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下了整整一夜,待得破晓时分,才堪堪停了,汤圆推开屋门往外看,只见屋外已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枝头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
“下雪了,好美啊!”
可儿穿着桃红色的棉袄,跟在汤圆身后,看见院子里的雪堆了厚厚一层,兴奋得直拍小手,脸颊红嘟嘟得像颗小苹果。
“干娘,可儿可不可以去玩雪?”
自从汤圆与邢晖成亲后,可儿便跟着赵灵钧一起喊邢晖义父,喊汤圆一声干娘,每每她用那糯糯的嗓音羞怯地喊着自己时,汤圆总会感到一阵难言的心软。
她嫣然一笑,蹲下来哄着小姑娘。“外头天冷,等晚点太阳出来了暖和点,可儿再出去好不好?”
可儿嘟着嘴,乖巧地点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是不舍地盯着屋外,明显很想出去。
汤圆模模她的头。“今天是除夕,得吃年夜饭的,可儿来帮干娘包饺子。”
可儿闻言,眼眸一亮。“好啊,可儿要包饺子,饺子好吃!”
汤圆笑笑,牵着小姑娘的手回到屋内,一转身,邢晖正好迎面走来,一身靛蓝色的家常棉袍,身姿俊拔如松,风采照人。
即便已经成亲数日,汤圆每每陡然见到他,还是会心跳一乱,粉颊微晕。“夫君,你起来了啊。”
“嗯。”他温柔地望着她。“外头雪停了?”汤圆点头,未及开口,便听一道嗓音孩子气地急促而来。
“嫂子,我饿了,早上有什么吃的?我想吃你做的韭菜盒子,最好再来一笼鲜虾小笼包!”
邢晖一听这大声喊饿的声音,眉头就搂起来,两道锐利的眼刀朝来人砍过去。
温霖分明察觉到了,却是浑不在意,依旧咧着嘴笑着,只盯着汤圆露出期待的眼神。汤圆倒不似邢晖那般显出不耐,只是盈盈笑着。“已经没有虾了,吃猪肉馅的可好?”“当然好,反正嫂子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
汤圆眉眼弯弯,牵着可儿进厨房,温霖大大咧咧地在堂屋寻了一把花梨木雕花靠背椅坐下,一副闲适自在的姿态。
邢晖实在看不惯他这种赖在别人家,还完全不把自己当成是客人的厚颜无耻,随手从桌上梅花盒里抓起几颗花生,手指一弹就往温霖的方向射去,一时犹如天女散花,但温霖反应也灵敏,迅速用手中折扇的扇柄左拦右挡,声声脆响,几颗花生尽数落了地。
“呵呵,我这手『千手观音拂落花』的功夫还不赖吧?”温霖迳自替自己这招取了个花俏的招式名,一脸得意,笑嘻嘻的。
邢晖没好气。“你这惫懒的家伙!从我成亲那日便一直赖在我这里,怎么?还想在这儿待着过年,赖到来年刚好迎新春?”
温霖一把折扇摇呀摇,尽显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这主意不错,能跟自己的至交好友一同送旧迎新,此中妙趣,不可言传只可意会啊!”
邢晖冷哼,懒得与他继续这没营养的话题,索性也坐下来,剥开花生壳嗑着。
赵灵钧从房里出来,就见两人各自占据一把座椅,比赛似地猛嗑花生,不时还拿那花生壳做暗器,相互过招一番,不禁摇头。
一个一品的勋贵世子,一个曾手抓朝廷半边天的少年名相,私底下相处时竟是这般幼稚,说出去谁能相信?
比起这两位,自己这个半大孩子倒还比较沉稳……虽然总被温霖嘲弄十足像个历经沧桑的小老头。
赵灵钧也找了一把靠窗的椅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安适地赏着窗外雪景,直到可儿捧着一个食盒出来,三个雄性生物才同时骚动起来。
温霖首先忍不住好奇。“小可儿,你手里捧着的那是什么?”
“干娘做的点心。”可儿女敕声回答。
“是什么点心?快,拿来给温叔叔尝一块。”
温霖口舌生津,颇是迫不及待,哪知可儿却是略过他,直接走向赵灵钧,乖乖地捧高食盒。
“哥哥先吃。”
赵灵钧一笑,揉了揉可儿可爱的小脑袋,这妹妹就是乖,知道谁才是跟她最亲的。
少年瞥了温霖与邢晖一眼,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得,邢晖见不得这孩子如此得意,故意重重咳了一声。
“可儿,义父的呢?有好吃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请长辈先尝吗?”
