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林透着清新,气温凉爽宜人,山路并不泥泞,下过的雨几乎都沁入了地底,路面之上几乎没有留存什么积水。
车轮辗过土路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马蹄声,一队几十个人却很安静,没有人交谈。侍卫拱卫着车队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面容严肃,马车的车辕上除了车夫,还有一名俏丽的丫鬟。
一只白皙的手半撩起车帘,一名秀美的丫鬟从内探出头来,“菊香,还有多远啊?”
菊香朝前望了望,回道:“不远了——已经远远能看到轮廓了。”
梅香也下意识地朝前看了看,又将头缩了回去。
宽大而又舒适的马车内,卓玮玢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珍品般倚在靠枕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还是在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俊美却也仍然让人无法直视。
梅香没敢惊扰王爷,只是缩到自家姑娘身边轻声道:“就要到了。”
李素月点点头,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衣袖被人扯了扯,她侧头看过去,就迎上了一双琉璃般漆黑明亮的阵子。
小小的姑娘,一身粉裳,扎着两个包包头,一张小脸粉妆玉琢似的招人喜欢,做为福王一脉第一个降生的郡主,卓莹瑜从生下来那天就备受瞩目。
“阿娘,弟弟睡了吗?”小姑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醒了母亲怀中的弟弟。李素月朝着女儿微微一笑,点头。
卓莹瑜将小脑袋凑过去,看着母亲怀里闭着眼睛安静乖巧睡着的弟弟。
她家弟弟真好看,比阿爹还要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弟弟的身体也跟阿爹一样不太好,生病的频率相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但卓莹瑜不知道的是,在历代福王世子中,卓瑾琛的先天体质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比起他老爹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经常闹病危的情况而言,小世子的身体简直能用棒棒的来形容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对于这种伤害,卓玮玢是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儿女的身体都一样健康,只可惜儿子的身体还是有些弱。
因为听梅香说已经快要到地方了,所以尽管儿子已经睡着了,李素月却没有将他放下,仍旧抱在怀中——这样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就不会惊醒小家伙了。
当马车停下,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李素月从马车上下来,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紫云观”三个字。
山门前已经有道人在等候,见到他们便迎了过来,因怀中抱着幼子,李素月只是点头微笑回礼。
下了马车的卓玮玢直接坐到了侍卫准备的轮椅上,摆明接下来的路他仍旧是不会劳动他,对于这一切,李素月已经不想表示什么了——习惯就好。
不过,她将怀里的儿子放到了他手上。
看着转交到自己手上的儿子,卓玮玢熟练地替他掩了掩小披风,确保不会让儿子吹风受凉。
他们一大早便出门,这个时候的太阳还没有太高,气温也很宜人。
李素月俯身将腿边的女儿抱了起来,向着紫云观中行去,自从离开紫云观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故地重游,心情有一点儿复杂。
坐了一路的车,难免有些疲累,但是他们还是决定先去三清大殿拜上一拜。
在三清大殿拜过之后,卓玮玢一行人才由着知客道人领着去了专为贵客准备的客院中。院子很是清幽,李素月很满意,妻子满意了,卓玮玢自然也就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丈夫和一双儿女都去房间休息了,而李素月却没有,她带着梅香和菊香两个丫鬟打算到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半路上就碰到了曾经跟她住在一个小院的刘道姑。
“刘师姊,久见了。”李素月朝对方行了一个道礼。
一身灰色道袍的刘道姑看着面前这位一身富贵,却又气质淡然出尘的女子微微怔愣之后,先回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原来是李师妹啊,许久不见。你这是还俗了?”
李素月微笑,“嗯,做了个在家居士。”
刘道姑连连点头,“在家居士好,年纪轻轻的原就不该出家。”
想想当初李师妹因为她那个乱糟糟的家而不得不出家以避祸,她就觉得生长在豪门大户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事,还不如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过得快乐。
还好,老天还是长眼的,并没有任凭恶人横行无忌,李师妹终究还是找到了她的善缘。
“你这是来观里进香?”
