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清晨是凉爽而又充满活力的,鸟雀声此起彼伏,然而卧室内的床帷低垂,帐中人相拥而眠,睡意正浓,丝毫不受屋外的声响影响。
李素月整个人都被人搂在胸前,两座雪峰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两个人四肢相缠,以一种最亲密的方式贴合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山中的鸟雀鸣叫,可是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她实在是太累了。一整晚她都断断续续的被人折腾来折腾去,几乎没怎么阖过眼,天色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生活习惯虽然在叫嚷着让她醒来,可是疲累的身体机能却阻止了她可能的意识清醒。卓玮玢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无意识地将被子掖了掖,继续自己的睡眠。
屋外的人都放轻了手脚,生怕惊醒屋中人。
在没有人惊扰的情况下,卓玮玢两人一直睡到了近午时分。
梳洗过后的李素月依旧是懒懒的,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儿,精神很好的卓玮玢将她抱坐在膝头,一口一口地将食物喂到她嘴里。
李素月已经从最初被这样对待时感觉羞耻而变成了如今的麻木,随他去吧。
吃完饭,两人照旧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一尘观的吃穿用度、各项摆设虽然比不上王府,但是山里的空气好、安静,每日去前面殿里拜上一拜,人的心也跟着安宁。
院子里花圃里的花开得正艳,卓玮玢顺手摘了一朵插到了妻子的发髻上,真是人比花更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不让他把她揉到骨子里去啊。
人常说,度过新婚燕尔的三个月,便会慢慢感到厌倦,可他已经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非但没有丝毫厌倦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离不开她。
“你今日的五禽戏还没有打,打吧。”李素月伸手捂唇,打了一个呵欠,在梅香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监督的模样。
“阿月,你真的好严格。”卓玮玢忍不住笑。
李素月胳膊撑在石桌上,半扶着额角看着他温柔一笑,下一瞬倏忽脸色一沉,“打。”说了要陪她长长久久的,不把身体养好了,都是空话。
福王殿下便只好在妻子的监督下认认真真地打起妻子让人帮他寻来拳谱的五禽戏,这五禽戏有些动作真的有些不太美观,他起初其实是拒绝学习的,奈何妻威过盛,他不敢樱其锋芒,夫纲不振啊……
卓玮玢打完一趟五禽戏,却发现妻子拄着额头又睡着了,竟然这么困乏吗?
晚上通宵什么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他也就是精力允许的时候偶尔放纵一下罢了,可是阿月这阵子总是容易疲倦……
他一走到她身边,李素月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打完了啊。”
“完了。”卓玮玢伸手抱起她。
李素月将头偎在他怀中,眼睛又重新闭上,含糊不清地道:“好困。”
“困了就睡吧。”他柔声回答她。
李素月没有再出声,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卓玮玢抱着她回到两人的卧房,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替她拉过薄被搭在身上,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妻子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走了出去。
“去把刘老叫来。”
“是。”得了吩咐的王府侍卫领命而去。
刘太医很快便过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煎好的药。
看到福王的第一眼,他便道:“王爷的药好了,趁热喝。”
卓玮玢伸手拿过药碗,未喝嘴里便已经有些发苦了,“刘老,阿月最近不太对劲儿,您帮着看看。”
“老臣这就去。”
“她在睡,动作轻些。”
“是。”
卓玮玢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手里的药,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药,漱过口,确定身上没有带着药味,他这才转身进了房间。
刘太医已经在仔细地诊脉,表情有一点点的凝重,这让随后进来的卓玮玢心一下就提了
起来,旁边伺候的菊香、梅香也是惴惴地看着刘太医。
随着刘太医诊脉结束,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舒缓了下来,朝着卓玮玢的方向看过去。
“阿月究竟怎么了?”卓玮玢一脸的焦急。
刘太医的脸上却是浮上笑意,朝他一拱手,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喜脉。”
卓玮玢半晌没有反应。
“王爷?”刘太医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卓玮玢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眼睛眨了眨,张口欲言,几次后笑容终于慢慢爬上眉眼,整个人似乎都有要跳起来的冲动。
其实不独他很高兴,就是旁边听到消息的菊香梅香也是内心止不住的一阵激动。
卓玮玢有些激动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手不住地搓着,又走了几个来回,他微微拔高了声音,喊了声“来人”,然后意识到什么又快速地将声音压了下去,推开门来,走了出去交代外头的侍卫。
“回去向老总管报信,王妃有喜,让他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快去。”
“是。”领命而去的侍卫脚步也带着轻快,他们王爷有后了,按照福王一系惯例,这几乎可以说铁定会是个男丁啊。
卓玮玢在院子里将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抚平后,这才回了屋子去看妻子。
一无所觉的福王妃仍旧好梦正酣,他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握住妻子的一只手,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两人曾经过往的一幕幕。
初见、相识……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时日,而她现在的肚子正孕育着他们的儿子,真好啊!
