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京流行的是点茶,点茶无须茶壶,用小勺把研磨成粉再压制的茶饼,筛选成春雪般的细末,放入茶盏内,以砂瓶烧成的沸水注入其中,用茶宪轻轻摇晃,让茶末和滚水充分混合,再渐次加入滚水,这时会清楚的看见乳白的汤花凝结在杯缘上,这便叫点茶。
而这样所冲泡出来的茶汤在爱茶人的心目中便是一碗好的茶汤。
沈瑛看着女儿挽袖研磨茶末,听着砂瓶的滚水声,再用他最喜欢的建盏煮出他最喜欢的点茶,感到极不可思议。
他喝了一碗,久久不语。
他在卫京的几个儿子、女儿茶是能点的,但硬是没半个能煮出合他口味的茶来,这个丫头却能冲泡出适口的茶汤,他看着那烧水的砂瓶,瓶壁是不透明的。
“三娘啊,你这是能听声辨水?”这可是茶艺界的绝活儿,放眼整个京城茶道馆,也没几人敢拍胸脯说有这能耐。
沈琅嬛点点头,笑着说道:“先帝曾道:螺钿珠矶宝合装,琉璃瓮里建芽香,兔毫连盏烹云液,能解红颜入醉乡。香茶配爹爹这样的君子是恰恰好。”
她从来都知道待人要松弛有度,她前面用武力值吓过父亲,这时候不能忘了用茶道卖卖好。
沈瑛模着垂髯,看起来心情很好,想不到他以为粗鲁不文的女儿,接二连三给他惊喜,还懂得这等雅趣。
这么一来,他难得跟女儿有聊兴,“说来那崔世子真有这么差?好歹是高门世家,拒了这门亲,你往后想找什么样的?”
沈琅嬛声音温和如旧。“女儿从未见过那崔世子,本不该批评他的人品好坏,但他是什么人物?卫京响当当的浪荡纨裤,文武不成,好逸恶劳,贪花,并非良配,更何况膏粱锦绣又如何,一朝楼起一朝楼塌,高门大户未必是好的,粗茶淡饭也别有滋味。”
她有产业、铺子,自己能赚钱,就算寻的是朴实平凡的郎君,安分平淡过日子也好过惊心动魄。
上辈子她都当上了太子妃,只差那么一步就是皇后,那又如何?婆母看你不顺眼,还不是被万箭穿心死在荒郊野地,连尸首都不会有人收敛。
所以高门大户又如何?人心难测,这样过日子半点趣味也没有!
“你是爹的女儿,怎么不敢想多好的人家?寻常人家,平淡度日,丫头,你可知道在这卫京就算做了官,也未必买得起一间房。”并不是所有的官都像沈家和崔家一样。
沈琅嬛点头,她笑得不以为意。“女儿在巴陵用着娘亲给我留下的嫁妆做了不少营生,吃穿自是不愁,再不济,我便和郎君赁屋而居,要是腻了,一年四季想住哪就住哪,岂不是更妙?”
沈瑛笑了笑,只道:“傻丫头,你是我沈相的女儿就不会嫁得太糟。”
沈琅嬛眼神黯了黯,面上倒是不显。
说来她两世亲缘都淡薄,她那上辈子的爹娘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鞭策和督促、要求,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女红礼仪,甚至经义策论,他们逼着她非要坐上太子妃的宝座,所以必须完美无瑕,半点都不能挑出错来。
成为一个太子妃,荣耀家族就是她那辈子活着的全部意义。
这辈子沈瑛也打算用“沈相的女儿”来框住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儿,又何以用富贵荣华来决定嫁得好不好,至少也该说一句“爹保你嫁你喜欢的”,而不是到头来还是得嫁一个符合沈相女儿该嫁的人。
思及此,沈琅嬛觉得心有些酸酸的,不过罢了,本就是利用关系。
“爹您慢慢用,女儿就不打扰您了。”她说罢敛衽退下,极有规矩,微笑着出了门。
傍晚时分,沈府已经点灯,经过之处都带着昏黄的朦胧美。
沈琅嬛沐浴更衣梳装后带着个儿来到花厅,沈府的其他人都已经到齐,就连最不可能出现的沈家大郎沈云骧都在座,看得出来模样收敛许多,衣服是士子的祢衫,不再袒胸露背,朴头旁簪着花,脸上不再敷粉,只是身上混杂着酒气和脂粉味,显然是刚从勾栏院回来。
他的旁边坐着沈素心,一见到沈琅嬛进来,感觉像是松了口气般。
沈瑛却瞧着沈云骧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简直想把他身上瞪出个窟窿,可惜皮糙肉粗的沈家大郎却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把沈瑛气了个七窍生烟。
因为是一家人,不分男女桌,但明显看得出来,凤氏的儿女们坐在一处,看见沈琅嬛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沈琅嬛傍着沈素心下首的位置落坐。
