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报考春闱?”
二月二龙抬头从州府出城,走了半个月才到京城,安置又花了两、三天功夫,等正式开府宴客,日子也进入三月,赶考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到来,大街小巷满是一身儒服的学子,一边捧书一边与学子交流。
身为户部侍郎的陆敬之也不清闲,他要审核科考的开支,与礼部官员共同负责此次的科举,他就是负责给银子的人,左相出题、右相监考。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寄居府中、才考上举人没几个月的未来女婿居然要接着考春闱,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看得他既怀疑又有几分欣慰。
十七岁的儿郎,这合适吗?
他认为要再过三年,沉淀一下,多看点书,找个名师指点指点,太过年少容易心浮气躁,也定不下性子。
只是陆敬之并不晓得蒋三闲已是活过一世的人,本身便是受人敬仰的名师,他连着三次都是出考题的人,每一次都难倒不少考生,精心挑选出最适合为官的士子。
重生前,他的确是三年后才考上的状元,那时监考的是左相皇甫世清,他一眼就认出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蒋三闲,故意将他的号房安排在臭号,他一出考场就晕了,被府里小厮抬回来,昏睡了三天才醒来。
因为有人故意为之,后来又有某些人戏称他是“臭号状元”。
这个名号跟了他几年,直到新帝上位。
“是的,姨父,我想试试水温。”他的意思是考考看,上不上无所谓,就是试个手,感受考场的氛围。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要是考个同进士就得不偿失了。同进士如同如夫人,是上不了台面的。
“要么不上,要么一甲,绝不会令姨父丢脸。”取决于他自己,以他的文笔怕是十年内无人能出其右。
蒋三闲是天成十七年的状元,在他之后的每一届三甲的进士他都认得,还有一大半是经由他的手提拔,叫他一声老师,后来门生太多担心皇上猜忌,他才退出科举选贤。
“嗯!有志气,明儿一上朝姨父就将你的名字填上去,你要好好考,别让姨父失望。”女婿有出息,瑄姊儿才好跟着沾光,日后小俩口夫唱妇随,他也安心多了。
“是,多谢姨父。”有他作保,必能顺利应试。
“等一下,你这不是徇私舞弊吗?怎么可以让自家外甥走后门,坏了你为官的名声。”谢皎月想都没想的出声阻止,一个和她不同心的外甥,她是不可能给他一步登天的机会,把狼养大了咬自己。
“呿!什么徇私舞弊,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年的春闱原本定在三月十八,但是去年冬天大雪,冰封了不少官道,不少学子怕赶不及,因此皇上仁厚将考试往后挪,改在四月初九,离报考的截止日还有两天。”这会儿报名处人山人海,都是来自较偏远的地方,挤成一团。
“姨母不必太过忧心,外甥不会令姨父为难,只是我这身子太没用了,想要挤进去报名又被挤出来,连着三日无功而返才求助姨父,这次的考生多得吓人呀!”
