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后船舱的厢房。
这间厢房是整艘船最宽敞的,除了起居的所在,左右各用四扇屏风隔出两个里间,汤圆与可儿睡右侧这间,邢晖与赵灵钧则睡左侧那间。
表面看来这间厢房格局是宽敞了点,里头的装潢与布置也稍微富丽堂皇些,但并无出格之处,也就是寻常富裕商家的水平,但其实左侧里间的地板是特别设计过的,有个暗板可掀开,直通船舱最底层。
这也是邢晖为赵灵钧布置的一道安全闸,毕竟他身分贵重,万一发生什么事,总是得保住这位皇室血脉的性命。
汤圆一带上门扉,就回头低声嘱咐两个孩子。“钧儿,可儿,你们两个听着,无论外头出了什么事,绝对不能出去,明白吗?”
赵灵钧与可儿互看一眼,赵灵钧神情尚称平静,可儿年幼又单纯,不免有些慌,上前拉住汤圆的手。
“干娘。”
小姑娘软软地喊了一声,没说什么,汤圆却明白她这是害怕了,安抚地回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
“可儿莫怕,有你义父和温叔叔在外头,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嗯。”可儿柔顺地点头。
汤圆微微一笑,拉着两个孩子在桌边坐下,桌上一个小小的炭炉温着茶壶,她倒了三杯茶。
“来,我们方才都吃了海鲜,嘴里还有味,喝点茶去去腥。”
三人坐着喝茶,赵灵钧捧着茶盏,终究不能完全放下忧虑,看着汤圆问道。
“干娘,怎么偏偏这么巧,我们今夜将船靠岸,津城官府就过来码头追捕杀人嫌犯?会不会是……”
汤圆明白他的意思,这孩子是怕自己的行踪走漏了风声。
“你莫多想,你义父和温世子一直注意着京城那边的动静,如果有任何异样,不会没有任何迹象的。”
“真的只是巧合吗?”
“无论是不是,如今最要紧的是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反而露出了形迹。”汤圆语气和婉坚定。
赵灵钧听着,紧绷的心弦却仍没有放松,其实他最怕的是为了替自己争回皇位,去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尤其是干娘与可儿,她们本可过着平静淡泊的生活,却为了他,必须涉足危险,陷身于京城那风云诡谲之地。
有时候他真的很害怕,万一事败了,他自己是不打紧,大不了赔了一条命去九泉之下与死去的亲人团聚,但干娘与义父怎么办?他们是那样一双相知相惜的神仙眷侣,还有可儿,她自小备受折磨,才刚刚尝到一点受人疼爱娇宠的滋味,难道就为了他想为父亲复仇夺回皇位,想替他赵氏这一脉的清誉正名,就必须跟着牺牲吗?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一念及此,赵灵钧的心绪越发凌乱,握着茶盏的手隐隐颤抖起来,汤圆察觉了,轻轻拿下他手中的茶盏,顺势握住他的手。
“干娘?”赵灵钧转头望向她,眼神蕴着些许迷惘。
汤圆静静睇着他,约莫猜得出这孩子想些什么,柔声问道:“钧儿,你信你义父吗?”
赵灵钧一凛。
“你若是信他,就该知道他心怀黎民百姓,他今日会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你父亲,也不只是为了你,而是因为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不是个善待百姓的,他是为了想替这个国家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汤圆语重心长,一字一句悠悠缓缓的,如春风和煦,却也犹如霜雪坚毅。
“所以你与其怕自己连累大家而感到愧疚,不如想想,如果是你今天坐在那个位子,你能不能做得更好,能不能更体恤百姓的艰辛?比如说,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饿得瘦骨如柴的流民,你想不想有一天让他们都能够吃饱穿暖?”
“我想的!我当然想!”赵灵钧激动地喊,这一刻有热血在他体内沸腾着,他急切地、彷佛向汤圆保证似地呐喊着。“干娘,我想的!”