这会儿的卫京已经开始流行直腿椅和桌子,改变了自古以来席地踞坐的习惯,沈府是富贵人家,既然是卫京新流行的家具,又怎么能少得了跟风。
“三娘刚回卫京,你们这几个做兄姊的可是要好生看顾她。”沈瑛就着婢女端过来的铜盆净了手。
“父亲说的是,三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用到二哥的地方,尽管直说无妨。”
凤氏替沈瑛生了两个儿子,二郎沈云驹和沈瑛有五六分的相似,就像个小沈瑛,只是沈瑛的眼神严肃,沈云驹的眼梢却带着桃花轻佻。
三郎沈云骅的眼神充满恶意,彷佛要从沈琅嬛的眼神里掏出惧意来,他这是在意她一早得罪了凤氏,想替他亲娘来声讨了。
沈琅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一笑就像幽幽绽放的莲花,清淡又抚媚,玉白的脸蛋、嫣红的嘴唇,仅一个无心的姿态就勾得沈云驹的心动荡不已。
这丫头才十四就已经这般美貌,再过几年,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绝色?
“那以后就要多仰仗二哥了。”沈琅嬛见他饿狼似的眼神,直接在心里把这位庶兄给打了个大叉叉。
“好说好说……”
沈云骅可没让沈云驹把话说完,他额头青筋爆起,不屑的从鼻子冷哼出声。“既然知道身为人子,把母亲气哭了又是什么态度?”
沈云驹气得仰倒,本来想重踩弟弟的脚,暗示他父母亲都在,谨言慎行,哪里知道沈云骅的嘴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徒留头顶直冒烟的沈云驹。
“三娘笨得很,不知道三哥说的母亲是谁?”
她话一出,一桌子的人眼神都微妙了起来,尤其是沈云骧散漫的眼神都多了些晦暗不明。
谢氏是正妻,凤氏再能通天也只是个妾,沈家中所有的子嗣只能称谢氏为母亲。
然而在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沈琅嬛那才华横溢的举人大哥成了寻花问柳、荒唐不羁的纨裤;沈素心被贵女圈戏称没脑的绣花枕头,乏人问津,再瞧瞧沈仙大家闺秀的打扮,和沈素心的满头珠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沈云驹如今谋了个起居舍人的官职,沈云骅再不济,还有个文林郎的官职。
这林林总总,能让她不气吗!
不过……沈琅嬛瞥了眼沈瑛,她的便宜爹自始至终斟着酒喝却闷不吭声,她倒也不好太过针对沈云骅跟凤氏,毕竟人都是他纵出来的。
看在沈瑛已经答应要退掉忠懿侯府的婚事,她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咄咄逼人惹毛了他,终究讨不了好。
举了杯子,沈琅嬛道:二二娘刚回家,先以茶代酒敬家人一杯。”
沈瑛率先点头笑了笑,举起了杯子,他一举杯,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也都举了杯,而这次凤氏跟着举杯,沈琅嬛倒也没嫌弃她不算家人。
就这么一杯茶,不仅此事揭过,沈琅嬛在沈瑛心里也多了几分地位,至少有什么事他不会只偏颇凤氏一房。
桌上的菜肴极其丰富奢华,沈琅嬛用了不少,沈云骧见她吃得香,也跟着用了不少。至于其他人,想来是见到她食不下咽,一个个吃没几口。
一顿晚饭吃下来,众人各自散去,沈琅嬛也随着沈素心和沈云骧离开花厅。
“大姊,我看你用得不多,是哪里不舒服吗?”沈素心那风吹便要倒的身材实在让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健康可是一切的基础和本钱。
“我向来就用得不多。”
大卫朝以胸小腰细为美,卫京里的姑娘除了把自己的胸部束成一马平川,就连腰也要求纤纤细腰,盈盈而握,多一口吃食都觉得自己的腰长了一寸,沈素心又岂甘愿落人后。
沈云骧似笑非笑,手上不得闲的掰下一根树枝随意挥舞。“可怜呐,明明生在富人家,却跟饿殍一样,走一步喘三声,为兄我就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喜欢上像你这样的姑娘。”
沈琅嬛深深同意节食会严重破坏女子的身心和健康,但更重要的是,大哥刚刚说了什么?太子?