李素月一觉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她扭头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目光灼灼看着她的丈夫,“做什么呢?”
面对她的问题,卓玮玢只是笑,笑得李素月一头雾水,用力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却没能成功。
“放手。”这人莫不是傻了,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过的卓玮玢此时方才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麻木,他表情略显扭曲地道:“你有孕了。”
这消息太出乎意料,李素月有些呆,过了一会儿才把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小月复上,表情有点儿茫然地道:“有了?”
“嗯,有了。”
听到这个答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笑了出来,“有了啊。”
最初她确实是不想替他怀孕生子的,因为那时他逼着她嫁。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她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已经不排斥受孕,只是十分担心孩子的身体,于是想着不怀也好。但当孩子真的来了,她又怎么会拒绝?
不管怎样,这个孩子都是在被人期望中来到的。
卓玮玢小心翼翼地将她搂抱到怀中,声音微微发着颤,“我们有孩子了。”
“嗯。”她笑着红了眼眶。
然后,卓玮玢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身体微僵,“我昨晚那么折腾,没事吧?”
李素月忍不住笑了,“刘太医可说过什么?”
“没有。”
“那就是没事了。”
卓玮玢往自己额头虚虚抹了一把,带了些害怕地说:“幸好没事。”
见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李素月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虽说前三个月要小心,可是有些人怀孕两三个月自己都不知情,孩子也安然无恙,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卓玮玢想想也是,有些人孕期折腾来折腾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妥妥当当的,有些人千小心万小心,孩子还是留不住,父母子女缘,总是要顺其自然的,该是你的跑不了,不该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他确实应该放松心态。
刚开始,他担心自己撑不到吉日,便强硬地让她先跟了自己。
后来他差一点儿熬不过春天,却还是亲自迎娶她进门。
现在她的肚子里又怀了他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是能够看到小家伙出生长大的。
她该是他的妻,他该有子嗣,那么期待一下自己能陪伴孩子长大不过分吧?
