,并且拿出圣旨。
那黄澄澄的卷轴一亮出来,哪怕是一等功勋,那都得跪下迎接。
圣旨很长,总之嘉奖他们终于打赢西尧国,对于夏阔加急信上提的战俘处置,觉得很好,就依言办理。
所有军官往上提一级至四级不等,士兵除了六个月的奖励军饷,另外还享有五年免赋税。
此外,被西尧奸细刺杀的故尚老将军尚大丰,也往上提了两阶,从此尚家享有正四品忠武将军的待遇,至于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尚灵犀,则因为本就是空降五品,起点太高了,所以不提阶,但是功勋从云骑尉升为骁骑尉。
众人跪下谢恩。
安定郡王收起圣旨,笑意吟吟的说:“众位请起。”
众人这才起来,都是喜不自胜。
打赢了,手脚无缺,还各自提阶,四年的冰霜雪雨都值得了。
圣旨宣读完,这便论起品级了。
虽然皆是从一品,夏阔却是刚刚升上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于是安定郡王拱手笑说:“本郡王恭喜大将军了。”
夏阔连忙回,“郡王客气。”
安定郡王道喜,他也不会不知好歹,这是皇上的亲侄子,又是皇太后宠爱的孙子,何况安定郡王现在的身分是“钦差”,那代表皇上,哪怕自己同样是从一品,也得自称“臣”。
原从七品的归德中侯,现在升上从六品的归德司阶问道:“臣敢问安定郡王,大军是否可马上回京?”
“自然可以,要是准备妥当,今日启程也无不可。”
众人脸上喜色更盛。
正在互道恭喜,却见一个小兵急忙进来,“姚总军医,有几个士兵伤口恶化了,张军医说自己没办法,得劳烦您去看看。”
姚保不耐烦,“没见安定郡王在吗?”
他现在虽然已经升上七品医官,但跟皇家还沾不上边,能在安定郡王前多表现表现,指不定哪一天安定郡王想起,那自己就飞黄腾达了。
正想把那小兵骂出去,却见得夏阔眉毛一扬,“人命关天,还不快去。”
姚保脖子一缩,连忙告了个罪,匆匆去了。
夏阔摇摇头,临出发前,他原想点陈大林当随行总军医,没想到老妻求他点姚保,说是娘家那边的意思,总得提拔提拔自己人。
想起成亲多年,聚少离多,对这妻子虽然不喜欢,但感情还是有的,成亲多年她也没怎么求过自己,这便允了。
没想到姚保没眼色又胆小,难怪这么多年还在八品打转,就拿刚刚来说,听到性命交关居然不赶快去看,还磨蹭,真丢脸,这是安定郡王给自己几分面子,不然一句“夏家军真是军令严明”,他就抬不起头来了。
安定郡王笑说:“定远将军何在?”
尚灵犀连忙从右侧出来,双手一拱,“臣在。”
“皇太后知道将军以女子之身代弟从军,很是心疼,赐下了诸般衣物首饰共二十箱,等会就送去尚家。”
尚灵犀连忙朝京城的方向跪下,“臣多谢皇太后恩典。”
安定郡王问道:“大将军何时班师回朝?”