“三娘不知吧,她和二妹都想在十日后的太子选妃宴上一鸣惊人,你说她要是不争得卫京第一细腰的美誉,哪能得太子青眼?”
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个,而且最后一关是由太子亲自挑选,自然要投太子所好。
虽说是继妃,可京里亲観这个位置的人还少吗?不说别的,三司二府的适龄姑娘就够瞧的,但也只有想不开的才会往宫里这个火坑跳,争个你死我活。
沈素心脸色涨红,有羞,有怒,还有被看轻的不甘。“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机会不是我的?二妹都能去,我身为嫡女有什么不能的。”何况凤姨娘也很鼓励她,说她必能月兑颖而出。
太子选妃,第一拼的是家世,二是品行,三才是容貌。
论家世,她是沈相嫡长女,论品行,她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论容貌,她不输沈仙一星半点,要论才华,她的琴艺、花道皆拿得出手,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
可恶的是大哥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出言讽刺,在这里说风凉话,他不如出去吃酒斗蛐蛐。
沈琅嬛示意沈云骧不要再刺激她,沈素心被凤氏养得眼界不高,说实话也不是她的错,有些事点到即可。
只是身为嫡亲姊妹,她还是想提点她一些自己刻骨铭心的经验,她不希望原主的亲人又重蹈覆辙,那绝对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阿姊,太子妃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你想清楚了?”
皇宫是什么地方?杀人不见血下饭,勾心斗角当消遣,因为今天不是你死,明天没命的就会是我。上辈子她被皇帝指婚,圣旨不得违抗,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得不陪太子雍佶走那么一遭,最后孙太后一碗鸠毒便要她给未来的皇后挪位置,这就是她万元娘短暂的一生。
人命在皇宫里取决一念之间,一文钱都不值。
“你们一个两个都见不得我好,我不求你们帮忙,别落井下石就好,等我飞上枝头,你们也别说我不照顾你们!”下巴翘得高高的沈素心已经见到自己站在太子身边的样子,到时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到了院子岔出的分道,沈素心也没有邀沈琅嬛进去小坐的意思,便挥手告别了。
倒是沈云骧把她送到了石斛院,“大娘说话不知轻重,你莫往心里去。”他小声嘀咕。
沈琅嬛心胸宽大,才不会把这点小事往心上放。“大哥,我好着呢,只是,你的科举之路真要放下了?”
沈云骧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沈琅嬛,语带调侃,“在虚掷那么些年后,你觉得我能在明年春阐和人比试?三娘,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知道要回卫京之前,沈家几人,沈琅嬛还是了解过的。
以前的沈云骧勤奋好学,在卫京颇有才名,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不事生产、只知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可如今却在纨裤界引领风骚,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不过,如今的沈琅嬛可不是以往的沈琅嬛,她从原主的记忆中挖掘出一点这哥哥的端倪来……
沈琅嬛低声道:“三娘以为大哥不是真纨裤,你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深陷不知名的危机当中,才出此下策,以求自保。”
沈云骧的眼白翻了好几翻,“要是我说我的本性就是这样,如今没有人管我,我过得如鱼得水,什么真假纨裤,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到时候失望越大,我可不负责任的。”沈琅嬛看他眼神闪躲,也不躁进,“不管大哥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敬爱的大哥。”
他略怔,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不好,为了不能辜负,岂不是得担起千万斤的担负?
