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三皇子突然扬高的嗓音引了过去,有些愕然迷茫地看着在这一瞬间浑身气质大变了个样儿的赵琦。
武帝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但面色依然况稳。“老三,你有话要说?”
“父皇英明。”赵琦一改平素的温煦,凛冽傲然而成竹在胸地抿唇一笑。“儿臣要说的是——请父皇今日便退位吧!”
全场诡异地安静了好几息,下一刻全炸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文阁老低叹一声,是感触,也有再抑制不住的情绪高张激昂……文家,几代人的牺牲和盼望,今日终将所求成真了。
“三皇子请慎言!”
“今日所议之事是太子之罪真假与否,三皇子竟敢放此狂言,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文武百官有群情激愤的,有议论纷纷的,自然也有连声附和的。
二皇子赵珽大吃一惊,起初用看疯子的眼神瞪视赵琦,可后来会意过来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对!老三这个假道学今日倒也说出了本皇子的心声来!”赵珽对着上首的武帝,笑声里有着满满愤慨和不甘。“父皇,您都老昏庸了,是该退位让贤给儿臣做这个皇帝了,儿臣性子虽然急躁了些,起码不会像您一样昏聩识人不明,赵玉有什么好,他不过白白长了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论能力论武力,哪样及得上我,您居然还不废了他?”
“……”明明是紧绷危险的一刻,为何众人听了这话却有种荒谬离奇想笑的冲动。
武帝和太子还没有开口,三皇子赵琦已经受不了这个蠢蛋了,淡淡然地一挥手。
大殿内原来配械护守的蟠龙卫随即听令,刀剑齐出,朝向了众臣,就连立于龙椅十步距离外,本该护卫帝王的八名蟠龙卫高手也杀气腾腾地对准了武帝。
“陛下小心!”百官们登时愀然变色,惊恐地騒动了起来。
“大胆!竟敢胁持陛下?!”
“三皇子,你这是想造反吗?”
赵珽震惊地后退了两步,蓦然回过神来,一声狞笑道:“来人!”
话声方落,又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支身穿重甲军队大举涌了进来,瞬间包围住了所有文武百官。
百官们这下是连动也不敢动弹了,个个面如死灰,骂也骂不出……
今晚,二皇子和三皇子竟然都存了谋逆之心?
鸾凰宫内外,已是杀声震天了!
站在高处的文淑妃满意足地看着鸾凰宫方向已有火光四起,再也忍不任畅快地笑了起来。
“江红鸰啊江红鸰,你当年弓马娴熟,能在陛下面前立下军功抢占风光,可如今你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现在本宫倒要看看,经过此夜,你江红鸰如何还能有命在?”
“本宫自然是性命无忧长命百岁的,不过你就不一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熟悉女声在文淑妃身后突兀响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竟不在鸾凰宫?”文淑妃猛然回头,吓得花容失色,失态地尖叫了起来,颤抖地指着她。
一身红衣劲装英姿飒爽的江皇后手持玄弓,腰系儿媳亲手为她綎制的弓弦,素手搭箭,拉开了强健的弓弦,箭矢对准的,正是冷汗涔涔两股颤颤的文淑妃。
保护在文淑妃身边的护卫和奴婢见状大惊,就要拔刀扑上去袭击江皇后的当儿,陡地一阵黑影掠过,下一瞬所有人已然轰然倒地,身首异处。
“啊——”文淑妃的尖叫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些头颅滚到她脚边,热热的鲜血还喷得她满头满脸都是,原来清雅细致的脸庞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淑妃娘娘的书卷味和怜人气质?
“我一直很好奇,”江红鸰也不自称本宫了,因为这二十多年来她已经对皇宫的一切厌倦透顶,嘲弄好笑地问:“你们这些中原的名门世家贵女面上温良娴淑知书达礼,私底下个个心狠手辣阴毒无算……可靠阴谋诡计、教唆使唤杀人又有什么意思?既然真这么爱叫人死,怎么不干脆自己挽袖子露胳膊地操刀子上呢?”