“你义父也想,所以他今天才选择这么做。”汤圆恬淡地微笑。“我也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意志,才选择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赵灵钧心情激荡,他望着笑意温柔的干娘,望着纯稚无辜的可儿,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正欲开口说话,厢房门外蓦地传来一阵砰然声响,跟着,一个全身湿透的黑衣壮汉踉跄地撞了进来。
房内三人一凛,赵灵钧立即起身上前,将汤圆与可儿护在自己身后。
“你是谁!”赵灵钧厉声质问。
黑衣壮汉是方才从船尾爬上来的,他腰月复处被砍了一刀,受了重伤,原想借着水遁逃逸,却实在撑不住,担心自己失血太多晕去,只好先随便找一艘船暂时栖身,哪知才刚模上来,便被船上一个巡逻的船工发现了,追着他要抓人,他慌不择路,只得随便撞进一间舱房,想说若真是不走运,索性再从舱房窗户跳水一次罢了。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竟让他在这舱房里碰到妇孺,瞧一大两小身上的衣裳打扮,应当不是普通的仆妇,许是船主的家眷。
他也顾不得再琢磨了,直接上前,一把就抓住那个半大少年的衣领。
“你做什么?不许伤害钧儿!”汤圆惊呼,眼看赵灵钧即将落入贼人手里,一时心急,抬手摘下自己头上一根发簪,不管不顾地就往那贼人肩头猛刺。
那壮汉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这时装扮成船工的子勤也追进来了,立刻就一手一个,将赵灵钧与汤圆都抓到自己身后。
“夫人,您没事吧?”
汤圆摇头,抱着可儿与赵灵钧一同退到子勤身后,借由屏风掩护着。
子勤怒视黑衣壮汉。“你就是那个官府要捉拿的杀人犯?”
“少废话!”黑衣壮汉厉喝一声,暗器连发招呼子勤,子勤一一灵巧地闪过,黑衣壮汉先声夺人不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药粉,匆匆打开,就往汤圆几个妇孺洒去。
“小心!”子勤大惊,猜出这药粉必然有毒,一个鹤子翻身,使劲踢了黑衣壮汉一脚,顺势也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身躯去挡,却也因此让那药粉洒上自己的脸,眼睛一阵尖锐的刺痛。
子勤一时迷了眼,眼睛红肿,视线迷蒙,而那黑衣壮汉被子勤踢倒在地,同样剧痛难抑,正抓着地板欲撑着起身时,忽地察觉到异样。
他敲了敲手下那处的地板,很明显发出的声音与寻常不同,顿时大喜,这地板下有机关!
黑衣壮汉也是个练家子,以前是走镖出身的,功夫不错,此时命在旦夕,更是爆发了无限潜力,咬牙拼尽全身的力气站起身,嗜血的目光往房内几人扫去,立刻就选定了人质的目标。
他狠狠碎了口血,眼红如猛兽,手爪锐利地往那人抓去——
☆☆☆
与此同时,周成这个大管事正以主事者的身分,看似殷勤地在应付着上船来搜检的官差,而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副管事自然是易容的邢晖与温霖。
周成与那带队的官差说着话,邢晖与温霖暗暗交换眼神,表面不动声色,只是心下不免都起了波澜。
原本想着这些官差从码头那头一艘船一艘船地进行搜查,等查到他们这艘,也得过一段时间,正好让他们有些从容应对的余裕,若是在别艘船搜到了嫌犯最好,若是非得搜他们这艘船,为了藏住船舱底部的秘密,就让子勤扮做是那杀人嫌犯,在别处引起骚动,声东击西,引开这些官差的注意。
哪知他们才刚商议好初步计划,还未来得及想其他备案,便有个官差带着几个属下上船来,据说是那个杀人嫌犯投了水,往这个方向游过来。
因那凶嫌受了重伤,官差认为他应该也游不远,极有可能会往船上躲。周成听了那带头官差的解释,更宛如弥勒佛似地脸上堆满笑,拖延着时间。
“官家要办事,草民只有全力配合的,只是我们这船上有女眷和孩子,要不先让我让底下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先回避,以免冲撞了,官爷您看……”
周成正与官差交涉着,一个扮成船工模样,其实是邢晖另一个心月复护卫无声无息地潜行过来,附在邢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邢晖顿时脸色大变。
黑衣壮汉全力一搏,原本是看准了赵灵钧作为绑架的目标,但在千钧一发之际,汤圆用力推开两个孩子,不惜自己迎上。
黑衣壮汉见失了先机,索性用一把短刃抵着汤圆的咽喉,胁迫她打开地板的机关。
那一瞬间,汤圆思绪急转,虽然听命打开机关,自己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这地板下的通道连结船舱底部,那里藏着一批火枪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尤其在子勤的示意下,她知道已经有官差上来搜船,万一他们为了追捕这逃犯跟去船舱底部呢?