他拍拍沈琅嬛的头。“大哥有大哥的想法,你顾好自己,忠懿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亲事。”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爹答应我和忠懿侯府的亲事作罢了。”
大哥的手掌心很暖和,虽然她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孩子,但感受到大哥对她的关爱,心里觉得温暖。
“因为老槐树?”沈云骧嘴角抽搐。
他回府的时候,小厮小寿夸张的说,正房外的大槐树让三娘子一掌劈下,碎了个七零八落,他没当真,被小寿拖着去瞧了一眼,那种老槐树的地方真就剩下一个大窟窿,把他装进去都绰绰有余。
小寿还紧张兮兮地说老爷不给往外说的,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主子,就是让主子别惹到这嫡亲妹妹,他这可是护主的行为。
想想,忠懿侯府的女眷出了名的难相与,一个个尖酸刻薄、仗势欺人,他曾替三娘担心了一把,可她这模样,若是嫁去侯府,到时候遭殃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他不禁想笑,由衷的。
沈云骧不知道他和沈瑛这对渐行渐远的父子,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嗯啊,因为老槐树。”
“没听说你会武。”
“我要是不学点防身术,怎么护得了自己?”她淡淡带过,一个不受重视的孙女要在那样的大家庭活下去,不学点自保的技能,只有被生吞活剥了。
沈云骧若有所思后,道:“是大哥太无能了。”
她摇头,“大哥是记得三娘的,从我记得起,大哥每年生辰都会给我送礼物来,前年是杭州西湖花绸缎和满天烟花,去年是云南大理西洋机械女圭女圭,会动会嘎嘎说话,可好笑了,更别提把我小院掩没的鲜花,今年,我的生辰还未到,我在盘算大哥会给我备什么生辰礼?说来要是大哥成了能给我当靠山的人,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眸闪亮亮,狡黠却不讨人厌。
大哥会无缘无故跑那么多地方就为了给她买生辰礼?她记得礼物里还有个西洋小钟、洋女圭女圭,这压根就是有鬼!沈云骧肯定暗地里有人脉、有买卖呢!
“你这小滑头,今年的生辰礼要得好贵重啊。”
这不是要他参加会试,夺下会元吗?这丫头叫人说什么好,会不会太过冰雪聪明,居然给他设了套?
她说出的话彷佛风吹过桃树后飘落的桃花瓣,清灵软糯,却让人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再看她小小年纪脸上却带着股让人仰视的宗妇贵气,这小小三娘,浑身上下都是谜。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游历在外的乐趣,白天吟诗作画,夜晚仰望浩瀚星空,足迹遍布九州岛,醉生梦死的日子无比惬意,难道他就要因为小妹的几句话抛弃神仙过的日子?
不划算啊!
模着良心说,当年知晓凤氏与宫里的凤皇贵妃交好,父亲又是个趋利的,他便放弃了争的念头,放飞自我了,如今因着在外游历、暗做生意,积攒了些人脉,说起来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不说争得过太子一派什么的,至少已是他们轻易不敢动的人,这时候要走回科举路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两年他没动力了。
现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给他送了个“动力”来。
沈琅嬛的声音仍幽幽在耳——
“所以大哥要立起来,为了我和大姊,要是没有你,将来我和大姊能倚仗谁?满城尽是簪花郎虽然堪称风流,但是,人除了钱还得有权,既然父亲不可靠,我们只能靠自己。”
沈云骧微微的眯了眼,没想到她敢背后议论父亲,他笑得爽朗至极,尽扫眉宇间的不羁。“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说,这话大哥就当没听到,以后莫要如此了。”
沈琅嬛颔首,凤氏她可以不要理会,但是沈瑛,她如今还想保持着父慈子孝的局面,毕竟在这个家,能说话的还是他。
“回去歇着吧,你的话我回去会想想的。”他扔下书籍已经太久,久到都忘记该怎么捡回来。
是的,三娘说得没错,他身为长兄,下面有两个嫡亲妹妹,他不想办法出类拔萃,难道要靠三娘来护他吗?那他沈云骧,沈家大郎岂不成了大卫朝的笑话?又怎么对得起娘亲离世时拉着他的手要照顾妹妹们的交代?这些他怎能都忘了?