“观里虽然清静,却总归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你如今怀了身孕,咱们还是回府吧。”卓玮玢尝试着劝说。
“好啊。”
没想到李素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让还准备继续游说的卓玮玢怔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她忍不住笑了。
“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回去呢。”他实话实说。
“没事的时候住在这里自然是万事舒心的,可我这不是有身子了吗?万一口味变得刁钻起来,这里到底是不方便的。”
“就是就是。”他也是考虑这个问题才会想劝她回府的。
夫妻两个商量好,看看天色,想着现在出发应该能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他们也就没有耽搁,直接动身。
顾及妻子有了身子,卓玮玢仔细吩咐了车夫,所以马车一路走得缓慢,生怕颠簸到了车上的孕妇。
这让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但考虑到准父亲的心情,她到底没说什么。
当马车停在王府侧门外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安总管亲自领着人等在那里迎接王爷夫妇归来,心中的激动兴奋难以压抑,他打从得到消息就不停地安排这安排那,务求让王妃能够舒适安稳地养胎。
李素月是不被允许下地的,直接被软轿抬进了内院,然后,厨房很快便把做好的美味佳肴送上来。
李素月在丈夫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三碗饭,还喝了一碗参鸡汤,这才在他满意的目光下放下筷子,而看着这样的卓玮玢,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孕期可能会有点儿辛苦,而这辛苦甚至可能不会是肚子里的小镓伙带给她的。
孕夫,这个生物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但是她却甘之如饴,前十几年没有得到过的关注宠溺在她嫁给这人后都得到了补偿,而她月复中的孩子也会在满满的爱下降生,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怀孕满三个月,事情就可以往外说了。
于是宫里收到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然后,很多人便都知道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再然后有一些人忍不住开始算福王还能再撑多久才去见先皇。
福王一系的命运就是这样诡异又难以理解,在没有子嗣前,大家都在担心接下来福王府得过继嗣子;有了子嗣后,大家又开始担心福王挂掉的时间。
总之,福王一系真是让许多人都忍不住关心。
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派人送来了代表娘家人的贺礼,承平伯三弟府上也派人送来了贺礼,福王府都收下了,并送了回礼。但是随后镇远侯府送来的贺礼,却被福王府拒于门外——亲疏远近立现。
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福王妃都是认的,但是镇远侯她却是不认的,福王府清晰明确地向大家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
而福王妃的孕期口味也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从一开始的喜辣,到后来的嗜酸,从最初吃鸡,到酸菜鱼独宠一时,再到喜食藕片……王府里的厨子整日挖空了心思就为了满足王妃可能突如其来就改变的口味。
随着食量越来越大,李素月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了起来,渐渐的走路都不得不依靠着侍女的搀扶了。
在她怀孕的日子里,不时会接外祖母和三舅母过府来一起看看戏,赏赏景儿什么的,甚至也会在府里举办个什么赏花会,游园会,热闹一下。
请来的客人也都是知晓分寸的,就是陪着福王妃热闹热闹,并不会出什么么蛾子,像庆国公府那样两次花宴都有不请自来的人捣乱的情况绝对是不会出现的。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便过去,而卓玮玢又熬过了一个冬日,开始期待着儿子的降世。
三月的一天,李素月清早便开始发动,卓玮玢连忙派人去请来了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程氏。
有了丁老夫人坐镇,卓玮玢的心总算跟着安定了不少,只是产房里偶尔传出来的痛喊还是让他揪心,恨不得以身代之。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福王府的小郡主终于呱呱坠地。
是的,小郡主!
在听到产婆出来告知的消息时,外面等候的外曾祖母,外舅婆,加上小郡主的亲爹都是一脸的呆愣,然后才是喜不自胜。
郡主这个性别对于福王一系来说,那真的是个奇迹啊,长年不改的定律被打破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代表着还有什么会有所改变呢?
在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小王爷的时候,小郡主以无比剽悍的来势打破了人们的既定认知,野蛮地在福王府落地生根。
小郡主落地的当天下午,便有了自己的小名——福儿,寓意福气满满的一个小名。
福王府亲生儿体弱什么的,完全不存在,小郡主腿脚有力,胃口极好,三个女乃娘是常备人员,总之,她一天一天地茁壮成长。
满月之后,宫里便赐下了“福音郡主”的名号,也是寄予厚望,祝福满满。
半年后,皇帝亲自给福音郡主赐了名字:卓莹瑜。
接下旨意后,抱着女儿坐在凉亭里的卓玮玢神情有些不满,忍不住跟一边的老总管抱怨道:“这是我女儿啊,为什么名字不让我起?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多个名字了。”
要不是因为之前准备的全是儿子的名字,女儿的名字要重新起,也不会给皇上钻了这个空子。
安总管只是在一边笑咪咪地站着,并不说话。
王爷最近是钻了牛角尖了,皇上赐名多好啊,他们福王府的小郡主果然是福气满满啊,这还不满周岁,郡主名号、食邑便都有了。
“福儿啊福儿,你个小没良心的,见了皇帝便连父王都不要了吗?”卓玮玢又念叨起来,看着女儿一脸痛心。
对于这一点,卓玮玢表示自己真的很困惑,皇上哪里有他长得好看,都是个老男人了,可偏偏他抱着女儿去见皇上的时候,女儿却对皇上表达了满满的喜欢,被皇上抱着开心得直笑,甚至都不想跟他回来了。
“这都几天了,怎么还念叨呢?”