“众将士已经等不及,所以三日后就拔营。”
“那好。”安定郡王微微一笑,“定远将军跟着一起,皇太后跟皇后都想见定远将军。”
尚灵犀有点傻眼,但还是只能谢恩,心里却觉得奇怪——自己十六岁从军,当时皇太后皇后没有表达任何的意思,怎么这次又是送东西,又是想见人。
可自己不想进京啊,她也想见家人,她想回尚家,看看祖母,母亲,弟弟妹妹,灵月快出嫁了,以后见面恐怕不容易,她想再抱抱这个爱撒娇的妹妹。
可是皇命难为,皇太后跟皇后想见人,她也只能进京让她们见见。
“本郡王第一次来到西疆,总得四处看一看,否则回了京城,皇伯父问我一趟见到了什么,却一问三不知,那也丢脸,尚家既然在西疆数十年,就请尚将军明日带本郡王四处看看吧。”
尚灵犀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从,于是双手一拱,“是,那明日早饭过后,臣到郡王帐外等候。”
“也不用这样客气,妳进来随我一同用早饭就是。”安定郡王脸上笑意不减,“皇伯父说,尚家在西疆数十年,功劳极大,这会尚将军能压抑住父亲被西尧奸细所杀的愤怒,不但没滥杀战俘,反而提出让他们到东瑞修筑河道,把国家的利益放在前头,私人的恩怨放在后头,这点很不容易,也尽显尚家爱国之心,所以皇伯父让我可得对尚家好一点,尚将军现在是尚家的主心骨,我怎能失礼。”
尚灵犀回到帐中,首先提笔给家人写信——不回家了,得进京,又让母亲把皇太后赐下的二十箱物件,挑一半给灵月添嫁妆。
小粮知道后,笑说:“四小姐运气也真好,出嫁前家里提了两阶,身分从五品门第的小姐,变成四品门第的小姐,还有了皇太后赐下的东西当嫁妆,整个西疆是头一份,恐怕以后夫家都得高看上一眼。”
“我现在也只期盼妹妹们嫁得好,堂弟们都有出息。”
尚灵犀有两个堂弟也从军,一个是仁勇副尉,一个是怀化执戟长上,都是正九品下,位置太低,连见面都很少,她虽然有心提拔,但堂弟们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她也不能太出格,明明没什么功绩硬说他们奋勇杀敌。
不过这次她虽然没被提阶,两个堂弟倒是不错,往上提了三阶——看来,皇帝还是很权衡的,不愿意她年纪轻轻就担任四品武将,这样太出格了,恐怕会让其他将军不舒服,但把功劳算在堂弟身上,这个交易她觉得很可以。
尚灵犀就看小粮一脸喜孜孜,“笑什么?”
“奴婢想着进京,觉得高兴。”
“妳这么想进京城啊?”
“奴婢没想,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只不过没想到安定郡王会那样说,可以看到姚姑娘吃瘪,觉得有点期待而已。”
尚灵珠有点无奈,“怎么妳跟贺宁都不喜欢姚姑娘?”
贺宁第一次见姚玉珍,就不喜欢她,以前小米也说姚玉珍虚伪的很,现在小粮更进一步,有时候还会跟姚玉珍杠上——不是真杠,是软杠,就像上次说没听清楚姚玉珍说话那样,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说自己没听清楚,谁也拿她没办法。
“除了小姐,恐怕没哪个女子喜欢姚姑娘了。”
“姚姑娘有什么不好,又白又美,女孩子家就该那样。”尚灵犀读的书不多,想来想去也只有“又白又美”,虽然自己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但不能否认,姚玉珍的确很有姑娘家应该有的样子。
“奴婢才不想呢,姚姑娘那人一肚子坏水,就只有男人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小姐,奴婢不是说您是男人,您是特别的。”
尚灵犀好笑,“好了,我又没怪妳,以后别说姚姑娘坏话,我不爱听。”
对她来说,既然姚玉珍是夏子程的心上人,那么自己也不该轻视,不然那等同轻视夏子程的眼光。
她除了打仗跟布阵,没太多优点,但有一个做得很好,就是爱屋及乌。
本来自己对姚玉珍没太多感觉的,但自从知道夏子程喜欢姚玉珍后,她也开始肯定姚玉珍了。
喜欢他,喜欢他喜欢的。
只是原以为大军拔营后就永远不再相见,现在还要一起回京,平白多出一个月的时间相处,想想就觉得很高兴。
京城没什么好,她不想看茶花,也不想看藤萝,可是京城有他,如果是一个有他的地方,什么她都会看得很开心。
姚玉珍上次说京城有多好,花多美,树多绿,市场多热闹,说书的又多有趣,她不希罕京城的什么东西,她只希罕夏子程——
帐子外突然有人叫,“尚灵犀。”
想人人到,是夏子程的声音。
尚灵犀想也不想,“进来。”
“妳出来。”
尚灵犀不是心软的人,可是她拿夏子程没办法,于是放下写到一半的信,出了帐子,“什么事情?”