这一夜,沈云骧没有倒头就睡,一坐便是小半夜,然后叫小厮打来温水洗去了脸上的残妆。
沈琅嬛没有认床的习惯,纵使午后才小歇过,躺在床上仍旧瞬间入睡,个儿听见姑娘均匀的鼻息,确定她已经睡着,这才拢上房门搬起小凳守起夜来。
万籁寂静的石斛院,沈琅嬛拥着轻柔的锦被,凉快的屋里,得到的是一宿好眠。
她不知道的是正院这边,凤氏自从得知沈琅嬛和忠懿侯府的婚事不做数之后,砸了自己最爱的一套颜色卵白如堆脂的汝窑茶碗,两个轻轻打着扇子的丫鬟被瓷片划伤了脚板,连哼也不敢哼。
陪房的林大家的好眼色,叫进来外头的丫鬟,让她们清扫地面,然后重新替凤氏泡了她最喜欢的西湖龙井,轻巧的递上,这才弯腰低语。
“夫人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
凤氏抚着胸口。“如何让我不生气,让我体谅那孩子不曾归家,言语无状,我体谅了,可转头他就让我拒了忠懿侯府的亲事,要是我不答应,便让我在二娘和四娘之间选一个嫁过去,二娘和四娘可是他的亲骨血,他怎么就忍心?”
林大家的轻抚着凤氏的背。
凤氏还不解气。“我一迟疑,他就不管不顾的斥责我,我嫁到他沈家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林大家的哄劝道:“夫人别恼,老爷会有这想法也不过是觉得这些年委屈了三娘子,想弥补的心是可以理解的。”
世家庶子女是很有用的,只需要脑袋顶着这府那家的姓就足够,尤其闺女从来都是不嫌多的政治筹码。
只可惜沈府夫人独大,别说其他姨娘,连通房都不许老爷有一个,所以,哪来的庶子女可以替用?
说到底,当初夫人不应下忠懿侯府这门亲事不就得了。
只是林大家的身为凤氏的陪房,这些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只能和稀泥了。
凤氏是标准的那种别人家的女儿是草,自己女儿是宝的心态。
“二娘是要当太子妃的人,我怎么能让她去忠懿侯府那破烂地,四娘可是我的心头肉,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林大家的不敢接这话。“夫人看开些,老爷最听您的,您打扮打扮,把老爷哄好了,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怎么,你的意思还要我回过头去哄他?你让我这脸往哪搁?”凤氏可不想低这个头。
“夫人,您想想,不过是个姑娘,也十四岁了,不用两年,年纪大了,没办法挑三拣四,打发她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到时候这相府还不是夫人您说了算。”
这话凤氏听得进去,只是当初她拍胸脯答应这门亲,这下要反悔,怕是要撕破脸了。
不过撕破就撕破,寻个由头就是了,相府还缺这样往来的人家吗?高枝多得是,也不过就是个破落侯府。
凤氏怒气渐消。
“夫人,那爷那里?”林大家的见凤氏的脸色缓了缓,赶紧再加把火。
夫妻十几年,凤氏还不清楚这男人的德性?“这事,我心里自有分寸,让厨房炖一盅百合燕窝莲子汤,我亲自送去。”
林大家的颔首。“老奴这就去。”
淡薄的日光撒在苏醒过来的人间,沈府里的管事嬷嬷和各色丫鬟还未开始忙碌,沈琅嬛已雷打不动的在寅时末便起,洗漱完毕穿上劲装,在自己的小院打了一套拳和使了一套剑法。
拳风霍霍,剑光森森,她确信,只有不断的锻链才能变成更优秀的自己,上辈子就是因为她不够强大,死得窝囊,这回,她就算护不住自己,也不能再拖累别人。
等她练完收了势,已是大汗淋漓。
这身子还是有些不足,原主身子本来就弱,虽然学了些皮毛的拳脚功夫,还是不足以自保,这不是被人下了药后禁不住就一命呜呼了,她纵使不辍的锻链,在运气上就是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亏她还以为凭借自己上辈子的修为加上原主的,两两加成,武功方面能更进一步,如今非但未能更进一步,在内力上还显得后继无力。
只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讲求循序渐进,要是过于急躁,亟力求进,容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好。
