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丹阳县城是喧闹的,刮了一夜的风沙几乎把城门埋了半人高,几个穿着灰色衣裤的兵卒懒散的打着哈欠,合力推开了厚重的城门,眼见瞬间洒落的沙土,忍不住低声骂道:“这该死的地方,一年到头就没有一日不刮沙子的时候。”
正说着话,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贼风刮着一把沙子,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吐出来的口水都是黄色,一旁几个同伴没有良心的哈哈笑了起来。
“就你多话,天天抱怨,咱们这里怎么可能有不刮沙子的时候,天天骂只会浪费你的力气,像我们这样多熬几年,熬到老,你就习惯了。”
“我可不想熬到老,老子可是受够了!”吐沙子的兵卒眼里闪过一抹不甘,但也很快改了话头儿,“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羊肉饼铺子开门没?”
“怎么,你要请哥几个吃肉饼啊,好啊,快去,快去!”
几个老兵都起哄,那人倒也大方,干脆应了下来,“行啊,不就十几文钱吗,你们等着,我这就去买来。”
待得他走开,其余几个老兵,有个就道:“这小子最近好像发财了,手头宽裕,倒是大方。”
其中一个年岁最大的就说:“有的吃就行了,多嘴什么,这城里要想活命,就得把嘴巴管严了。”
“这倒是,谁活着都不容易。”老兵们打扫了沙子,末了站在门口看着进出城的百姓,都是相熟的,偶尔打个招呼,或者低声说几句闲话儿。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新县令就要来了。先前那个调走之后,县衙空了半年,都要被沙子埋实了,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新县令,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这鬼地方,谁来了都一样,别想太多了,还是想想咱们的羊肉饼吧,西琳那丫头,话不多,脑子就是好用,羊肉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味道真是好。”
“是啊,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子能娶了她回去,可就有口福了。”
几人说着话,倒是隐约有香气被城里溜达的风吹了过来,惹得进城的人都加快了脚步。
城门往北不过两条街的位置,有个破旧的大院子,因为临近城墙比较僻静,所以来往的人不多。
三年多前,热娜女乃女乃带了西琳来到这儿,祖孙俩把这里买了下来,后边破院子圈羊,前边的三间房子开了肉饼铺子,之后这里就难得热闹了起来。
这会儿,简陋的铺子里,靠街路的窗户大开,一尺宽的石头窗台上放了两只柳条簸箩,簸箩里是热呼呼的面饼,每个都有陶碗那么大,另一侧则是一只圆形的大菜墩,年过半百的热娜女乃女乃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的衣衫也是破旧,但却洗得发白很是干净,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回身从身后的大锅里取了一条煮得熟烂的羊肉,大菜刀起起落落就将其剁得细碎,然后添了一把葱花混合,再从旁边的筐子里抓个面饼,从中间片开,把羊肉夹进去,拿张巴掌大的油纸一裹就递了出去。
窗外的食客接过去,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一口,面饼的绵软,羊肉的香浓,葱花的辛辣,混合在一起,真是让沉睡了一晚的胃肠被立刻唤醒。
“唔,好吃!热娜女乃女乃,妳家这羊肉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我怎么总也吃不够啊?”
食客是个高大的牧民汉子,大口啃着羊肉饼,高声开着玩笑,等候的旁人就应和道:“这是人家的秘方,都告诉你了,人家还怎么做买卖了,是不是,热娜女乃女乃?”
热娜女乃女乃手下依旧忙个不停,嘴里也笑呵呵应道:“这是我家西琳琢磨的,我也不知道她加了什么调料,大伙儿吃着好就行。”
有人就起哄笑道:“哎,那老哥,你把西琳娶了,以后天天有肉饼吃,哪里还用管肉饼用了什么秘方啊?”