“快点跟我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见他身后的小厮顺风跟远志,已经把两人的战马牵在手上了。还得骑马,那得多远一段路啊,现在都快天黑了。
但管他的呢,总之夏子程找她。
两人牵战马出了军营,翻身上马,夏子程在前面,一下冲了出去,尚灵犀双腿一夹,立刻策马奔驰。
她的红棕马很快追上夏子程的玉兔。
两人几乎并肩,风一样的速度。
夕阳红得跟血一般,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沙地上映出两个骑着马匹的身影,马蹄翻飞,快得让人瞧不清。
尚灵犀看着风沙,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享受眼前飞逝的景色,只觉得很过瘾,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在当下。
直到天色黑了,星光漫天,夏子程这才慢下来。
尚灵犀也勒住了红棕马,回身踏了几步,“要回去了?”她以为夏子程只是这几日闷,想出来跑一跑而已。
夏子程跳下马,解后的包袱,拿出一瓶酒。
尚灵犀大笑,这事情他们做过好多次了,原来是想喝酒啊。
席地坐了下来,就见夏子程拿出三个杯子。
尚灵犀还在奇怪,夏子程却已经斟满,然后对着西疆关内的方向举杯,“这杯敬您,忠武将军。”
尚灵犀眼眶一下红了。忠武将军,是她爹今天刚刚晋升的头衔。
定远将军是尚家世袭来的官位,因为起点高,所以后来无论功劳多大,都升不上去,爹生前就念着,多想再往上升一阶,今日终于如愿了,在他被西尧奸细暗杀了六年之后。
尚灵犀深吸了几口气,逼回眼泪,“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家里,也会给家里争光,以后人人提到尚家,都是大拇指。”
夏子程一举杯,把酒倒在沙地上,一连三次,然后转头对她道:“我就知道妳没想到要跟妳爹说,现在放心,妳爹已经知道他升上去了。”
“是啊,谢谢你啦。”
“妳我兄弟一场,又何必客气。”夏子程一脸别见外的样子。
尚灵犀低低的说:“是啊,兄弟一场。”
“没想到皇太后跟皇后要见妳,这下可好了,妳就算不愿意,也得跟我回京不可,妳可要住久一点,无论如何,非得喝完我的喜酒才能走。”
尚灵犀原本还在感动,突然间又被打醒回到现实。是啊,回京对他的意义是成亲,也难怪他这样期待了,涩然一笑道:“那是一定的,不过我尚家没做生意,我可没什么厚礼。”
“妳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原本想着成亲虽然开心,但喜宴上没妳,实在很不痛快,没想到峰回路转,妳得到京城,想想都觉得老天对我真够意思。”夏子程直接躺下来,看着满天星斗,自然而然月兑口而出,“尚灵犀,跟妳一起当左右前锋真的好过瘾。”
尚灵犀跟着在沙地上躺下,“我也这么觉得。”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出战,我想举进旗,但当时真怕妳的判断是退兵,这样左右前锋不同调,无异给西尧机会,没想到远远的妳也举起进旗,当时就想着太好了,至少得把他们逐出十里地,刚开始还以为是凑巧,后来发现我想什么,妳好像都能知道,妳怎么能这么明白我?”
尚灵犀一下子因为他记得自己的爹而温暖,一下子因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现在被他这样一说,心情又开始转好,“因为……我们都是军人啊,用军人的思维判断,也可能我们一样,上了战场就杀戮成性,你是小阎王,我是女魔头,倒是很适合一起作战。”
夏子程拍手,“小阎王跟女魔头,我们天生要当左右前锋的。”
前锋是累积军功最快的军种,同时,也是死伤最严重的军种,他们两人能手脚无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运气好。
虽然说是运气好,尚灵犀也有过一次差点死掉的经验——就是夏阔第一次命他们左右前锋出征,她的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后面的千军万马踏成肉酱,夏子程第一时间过来把她从沙地上捞起。
从此以后,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开始懂得喜悦,期待,盼望。
也开始懂得自卑,叹息,难眠。
虽然知道他喜欢的是姚玉珍,但还是不由自主继续暗恋着,她没想过,二十岁以后就没想过了,她从来不是姚玉珍那种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不懂琴棋书画,不懂首饰衣料,不懂如何点戏点菜,她只知道布阵,杀敌。
她只适合当兄弟,不适合当妻子。
这些年来,她也已经能调适,当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钦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写信回家,一直忘了摆一杯酒跟她爹说:爹,您晋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却记得。
她更喜欢夏子程了。
参加他的婚礼时,自己一定会又高兴又伤心,他那样的人,应该有个可爱的妻子,美满的人生,遗憾的是,那个人终究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