因为风雪挡路的缘故,一开始报名的人数并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京城附近的学生,人少到登记的衙役和官员闲得打哈欠,还以为这一次的及第进士不及百名。
可随着截止日期的迫近,远处的学子终于赶来,就剩几日了,一个个急得不行,唯恐错过这回又要等三年。
重生前的蒋三闲便是看到人多才放弃十七岁那年的春闱,改攻三年后,并一举拿下榜首之名。
“你才几岁不用急着考功名,要是考不上岂非心灰意冷,我看你去育文书院待几年,把学问学好了再来考。”故作关心的谢皎月一脸慈爱,好似十分在意外甥的课业。
育文书院是一间三流书院,远在江南,专门收一些不学无术,径凶好勇的纨裤子弟,只要交足了银子,谁都能进去就读。
而若要从江南赶至京城少说要一个月,中途若有个天灾人祸,那就不用考了,再读三年。
这也是谢皎月的用意,太过恶毒了,因一己之私要毁掉年轻有为的少年,叫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荒唐,育文书院是个能让学子读书的地方吗?你那么推崇为什么不送老大、老二去,看看能读出什么名堂。”看到妻子的可笑举动,陆敬之忍不住大怒。
“我也是为了他好……”什么父亲嘛!居然要毁了自己的嫡子,那种破地方会把孩子教坏的。
一遇到儿子的事,谢皎月也会像母狮子一样护子,可是别人的儿子与她何干,她巴不得一脚踢出去,省得碍眼。
“别再说了,免得让人看见你的虚伪。”她越来越面目可憎了,以为有了平远侯府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
之前蒋三闲是谢皎月的外甥,举凡与谢皎月扯上关系的人、事、物,陆敬之一律不予理,由她自个儿去安排。
不过一和二女儿定了亲,他的心态是天与地的转变,在顾九娘没怀第二胎前,瑄姊儿是他和心爱女子唯一的孩子,他自是疼入心肝,给她的一切不亚于嫡女,就怕受了委屈。
爱屋及乌,他不自觉地看重女婿,盼着他成材、有出息,考上进士让妻小饼好日子。
“老爷……”他竟然不给她面子,在小辈面前数落她的不是,多年夫妻情面都不顾了吗?
“好了,后院的事你负责,前院的我会张罗,填个名字进去是芝麻大的事,就你没见识,嚷嚷着喳喳呼呼。”他挥挥手让她回院子,别插手男人的事。
“那顾姨娘快生了,是不是该准备稳婆、女乃娘……”谢皎月的眼底一闪冷意,生孩子是生死大关,若撑不过是她自己命不好,几岁的人了还想要孩子,痴人说梦话。
“这……”一提到顾九娘,陆敬之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也担心她生产不顺,会伤及身子。
“姨父,我倒是知道一处的稳婆有‘圣手’之称,听说由她接手的产妇皆母子均安,少有出错。”他记得是风五娘,她一直是默默无闻,直到替唐太尉的侄媳接生站着出生的女婴才一举闻名。
“妇人之事你一个男子管什么,有辱斯文……”谢皎月恨透了蒋三闲的多管闲事,稳婆、女乃娘她都备妥人了,大人与孩子只留一个,她要母不见子、子不见母。
“继续说。”陆敬之将妻子当成花瓶忽视。
“是,我听说在杏花胡同进去第三间,她的丈夫是太医院的太医,专看小儿疾病,两夫妻常在富贵人家走动,因此也为人媒介女乃娘。”陈太医生性纯厚,小皇帝的哮症就是被他看好的。
轩辕萧上位不到十五年便病笔,年仅十岁的嫡子上位,由他辅佐到十八岁才亲政。
“太好了,我马上派人去请,时候一到就由圣手稳婆来接生……”然后再把太医请到府中坐镇,那就更万无一失。
“老爷,不过是道听涂说……”他怎么就信了。
“姨父,我还有一事要求。”蒋三闲截断谢皎月的话,趁陆侍郎正高兴时提出所求。
“说。”
他躬身一揖,行翁婿礼。“姨父,此次若能高中我想先定下婚期,待二小姐及弃再迎娶过门。”
“你想娶瑄姊儿?”他思忖着。
“是的。”此时的南巢公主才士一岁,他得快刀斩乱麻,省得又被她缠上。
“可是瑄姊儿还小……”他实在舍不得,想多留她几年,最少也要十七才出阁。“姨父,我打算在翰林院磨练一年,等明年开春申请外放,最迟五月底、六月初便会离京,那时二小姐已经及笄,我们一成亲便能一同赴任。”京城三年内必乱。