那汉子吃光最后一口饼,一边舌忝着手指上的油滴,一边瓮声瓮气的应道:“不成,我家里有婆娘,生了两个崽子,不能再娶了。”
说着话,他又往簸箩旁边的小箱子里扔了九文铜钱,嚷道:“再给我来三个肉饼,给俺家婆娘和崽子尝尝。”
众人见他当真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人真是,我们西琳可是好姑娘,会放羊,会做肉饼,没有百头牛做聘礼,谁也别想娶走,你就是想娶,人家也不嫁啊。”
众人这般说笑,等候的功夫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很快,队伍越来越短,筐子里的面饼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卖出去,太阳也升上了东边的城墙头。
丹阳实在太小太破了,县城里不过三千人,城池长宽不过千丈,若不是靠近商路,常有商队过来打尖儿落脚,怕是就太过死气沉沉了。
不过最近因为来往的商队总出事,县城不太平,渐渐商队来的少了,城里也就越发安静,这会儿,该出城的出城了,该上工的上工了,街上人都看不到几个。
热娜女乃女乃关了窗子,简单拾掇一下东西,就搬了铜钱箱子去了后院。
她和孙女西琳住在西厢房,只有两间,却比前边铺子的房子要好一些,也更能禁得住风沙的侵袭。
西琳年岁不过十五,因为常年在外牧羊,脸色晒成了麦色,五官轮廓很深,大眼黝黑,睫毛纤长,一头黑发编成辫子,刘海带了几分自然的卷翘,三分野性,七分健康的美,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但这会儿她手里往挎包里塞着东西,眼睛却盯着窗子,出了神。
热娜女乃女乃进门,见状眉头就皱了起来,上前小心翼翼拍了拍孙女,问道:“西琳,妳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又作梦了?那今日别出去牧羊了,在家歇一日吧?”
西琳回神,赶紧摆手安慰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别怕,我没事,昨晚也没作梦。妳给我留饼了吗,我这就出门了。”
孙女自来就孝顺,热娜女乃女乃也没怀疑,笑着把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特意给妳留的,一个夹了羊肉,一个夹了咸菜,晚上早点回来。”
“好,女乃女乃,我这就走了。”西琳装了油纸包,又在腰上拴了羊皮水袋,然后出门解开后院的羊栏,放出一百多只羊,牵了枣红马出了门。
羊群也是走习惯的,顺着城墙根儿一路到了城门,咩咩跑了出去。
西琳骑了马跟在后边,一路同守城门的兵卒打了招呼。
那老兵还喊着,“西琳早些回来,最近听说不太平呢。”
“好的,大叔,晚上我煮羊蹄,您回家时来铺子提两个,回去下酒啊。”西琳笑着应了,马鞭轻轻打在枣红马的屁|股上,催着牠快点儿追上前面的羊群。
羊群饿了一宿,这会儿正心急的往远处柯乐山下的肥美草场跑去。
然而西琳今日心里存了事,想要换一个地方放羊,于是急着驱赶羊群改方向。
老兵们眼见她和羊群跑远,就道:“西琳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运气也真是好,多少出去放牧的出了事儿,偏偏她就没事。”
“热娜女乃女乃说西琳是神的宠儿呢,我倒是觉得这丫头聪明。”
西琳不知道老兵们对她如此夸赞,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
丹阳县地理位置很是特殊,位于大周西部的戈壁荒滩之中难得的一片绿洲,形状好似一个勺子一般,前面对着戈壁,后背靠着连绵的山脉,丹阳县在勺子边缘位置,勺子长长的柄正好是徐州府。
这地理位置也造就了丹阳县白日热得厉害,晚上又冻死人,这种午穿纱,晚穿袄的奇特气候。
幸好这里不算缺水,只是风沙大,几乎不出产粮食,当地百姓多是牧羊牧牛为生,粮食全靠从外边运来,水果也只有沙枣等抗旱耐活的,在这里,一斤面粉可以换十斤羊肉,三斤米更是能换一只整羊。