暗道入口是绝对不能开启的,如此一来,剩下的选择只有尽力与这逃犯周旋,等待救兵来援了。
她假装害怕地尖叫起来,“这位壮士,你、你莫这样,我、害怕……”
“快说!机关到底在哪里?还不快打开!”黑衣壮汉一边威胁着汤圆,一边紧盯着子勤,他虽然因眼睛刺痛而暂时无法视物,但仍摆出防卫的姿态护着躲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
黑衣壮汉忍不住焦躁,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子勤,失血过多也令他头脑晕眩,无法再一次跳水逃逸,那地板底下的密道,或许就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了。
“你还不说?想死吗!”黑衣壮汉一声凌厉喝斥,短刃往汤圆颈侧一划,带出一道清楚的血痕。
“干娘!放开我干娘!”可儿见状,惊惧地哭喊着,赵灵钧紧紧抱住她,亦是同样愤恨地瞪着黑衣壮汉。
汤圆脖颈被刀划过,尖锐地疼痛着,但奇异的,她除了心跳加速以外,并无太多惧怕,因为她知道,她的男人就在船上,他不会让她有危险。
但她还是装出慌乱不安的模样,颤抖着嗓音。“壮、壮士,我这就去打开机关,你且、先放开我……”
“少罗唆!你跟我讲在何处,我带着你去!”黑衣壮汉握着短刃,又在她颈侧划了一道。
可儿哭得都快要抽搐了,汤圆无法,只得装作要带那黑衣壮汉去打开机关,往房里另一侧缓缓前进。
才走没几步,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足音,跟着一个男人踢开房门,飞快地闯进来。匆匆赶来的男人正是邢晖,一眼看清房内情况,刹时心如刀割。
“圆圆!”
他沉痛地喊了一声,与汤圆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跟着立即射出暗器,精准地命中黑衣壮汉持短刃的手腕,黑衣壮汉只觉得手腕一麻,不由自主地松手,短刃铿锵落了地,汤圆也趁机往一旁退开。
不过须臾,邢晖已将她搂在怀里,急切地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汤圆给了他一个镇定的微笑。
邢晖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身形迅捷如电,往那黑衣壮汉打去。黑衣壮汉早在短刃月兑手的时候,便心知不妙,从怀里再掏出一包药粉。
“爷,小心!他手上有毒药!”子勤听风辨音,连忙提醒。
黑衣壮汉拼劲将药粉一洒,青绿色的药粉弥漫成烟,邢晖一凛,迅速伸手蒙住汤圆的眼眸,将她转了个方向,不让她与药粉有接触。
而黑衣壮汉就抓住这短短的瞬间,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刃,狠狠朝邢晖背部刺过来,于此同时,上船搜捕的官差也察觉动静,吆喝着带着一小队官兵,在房门外形成包围网。
“大胆狂徒!还不放下武器,速速就范!”