“是呀,故地重游。”
刘道姑便笑着说道:“那是要回小院去看上一看?”
李素月不答反问,“师姊还住在那里啊?”
刘道姑点头,“嗯,不过现在是我一个人住,你原来的房间自你走后便一直空着。不如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有劳师姊。”
“不客气,举手之劳。地方你也不是不认识,我就顺便偷个懒,跟你喝杯茶,说会儿话。”虽然李师妹如今一身的富贵,但气质依旧,刘道姑并不觉得自己跟她有生疏感。
“多年不见,师姊依旧是如此热情爽朗。”
“你也是啊,感觉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刘道姑边走边说。
李素月忍不住失笑,“怎么会没有变化呢,我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是吗?恭喜啊。”
“多谢。”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小院。
刘道姑将茶炉拿到院外的石桌上,亲手烧水煮茶待客。
“哎,对了。”刘道姑煮茶的时候突然想起点事来,便忍不住看坐在对面的人,“还记得以前来观里找你的那个谁吗?”
李素月柳眉微挑,“谁?”
“就那对祖孙里的孙女。”刘道姑隐晦的提醒她。
李素月不由得一笑,“是她呀,怎么了?难道师姊见过她?”
那人不是据说被关在镇远侯府的家庙里了吗?
跟她无关的人和事,她一向是不怎么关注的,如今才不知李玉蓉又闹出什么事情。刘道姑笑着摇了摇头,带了几许感慨地说:“是呀,见到了,不但见到了,她现在就在咱们观里呢。”
“哦?”看来里面果然是出了些问题,应该在家庙里的人居然跑到了紫云观。
刘道姑一遍煮茶,一边道:“不说不觉得,一说我突然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那么点似曾相识的味道啊。”
李素月静等下文。
刘道姑继续道:“当年你在观里出家,她们找上门来栽赃,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前些日子,她突然跑来咱们观里束发出家。我现在想想,怎么感觉她是在走你的旧路呢?”
李素月若有所思,淡然一笑,道:“也说不定呢。”
刘道姑突然又自我肯定地道:“没错,是在走你的老路。你当年离开观里,是不是很快就还俗了?”
“差不多吧。”她回答得很含糊。
刘道姑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然后,你是不是很快就有了让她眼红嫉妒的归宿?”看李师妹这一身的穿戴也晓得嫁的人家境很好。
听刘师姊这么一分析,真是有道理啊。对方不会真的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想着重复她的人生轨迹?
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荒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哪里是能简单重复,又会得到同样结果的。
再说了,如果当年她有得选择,她肯定是不会选择那样的人生道路的,只是人生有时候是容不得自己选择的,李玉蓉大概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吧。
李素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只要对方不惹到她头上来,她其实是打从心底懒得理会,甚至报复对方的,而镇远侯夫人把李玉蓉送进家庙,与其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发泄,为自己失败的人生。
“绝对没错的,她可能是运气太糟了,所以就想学你一样出个家去去晦气,时来运转什么的吧。”刘道姑还在做着自己的分析。
“能为自己的人生努力也是挺好的。”李素月平静无波的说。
刘道姑看了看她,笑叹了句,“你还是这样无欲无求的性子,看来日子是过得真不错。”凭这性子,就能让自己过得好。
“还成。”
“尝尝我泡的茶如何。”刘道姑将一杯冲好的茶双手递过去。
“多谢。”李素月伸手接过,先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轻抿了一口,眼睛微眯,“好茶。”
“过奖。”
两个人旧友重逢,喝喝茶,论论道,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阿月,你这是乐不思蜀了?”