现在唯一希望的只能是勤奋不辍的练习,早些回到以前的层次再求寸进了。
她迳自进了浴间,再出来已经神清气爽,接过个儿递过来的巾子擦拭头发,对于一些小事,她喜欢自己动手。
个儿虽然不是专司贴身侍候,但是她护着沈琅嬛的时间比其他婢女还要多,所以她对她们家姑娘的穿着喜好也是知道的。
她替沈琅嬛找了一件窄袖的淡紫色交领衫子,领子、袖子绣着缠枝木兰花,系上一条深紫的罗裙,仅仅裙袜点缀着木兰花样,没有太多装饰。
沈琅嬛对绣工精致的衣裳并没有特别喜好,沉重不说,穿在身上还硝人,但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要外出见人什么的,她也会穿得精致些,在家的话,通常一袭棉麻衣裳打发了。
黑瀑般的乌黑长发分成好几缙编成麻花瓣,盘在头顶上,以一柄点翠红宝石蕊花簪固定,再配上绿松石挂件,剩余的头发松松放在后背,最后淡淡抹上一点沈琅嬛自己捣鼓的胭脂,她本来就长得出众,这一来,画龙点睛,更显得俊眉修目,生动明媚。
世家的饭食平日是在各自的院子用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对这点,沈琅嬛还算满意,要是天天都得和那些人一起用饭,她的胃会先下垂穿孔了。
摆在八仙桌上的是早饭三菜一主食和甜点。
一小碟是绿荷包子,用荷叶煮汁揉面而成,里头的馅则是荷花剁碎掺进内馅,清香的荷叶汁都渗进皮里,闻着就叫人食欲大振。咸豆腐脑加了芹菜、黄花菜、木耳、香菇、花生碎,最后加上胡辣汤,麻辣鲜香都俱全了,透明晶莹的水晶饺,肉馅包的是鹅鸭馅,和一盘糖醋萝卜丝,爽脆甜口的红白萝卜,非常开胃,最后一碗杏仁饮,这便是沈琅嬛的早膳。
沈琅嬛让个儿一起用,她在巴陵老家的那会儿,只要是没有旁人在,也是这么着。一个人孤零零的用膳那是有多可怜?几个人一起吃饭热闹多了。
“你的厨艺进步了不少。”家里厨艺好的千儿还在半道上,个儿的饭菜虽然不若千儿出众,也不难吃就是。
自觉被夸奖了的个儿嘿嘿笑,“奴婢每天看千儿姊姊烧菜,多少也看出些皮毛来。”
府里的主母没有派厨娘来,吃食嘛,顶顶重要,她也觉得姑娘不相信上房派来的厨娘,所以就先顶上了。
“这绿荷包子用的是去年的荷叶和荷花吧?”沈琅嬛尝了一口绿荷包子,入口就发现新鲜荷叶和陈年荷叶的差别,这时节,当季又合口味的应该是桃花包。
“奴婢本来想做桃花包的,可我们刚回府里,奴婢还来不及去采摘晾晒,姑娘先将就吃着可好?”
“也没什么不行的,真的等三伏天时,我再让千儿给咱们做绿荷包子煮荔枝膏吃。”她是个好商量的主,又有四个拿得出手的丫头,身旁的琐事都替她打理周到,其实她觉得自己还满幸福的。
这天用完膳,个儿得了沈琅嬛吩咐,一早就出去打探了一圈,原来那凤氏的背后靠山竟是宫里头的凤皇贵妃,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凤氏是庶出,凤皇贵妃是正室所出,后者如今风头无两,连宁皇后都要避她一头,凤氏却当了沈瑛的妾室,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啊。
听到这里,沈琅嬛心中有底。
照理来说,嫡庶姊妹之间交好的情况少见,尤其凤姨娘还是庶出,为何凤皇贵妃肯拉下颜面给凤姨娘当靠山,又思及沈瑛虽宠爱凤氏及其子女,却多年不提要抬凤氏当继室——看来她这父亲当真是小事糊涂、大事不含糊。
凤皇贵妃看得很清楚,她看中的是凤氏身后的沈瑛,若太子能得当朝丞相的支持,也就站稳了半边江山,而沈瑛也看得很清楚,太子状况如今还不算太稳,他就这么维持着有关联却又不算正经亲家的关系是最不惹官家嫌的了,什么时候抬凤姨娘就看太子什么时候坐上大位,当真是老狐狸一只。
沈琅嬛忽地笑了,这一局里,真正眼瞎的可是凤姨娘啊。
她以为是因为她很有手段才能走到今日,殊不知她压根不算是下棋的,果真那些宠爱都是假的,爱情啊,从来都不是男人人生选项里最重要的,只要在自觉最恰当的时机,又利益相结合,就没有什么不行的。
也罢,她就是探探这凤姨娘的底,倘若对方不出什么么蛾子,她也不打算做什么,反正也是别人的棋子,但若是惹到她手上,她也不是不能当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