同样的事有过一回就够了,蒋三闲不愿重复重生前经历过的京城大乱,为了暗中支持轩辕萧上位,他背后被砍了一刀,深及见骨,每次天气一转凉就酸疼不已,他还为救轩辕萧而中毒,吐了一盆子黑血,以及差点中了大皇子设下的桃花计,把太后的侄女给睡了,坏了轩辕萧计谋。
那时的他无牵无挂,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豁出性命帮轩辕萧夺取江山,他也有他的仇要报,他们是各取所需。
如今他有了牵挂,想保护所爱之人,重生前的所作所为已不适合重生后的他,他想报仇也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要借用轩辕萧的势,毕竟重来一回,还有谁比他更了解仇人的动静,想要将其扳倒易如反掌。
“你要外放?”陆敬之不无意外。
“是的,我想像姨父一样做个好官,让黎民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不典妻卖儿,颠沛流离。”曾经他被叫奸臣蒋三闲,而今他要做个人人称颂的青天大老爷。
好听话人人爱听,说得令人入心的也就他一人了,短短几句话就让陆敬之对他为之改观,频频点头。
“好、好、好,你好好的考,一旦进入一、二甲,我力保你进翰林院,并请钦天监看个好日子,明年三、四月成亲。”这孩子像他,是个有主见又用心的,值得栽培。
“老爷,我们的儿子在国子监,你也安排安排。”官也不用太大,挑个六品或七品的长史也好。
谢皎月的心很大,看不上八品的主事和九品的校书郎,一下子就要奔向高位,先把缺给占了。
也不想想她丈夫刚入官场时是小小七品县令,勤政爱民、刻苦耐劳,拚了十余年才做上四品刺史,她儿子何德何能也敢有此妄想,能当个录事就是烧高香了。
“安排什么,一入国子监不到三年是不会放出来,而且要成绩优越才能被朝廷指派为官,否则也要和一般学子科举选贤,考中了前三甲方可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他也希望儿子们给他争光,但在学识上还是差了一点,在国子监多待两年对他们有利无害。
“什么,三年?”谢皎月一听两眼翻白,差点昏厥。
她早就知道会调回京一事,所以不急着为儿子定下婚事,她想等回京后再在各家各户的大家千金里挑人,要挑有才有貌而且有大笔嫁妆的,帮助她儿子在仕途上大放异采。
可如今要念完三年书,那虚悬的好官位早被人占光了,她儿子还能得到什么?
不行、不行,她得回娘家找爹娘说说,看能不能先占着两个位置,让儿子们得个虚职。
“什么,三年,真的假的?”陆青瑄一听到蒋三闲形容谢皎月的模样,她拍着大腿捧月复大笑。
“当然是真的,姨母让姨父给吏部官员塞银子,私底下先扣住几个油水多的官位,再想办法让你的兄长们提早结业,她要的也不高,就太常丞或内给事,两个官位一般……”谢皎月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觉得儿子是人中之龙,就算给个御史中丞、中书舍人也不差,而陆大人越听越脸黑,几乎要一巴掌将人打出门外。
“她……她疯了吧。”得了癔症。
蒋三闲笑着点头。“你爹让人把她拖回自个儿院子,禁足三个月,也不许再见娘家人。”
“不会吧,就因为你要考春闱,她就能衍生这么多枝枝节节。”嫡母是被亲外甥逼得快没活路了,她什么都要比,越比就越比不上,因此就产生偏执。
非果不可,她不相信她谢皎月的儿子会比谢离月的儿子差,以前她输人一大截,如今要通通赢回来。
毕竟她有两个儿子,谢离月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对一个还赢不了吗?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可惜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天时地利人和,天纵奇才的蒋三闲可说是多智近乎妖的人物,能一口气干掉左右相,废掉左丞相、右丞相的官制而成为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其才智和能力又岂能与庸才相提并论。