“呀。”小姑娘这才恍然自己错了,一双小腿连忙转了方向,咚咚地来到邢晖面前。
“干娘说加了玫瑰花瓣的是给义父的。”
邢晖这才满意了,接过食盒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块做成玉佩状,色泽莹绿的精致糕点,其中有两块揉进了点点粉女敕的玫瑰花瓣。
邢晖知道,那是因为汤圆知道自己口味偏甜,每回做糕点时,都会特别为自己调整比例。
“这是什么?”温霖忍不住好奇,凑过来看。
“干娘说这是翠玉糕。”可儿软软地回答。
“翠玉糕?莫不是百味斋新出的那款糕点?”温霖一双桃花眼放光,也顾不得他的贵公子仪态了,伸手就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咦?这味道……”
清甜中带着一丝些微的苦涩,滋味绝妙。
“这里头是加了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尝过这样融合了苦味的糕点。”
“那是你没见识!”邢晖不客气地嘲弄。“龙井茶喝过吧?”
“自然喝过。”温霖直觉回应,转念一想,蓦地一愣。“你是说这糕点里加了茶叶?”
“雨前龙井味浓略苦,将茶叶磨成细粉,加在绿豆粉里,做成的糕点便是甜中带苦,味道更加有层次。”
“这就是你那位娘子替百味斋所研制的新款糕点?”
“不错。”
“怪不得呢,听说年前百味斋一口气新推出了六样糕点,还弄出了个什么『百味篮』,卖得如火如荼,人人都说百味斋的东家年年被『八珍阁』压得抬不起头,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
“八珍阁的糕点也未必就比百味斋强了,不过是懂得取巧而已。”
有他邢晖出手帮忙筹谋规划,还怕百味斋不能在京城打响名气,在大齐全国掀起糕点新风潮吗?
“唷,瞧你得意的!待在这乡下破地方,卖个糕点开间作坊,难不成就满足了你邢大爷的志气了?”温霖语带嘲讽。
邢晖却是一派淡定从容。“衣食无忧,岁月静好,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如此而已。”
温霖一窒,一时默然无语,看看好友一脸淡然,再看那个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的少年和一个小姑娘分食点心,亦是满足而笑,他心头不免五味杂陈。
其实在这桃花村虽只逗留了短短时日,他已能看出好友确实是享受着这般平和的生活的,尤其在那个丫鬟娘子一手高明厨艺的呵护下,这家伙更是被养得气色红润、容光焕发,若不是身上还有些武功底子,懂得天天锻链,怕是很快就要变成一个脑满肠肥之辈了。
两个孩子亦是每日眉开眼笑,那原先身子挺单薄的小姑娘,听说以前在叔叔婶婶家时只要多吃几口饭,就得挨上一顿毒打,如今日日汤水点心不断,脸颊都丰满了,身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吹气球般地圆润起来,再养下去,怕是都要显出福态了。
偏偏邢晖与那丫鬟娘子极疼爱这小姑娘,说是这般养得珠圆玉润的,才更显得娇俏可爱。
温霖有心说两句,但见自己在人家家里也是大鱼大肉吃着,小菜点心尝着,这底气顿时就泄了,还是模模鼻子,莫自讨没趣为好。
他还是识时务地转开话题吧。“对了,这两日我瞧着,嫂子腿脚似乎俐落了不少,要不我今日再替她把把脉吧。”
果然,提起这话题,邢晖脸色便稍稍一霁,望向他的眼神也温和许多。“自从你替她针灸过后,她右小腿不时的麻痹便有了起色,再加上这几日我日日盯着她泡药汤,替她推拿按摩,血路确是畅活了许多。”
温霖听了,顿时眉飞色舞,笑嘻嘻地邀起功来。“其实嘛,嫂子这腿脚就是之前大冬天的浸在冰雪里给弄坏了,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好治,就是得有个好药方。这得幸亏你遇上了我,我师父号称妙手神医,治这筋骨酸痛特别有一套,你就安心吧,约莫经过三个月至半年的疗程,嫂子的腿脚必可康复,完好如初。”
邢晖端着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你自小就对医卜术数这些小道有些天分,这回得遇名医,算你走了好狗运!”