“你……你不要过来……皇、皇后姊姊……你冤枉我了……”文淑妃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再顾不得形象颜面,哆嗦地跪了下来,浑身发抖。
“哦?”江红鸰侧首,似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搭箭开弓的手却稳健得一丝未动,完全没移开目标。
“我、我不过是长夜无聊……闲步到这附近……没想到正好撞见有贼人到姊姊宫中作乱……我也怕得很,可这一切当真与我无关啊……求姊姊明鉴……”文淑妃双手合十频频摆拜。
“是吗?”江红鸰眉头斜挑,有说不出的迷人潇洒。“喔,那我也是长夜无聊,闲步到这附近,没想到正好撞见你在这里压阵,我倒是不怕,就是手痒……我说你怎么就会笨到以为随便说说两句,我就会相信这一切与你无关?”
文淑妃被江红鸰这一通戏谑气得胸口血气翻腾,一口腥咸堵在了喉头,险些呕了出来。
“你……江红鸰,难道你当真敢杀我?”文淑妃心一冷,恐惧到极致也被激起了一股血性,当下再也不求她手下留情了,猛然起身,满面狠戾地道:“我毕竟为皇上诞育两位皇子,于皇室居功甚伟,你虽贵为皇后,也不能任意伤我性命!”
“谁稀罕做这个皇后了?”江红鸰又笑了,不过笑得令文淑妃一阵激灵。“老娘还真不奉陪了,今晚是帮儿子媳妇出口气儿的,有你们这些碍眼的在,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方设法给新皇皇后添堵,不如都杀干净好了!”
“等等,你——”文淑妃话还没说完,事实上,她也已经无法说完底下的话了。
因为江红鸰俐落地一松指,箭离弦疾射而出,在人来不及眨眼的电光石火间,已然正中了文淑妃的心口,炸开了一朵黑夜中依然绚丽的血花!
文淑妃不敢置信,瞠目地瞪着江红鸰,又缓缓低头想看那没入自己心口,痛得她完全无法呼吸的致命一箭……
不!她还没当上皇后、太后……她、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江红鸰冷眼看着文淑妃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死不瞑目地倒地……
“娘娘,那些毛贼都料理干净了。”戴嬷嬷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江红鸰身边,微笑禀道。
“眠娘那儿呢?无恙吧?没有惊着孩子吧?”
“娘娘放心,有东宫和咱们的人马在,就是十万大军也别想撬开东宫的大门,吓着咱们的小眠儿。”戴嬷嬷笑了起来。
江红鸰顿了顿,意味悠长道:“是啊,想来长蛟军此刻应该也已长驱直入,自外头把东宫护得严严实实了。”
“娘娘,没想到长蛟军的虎符居然一直在德胜侯手中,德胜侯竟又将它送到鸾凰宫,可德胜侯他……不是一直偏爱继室母女俩吗?”
若是有长蛟军在手,于二皇子的夺宫之举也会添上三分胜算,可万万没想到德胜侯却命人秘密送进了鸾凰宫,呈与向来支持东宫的皇后娘娘。
提起德胜侯这一手,江红鸰也沉默了良久,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虽未生养过,却也能体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年阿爹,又何尝不是为了我倾尽所有?”
德胜侯向来是个叫人看不清深浅的,他在战场上的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举国惊艳崇敬,可正因如此,他在后宅上的行事竟如此昏聩无为可笑,简直令人咋舌。
确实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长年无视嫡长女的德胜侯,最后竟会把如此一支精悍的保命之军送给了长女。
“这也是个蠢的,”江红鸰极目远望,神情恨然。“若说赵徽蠢了二十多年,他就起码蠢了十六七年……”
戴嬷嬷也不胜唏嘘。
如今岁月老去,再多的追悔又能挽回什么?
江红鸰叹息过,美眸又是一挑,兴味浓厚地道:“不过总还有更蠢的,俞氏和姚氏巴巴儿地把富贵荣华情爱身家全系于男人之手,眼下男人是不中用了,我还真想亲眼看看,她们又落得什么样的『好下扬』?”