听到这个声音,安总管欠身施礼,“王妃。”
穿着一身杏色衣裙的李素月只盘了简单的髻,簪了两朵花房里的粉色月季,不施脂粉,不戴金银,打扮简素地在丈夫身边的位置上坐了。
看到妻子,卓玮玢忍不住说道:“福儿的审美有问题啊。”
李素月一脸冷漠,这人有时真的是有些过于自恋。这世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规定非得是他这一类的才会招人爱啊。
“阿月,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李素月闭了下眼,再度睁开看着他道:“我刚刚去见过刘太医了。”
“啊,你哪里不舒服吗?”卓玮玢立时便有些紧张起来。
一旁的梅香笑着道:“婢子给王爷贺喜了,王妃又有喜了。”
“真的吗?”卓玮玢抱着女儿激动地站了起来,又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傻傻地感叹道:“又有了啊。”
“恭喜王爷王妃,贺喜王爷王妃。”亭子内外服侍的人都一起恭贺。
“赏,统统有赏。”卓玮玢一挥手,表示都赏。
李素月看他那副兴奋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模样,伸手将女儿从他手里抱了过来。
卓玮玢立时便一副护崽老母鸡一样担心地道:“你小心些,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福儿踢人可疼了。”那小胳膊小腿结实有力,打人踢人是真疼。
李素月恍若未闻,额头跟女儿的小脑袋顶了顶,惹得她咯咯直笑。
卓玮玢在一边团团转,试图抢过女儿,“还是我抱吧。”
李素月却没理他,迳自将女儿递到了梅香手上,梅香小心抱妥小郡主,卓玮玢立时便有些羡慕嫉妒恨起来。
梅香的小心臓都被他看得直抽抽,想着她真的不是拐卖孩子的坏人啊,王爷别再这样吓人地看着她了。
“等你彻底平静下来再抱她吧。”李素月面无表情地拍板做了决定。
“哦。”卓玮玢可怜巴巴地应声。
“天凉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着凉了。”
“我知道,近来已经好多了。”为了能多跟女儿亲近,他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生病的,虽然不能杜绝,但发病的次数已经明显少多了。
李素月看着某人这女儿奴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除了孩子的爹宠着女儿,宫里的皇上、王府里的安总管等人,也是对她呵护无比。
原因就出在自本朝开国至今,福王府就、从、来、没、有、过、郡、主!
所以福儿出生,别说她爹了,就连皇上都觉得这是个异数啊,而出现异数就代表着变数,大伙儿都想,这是不是代表以后的福王都不会再是短命相了呢?
小郡主被寄予了厚望,李素月觉得如果她女儿知道真相的话,大概会觉得压力如山大。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她的福儿会在父母宠爱,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爱护中长大,会比她小时候幸福快乐,这就足够了。
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要变成一家四口,或许未来也还会增加成员,但是她却对此充满了期待。自从遇到这个男人开始,她就被他宠了起来,宠得她曾经冷硬的心都变软了,渐渐地越来越离不开他……
看到妻子要起身,卓璋玢赶紧伸手扶她,同时说道:“你小心些,有身子的人了。”“不满一个月,不要紧。”李素月并不觉得要如何紧张。
“那也要小心的。”卓玮玢坚持,扶着她、陪着她往亭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语似的说:“不到一个月,我算算,那他出生的月分……啊,差不多是你怀上福儿的月分啊。”
李素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对孩子的出生日子有这么大的执念,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坚持说福儿出生的日子是他们两个初遇的那一天,非常有纪念意义。
可是她那一天根本就没有跟他打照面,她一直不认为那也算是初遇,她觉得两个人正式初遇应该是在紫云观的时候。
在初遇的时间上,两个人一直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
“那个月分可有点儿热,坐月子的话,你可能会辛苦一点儿。”卓玮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也没办法啊。”她也不可能说不生就不生啊。
“阿月你辛苦了。”
“突然这么认真,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遇到你真好。”在她最美的年华他遇到了她,然后娶到了她。
“明天我要去三舅母府上一趟。”
“啊,你都怀孕了还出门?”卓玮玢的注意力马上便转移了过来。
“说了,月分浅着呢,不影响,表哥要娶亲了,我得过去看看,帮着添些东西,当初尘观可以算是他花钱买来的。”
卓玮玢忍不住咕哝,“我让手下的人让价了好多呢。”就怕那小子手里的钱不够用,买不下那块地。
“那是你自愿的。”还有脸计较?