陆家两哥儿不是不好,而是多了争强好胜却又太宠溺孩子的亲娘,既要儿子上进又怕他们吃苦,还不时在两人耳边说着只要有平远侯府在,他们的将来不用发愁,使得两兄弟自信过于膨胀,认为不用太专注于课业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为人父的陆敬之平日太过繁忙,为着政绩奔波于百姓间,于是儿女们的教养全交给年少时亦有才名的妻子,殊不知长于妇人手的儿子们会被带偏,以致有了不劳而获的想法。
“嗯哼!她从来就没打算让我走上科举之路,她和我母亲虽是堂姊妹,但打小嫉妒她,认为自己才是长房嫡女,又是长姊,我娘身为妹妹,又是二房所出,理应让着她,不该跟她抢锋头。”谢皎月从年轻到嫁人都不改其性,被宠出蛮横自利的性子,只不过会装,让人看不清本性。
他娘生前对谢皎月的评价是里外不一,不论外在做了什么都和内在的她相反,外表越是贤良淑惠内心越是恶毒狠辣,狠性难除。
“嗯嗯!我也是深受其害,她让我失去娘亲,假意宽慰,还一径说庆国公府有多好,是她为我百般奔走才求得的好姻缘,和嫡姊一搭一唱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辜负她们。”所以她就嫁了,还欢天喜地,心底十分感激将她推入坑里的母女俩。
一提到庆国公府,蒋三闲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变冷。“我会让她们自食恶果,过一过让人羡慕的荣华富贵。”
也该是时候了,他和瑄儿既已定下婚约,理应长姊先出阁,他会给她们一个莫大的惊喜。
“你想怎么做?”她也想参与,以报前世之仇。心善的陆青瑄并无害人心,她只想一报还一报,曾经受的苦是个性使然,若非她过于软弱还不致被一欺再欺。
其实她最大的仇恨是母亡,一尸两命,这才是她痛恨谢皎月母女的主因,重生后只想讨回公道。
如今娘亲尚在,顶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即将临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早就冲淡了仇恨,她只希望两人别再算计她,让她有平淡顺遂的一生。
毕竟重来一回,发生的事一切归零,这一次她们还没机会害她,她就大度的原谅她们吧。
说到底,陆青瑄还是太良善了,不记恨,本性敦厚。
蒋三闲再度恢复笑脸,在她鼻上一点。“看戏就好,外面的事有你的男人担着便是。”他不想让她看到太多的丑陋,雷霆手段向来是他的专长,无须劳动她的纤纤玉手,不见血的报复才最折磨人。
“什么男人,不害臊。”想到要嫁人,她还是有点害怕,总觉得自己是个得不到幸福的人。
靶觉到她的迟疑和身子的微颤,轻叹一声的蒋三闲将人拥入怀中。“我会对你好的。”“真的?”她听过太多虚言,心里吊着桶,七上八下。
“不对你好对谁好,我只有你。”在这世间,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唯有她。
在陆府,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只当他是无处可去的穷小子,排挤、嫌弃、嘲笑,私底下克扣他月银让他吃冷饭,只有她像个不知柴米贵的小傻子,将身上的碎银和值钱的首饰、珠钗都给他,让他凑银子买书和其他开销。
她不知她对他的帮忙有多大,在众人皆弃我的情况下,这一点点的恩惠无限地放大,才有日后的首辅大人。
她说他是她的金大腿,得抱紧了,殊不知她才是他的小埃星,他在内心认定,因为她才有他的功成名就。
闻言,她暗喜在心,将头靠在他肩上。“明天你要入场了,我去送你。”
月亮不见了,星星一闪一闪的,相依偎的身影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河,带寒露重,彼此倾心的两人心是火热的,驱走夜里的寒意。