“什么小道?”温霖气呼呼地敲了敲扇柄。“要不是我没事爱钻研这些,你娘子的腿能不能治还两说呢!”
“有钱还怕找不到好大夫吗?”邢晖一脸不以为然。
“你、你、你!”温霖索性跳起来,指着对面这位没良心的。“这是想过河拆桥了?”
邢晖只是撇着唇哼笑着,温霖气得哇哇叫,赵灵钧带着可儿在一旁吃着点心,见这两位幼稚大男人又要互丢暗器闹起来,默默拉着小姑娘离远了些,免得遭受波及。
只是温霖手中的花生还没丢出去,一道清脆的嗓音及时扬起。
“朝食备好了,可以用膳了。”
温霖一愣,回头一看,只见汤圆不知何时盈盈来到,自从她与邢晖成亲后,便没再画丑陋青斑,瞧她白净的脸上笑容温婉,他下意识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特别浓郁的咸香。
什么男人骨气尊严,此刻尽可抛却。“我的韭菜盒子和小笼包!”
见好友欢快地喊了声,一马当先地便往饭厅奔去,邢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汤圆彷佛看透他思绪,对他俏皮地眨眨眼,他扬了扬眉,用衣袖半掩着,悄悄牵住她的手。
她一愣,慌忙挣了挣,却是怎么也挣不月兑,只得小小声地抗议着。“夫君,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没人看。”邢晖附在她莹白的耳壳边,暖暖地呼息。
汤圆蓦地脸热,眸光流转,果然赵灵钧很是识相,牵着可儿走在前头,留给新婚的夫妻俩一些独处的空间。
“我没骗你吧?”男人继续低语,继续用呼吸撩着她敏感的耳朵。
她娇嗔地睨他一眼,不说话,纤柔的手指却是轻巧地回勾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亲密交扣。
邢晖感觉到她的温顺讨好,嘴角微微翘起,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了。
☆☆☆
除夕围炉领红包,初一穿新衣戴新帽,初二到丁大娘家吃饭,初三、初四两日到村里各家拜年……自从有记忆以来,这是汤圆度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节,身边亲友相伴,每日都能玩出新的花样,欢声笑语不断。
这日是元宵节,一早起来,便是雪霁天晴的好天气,阳光暖暖地洒落,映得一片白雪更加晶莹剔透。
汤圆包了各种馅料的元宵,煮了满满一大锅,几个人围坐着饱餐了一顿,饭后,可儿拍着小小的肚子,目光就开始流连地直盯着窗外了。
这几日可儿老想玩雪,但外头不是寒风呼啸,便是雪花纷飞,汤圆怕她着凉,总是不许她出去,今日好不容易阳光露了脸,她小小的心就有些野了,看看窗外白雪,又看看汤圆,眼神满是渴望。
汤圆见她可爱的模样,抿唇一笑。“是不是想出去玩了?”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
“想堆雪人?”
“嗯嗯。”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
汤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也跟着望向窗外皑瞪白雪。
其实,她也早就想出去玩了,只是……
汤圆眨眨眼,望向坐在一旁的男人,邢晖察觉到她祈求的眼神,剑眉微微一蹙。
见他面色一凝,汤圆虽然有些迟疑,但仍软软地说了一句。“今天出太阳了。”
“对啊,出太阳了。”可儿应和着。
“挺温暖的,不冷。”汤圆又补了一句。
“不冷不冷。”小姑娘像应声虫似的,跟着强调。
“我好几年没堆过雪人了。”
“可儿从来没堆过。”
“就玩玩吧?”
“玩,想玩!”
一大一小此起彼落地恳求着,宛如美妙又逗趣的二重奏,邢晖还勉强能板住脸孔,温霖早忍不住笑出声了。
“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照我说,咱们不如打雪仗。”
“好啊好啊!”小姑娘开心地拍手赞成。
“那就分成两队来打吧,二对二,邢九思,你当裁判。”
凭什么他当裁判?这是排挤他吗?邢晖不爽地瞪好友一眼。
“你不是不想玩吗?”温霖笑得没心没肺的,分明就是挑衅。
邢晖没好气,懒得理他,迳自望向汤圆。“你的腿还没好,万一在雪地里冻着了,又要犯起疼来。”
“不会的!”汤圆连忙摇头。“温世子的药方很有效,我这腿已经好多了!”