“小姐会看到的。”
江红鸰摇了摇头,眸中隐隐有可惜,可更多的是重现多年未见的光芒熠熠、灿烂飞扬。
“不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大殿这头,已是陷入了一片刀光剑影兵荒马乱……
众臣有的被驱赶如牛羊,有的宛若刀下待宰鸡鸭,依附三皇子赵琦及文家的,则是同声连气地“恳求”武帝退位,把皇位交给英明新主赵琦。
二皇子赵珽和俞家的人则是难得聪明了一把,狂吼着“护驾”,冲上去金阶之上挥舞着刀剑,边和已投入三皇子阵营的十名蟠龙卫高手厮杀,边藉机想给“手无寸铁”武帝和太子抽冷子来个乱中错杀!
太子赵玉修长身姿飘逸美妙地闪过了一名蟠龙卫狠厉刺来的一剑,还有心情对武帝挑眉抛了个眼色。
“父皇,如何,这一局是儿子赌赢了吧?”
武帝虽已是中年之人,可早年也是马上打天下的,强健身躯动作矫健,武技走大开大阖之风,三两下夺过一位蟠龙卫高手的宝刀,看似随意的横砍重劈就当场将其人自肩到腰,斩成了两半!
其他蟠龙卫高手震撼惊悸地下意识退开,可想到今日他们已经是没有后路了,如若武帝不死,他们就是诛九族的可怖悲惨下场,瞬间又赤红着眼围杀了上来!
“闻陇儿竟敢背叛朕?”武帝神情阴沉如雷雨欲来,一拳击飞了个试图自他背后下手的侍卫。
闻陇儿是他一手提拔,陪着他数十场战役浴血杀将出来的爱将,和李炎、宝春和、晁则及图公公都是他最为信重的心月复之人,却没想到今日给了他这么沉重的一记“惊喜”。
“父皇倒是冤枉闻大人了,他对您一片丹心唯天可表,只可惜去年新纳的美妾在今晨毒杀了他,闻大人此时此刻能来的也只有一条忠魂了,老四的手笔还是这么不入流却有用啊。”赵玉笑咪咪的,低头避过寒光凛凛的刀锋,随手摘下腰间镶嵌的一块玉石,一弹指就击碎了对方的喉骨!
“你怎知——”连老四都是条潜伏狠辣的毒蛇,武帝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悲愤和苍凉感齐齐涌了上来。
“老三和老四最擅长的,我这个大哥可没少领受啊!”
尤其是上辈子……
武帝咬紧牙关,一时心灰意冷,连问也懒得追问自己这个大儿子又是何时练就了这一身精妙无双,丝毫不逊于自己的武功?
他自然不知,赵玉蒙天之幸能重生回来,步步精心筹划布局,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再度沦为上辈子那个熟读圣贤之道和治国之策,却仅仅精通武艺的太子?
“父皇!您还是认了吧!”赵琦在无数护卫簇拥保护下,还有闲心兴致喊话。“即便是您和太子侥幸逃出了这大殿,可九门之外,皇城之中,鞑靼和羌奴的兵马已经和儿子的人马会师,如果您不想看见京城百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您就退位吧,儿子成了一国之君,自会爱护百姓,定不叫父皇失望。”
“孽子!”武帝冷笑,胸口剧烈起伏。“你如此狼子野心,妄想弑父杀兄夺皇位,这个位子给了你,天下人会服吗?”
“父皇当真老胡涂了,自古皇帝便是有能者居之,挙头大的人说了算,遍数千百年来历代皇朝,尽皆如此,就连父皇当年能登上皇位,不也是靠打下来的吗?”赵琦哈哈大笑,俨然胜券在握。
武帝终于一口腥红的鲜血喷了出来,脚步踉跄了一下,蟠龙卫高手刀光趁机就要收割了他的颈项性命去——
赵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疾跃过去扶了一把,扬声道:“图公公,父皇顶不住了,你还是出来吧!”
“臭小子你!”武帝怒目。
“得了得了,您老还是保重龙体,孤也还不忙着卸任这个太子,”赵玉笑吟吟的说,“后着还憋着不出,难道您真想今日把命搭在这儿?”
“九门皇城……不能失!”
武帝执掌天下权柄,又如何察觉不到军队和各路异动,早已布防妥当,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两支该死的外敌是自己的三儿子从关外引进来,直刺京师帝国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