李素月在打理府里帐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笔买卖,追问后卓玮玢也没有隐瞒,她就知道了真相。
想到他当初的所作所为,李素月就不怎么想给他好脸色,这个男人当初是怎么千方百计地算计她的啊。
卓玮玢讨了个没趣,只能模模鼻子,不反驳。
当初稍微不那么光明正大了一点点,如今就是他洗不去的污点,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没得辩驳。
“怎么会突然去找刘老诊脉啊?”他明智地换了一个话题。
李素月微微蹙了下眉,“觉得有些不对就去看了看。”
“身体哪里不舒服?”听她这样说卓玮玢立时紧张了起来。
“没有。”李素月按住他欲检查自己身体的手,带了些无奈地道:“就是梅香提醒我小日子似乎推迟了,我就找太医看了看,也是求个心安。你也知道我有时不太注意这些。”卓璋玢点头,你何止是不注意啊,你肚子里揣个娃儿都敢去骑马,一点儿都不考虑我这个病秧的心情,也不怕我惊吓忧心过度病发了。
一看他的眼神,李素月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那件事几乎被他念叨了一整个孕期,她现在耳边似乎都还充斥着那念经似的声音。
“我那不是骑马,只是溜了溜马,让它随便走了走,根本没跑起来。”她不得不又申明一次。
卓玮玢一脸的难以认同,但他聪明的没说话。
“反正总之就是被诊出有孕了,所以就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从别人嘴里听到又不高兴。”
卓玮玢瞧着她依旧平坦的小月复,若有所思地道:“这两个孩子绝对是你亲生的,最讲名正言顺了,咱们没正式成亲前,他们死活都不来,但你瞧,咱们成亲后,接二连三的来报到。”
李素月微恼地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自己甩袖走了。
侯府庶长女那件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梅香抱着小郡主赶紧跟了上去,最后便只剩下了安总管陪着卓玮玢。
“老安,阿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安老总管笑呵呵地道:“王妃有孕在身,难免的。”王妃健康有活力,小郡主也一脉相承,若是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依旧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算了,我还能跟她生气不成。”卓玮玢自我安慰着,急忙也追了过去。
安总管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
丁武平的结亲对象是定国公府三房的嫡出二小姐。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丁家三房长公子的身分,这样的人家是不太可能看中他的,但是他有王妃表妹啊,这门亲事就是经由李素月透过庆国公夫人促成的。
这件事让承平伯夫人周氏很是心里发酸了一阵,念叨着都是舅舅、舅母,都是表哥,凭什么老三那一房就能被这么优待啊?