“才刚有了点进步的迹象,你可莫逞强。”
“我没逞强,是真的感觉好多了……”见邢晖神情凛然,汤圆的嗓音越来越低微,最后索性没了声音,只睁着一双湿润润的眼眸,委屈似地瞅着他。
邢晖就怕她这样看他,不哭不闹也不撒娇,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反倒显得更可怜。
他暗暗叹气,总算点了头。“好吧,那就一刻钟。”
汤圆起先还不敢置信,待可儿拉着她衣袖欢呼起来,唇畔方绽开笑意。
一刻钟就一刻钟,她知足了!
她牵起可儿的小手,一大一小翩然如蝶地往门外飞去,赵灵钧在后头跟着,温霖却没跟上,只是绕着邢晖转起圈圈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看什么?”邢晖怒瞪他一眼。
“我就看京城那个对姑娘家从来不假辞色的邢家大少爷究竟上哪儿去了?”温霖笑咪咪地打着趣。
“无聊!”邢晖冷哼一声,袍袖一甩,大踏步离去。
温霖跟着邢晖来到前院,见那往常在京城总是高高端着架子的贵公子此刻却宛如一个大孩子,将小可儿举高坐在自己肩上兜着转圈圈,而他的娘子乐得拍手叫好,就连那个理应是皇室下一任继承人的少年也围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气氛一派温馨和乐,彷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
温霖望着这一幕,脸上笑意蓦地一敛,眼神复杂而深沉。
在这里耍赖着住了一段时日,他也算看出来了,邢晖对那位新娶的娘子是真上心的,在这偏僻的乡间隐居生活,也是真自在真写意,并无丝毫勉强。
所以京城的那摊事,他是……真不想管了吧。
温霖寻思着,正苦恼时,邢晖转头,也不知是否看出他茫然的心思,放下肩上的小姑娘。
“嘉鱼!”
一个冰凉的雪球,突如其来地砸向他,弄得他一头一脸的雪,只见邢晖一脸好整以暇。
“你杵在那儿做什么?不是你说要打雪仗的吗?”
温霖一凛,暂且放下心事,笑着也揉了一团雪球。“打就打!我温嘉鱼怕你不成!”
一群人打起雪仗来,雪球四飞,欢乐的尖叫声不断。
汤圆遵守与邢晖的约定,打了一刻钟的雪仗后,原本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就想回屋里的,不料邢晖忽然拿出一双厚厚的雪靴给她穿,说是他特地找人用狼皮做的,里头垫了好几层皮毛,格外保暖。
穿上特制的雪靴,她的脚完全不冻了,痛快地打过雪仗后,可儿又拉着赵灵钧的手,吵着要堆雪人,两个孩子在邢晖与温霖的指导下,忙忙碌碌地堆着,眼见雪人逐渐在自己手下成形,自从家变以后,总是一脸肃穆沉稳的少年终于能够真正地放松心情,露出开朗的笑容。
不到一个时辰,这间两进的宅邸前院便堆起一排五个雪人,三大两小,每个都圆滚滚得可爱极了,身上的装饰也各有特色。
代表可儿那个脖子上围了条红围巾,赵灵钧那个则让调皮的可儿给安上一根长长的胡萝卜鼻子。
“哥哥的鼻子好看。”小姑娘糯糯地强调着,赵灵钧左看右看那根红萝卜鼻子,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看。
但也比温霖好,温霖的雪人被插了两根树枝当作是一双手,一颗花生当作是樱桃小嘴。
这些都是邢晖的杰作,温霖不爽,原想回敬他一番,偏偏人家是一对夫妻雪人,装饰的是两人的定情物,他倒是不好意思插手了。
邢晖雪人腰间坠着一个汤圆亲手绣的荷包,汤圆雪人头上则包着一条缀着珍珠的精致头巾。
这头巾是邢晖在镇上向一个偶然路过的西域商人买来的,汤圆一看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尤其当她想起自己与他在码头重逢时,被他嫌弃地丢在地上的那条廉价的碎花头巾,再看看如今他亲手送上的这一条,曾经受到创伤的心,彷佛都在那瞬间温暖地平复了。
汤圆含笑望着披在雪人头上的珍珠头巾,趁没人注意,悄悄握住夫君的手,软软低语。
“谢谢你。”
谢什么?他斜斜一挑剑眉,彷佛如此问她。
她深深地凝睇他,眼中含情脉脉。
谢谢他不经意地来到了她身边,谢谢他愿意留下来陪伴她,谢谢他给了她这一段如美梦般幸福的日子。
午后,几个人用过午膳,邢晖与温霖比赛起做花灯来。
两个男人的手都巧,又善于描绘丹青,将灯笼做得栩栩如生,可儿在一旁看得好生羡慕,拉了拉赵灵钧的衣袖。
“哥哥,可儿也想要灯笼。”
“你要什么样的?”