这群官差只管抓人,可不管房内还有其他平头百姓,直接就闯进来,刀剑交加,转眼就是一团混乱。
在官差来到房门外时,邢晖就停住了动作,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能让这些官差看出自己会功夫,只是这样就给那黑衣壮汉有了可乘之机,眼见自己逃不过追捕,索性临死之前拉个壁背,陪自己到黄泉路上走一遭。
他将邢晖抓过来挡在自己身前,借此避开刀剑,一面往后退,不顾一切地撞开舱房内的窗户,与邢晖一同落水。
子勤模模糊糊地看见邢晖被黑衣壮汉扯着一起跳窗,听见落水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
“爷!”
他踉跄地奔至窗边,正欲跳水,却被后头一个官差抓住。
“你做什么?”
“我们家爷不会水,我得去救他!”
官差闻言,愕然瞪大眼,尚未及反应,只见另一条纤细的人影已如月兑兔一般地跃出窗外,哗地一声入水,激起雪白的水花四溅。
☆☆☆
邢晖被黑衣壮汉强拉着破窗,身子在半空中便俐落地转了个方向,用一记凌厉的手刀劈晕了壮汉。
只是壮汉虽然被他劈晕了,他自己也因反作用力,落水的时候入得更深,一时间竟是浮不上来,不停地往下沉。
他确实不会水。
因年幼的时候,他曾淘气独自溜去池畔玩耍,意外溺水,昏迷了两天两夜,差点弄丢一条小命,自那之后,他就有些畏水,即使拜师学武艺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自己应该学会游水。
如今后悔,也太晚了。
他涩涩地苦笑,再度陷入被那种漫无边际的黑暗深水包围,不过这一次,他却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与无助,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子勤或是温霖,总会有人来得及下来救他。
他只要等着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是如此短暂的等待,在沉重的水压下,他仍觉得胸口疼痛,无法顺畅地呼吸仍是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折磨。
他试着放松身子,努力睁着眼,不愿就此失去意识,终于,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有个人影朝他这边游来,优雅地摆动着修长的双腿。
是谁呢?
等到那人游得近一点、再近一点,来到他面前,他才赫然认出竟是他那娇甜傻气的娘子。
她脸蛋雪白,菱唇红润,一双如墨玉的明眸圆睁,带着几许慌乱与担忧,深深地盯着他。
他有些晕,怀疑自己看错人了,他没想到来救自己的会是圆圆,但一切又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她一直在救他啊。
忧郁敏感的少年时期,是她做的点心,让他找回了进食的乐趣,独自流浪的时候,是她的锲而不舍,让他重新对生活有了念想,而这回他意外落水,又是她义无反顾地来与他共患难……邢晖想着,晕乎乎地笑了。
见他似乎要因为透不过气而闭上眼睛,汤圆顿时大急,双手捧住他清俊的脸庞,深深地吻上他的唇。
所有生命的气息,所有对于人间美好的盼望,所有的甜蜜与幸福,都随着这缠绵至极的一吻,度给了他,度给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然后,在他与她额头相抵,对着她微微一笑后,她牵着他的手,如一尾美人鱼般奋力地踢着水,拉着他一同浮出水面,回到那个月光温柔的世界。
☆☆☆
厢房内,烛光摇曳,桌上一个青白玉雕着鱼戏莲叶的薰炉正吐着清雅的百合花香。汤圆沐浴过后,换了套干爽的家常衣裳,乖乖坐在榻边,微微仰起肌肤白腻的颈脖,由着邢晖替自己涂抹药膏。
邢晖也换了衣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起,几缙发丝半湿垂在耳际,温润又性感的模样教汤圆瞧着,好想伸手模上一模。
只是男人蹙着眉,神情略显凝重,令她有些心虚。
“你干么一直板着脸呀?生气了吗?”