但这样的气候,也让本地长了一些特殊的药材,比如锁阳、麻黄和肉苁蓉等。
西琳之前放牧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从内地跑来采药的大夫,跟着学过几日。于是,放牧之余她也会采草药,积攒多了就卖给来往的商队,这也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有时候运气好了,几乎能顶得上肉饼铺子的进项。
今日显见也是个走运的日子,羊群在山坡下吃草的功夫,她已经采了半筐的草药了。
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山坡另一侧的小路,那是一条当地人也很少知道的小路,从徐州府过来,官道上跑三百里,然后从这条小路翻过三座山就能到丹阳,起码少绕两百里路,节省了三四日的功夫。
而昨晚,她的梦就是在这里有事发生。
是的,西琳常作梦,甚至她的梦也与众不同,能预知危险。
若是落在旁人身上,也许会欢喜拥有这样的异能,但让西琳选择,她却宁愿不要,因为这个异能提醒着她的惨痛仇恨……
当初她和爷爷女乃女乃、爹娘,一起放牧生活,日子虽穷苦,但很是欢喜。可是她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马贼来袭,爷爷把她和女乃女乃塞到了草垛里,她们亲眼看着马贼残忍杀死了爷爷和爹娘,然后带走了所有牛羊。
她想尖叫出声,但女乃女乃却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直接昏死过去,昏沉的梦里,她梦到马贼去而复返,点火烧了家里的草堆和帐篷,毁尸灭迹。
她醒来后抱着女乃女乃哭诉,女乃女乃却以为她吓疯了,带着她打算先去附近一个山洞安顿,然后再回来给家里人收尸,结果她们刚爬上山,就见到马贼当真去而复返。
火光冲天而起,亲人的尸骨、草堆、帐篷,所有东西都烧得一乾二净。
若不是西琳的梦,她们也躲不过这场大火。
自那以后西琳就有了梦里预知的能力,为此不知躲过多少危险,狼群、意图拐卖她的商队、起意侮辱她的牧民,当然还有越来越猖狂的马贼。
但这次不是关于她的安危,是两个陌生人,两个来自内地的陌生人……
离西琳放羊之处的山弯后头,正有两个男子一路顶着烈日,牵着马匹走来。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抬头看了看头顶肆虐的太阳,扯下了腰侧的羊皮水袋,刚要喝一口水,却发现水袋已经空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鬼地方,真是太古怪了!昨晚差点儿没冻死,结果这会儿又能把人晒死!”
走在他后边的是个身形略瘦书生模样之人,听得这话抬头一笑,很有几分温和儒雅,只不过风沙吹得他有些狼狈,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他把自己的水袋递给那个汉子,“喝我的吧!”
“大人,我怎么能喝您的水,您赶紧收起来,今日太阳落山时,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丹阳县呢。说不定还要在山里待一晚,我比您强壮,禁得住干渴。”
那汉子死活不要,书生没有办法,自己喝了一口,这才又递给汉子,“你千里迢迢随着我来这里上任,不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一口水总还能让你喝上,别推辞了,走了这么远,马匹也累了,咱们歇歇,然后一口气赶路到晚上。就算到不了县城,起码也能借宿在牧民家里。”
那汉子这才没推辞,一脸感激的接过水袋,小小喝了一口。
两人撒了马缰绳,让马匹吃些小路旁的青草,两人则寻了个大石头背阴处避避毒辣的日头。
“大人,都说西疆这里马贼猖獗,但是一路走来还算太平,兴许外界传言也是有误。”
汉子嘴里这么说着,但右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腰侧长刀的刀柄,显见是个警惕又敬业的。