听到这个略带不悦的声音时,李素月扭头就看到了停在小院外的那辆轮椅,还有坐在上面的人。
刘道姑看看她,又看看门外那个俊美得让人无法忘记的男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这个男人也是在观里住过一段时间的,就是李师妹在观里那段时间,后来李师妹离开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又扭过头对刘道姑介绍道:“这是我丈夫。”
刘道姑恍然大悟,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人当年就是为了李师妹来的。
“贫道有礼。”
“云有礼。”
此时,李素月起身告辞,某人都找过来了,她不离开也是不成了。
刘道姑于是将人送到了门□,目送两人远去,心里是对两人的祝福。
虽说对方身体好似有些缺陷——但看起来对李师妹很好,这样便很好了。这世上,十全十美之事毕竟不多。
而把妻子从刘道姑小院带走的卓玮玢,也没打算直接回住的地方,他现在休息好了,精神不错,想要继续在观里转一转,李素月自是随他。
“阿月还记得这里吗?”
看着他指给自己看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勾了下唇角,“记得。”
这里是他们当时在紫云观里相遇的地方,至于是巧遇还是某人刻意制造的,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
在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时候,有一名道姑从前面走来。
“见过福王,福王妃。”
卓玮玢循声看过去,就看到一副并不陌生的装扮——黑纱外袍,白色里衬,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道袍反倒映衬出女子的容颜姣好,他不禁眼睛微眯。
当年的阿月便是这样一身装束站在这里,他记忆犹新,只不过明明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装束,可给他的感触是皆然不同。
单就相貌而言,李玉蓉明明是胜过李素月的,但是两人若是放到一起比较,就会让人发现反而是容貌略逊一筹的李素月更让人心生好感,更关注她。
气质这东西,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李素月打量着对方这一身的装束,神色变得玩味起来。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只要她还活着就会继续地做些愚蠢又惹人厌烦的事。
卓玮玢冷冷地看着对方,并不想搭理。
“王妃,”李玉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以前是我不懂事,惹了王妃,还望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我计较。”
哟,这是强行拉她参与表演啊。
李素月几乎都想笑了,然后她也确实笑了出来,“你这是忏悔到都出家了?”
李玉蓉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听着对方带着调侃的笑问,忍了忍才垂着头道:“是。”
被嫡母扔在家庙中几年,她再不想办法就只能青灯古佛终老了。
不就是出家吗?当年嫡妹能够豁得出去,她一样能。
抱持这样的想法,她在姨娘绞尽脑汁的帮助下,这才月兑身到紫云观出了家,然后今天意外得知福王前来观中进香,她便主动寻了上来。
李素月右手食指往自己的下巴上点了点,“问个冒昧的问题,不知你出家多久了?”“两个月。”李玉蓉现在有问必答。
“两个月啊,”李素月一副不解的表情,“那怎么连身分用词都还没有习惯啊,你现在可是出家人啊,而且也不用这样动不动就行跪拜之礼,出家人跳出红尘外,不在世俗中,自在随兴些。”
李玉蓉暗自咬牙,她又受到了对方的嘲讽。
“至于你招惹我的事啊,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怎么你却还斤斤计较着?”
“王妃大度。”
“还好吧,”李素月笑道,“只是你也在镇远侯府的家庙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对心境来说应该是有极大帮助的。”不过可惜,看起来她依旧是心不静啊。
李玉蓉的手不由得攥紧,不提家庙不要紧,一提家庙她的心都忍不住恨得直抽抽。
嫡母是想把她折磨死啊!那样清汤寡水的餐食,每日早课晚课,只有青灯古佛为伴,是人过的日子吗?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都浪费了。
她的生活如此凄惨,可嫡妹有女有子,凑成了一个好字,福王虽然几次病重垂危,也依旧活着,嫡妹没能当上寡妇。
两下一对比,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原来那样的日子在王妃看来是清静日子啊。”李玉蓉终于忍不住语带嘲讽地开口。
李素月却是微笑如故,“那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几年,挺清静的。”
李玉蓉一下子又哑了,那样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可那样的日子对方过了十几年,血淋淋的事实堵得她无言以对。
不对,家庙跟竹心庵怎么能一样?
“家庙的日子怎么能跟竹心庵相比,你根本不明白家庙是怎样折磨人的地方。”李玉蓉忍不住反驳道。
李素月却云淡风轻地道:“不过是青灯古佛相伴,青菜豆腐为食,还能如何?”李玉蓉莫不是以为她当年在竹心庵是享受去了?