邢晖一凛,目光往她脸上斜斜地睨去。“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还真的恼了。
汤圆忙正襟危坐起来,眨了眨清亮澄透的双眸,眼巴巴地直瞅着他,他见她这副又讨好又似撒娇的神情,胸口一直横堵着的郁闷也不由得消了,只余满腔无奈。
“我都听灵钧说了,你是为了救他,才让自己成了那逃犯的人质。”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啊。”
“那人都用刀子抵着你脖子了,你还坚持硬扛着不肯打开地板的机关。”
“当然不能打开啊!那时候官差都已经上船来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官府的人发现船舱底部的秘密。”
道理都对,她的行动他也都能理解,但怎么他就觉得胸口的闷气又堵起来了?
“你不该冒险的。”沾着清凉药膏的拇指轻轻地抚过她颈间的伤口,那样温柔又怜惜。“这种事情不该由你一个女人来担。”
“为什么不能?”汤圆嘟着嘴。“难道你宁可我贪生怕死地躲在一旁,让两个孩子还有这整艘船的人都陷入危险吗?”
邢晖一窒,半晌,没好气地放下装着药膏的小圆瓷罐。“那你也不必跳下水来救我!你都受伤了,不晓得伤口遇水会刺痛难受吗?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我担心你嘛,子勤说你不会水。”
“那又如何?船上那么多大男人,子勤、嘉鱼,他们哪个人不能下来救我,要你逞强?”
邢晖郁恼地说着,汤圆见他眸光微黯,俊唇竟然还微微嘟着,难得流露几分孩子气,教她忍不住想爱。
她眉眼弯弯,终于屈服了心中的渴望,伸手去勾玩垂落在他耳边那不听话的发丝。
“我明白,夫君是心疼我,可你晓得吗?我对自己今夜所做的,没有任何后悔,而且很是高兴。”
“你高兴什么?”他不悦地低哼。“傻不傻,受伤了还高兴。”
“我高兴的是,原来自己不是没用的,我留在夫君身边,真的能帮得上你的忙。”
凝睇男人的眼波盈盈,柔情款款,宛如春天的潮水,瞬间在他的心房漫溢出来,他一时怔忡。
“虽然你一直跟我说,我可以成为你的支柱,成为那个与你同行的人,可我心里总是有些慌,有着不安。”
“你不相信自己?”他握住她的手。
她浅浅一笑,顺势偎进他的怀里。“我很想相信的,只是心里没有底气,我就只是个寻常的女人,不像京城那些贵女千金,不仅有好的家世,又读过书,琴棋书画样样都行……”
“那又如何?”他收拢臂膀,将她紧紧拥住。“在我心里,唯你一人,你就是最好的。”
“嗯,我如今相信了,我相信自己可以做你心目中的唯一,可以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她环抱他的腰,仰头望他,清亮如星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自信。“你能答应我吗?以后你身边,只可以有我一个女人,只有我与你相伴,和你同行?”
原来这就是她的心结啊,她就是这般如此纠结、如此烦恼的,邢晖莞尔,又是好笑,又无比心疼。
他低下唇,深深地啄吻她额头,带着无限的珍重与怜爱。
“傻娘子,你根本无须问我这个问题,从我与你成亲的那日起,我早已决定,此生此世,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她微笑了,扬起脸,与他唇齿缠绵,两人正吻到情动时,蓦地,屏风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跟着是一道幼女敕稚气的埋怨。
“哎呀,哥哥,你干么蒙住可儿的眼睛?”
汤圆一震,一时心慌,不自在地推开邢晖,邢晖见她微敛着眸,羽睫轻颤,颊染霞晕,娇羞的模样宛如一朵于清晨悄悄绽放的小雏菊,可爱惹怜。
邢晖顿时就心痒起来,也就对帘外那两个扰人情爱的不速之客更加感到不爽,他清清喉咙,沉声扬嗓。
“进来吧!”
屏风外瞬间安静,好一会儿,赵灵钧才牵着可儿的手局促地进了里间,相较于赵灵钧一脸尴尬窘迫,可儿倒是天真无辜,挣月兑哥哥的手,就咚咚地奔向汤圆。
“干娘,可儿好担心你!”