“不用,你在门口等我出来,我第一眼要看到你粲笑如花的娇颜。”那是他的依托,他梦里想了许久的情景。
本朝春闱只考三天,原定九曰、十二日、十五日,不过此次春闱已往后推迟了数日,因此三日连在一起考。
“嗯!我等你。”一辈子都等。陆青瑄在心中暗许,除了娘亲外,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看她温顺的模样,心头一暖的蒋三闲将她搂得更紧。“不许离开我,你是我的。”
“好,都跟着你。”天涯海角也跟。
听着娇软嗓音,为之动情的蒋三闲头一低,覆上殷红小口,既满足又不满足地想将她拆解入月复。
还有一年呀!真是煎熬。
四日后。
连考了三天的春闱终于在第四天放人了,厚厚的大门从两旁拉开,一声锣响,陆陆续续有人鱼贯而出。
有的脚步虚浮,有的面色发青,还有人一出考场立即倒地不起,有人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形形色色的狼狈,没一个还像是人,简直是打了一场仗似的。
踮着脚尖在门口往内眺望的陆青瑄心急如焚,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姣好的身段也是一道风景,引人频频顾盼,心想是谁家的美娘子。
若是平常,肯定有不少自诩才高八斗的风流才子前来一探佳人,吟诗作对打动美人心,可是关了三天大家都身心俱疲了,也提不起劲,只想好好大睡一番再大吃一回,先解去一身的困乏,实在太累了,累得睁不开双眼。
“来了来了,是表少爷……”
六感灵敏的陆青瑄早就看见浑身清爽的蒋三闲,但她不敢确定那真的是他,连着三天考试,所有人都一副快死的死鱼样,唯有他清清爽爽,面带笑容,无”丝憔悴,直到丫头若儿一喊,她才提裙往前小跑。
另一名丫头叫茶花,新来的,顶替了原来心有二主的锦儿,走得慢的茶花看来沉稳,不疾不徐。
“慢点,不急。”看她额头都出汗了,快步疾行的蒋三闲笑着迎向他家小泵娘。
“慢不了,我急!你考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里面的监考官是不是为难你了,你担心我会担心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哪儿有不舒服一定告诉我……”她顺势抬起他手腕诊脉。
看了大半年的医书,又有季秀婉在一旁指导,讲解她所不懂的地方,虽然火候还有点欠缺,不过陆青瑄已经能为人把脉,但要开药还得等一等,最多治治风寒,头疼脑热,要治真正的病症还要再努力。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瑄儿太紧张了。
“哪里好了,你看多少人被抬出去,还能动的则像行尸走肉,有没有喘气都不晓得……”她话到一半忽地被大手覆嘴,有些不解。
“你得罪人了。”他为之失笑,却也喜欢她喋喋不休的关心,宛若他们真是小夫妻,小别胜新婚,说着家长里短的小妻子一心盼着他高中,又忧心他会熬坏身子。
“得罪人?”什么意思。
蒋三闲笑着指指她身后,让她自个儿瞧。
一回头,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往未婚夫怀里钻。“他、他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双目赤红,像要吃我。”
“行户走肉。”他冷冷瞪向一脸怒色的学子们,一身气势将其逼退。
学子们纷纷心生畏惧而散去,文人气节是个笑话,没有比性命更重要的,千辛万苦赴京考试是为了求取宝名,而非客死异乡。
识时务者为俊杰。
“啊!”她面上一羞,臊红。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是心直口快。”闷笑的蒋三闲不好太打击她,挑着好听话哄人。
陆青瑄沮丧的拉着他袖子。“我是不是很笨,老是说错话,他们说我是草包美人一点也没说错。”
他们指的是嫡姊、庶妹,以及看人下菜碟的下人们。