丁老夫人听说了,找了机会敲打了她一番。
这人有亲疏远近,许多时候关系冷淡都是当事人自找的,委实怪不得别人,当初周氏因为昔年跟小姑子的龃龉而报复在下一代身上的时候,就该有今日自食苦果的觉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李素月自然是不管大舅母心里的那些酸话,她依然只对她放在心上的人好,于是丁武平成亲之前,她还亲自过府给了些贴补,务求婚事办得体体面面。
“表妹,你真的挺大方的,这比当初我买一尘观那地方多多了。”知道表妹贴补了多少的时候,丁武平真心诚意地向她表示了感谢。
承平伯府虽然不缺钱,但分家的时候他们三房其实并没有分到太多的家财。
而分家之后,一大家子的嚼用,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娶亲,这些都要自己支出,父亲不过是个四品武官,俸禄有限,而他也不过荫封了一个武职,说实话手头是有些紧的,表妹给的这些补贴,算是及时雨了。
可面对表妹如此的慷慨大方,丁武平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担忧了下,“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贴补我们家,福王殿下不生气吗?”
李素月微微一笑,“我用的是我的嫁妆银子,他敢有意见?”
丁武平噎住,想想表妹的嫁妆都是怎么来的,他顿时就觉得自己白担心了,甚至还有点同情表妹夫,福王殿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但想想表妹被迫嫁给他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挂掉的人,他也说不上什么不容易。
丁武平的心还是更偏向于自家表妹,表妹夫什么的必须是要往后排的。
他见她心情尚好,就忍不住试探地问了句,“表妹,你对怀表弟他们一点儿都不想念吗?”
李素月没有丝毫动气的迹象,只是语气特别平淡地说道:“谈不上,论跟他们相处,侯府里的那些庶女比我和他们更亲近。阿阔一直不是都称呼李玉蓉庶姊吗?”
丁武平剩下的话都堵到了嗓子眼儿。
李素月满不在乎地笑了,“事情总会传到别人耳朵里去的,除非你不做。”
丁武平默然,在这件事上其实他和怀表弟都说过阔表弟,但阔表弟一贯温和有礼,在有些事便显得多少有些没有原则起来。
李素月依旧在慢慢地说着,不带丝毫感情,“人跟人的感情是相处得来的,我不怪他们跟那些人更亲近,只是我也做不到将他们跟你一视同仁罢了。现在这样互不打扰挺好的,应该是最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了。”
丁武平装都装不出来笑容,总觉得自己这一番话特别的伤表妹的心。
“你不懂,有些人亏欠别人久了,心态就变得好像被亏欠的人欠了他们似的,他们心中的内疚和害怕会让他们变得不敢见被亏欠的人。”
窗子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似的,发出异样的声响,丁武平略有些紧张地朝外看了一眼,李素月却似乎一无所察般,继续说下去。
“那种带着讨好式的相处,他们累,其实我也挺累的,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这就是姊姊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评价。
李怀和李阔从不知道他们那些微妙的心态会被姊姊看得清楚明白,甚至于他们自己以前都没有察觉到,是直到姊姊这么一说,他们才全部明白了过来。
觉得亏欠,想弥补,却又害怕见,久而久之的便见得越来越少,总觉得每见一次都像是经历一次良心的拷问,问他们真的是亲姊弟吗?为什么会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素月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起来,语速变慢,“你还记得我以前有段时间特别胡作非为吗?”