“想要小兔子。”
“好,哥哥做给你。”
赵灵钧学着削起木条,略微笨拙地替可儿紮了个小兔子灯笼,虽然形状怪模怪样的,可儿见了,却很喜欢。
“这个做得不好。”赵灵钧赧然,想将小兔子灯笼收回来。
“哥哥明年再做个更好的送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可儿紧紧抱着小兔子不放。“哥哥明年再给我别的。”
“那哥哥以后每年都给可儿做一个灯笼。”
“好啊,哥哥打勾勾!”小姑娘伸出小巧的手指,与少年慎重地立下约定。入夜以后,每个人都提起了各自的灯笼出外闲游。
邢晖给汤圆做了两个灯笼,一个是绘着八仙过海的花灯,另一个却是可爱的小动物形状。
汤圆仔细看了看,那圆滚滚的小身体,黑头小鼻子,红润的小嘴,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这是……栗子糕?”她惊喜地望向邢晖。
邢晖眉目一舒,淡淡一笑。“你果然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啦,那小猪鼠还是我在山里捉到的。”
当年,她听说了那个傲娇又心善的大少爷胃口不调,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急得不得了,怕他独自在屋里养病会寂寞,就将自己捉到的小猪鼠和亲手做的一碟栗子糕悄悄放到了他窗下。
她没想到他会真的收下了她的一片心意,吃了栗子糕,也养了小猪鼠。
“那时你也没留个话,还是我让人去打听以后,才知道原来点心和那小猪鼠都是你送来的。”
“我是担心自己踰矩,你会不高兴,所以……”
论理她当时只是一个小丫鬟,不该那样私自去接近主家少爷的,要是被抓到了,必然得挨上几板子。
回忆从前自己的大胆妄为,汤圆不免有些赧然,邢晖模模她的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缠绵。“你确实是踰矩了,但我很高兴。”
只可惜当时年少的他瞥扭得紧,明明满月复感激,却一句道谢的话也未曾亲口对她说过,后来离家去求学游历,又渐渐淡忘了她,淡忘了曾有个那样真诚可爱的小姑娘一心挂念着自己。
许是上天怜他,才在这么多年以后,又安排两人再重逢。
“圆圆。”他蓦地牵住她的手,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她抬头望他,只见他微微笑着。
“谢谢。”
她一愣,不解。“为何?”
他没解释,只是更加握紧她的手。
两人一个提着小猪鼠灯笼,一个提着八仙过海花灯,携手漫然走在雪地里,留下两行相互依偎的脚印。
月光朦胧,灯影摇曳,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蜿蜒,彷佛将会如此延伸到天荒地老,永无尽头。
汤圆抬眸,男人的俊颜含笑,映入她眼潭,犹如波光激滥,荡开一圈圈令她心醉的涟漪。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汤圆不懂诗词,却于此时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女儿家埋在内心深处,最执着、最恋慕的想望。
☆☆☆
汤圆本以为,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还能再过上好一阵子的,不料年节刚过,各地便陆续传来消息,因北地连番雪灾,南方去年也有水灾与地震,一批批逃荒的流民四窜,往邻近的各大县城逼近。
子勤来报时,邢晖正在书房作画,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连一旁的温霖都看不透他究竟作何想法,最后,邢晖并未下任何指示,只微微颔首表示他知道了。
温霖差点跳脚,手上折扇刷地一合就指向好友。“九思,难道你就这么放下不管了?国家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你就这反应?”
邢晖默然,良久,淡淡一句,“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
“那你回京城啊!”温霖气得咬牙切齿。“你邢九思要是有心,还怕号召不了一群有志之士与你共同筹谋吗?”
邢晖敛下眸,掩住情绪,语气更淡了。“我说了,我不回去。”
“你!”温霖气得说不出话来,拿他没辙,只得用力踢了踢书房的太师椅泄愤。“我去找那屈衡问问情况!”
温霖语落,匆匆离去,子勤瞥了眼他的背影,再望向邢晖,呐呐地欲言又止。
“爷……”
“你下去吧。”邢晖重新拿起画笔,看似神情淡漠。
“可是……”子勤心急如焚。难道主子真的不想管了?