生母为了跟已逝的镇远侯老夫人赌那一口气,她几乎没受到什么优待,虽然后来有派丫鬟过去,可是她那时已经习惯了跟师父修行,凡事亲力亲为,并没有太多需要她们帮忙的时候。饮食变得比较精致美味,也是在生母到庵中时才会发生,但那种情况并不多。
有些回忆真的并不美好,所以李素月往往特别不想去回忆,也不想跟镇远侯府扯上什么关系,那会让她反胃。
发现妻子情绪有些不对,卓玮玢看着李玉蓉的眼神就更冷了,镇远侯府的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不知好歹的东西,让她滚。”
随侍的侍卫听到自家王爷这样吩咐,自然是无条件执行。
“王爷,王爷——”被人拖走的李玉蓉哀婉地叫着,渐渐远离。
“阿月?”卓玮玢有些担心地轻唤。
李素月朝他安抚地一笑,“没事,都过去了。”只要不看到某些人,不刻意去想,她就能让自己当没有那些事,人得对自己好一些。
可那些过往让你觉得不开心!卓玮玢拉过她的一只手握住,无声地给予她安慰。
李素月心头彷佛有暖流淌过,岔开话题道:“你说她突然来这么一出难不成是觉得这样可以吸引你的注意,然后让你纳了她?”
“凭她也配。”
李素月却是笑了,“李玉蓉一直是个怀有远大目标,并为此努力的人。”不像她,从来没那么大的野心,就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不知所谓。”
这是卓玮玢对李玉蓉的评价,在他看来李玉蓉从来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也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更不懂得是非,一直胡乱折腾。
果然由糟糕的长辈教养长大的人也会变得很不懂事,她这种换着花样找死的行为模式真是像极了已故的镇远侯老夫人和她的生母。
阿月讨厌李玉蓉,却从来没有主动去针对过对方。即使对方当面挑衅,她也不过是反击回去就算了,李玉蓉这几年的家庙生活实在跟阿月没什么关系,那是他们镇远侯府的家务事。
可李玉蓉不这么想,她将自己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怪罪在阿月身上,所以心里就存了恨,生了怨。
原本已经月兑身在紫云观出了家,那就好好地当自己的道姑,哪怕之后还俗再嫁人呢,他们福王府也没谁会特意关注她,更别说去打压她,可那女人却偏偏要主动跑到他们面前来挑衅,来找死。
卓玮玢突然觉得自己是应该实践当初对妻子说过的话,得替她作践一下这个李玉蓉,这么个东西老这么冷不防地跑到阿月面前来恶心她,是挺烦人的。
卓玮玢招手叫过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该侍卫领命而去,他转过头,就见妻子看着他。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李素月就在他身旁,自然还是听到了他的话。
卓玮玢问她,“你想说什么?”
李素月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并不觉得丈夫决定给李玉蓉一点教训有什么不对,她真的并不是一个心怀宽大的人,只是有时候懒得计较罢了,对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上门,她自然也是要还手的。
福王一家子本来是到紫云观小住的,但因为碰到了李玉蓉这个恶心的人,午后他们便离开了,直接转道去了一尘观。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到一尘观去呢!
卓玮玢对此多少还是有些怨念的,毕竟他的破身体有时候真的不太能折腾得太厉害。但这次真是不折腾不行,阿月能忍他都不能忍,镇远侯家的庶女辣眼睛!
基于卓玮玢的恼怒,过没几天京城又有了新的话题——
镇远侯府的那个庶长女先是出家当了道姑,然后又转去当了尼姑,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皈依我佛了!
这让许多人都不由得想到了当初镇远侯嫡女先是栖身庵堂,最后却出家当了道姑的事。
这是什么逆向操作吗?