“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无人能及,何况草包有什么不好,表示你没心机,不会使坏,别人嫉妒你,而且是美人喔!你还有什么好挑剔,总比长得丑好吧。”虽说美丑不重要,心美就好,但有几人不重视容貌。
她被安慰到了,展颜一笑。“嗯!我是美人,公认的,大姊、三妹比不上我,让她们哭去。”
“乖,我请你上酒楼吃一顿,把刚才的惊吓通通抛在脑后。”他们还没一起用过膳,他想宠她。
“你有银子吗?我最近攒了不少……”陆青瑄眯眸一笑,表示她是小盎婆,自从她硬起来不再让陆青黛、陆青谨拿走她屋中之物,她忽然发现她变有钱了,银子满匣。
蒋三闲宠溺的以长指点住她的唇,拍拍自己的腰袋。“腰缠万贯,你尽避大吃大喝。”
“真的可以吗?”她一直不知他的生财之道,担心他打肿脸充胖子,一次花光身上所有财物。
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喃几句,她顿时惊讶的睁大眼,难以置信,久久说不出话来。
丙然是当大官的,奸狡无比,这种杀头的事也敢做。
金矿、银矿、玉石矿。
重生前的蒋三闲活到快六十岁,在首辅之位三十年,经三朝皇帝,皇天后土之下的江山有哪里是他所不熟知,说不定连皇上都得请益于他,说句放肆的话,这天下是他护下来的,即使在他死的那一刻仍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所以拿点利子钱也不算什么,九牛一毛,伤不到国本,今日他不开采,往后数年也会被发现,伦为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虎相争的资本,百姓更加水深火热。
“吃不吃?”人生得意须尽欢。
“吃,我要吃……”她把脑子里想吃的东西一股脑地念出来,吃“大户”的痛快不必手软。
“等一下。”
蒋三闲正要带他家小泵娘上京城最大的酒楼一品香大吃一通,两人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老人略微沙哑的声音。
回头一看,陆青瑄的神情充满迷惑,她不认识此人,可她身边的蒋三闲却露出讽色,眸色森寒。
“老先生,我们可没捡到你的钱袋。”
看着说话的蒙面女子,蒋右相面上微露不喜,但精铄的眼睛却瞄向另一人。“你可是姓蒋?”
“姓蒋。”他爹的姓氏挺好的,没想过改姓。“你父亲叫蒋镇安,母亲谢离月?”老者又问。
“是。”
老者捻胡微笑。“我是你祖父。”
“没印象。”蒋三闲表示没见过。
他微恼,又添了一句。“当朝右丞相。”
总该认亲了,不是谁都得攀得起这门高亲。
“然后呢?”他面无表情。
蒋右相眉头轻拧。“当然是跟祖父回府,我刚在监考时瞧你容貌与我相似,当时不好相认,如今出了闱场也没那层顾忌,你父亲为我长子,你是长房嫡孙,理应随我归家。”
蒋三闲未应承,却微微勾唇。“你看了我的卷子?”
“是看了。”一个好苗子。
“写得如何?”
“不错。”连他都挑不出毛病,千古难得的好策论。
“我爹死时你在哪里?”祖父?还不如出面安排葬礼的县丞。
“……”他身子一僵。
“我爹被除籍了。”蒋字相同却是两家人。
“胡扯,我几时将你爹除籍了,他还在祖谱上!”他老父亲用官位保下的长孙,他再有不快也不敢私下妄为。
蒋老太爷在听闻长孙不在了的消息,当下吐了一口血,不到三日便浪然而逝,临终前的遗言是要儿子将其遗孀接回,接了父亲相位的蒋右相将此事交由次子蒋镇守去办,但他并未将人带回来,只言谢离月要为其夫守坟,不肯离开。
但事实上是如此吗?
“老先生,你最好回去问问府上的人,我娘曾写信要求将我父亲的遗体送入祖坟,可收到的回信只有短短两行字,此子已被除籍,再非蒋家人。”因为这两句话,他娘日子过得再委屈也不肯向蒋家人求助。
“什么,有这种事?”蒋右相脸色大变,露惊不已。
“内宅不宁,祸延子孙,人生在世不只当官一事,先学会做人吧。”蒋三闲一说完便转身离去,看也不看神色忽阴忽晴,满脸恼色的老者,蒋家的事与他无关。
黄口小儿戎是无礼,竟敢教年过半百的他如何做人?