汤圆将绵软的小姑娘搂入怀里,疼爱地掐了掐她肉肉的脸颊。“方才是不是吓到了?”
“嗯。”可儿用力点头,想想,又摇头,一双小手略瞥扭地对着小指头。“没有吓到,可儿有听干娘的话,要变得勇敢一点,就是、嗯,有点怕……”
她怯怯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头,朝汤圆傻乎乎地笑,露出两排小米牙,汤圆看着,眉眼一弯。
“可儿真乖!”
可儿害羞地笑了,抬起小脸蛋,望向汤圆颈脖上的伤痕,掩不住担忧。“干娘,你这里会痛痛吗?可儿帮你呼呼。”说着,小嘴轻轻吹了好片刻,又眼巴巴地问:“还痛吗?”
汤圆笑着摇头,捏了捏可儿翘圆的鼻头。“可儿真厉害,你帮干娘呼呼,干娘就不痛了。”
母女俩腻在一块儿,邢晖在一旁见自己的娘子被霸占了,只得认命地模模鼻子,赵灵钧却是止不住愧疚,呐呐地开口。
“干娘,谢谢你,要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
“傻孩子!”汤圆打断了他,伸出另一只手,将这个大男孩也拉过来。“你叫喊我一声干娘,那我就是你的长辈,做娘亲的,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你无须自责。”
“干娘……”赵灵钧垂着眸,强忍激动的心绪,纵然他一直告诫自己必须成熟稳重,他已经够大了,还肩负着那样的重责大任,没有撒娇的权利,可他其实还是很喜欢有人将自己当个孩子一般疼宠的,就连他死去的亲生娘亲,也不曾给过他如此温暖的感觉。
他吸了吸鼻子,喃喃低语。“干娘,我会记得你和义父的教导的,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嗯,干娘相信钧儿。”汤圆温柔地回应。
邢晖望着这一幕,心口强烈震颤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意在胸臆间柔软地融化。他微笑上前,将汤圆与两个孩子都揽入怀里,高大的身影伟岸如山。
☆☆☆
数日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京城剧变。
是夜,沉睡于幽梦中的百姓在一阵兵马踏地的震动声中惊醒过来,竟是西山大营的军队兵临城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一些书香官宦世家在南方传来一场又一场流民动乱与饥荒的消息中,隐约察觉了朝堂将有风雨欲来之势。
子时三刻,不知是谁打开了城门,浩浩荡荡的兵马却没有杀进城内,只是犹如远古的陶俑,无声无息地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沉默地伫立着。
反倒是另一头的宫墙之内,传出了阵阵枪响,杀伐之声时起时落,就算是再纯朴无知的百姓,此刻也恍然大悟,怕是有人对金鉴殿上的那把龙椅又起了观融的野望。
但无论上头的人如何玩转政治,百姓们只求三餐温饱,其实谁当那皇帝老子都无所谓,能让大伙儿过安稳的日子就是仁君圣主。
一夜动荡,一群黑衣死士从皇宫内苑的密道里杀了出来,鲜血斑驳了青瓦朱墙,直到隔日早晨,乌云才逐渐散去,璀璨的阳光重新洒落大地,在大齐这片美丽的山河镶上点点金箔。
又过了将近一旬,百姓才在新皇登基的诏书中迎来了平静的日常生活,新皇带领朝廷文武百官祭拜宗庙,宣告大赦天下,祈求国泰民安。
听说这回坐上龙椅的天子只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半大少年呢,也不知是不是怕这把从自己三皇叔祖手上抢过来的龙椅会坐不稳,立刻就封了摄政王佐政,为其护航。
不过虽然年龄尚幼,倒像是个有仁心的,至少还懂得开仓赈粮,减免税赋,为流窜大齐国境内的流民们留一条生路。
也罢,这皇帝换了就换了吧,反正这日子有吃有喝,大伙儿过得挺自在的。又过了大半个月,京城内的各项娱乐活动恢复如常,名门贵胄之间,大宴小宴不断,市井间的茶楼酒肆,也都生意兴隆。
还有说书先生将这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政变编成了故事,歌颂起了少年有为的新皇以及英明果断的摄政王。
“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这日,因从龙有功,为自己赚了个一品长信侯爵位的温霖来到摄政王府邸,两个男人在凉亭下摆开筵席,就着荷塘美景,吃着摄政王夫人亲手备下的酒菜,好不快哉!