说起来原镇远侯府的嫡女,如今的福王妃,那也真算得上是个挺传奇的人了。
她不仅是生下了福王一系的第一个郡主,更厉害的是,自从她嫁给福王之后,原本随时要挂的福王就这么危危险险地一年又一年撑下来,如今膝下儿女双全。
有不少人都在私下嘀咕,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小便寄身庵堂,后来又出家为道,所以积下了福报,这才给福王带来了福荫呢。
听着楼下的人谈论着镇远侯府庶长女的事,身在雅间的庆国公世子吴铮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正满脸宠溺地看着坐在膝头啃点心的女儿的福王一眼。
自从福王有了女儿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妥妥的女儿奴,之后出生的福王小世子完全达不到这样的待遇,这是严重的重女轻男啊。
“咳……”吴铮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试图引起那边某位女儿奴王爷的注意,“我说王爷,您没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什么吗?”
卓玮玢头也没抬地道:“听到了。”
“那您就没什么感想?”
“我让人做的。”卓玮玢承认得毫无压力。
突然觉得好没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吴铮顿了顿又问:“她怎么得罪您了?”
卓璋玢扭头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冷笑,“她惹阿月不高兴了。”
吴铮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直就觉得这位庶女挺惹人烦的,果然是如此啊。”没人搭理她,她还非主动跑到人家跟前去找死,这不拍死她都对不起她的种种作为。
“有其母必有其女。”
“也是,”吴铮不得不承认这点,“镇远侯府有些人是挺爱无事生非的,包括侯爷夫人。”
吴玮玢丝毫不介意谈论这个实质上的岳母,“那家人,呵。”
吴铮摇头,“王妃跟那府里的人确实是不搭,不回去是对的。”
他总觉得镇远侯府出奇葩可能是传承而来的。
其实仔细想想,福王妃也挺奇葩的,当年混充纨裤子弟,领袖轨裤的时候多风骚啊,但如今却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心待在王府当贤妻良母……
话说回来,王爷知道王妃当年的丰功伟业吗?
“咳咳……”他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卓玮玢依旧像上次一样没有理他。
“阿爹。”
“怎么了?福儿。”卓玮玢拿了帕子替女儿擦掉嘴角沾到的饼屑,柔声问她。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但是无论第几次看,吴铮依旧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这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福王啊。
“我要喝水。”
“哦,来,慢慢喝,别呛着。”卓玮玢拿过桌上的水杯递到女儿嘴边。
吴铮给自己倒了杯茶,“王爷,郡主都五岁了,您还这么小心翼翼地鞍前马后伺候着,不好吧。”
卓玮玢分了一眼给他,“操心女儿这种事你是没办法体会的,毕竟你还没有女儿。”
他这是被鄙视了,一定是被鄙视了!
吴铮想翻桌,但他不敢。
“哦,对,你也还没嫡子。”庶子在他们这层次的人看来永远没有嫡子重要,嫡子才是袭爵承香火的根本。
吴铮觉得心太疼了,被扎的。
他以前一直以为福王可能到死都留不下后代,甚至可能都来不及成亲就挂了,结果福王亲成了,女儿有了,儿子也有了,还都是嫡的。
反而是他这个先成亲的,除了两个庶子,没有半个嫡出子女。
家里的妻妾关系紧绷,闹得家宅不宁的,所以今天他是约福王出来喝茶散心的,结果这个女儿奴把郡主也一起带出来了,让他有些话根本都不能说出来。
如今想想还是福王好啊,只有一个王妃,府里清静得很,绝不会有妻妾之争。
“王爷,您知道王妃出家以前的事吗?”吴铮觉得今天他必须也让福王郁闷一下。
“知道。”
“真的知道?”吴铮不信。
“嗯。”
“王妃以前女扮男装。”
“李半青。”卓玮玢直接说出妻子女扮男装时的化名。
果然是知道啊!吴铮觉得没意思了。
偏偏卓玮玢声音带了些笑意调侃地道:“庆国公世子,好像当初你抢花魁还抢输阿月了吧。”
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能不能不要提?