他叫赵悍,出自京都镇国公府,也是战场上杀过敌人的老兵,退伍后跟随国公府的三爷做个护卫。因为武功高强,又独身一人没有家小,所以这次主子的舅兄出任西疆丹阳县令,主母担心哥哥的安危,就派了个护卫的差事给他。
他左右也不愿意在京都混日子,索性就出来长长见识。
一旁的书生看着年轻单薄,却是去岁的新科状元程谕,按理说应该在翰林院做个清贵的修撰之类,整日同书本打交道,往来皆鸿儒,相识无白丁,哪知却主动上奏折,求个外放县令,打算以一身本事牧民一方。
不知是朝中只有这么一个空缺,还是谁动了手脚,总之就被派到了这个古怪的鬼地方。
程谕扯了袖子搧风,远望长满牧草的平原,稍稍几座略有起伏的山林,还有最远处顶端带了积雪的高山,满眼都是新奇,没有半点儿嫌弃。
“外界传言总是传言,我们已经身在这里,过一段时日就什么都知道了。这里当真适合放牧啊,水草肥美之极,若是找到好的门路,发展一定不会比内地差到哪里。”
赵悍听他这般说,就猜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带领这里的牧民过上富足的日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佩服,于是也顺势改口道:“我瞧着远处那座雪山很是新奇,待得有机会,一定过去看个究竟。”
“好啊,到时候若是不忙,就一起过去。你家主子还惦记呢,待得爬过之后,写封信给他,说不定他也过来看新奇呢。”
想起生性不喜束缚和安静的赵三爷,两人都是笑了起来。
赵悍还要说什么,却是突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以耳听声,末了跳起就扯了程谕上马。
“这是怎么了?”程谕动作不慢,却是疑惑。
赵悍脸色沉得厉害,嚷道:“好像有大批人马过来了!”
说着话,他就一鞭子抽到了程谕的马上,那马吃痛,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赵悍随后追了上去。
但这般还是有些晚了,他们还没跑出多远,身后的大批人马就赶到了。
这些马上都没有带任何货物,骑士尽皆长弓在背,长刀在侧,布巾蒙了口鼻,驱马迅速赶上程谕和赵悍两人,嘴里高声吆喝,兴奋的样子就好像包围了猎物的猎人一般,眼底闪着嗜血的光芒。
程谕、赵悍就算是傻子,这会儿也知道是遇到了马贼!
敌众我寡,赵悍急得不成,扯了腰上的令牌,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大人是朝廷命官,丹阳县令!尔等速速退开!”
可惜马贼们根本不听,甚至直接抽出腰侧的长刀就砍了过来。
赵悍愤怒之极,抽刀迎战,程谕也抽出长剑,两人互为臂膀,保护了彼此后背,齐心对敌。
但马贼足有二十多个,对付他们两人太容易了,且程谕到底武艺平常,不过十几个回合就被一刀砍在大腿上,翻身掉下马背,赵悍心里一急,防备不及,后背也挨了一刀。
两人跌下马,几个马贼见状,乱刀砍下来,赵悍直接扑到程谕身上,瞬间后背就被砍了五六下。
眼见两人就要死在乱刀之下,突然山弯另一侧响起低沉的鼓声,烟尘四起,好似有大队人马往这儿赶来。
马贼们吓了一跳,为首之人举手在嘴里打了一声呼啸,所有马贼调转马头,瞬间跑得没了影子。
赵悍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就见山弯后的尘沙里走出一个骑着马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大队人马,但瞧着也不像坏人,于是心头一松,彻底昏死过去。
“赵悍!赵悍!”程谕忍痛翻身而起,抱了赵悍,见他后背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幸好还有呼吸。
这时,一道女声迟疑着问道:“你们还好吗?”
程谕望向说话的姑娘,心底带了三分防备,却仍开口道谢,“方才是姑娘制造假象,吓跑了马贼吗?多谢,容我们日后报答!”