酒过三巡,人喝到微醺,自然就起了八卦之心,又在生平至交面前,温霖索性也不管不顾,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他们说啊,前任老皇帝登基,你有功,做了左相,现任小皇帝坐上龙椅,也是你推上去的,这回更过分了,直接就做了摄政王,再接下来——”
温霖蓦地顿住,像是吊胃口似的,盯着邢晖但笑不语。
“接下来如何?”邢晖淡淡地问,一脸惬意地喝着酒,夹了块炖得软女敕的红烧肉,细细嚼着那咸香绝妙的滋味。
“接下来这天下……莫不是要改姓了吧?”
“从姓赵换成姓邢吗?”
“你说呢?”
“那也不错。”
“噗!”
温霖一口酒从嘴里喷出来,差点溅到邢晖的俊脸,幸亏邢晖及时闪过,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脏死了。”
见邢晖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温霖震惊地颤着手指。
“你、你……”
“我怎么了?”
“你莫不是真有了不臣之心?”
邢晖根本懒得理会温霖的质问。
“你说啊!我说你这家伙,可别真闹那些乱七八糟的,莫忘了那个封你摄政王的私下还叫你一声义父呢,还封了你家夫人一品诰厶叩,封你义女为安乐县主,对你们一家人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才莫如此吵吵嚷嚷的,养只鹦鹉都没你聒噪。”邢晖淡定地掏了掏耳朵。
“我是认真的!你没听过三人成虎吗?谣言可是能杀人的!”
“你管外头那些人怎么嚼舌根呢,总之我邢九思问心无愧。”
“唷,你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温霖最看不惯就是邢晖这般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态度,忍不住就想刺他一下。
邢晖自是看出好友的不爽了,却只是一派淡然。“我是对灵钧有信心,他可没你这么糊涂,即便他脑子真的一时打了结,还有我家圆圆呢,我就不信他敢对自己的义母有任何不敬。”
说起好友那个出身乡野的娘子,温霖倒是一时无话了,纵然京中不知有多少闲言碎语,但有邢晖这个夫君全力相护,又有新皇公开表示对这位慈母的崇敬与孺慕,谁敢对她有丝毫不屑?也只能心中暗暗月复诽罢了。
邢晖扫了眼温霖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微微一哂。“你这是……吃味?”
“我吃什么味!”温霖顿时炸毛了,虽然他心里还真的是挺羡慕的,每回看好友与他娘子夫唱妇随的模样,所谓神仙美眷,也不过如此吧。
邢晖彷佛看出他的心思,替他斟了杯酒,刻意感叹道:“俗话说『妻好一半福』,奉劝你收收心,娶个好娘子吧!”