吹胡子瞪眼的蒋右相十分不满,想用祖父的身分将人喊回来臭骂一顿,但是一想到“已被除籍”四个字,他整个人像是被淋了一壶热茶,浑身热得冒烟。
是谁敢传出这样的假话,他的儿子再乖张不羁也是蒋家子孙,没他同意谁敢胡言乱语!
“三闲表哥,你难不难过?”他祖父看起来不是很看重这个孙子,而是看重他科举的成绩。
“以后改口叫三闲哥哥。”他不想和谢府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解。
“因为我喜欢。”显得亲近。
“三闲哥哥。”陆青瑄从善如流。
表哥和哥哥并无不同。
“嗯。”他只有他的小泵娘了。
“你还没告诉我难不难过?”要是她肯定很伤心,父族是京中望族,而他却回不去。
“不难过。”不曾相识的人何来情绪。
“你骗人。”他还是在意的,只是他不想在意不值得的人。
“没骗人,总有一天他们得求着我回去。”黑压压的一片跪在他面前,求他认祖归宗。
“求你?”
“你知道我将来是什么人。”他笑看她。
陆青瑄恍然大悟。“废除丞相制的首辅大人。”
他一笑,却笑得冷意骇人。“你都晓得要抱紧金大腿,他们怎么会不痛哭流涕地将我当活祖宗供着。”“能不能别再提金大腿,我脸皮薄。”陆青瑄小脸皱成一团,觉得难为情。
她当初只想找个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想到整座山都是她的,怪不好意思。
“好,不提。”他看着她,一脸宠溺的笑。
“不许看我的脸。”她都脸红了。
“看不到,蒙着面纱。”而他却晓得面纱下那张脸多娇女敕,宛若水做的一般,女敕得泛起薄红。
“可我觉得你有透视眼。”重生之后她的五感特别灵敏,他没有一点改变吗?
蒋三闲低笑着往她脑门轻拍。“尽说胡话。”
两人来到一品香酒楼,身后跟着各自的丫头和小厮,一辆空马车也尾随其后,等着载小姐、小爷们。
一入门,酒香、饭菜香,往来非富即贵,光是伺候的人就多得叫人眼花撩乱,有男有女,十分热闹。
在小二的引路下,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
蓦地,一位衣着华美,身着掐花盘金彩绣凤衣裙的小泵娘从隔壁的雅间冲出,一脸气呼呼的往陆青这撞了上去,一声道歉也没有的带着一群容貌秀美的侍女走下楼,哗啦啦的,所经之处汤洒碗破,插着柳枝的半人高花瓶也碎成一片。
“她……她是谁呀!好大的脾气,居然没人拦下她?”好歹赔偿损坏的东西吧,看来价值不菲耶。
“南巢公主。”三岁看到大。
“喔,是个公主,难怪……咦!她、她是南巢公主?”还是一个小、小豆丁?
“如假包换。”他可是深受其害,被她纠缠好几年。
陆青瑄小声地说着,怕被人听见。“可她是麻子脸。”
他肯定的点头。“是麻子,不过不晓得是哪个多事的弄了什么‘白玉珍珠霜’,她连抹了三个月就好了,麻子脸成了白玉无瑕的银盘脸。”
人变美了,个性更差了。
“‘白玉珍珠霜’?”陆青瑄这表情变得很古怪。
“你也用过?”当时很受人吹捧,几乎人手一盒。
“不是,而是……”她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女子都爱胭脂水粉,不足为奇。
“大姊说她生了孩子后脸上有斑很难看,我刚好有一匣子御赐的南海珍珠,因此将所有的珍珠磨成粉再加上二十七种美肤女敕肌的药粉混和而成,‘白玉珍珠霜’是我做的。”
当时她没要卖,全送给大姊了。
看着她一副犯了错似的可怜小脸,愕然不已的蒋三闲真的有哭笑不得的感觉。“不打紧,你不是想赚些脂粉钱吗?咱们就卖‘白玉珍珠霜’。”
肯定大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