这姑娘自然是西琳,她原本也犹豫要不要救下这两人,但眼见马贼围上前,举起屠刀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惨死的爷爷和爹娘,最后还是冒险冲了出来。
“这人伤的很严重,需要上药,那些马贼一会儿定然还会跑回来探查,你们赶紧跟我走,我有地方把你们藏起来。”
西琳说着话,就帮忙把赵悍扛起来,送上了她的马背。程谕跟着起身,却是疼得闷哼一声,裤子迅速被鲜血染透了。
西琳无法,只能把他也送上了马背,然后赶着委屈的老马迅速过了山弯,钻进了树林,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绕过多少树丛和藤蔓,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
山谷里阳光充足,草色青青,很有几分安宁美丽。
西琳迅速藏了老马,又分两次把赵悍和程谕分别背进半山腰一块大石后的小山洞。
“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把行迹掩盖一下。”
西琳交代完就跑了出去,程谕趁着这个空档,仔细打量着小山洞。
山洞里铺着晒干的牧草,没有什么霉味,显见是勤更换的,牧草上还有一张破旧的狼皮,不知是不是备着晚上防寒的,而角落抠出的凹槽里还放了一个小陶罐儿。
不过一会儿,西琳就跑了回来,累得满头大汗,手里的羊皮水袋已经装满。
“这里不好生火,容易被发现,只能用清水清洗血迹,然后擦上烈酒,再抹金疮药了。”西琳说着话,就要查看程谕的伤口。
程谕却是拦了她,指了赵悍,“他的伤比我重,先给他治疗。”
西琳大眼望向他,显见有些惊奇,毕竟这样的时候,多耽误一会儿就会严重一分,但程谕却把先治疗的机会让给护卫,可见心性坚强,体恤属下。
赵悍的伤口都在后背,衣衫也被划烂了,这会儿倒也简单,直接把衣衫扯掉,清洗干净再上药就是。她把腰上一个小水袋打开,酒香瞬间散了出来,她将酒液擦抹过所有伤口,剧烈的刺痛,惹得赵悍昏迷之中都在哼哼。
待得再抹了金疮药,西琳又从挎包里拿出干净的棉布带子一圈圈把伤口包扎起来,最后才让赵悍趴在干草堆上。
程谕眼见她动作利落干脆,用物也是齐全,眼底就闪过一抹警惕和疑虑。
西琳没有察觉,过来要帮他处理伤口,程谕动了动伤腿,伤口的位置有些尴尬,几乎从腿侧延伸到腿根儿了。
他道:“我自己来处理吧。”
西琳愣了一下,倒也没拒绝,将药物等东西都给他,“那你先处置,我去找些草药,他的伤很重,怕晚上再发热就麻烦了。”
说着话儿,她就又出去了。这一次她走得有些远,再次跑回了山弯之上,果然远远就见先前惊走的马贼又回来在附近转悠,好在她先前做了安排,马贼们没有寻到血迹,又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停留太久,于是他们扯了缰绳跑掉了。
西琳长出一口气,找到先前藏起的两个包袱,拎起迅速钻进了树林。
山洞里的程谕正极力忍着晕眩,倚靠在洞壁上,一旁的赵悍依旧没有醒来。
这次真是太过凶险了,他没有料到西疆这里马贼如此猖狂,居然光天化日就提刀砍人。
但他觉得这些马贼不是临时起意打劫,明显是知道他们的身分,打算直接取了他们的性命。
到底是谁这般狠辣,他一个县令过来赴任,难道挡了谁的路,以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铲除他这块绊脚石?
甚至救了他们的这个姑娘也不简单,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聪明胆大,凭借一己之力退马贼。难道西疆的女子都这般吗,还是他遇到了最独特的一个?