邢晖看出子勤的焦急,却仍是淡然挥了挥手。“去吧,有进一步的消息再来报。”
子勤咬了咬唇,忽地上前一步。“爷,属下还有件事情要禀告。”
“还有什么事?”邢晖依旧一脸淡漠。
子勤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爷请看。”
邢晖瞥了一眼,顿时愣住。“这是?”
“是属下上山打猎时,偶然发现的,就在这桃花村后面的山头,我也找子平、子安他们探勘过了,确实是爷之前要我们找的东西。”
邢晖接过那东西,神情复杂,眸光明灭不定。“量多吗?”
“应该不少。”
邢晖沉吟着不发一语,子勤更焦急了。
“爷,偏偏就在这里,在这时候找到了,说不定就是老天爷在暗示什么……”
“别说了!”邢晖厉声制止。“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
见主子神态坚定,子勤无奈,只得从命退下。
直到书房内只余下邢晖独自一人,他才允许自己颤着手丢开画笔,握着子勤给的东西来到窗边,怔忡地望着窗外山峦起伏的棱线。
片刻,他低下头,抚模着扣在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如墨的眼潭逐渐漫开一抹苍茫。
难道真如子勤所言,这是上天的昭示?
正当邢晖在书房内怅惘出神时,汤圆手上挽着一个竹篮,轻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方才去了作坊一趟,看了看丁大叔新编出来的竹篮花样,由于百味斋那边的订单下得急,两人又讨论了一番在村子里扩大招工的事宜。
眼见一切都上了轨道,工人们个个工作勤快,丁大叔这个作坊管事也没了之前苍老的暮气,一把大嗓门喊不停,显得中气十足,汤圆心中满是欣喜,踩着轻快的步履回到家,刚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身后就传来呼唤她的嗓音。
“汤圆啊,你等等大娘!”
汤圆回头一看,原来是丁大娘。
“大娘,是你啊,快进来。”她笑着将丁大娘迎进院子里。“你来得正好,我出门前用猪大骨熬了汤,现下味道应该差不多了,一起喝点?”
“大娘就不喝了,听说你刚才去作坊那边走了一趟?”
“是啊,我跟丁大叔商量点事,顺便看看他新做出来的竹篮花样。”
“你也走得太急了,大娘刚赶过去,你人就离开了。”
“我赶着回家里做饭呢。”汤圆温柔地笑着。“大娘找我有什么事?”
“上回你不是说家里想买几个下人吗?我娘家姊姊正好是做人牙子的,我跟她提了这事,她今天带了二十几个人过来,你要不挑挑?”
“好啊!”
“就是有件事,我那姊姊托我告诉你一声,其中有两家人是从山里逃难过来的流民,不晓得你介不介意?”
“什么来历倒不要紧,重要的是人得老实勤快。”
“那就行了,我这就让她把人带过来让你瞧瞧。”
汤圆点头应下,丁大娘立刻回头去喊她姊姊,两姊妹很快地将人带了过来,二十几个人在前院里排成前后两行,虽然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身上的衣衫也都破旧得打满了补丁,不过倒是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显然在来以前有特别整饬一番。
其中有两家是流民,一家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老娘,另一家是一个老婆子带了儿媳妇,还有两个瘦骨伶仃的小萝卜头。
汤圆虽然未曾买过下人,但以前在邢府也见过管事媳妇挑选丫鬟小厮的,站在这一群低垂着头、束手束脚的男男女女面前,倒是挺端得住架子,一派气定神闲。
“你们都是什么来历?会做哪些事?都说来听听。”她微笑问道,语气和婉,如春风吹拂而过。
她一开口,这些手足无措的人就有几个大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来看她,后排那婆婆带着媳妇孙儿的一家流民更是惊骇地瞅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汤圆,是你吗?”那白发苍苍的老婆子抖着嗓音。
汤圆一凛,往那老婆子看去,认清她的脸后,顿时胸口冰凉,手脚发麻。
老婆子挤过前排的人,上前仔细打量她,终于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哭嚷出声,“你这丫头,我是你老娘啊!难道你认不出来了?”
汤圆说不出话来,一时心乱如麻,直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
汤圆回头,望向神情关切的男人,只觉胸臆蓦地横堵着一股酸楚与委屈,几欲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