吴铮欲哭无泪地道:“王爷,郡主还在呢。”
卓莹瑜懵懵懂懂地看看两个大人,她大概听懂了娘亲抢赢吴叔叔什么东西,果然很厉害,只是不懂为什么吴叔叔一副这些不能说的样子。
卓玮玢摆了下手,笑道:“不怕,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要告诉福儿的。”
“啊?”这是他的人生污点,大约也应该是福王妃的人生污点了吧,为什么还要把不可告人的事告诉儿孙?
这不对啊。
“阿月打赢了啊。”
吴铮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所以他就是被当成反例讲给晚辈们听的?做朋友做成这样,这是要割袍断义啊。
卓玮玢才没注意他的情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阿月这样挺
好的,健健康康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无论她要做什么,他总是要护着她、给她当靠山,所以他更要让自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努力达成跟她白头到老的目标。
吴铮突然又说不出话来了,福王一系的身体状况,现在郡主除外,真的都不太好啊,而现在的福王妃确实可以算是历任福王妃里最活蹦乱跳的那一个了。
想想福王妃曾经的丰功伟业,庆国公世子就油然而生一种这届的福王妃风格不对的感觉,但转念想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福王一系的命运才会在这一任出现转机吧。
其实吴铮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卓玮玢自己也曾经想过。
联想到当初的第一任福王那悲惨的一生,再想想他自己,他有时甚至有种或许是因为第一任福王的遗憾在他身上得到了弥补,所以一直困扰着福王一系,那类似魔咒似的传承才出现了转折。
小心喂着女儿喝了一杯水,卓玮玢将空杯子放回桌上,这才又开口说:“镇远侯府是前车之监,有些事你得想清楚了。”
听他这样说,吴铮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怔。
道理他都懂得,可是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啊,他的妾室生下了庶子,他难免会多关注他们几分,毕竟那是他如今有的孩子,和孩子的娘亲。
他也没想宠得她无法无天,也绝对不会让庶子作威作福,可是妻子却不依不饶的。
他跟当年的镇远侯情况可不一样,镇远侯那跟吃了迷糊药似的,直到现在都好像还有些不清醒……唉,头疼。
“女人,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生物。”吴铮这样想着,嘴里也把这话说了出来。卓玮玢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想不通她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吴铮自言自语地说。
“既然知道女人麻烦,你就不要自找那么多麻烦回去。”
吴铮:“……”这可真是个良心的建议啊。
“没什么事,我就先带福儿回去了。”
“啊?”吴铮有点儿懵,“这才坐了没多大会儿工夫啊。”
卓玮玢一脸严肃地道:“我们又没什么好说的。”
吴铮想想也是,因为郡主在,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福王谈自己真正想谈的话题,那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走了。”
卓玮玢这么说了一句,就把女儿抱起,往外走去,而卓莹瑜趴在父亲肩头朝着目送他们的吴铮挥手道再见。
抱着女儿出了茶楼,卓玮玢直接就上了回府的马车,没多久父女两个就回到了福王府。而这个时候,福王府正乱作一团。
见状,卓玮玢心头就是一紧,直接抓了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王妃去承平伯府时出了点状况。”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谁都知道王妃就是王爷的命根子,王妃要是出事,王爷毫无疑问是要炸的。
“说。”卓玮玢阴沉着脸只吐出一个字。
“就是……那个……王妃在承平伯府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动了胎气。”在自家王爷凛例的目光下,内侍终于道出了自己知道所有的内情。
卓玮玢呆了一呆,然后脸色就是一变,胎气!
阿月有身孕了,但是却动了胎气?
无法再想其他,连自己下地走的女儿来不及跟上都顾不得,卓玮玢大步朝他们居住的馨合院走去。
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丫鬟掀起门帘,他直接走进屋子,而屋内的李素月听到珠帘被人掀动放下发出撞击声响,倚在矮榻引枕上的她便抬头看了一眼。
“王爷回来了。”李素月笑着说。
旁边伺候的梅香、菊香也福身问安。
“嗯,”卓玮玢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怎么回事?”