“哼,瞧你这得意劲!”温霖闷闷地举杯一仰而尽,喝了一杯还不够,索性连干三杯。
黄昏,邢晖送走了喝得醉醺醺的温霖,来到正院的厢房。
珠廉微卷,窗边坐着一道窈窕的倩影,正弯着弧度优美的脖颈,低头缝着一件衣裳,满天绚烂的霞光暮色,映得她秀丽的脸庞越发的恬静安宁,与世无争。
邢晖不觉放轻了步伐,不愿打破这如诗如画的一幕。
总在这样的黄昏,在下朝以后,他回到府里,来到这个女人身边,每每会觉得那些朝堂纷争,俗事扰扰,刹时间都随风而去,留给他的就只是岁月静好,平淡闲适。如此平淡极好,如此闲适,更好。
也不知为何,明明她这段时日接手了邢府的中馈,为了理清大大小小的事务,与府内诸位管事仆妇打交道,也颇费了一番精力与功夫,但她从不曾因此让眉目染上了斤斤计较,神情永远是那样纯净宽容。
许就是这样的她,才能勾得心中对很多事都感到厌倦的他停泊在她怀里,找另一方不同于俗世的朗朗天地。
邢晖一笑,掀帘进了里屋。
汤圆脖颈一扬,见他回来了,主动上前迎接,服侍他更衣洗漱,两人携手在罗汉榻坐下,丫鬟们都极有眼色地退下,邢晖毫不客气将香软的娘子揽入怀里,手上捏起竹篮里一件未成形的小衣裳端详着。
“这是在做什么?又替可儿做新衣裳吗?”
“不是。”汤圆也不知想到什么,眉眼弯弯,唇畔有酒窝轻快地跃动着。邢晖看了,忍不住好奇,“那是替我做的?”薄唇贴近她耳畔,暖暖呼息着她觉得有点痒,不由自主躲了躲。“也不是。”
也不是?邢晖俊眉一拢,忽然有些不爽了,既不是为女儿做的,也不是为他这个夫君做的,那还有谁有资格能令她亲手动这针线?难道是给灵钧的?
“家里下人这么多,不缺会做针线的丫鬟,以后这种事你莫要自己来了,小心伤眼。”
他淡淡地放下小衣裳,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态,掩饰自己的小吃味。
“知道了。”她起身将竹篮与针线都收起来,端了一盏茶给他。
他很自然地接过茶盏,顺手又将她拥揽入怀。“明日开宗祠祭祖,都打点好了吗?”
“都打点好了,你就放心吧。”
“莫要紧张,我会陪着你。”
“我不紧张。”汤圆盈盈一笑,凝睇夫婿的明眸熠熠生辉。
这回开宗祠,是她首次以邢氏宗妇的身分出现在邢氏族人面前,她很清楚,到时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评估自己担不担得起做邢氏的宗妇。
她曾忐忑过,也曾彷徨过,但从未想过退缩,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就算再难,再任重道远,她也绝不后悔。
或许自己不如那些名门贵女多才多艺,更没有她们的傲人身家,但有一点,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就是她对夫君的爱,以及与他同甘共苦的决心。
何况如今她肚子里还有了他的骨血……
汤圆含笑寻思,玉手悄悄抚住小月复,身子软绵绵地依偎着身旁男人的胸膛。
“等明日祭拜了祖先,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事?”邢晖剑眉一挑。“现在不能说吗?”
“是秘密。”她俏皮地眨眨眼。
“真不能说?”他嗓音微哑。
“嗯,你再等等。”
可他等不及了!
他低头看着她润泽的樱唇,看着她粉红的舌尖俏皮地从檀口间溜了出来,只觉得心口阵阵搔痒。
他想吃了她。
念头才动,他就迫不及待地展臂横抱起她,入了里间。
“不可以啦!”她娇羞又懊恼地捶着他肩头。
“可以。”
“不行。”
“傻娘子,你拦不住我的。”
听着他醇厚如酒的笑声,她蓦地有些头晕,她想,自己确实抵挡不了他的魅力,眼看着他再进一步,两人就要被翻红浪。
她昏昏地叹息,只得贴在他耳畔,气息如兰,低喃着吐出了那个甜蜜的小秘密。他顿时眼迸星光,喜悦的欢呼在空气中如涟漪般荡开。“圆圆,我的好娘子!”
这一刻,权倾大齐朝野的摄政王犹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抱着自己的妻子恣意旋转着,洒下一片欢快的笑声。
幸福,原就是如此平淡单纯。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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