程谕勉强打起精神把伤口处理了,疼得他脸色发白,想要支撑到西琳回来,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待得西琳回到山洞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两个昏迷的病号……
白日里还毒辣的太阳,一旦落山后,整个西疆的地界就好像从温柔的少女变成恶毒的婆婆。原本的暖风变得暴烈,夹杂着风沙呼啸而过,先前穿着汗衫尚且掉汗珠子,这会儿暗淡的夜色下,穿着羊皮袄也要发抖了。
程谕就是被冻醒的,不,应该说被吓醒的。梦里,那些马贼又挥舞了长刀要把他砍成肉泥,他东躲西藏掉进了冰窖,幸好只是一个梦。
小小的山洞里,他和赵悍占了草堆的铺位,洞口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粗木的架子,架子上是一只陶罐,咕噜噜煮着什么,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而救了他们的少女正抱着膝盖打瞌睡,许是听得动静,她下意识的拿起了身侧的短刀,很是机警。
程谕原本心里还有些怀疑,毕竟今日的事情太多凶险和巧合了,他不得不警惕一些,以免掉进圈套。
但见到少女这会儿护卫他们安全的姿态,却让他很是愧疚,他不该怀疑救命恩人。
“你醒了?”西琳避开火光,对上程谕的双眼,忍不住欢喜问道:“你身体真是不错,居然扛过来了?我还怕你发烧呢,正好药熬好了,你们都喝一碗吧,否则伤口化脓了,我就白把你们救回来了。”
说着话儿,她就把陶罐拿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模出两个木碗,分了药汁儿,端给程谕。
程谕双手接了,郑重道谢,“先前忙乱,我还没有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姑娘怎么会在附近,刚巧救了我们?那些人很是凶残,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姑娘以后不得安宁?”
西琳又往陶罐里加水,听得这话,头都没抬,应道:“我是牧羊女,赶了羊群到草场就四处挖草药,正巧走到附近就看见那些人在行凶。你们是外边来的吧?瞧着也不是行商啊,那些马贼怎么就盯上你们了?”
程谕眼神闪了闪,应道:“我们是过来办事的,同这些人无冤无仇,也不知为何要对我们下这样的毒手。”
西琳叹气,神色里添了几分愤恨,“这些马贼就是畜生不如,无冤无仇算什么,看你不顺眼,就想杀人取乐也是有的。不信,你问问丹阳的父老乡亲,有几个家里没被马贼祸害的?特别是像我家这样牧羊为生的,谁家没被抢过牛羊啊。”
“那县衙里的县令县丞,衙役捕快,就没人管一下吗?任凭马贼如此猖狂?”
“怎么不管呢?出来晃一圈儿,人影都抓不到一个就回去了。”
西琳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听得程谕皱眉,这是官府不作为,不得本地百姓民心?
他没有再说话,左右以后要在这里落脚,有足够的功夫打听清楚。
很快药汁儿就凉了,他扒开赵悍的嘴巴,西琳也来帮忙,灌药倒也顺利,之后程谕也硬着头皮灌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药汁才把碗放下。
西琳从挎包里拿出几个红枣,递给他,“用这个去去药味儿,这是我们这里长的沙枣,很甜。”
程谕道谢,吃了一颗,果然味道不错。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妳一直在照顾我们,那妳的羊群怎么办,晚上不回去,家里人会不会惦记?”
西琳摇头,应道:“没事,遇到好草场,我常在外头两三日才回去。日落之前,我把羊群圈在下边的山谷里了,我家里只有女乃女乃一个,她也习惯了,不会惦记。”
程谕点点头,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眼皮沉重得厉害,只能倒在赵悍旁边睡了过去。
西琳见他终于睡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程谕怀疑她的动机呢,毕竟她出现的太巧合了。
但她总不能说她在梦里见过今日的场景,特意赶来搭救吧。
若是说了,绝对会被当成疯子。就像前年,她梦到隔壁库克大叔放羊时被狼群围攻,于是找上门去拦着他不让出门,结果库克大叔根本不听,还以为她疯魔了,要女乃女乃找法师替她驱魔。
库克大叔心急赶着去草场,并没有机会同别的人说起她的事,最后不必说,库克大叔和羊群一起成了狼群的食物。不知道库克大叔将死之时是不是后悔了,但她却再也不敢把作梦预知危险的事告诉任何人。
人心叵测,保守秘密就是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