“没事。”
“没事怎么会动到胎气?”卓玮玢脸色不太好。
“日子尚短,我也没注意到,若是知道自是会提前有所防备。”李素月安抚他,其实她事后也有些害怕,但看他已经有些失控,她就只能先安抚这位主儿。
她家王爷一生气出手恐怕会没轻没重的,大舅他们毕竟还得奉养外祖父他们,可不能整到倾家荡产吃老本的程度。
卓玮玢皱着眉头看她,“承平伯府里又出什么事了?”竟然还牵累到他的阿月,简直不可饶恕。
李素月摇了摇头,微微轻叹一声,语气有些复杂地道:“不过一场无妄之灾罢了。”“说。”
“你别这副表情语气,怪吓人的。”
“别想蒙混过关。”
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弄得李素月有些想笑,语带安抚地说:“真没事,就是承平伯的三儿子的后院女人闹腾呗,闹得太大闹到了老夫人跟前去,我恰好告辞离开,就跟她们不小心撞上了,我一时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本也没当成大事,只是回来后觉得身子略有些不适,便让刘太医过来把了把脉,这才知道是动作太急,动了些胎气。”
这确确实实就是桩意外,谁也没想到,不能怪谁。
卓玮玢心里虽然还有气,但被妻子安抚住了,理智就回来了,最后,万般话语也只能化作了一声轻叹,有时候,阿月总是太过大而化之。
不过,这也跟他们这几年都没再有孕有关系,她一时便没留心这方面的事,偏生不巧,意外就来了。
看着她依旧平坦的小月复,卓玮玢心里依然残存着恐惧。
看到他的表情,李素月只能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小月复之上,微笑着说道:“真的没事,月分尚浅,不过月余,虽然动了些微胎气,但无大碍,你别这样。”
“生产前就别再过去承平伯府看望老夫人了。”他们那府里如今显然乱得很,不去至少能够避开不必要的意外。
“好。”李素月这个时候是断不会跟他对着干的,自然是千依百顺。
“阿娘。”
这时候小世子稚女敕的声音响起,夫妻俩都看向本来睡在床上的孩子,卓玮玢立刻让梅香去抱他。
看着被梅香抱在怀里兀自揉着眼睛的儿子,李素月脸上不由得露出温柔之色,就想伸手接过儿子。
卓玮玢直接阻止了她,“你如今怀着身孕呢。”
“好吧。”
卓玮玢伸手将儿子抱到怀中,认真地对他说道:“琛儿乖,阿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们现在不让阿娘抱,好不好?”
卓瑾琛神情有些迷茫。
卓玮玢捏捏他的小脸,道:“再过几个月,琛儿就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开不开心?”
“开心。”终于有些听明白的卓瑾琛一下就笑弯了眉眼,他是阿姊的弟弟,而他也要快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阿娘。”跟不上父亲脚步,落后不少时间的卓莹瑜终于进了屋子,然后像乳燕归巢般朝着母亲扑过去。
卓玮玢及时伸手制止了她那危险的举动,将之前跟儿子说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小姑娘眼睛顿时就亮晶晶起来,显得特别可爱,“阿娘,弟弟有没有乖?”
看着宝贝女儿李素月忍不住就笑了,“他很乖啊。”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有许多的弟弟妹妹?”
卓玮玢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对着女儿点头说道:“会啊。”
李素月暗自摇头,却没说话打破女儿的期待。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父亲说:“阿爹,我不捣乱,我就爬上去跟阿娘坐一块。”
对于自家的宝贝女儿卓玮玢是千宠万宠的,而且小丫头从小就乖巧,他也不怕她使性子胡闹,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小郡主高高兴兴地月兑了鞋子,被菊香抱到了榻上去,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
小世子见状扑腾着双手也朝着榻上扑,卓玮玢只好将他也放了过去。
两个孩子围坐在母亲身边,两双眼睛都希冀地看着母亲的肚子,对里面的小生命无比期待。
看着眼前这一幕,卓玮玢心中满是柔软,眼前是他的妻子儿女,未来他们还会有别的儿女出生,他们都将在这座福王府里生活繁衍下去。
李素月抬头朝他看过去,他也凝望向她,两个人相视而笑。幸福有时候抓住了就很容易得到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