丁武平用力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女扮男装的她简直都要荣登京城轨裤榜首了,举凡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就没有她不敢去做的,而且大多数还让他背了黑锅。
那段日子他人生简直暗无天日,家法军棍都不知道挨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对于我的处境,我其实也不平过,也愤怒过,可是发泄过后却又觉得一切没必要,别人总归无法替我过日子,生活还是得我自己去过、路还得自己去走,所以我荒唐过那么一段时间后,就放开了。”
她放过了自己,却并不想就此原谅那些亏欠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想报复他们脏了自己的手,让自己也变成一个恶心的人,索性便当陌生人吧。
再者,她现在有了家,感情有了依归,那些残余的怨愤纠葛,不知不觉便也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守着自己在乎的人过自己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相见不如不见。
丁武平看着她,没说话,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他对于表妹的性子变化本来还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以为女孩子到了年龄自然就会变得文静温柔起来,却原来是表妹自己看开了,不想折腾了而已啊。
“而且你看,”李素月伸展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武平看一下自己的穿戴,“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拿着一手烂牌的我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身为侯府嫡子的他们自然也能走好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替他们担心的。”
“这么说也对……”丁武平说得有些干巴巴,听表妹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真是好失败。
表妹纨裤的时候,他是背锅的;被人推来当说和的人,他是夹心的;头脑在兄弟中间好似是垫底的……
丁武平突然忍不住想,如果从小到大不是有表妹护着,他可能会过得挺惨的,虽然他过往的苦难大多是表妹带给他的,但他如今竟然觉得也挺好的……这是不是被压迫久了就逆来顺受了呢?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也该走了。”
“这就走啊?”丁武平有些意外。
李素月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王爷醋性比较大,而且今天我没让他跟着一起来。”
“那他为什么没一起来啊?”丁武平管不住嘴,追问了句。
“他在家带福儿啊。”李素月说得笑意满满。
丁武平“……”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那我走了。”说着,李素月便从座位上起身,一旁的菊香也赶紧抖开手里的狐皮披风。
丁武平没有送出去,他是个外男,送人这事母亲会安排的。
另一边,一直到院子里再看不到姊姊身影,李怀和李阔才从外面走进了厅堂。
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表弟,丁武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什么也不说了,最后,还是李怀朝他拱手道谢。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谢谢表哥你。”
丁武平搜肠刮肚了半天,到底还是挤出一句话,“其实,如果不是姑父,表妹大概不会做得这样决绝的。”
李怀和李阔点了点头,这点儿他们也是有想到的。
姊姊如果认了他们,那就得认父亲,可父亲那个人,有得选择的话,谁想认呢?
为了不认这么个恶心的父亲,不认母亲兄弟也就不是那么难以让人理解了。尤其这母亲兄弟又不是跟她很亲近的时候,就更好理解了。
李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不怪姊姊,是我们做得不好。许多事,但凡我们真的用心去做了,都不会造成那样的结果,比如李玉蓉不会有机会去挑衅污蔑姊姊的。”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可两次三次呢?
没有次次都是意外的,意外一直发生只能说明是他们没用心。
李阔低着头,不说话。
他曾经认为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辈,李玉蓉好歹也是他的庶姊,她又没做错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认她?为什么要跟她疏远?
可是后来的事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李玉蓉真的表里如一的话,那么事情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同胞的姊姊彻底不再接纳他们。
李怀看向沉默的弟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阿阔。”
“啊,哥,什么事?”
李怀宽慰他道:“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李阎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得到一个苦涩的答案,过不去。
“哟,你们三个这是做什么呢?”
随着一道爽利的女子声音,丁府的女主人程氏也出现了。
“娘。”
“舅母。”李怀兄弟俩同声问安。
“娘,表妹走了?”丁武平问。
程氏摆了摆手,一边说着一边在主位坐下,“走了,看着她上了马车。”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以为这姊弟三人碰到面,侄女对两个弟弟态度冷淡,便试图开导明显看起来有些萎靡的哥俩,“你们也别怨你们姊姊,这些年她过得苦,心里难免会有些怨气。”
李怀兄弟一起摇头,异口同声,“不怪。”
“你们回头也帮我给你们娘捎句话,替我谢谢她,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程氏慈和地笑着说。
“能帮上忙就好。”李怀如是说。
“夫人,庄子上的人送粮食过来了。”门外有婆子过来禀报。
“好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得有忙,你们自己说话啊。”程氏口中说着,人也从椅中起身,边说边往走。
“送舅母。”
走到门边的程氏又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好好招待表弟,不许胡闹。”
“我知道,娘。”
程氏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厅堂里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怀兄弟俩原本是想私下安排着见个面什么的,所以才请表哥去口头试探,没想到被人家直接拒绝了。
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他们也听到了。
姊姊不愿见他们,把话对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这样私下的安排,三舅母肯定是不知道的,要是三舅母知道根本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胡闹。
在维护姊姊上,三舅母其实是最用心的,所以她们的感情才好。
这么一想,李怀兄弟就更加理解姊姊为何会对母亲那样冷淡了。而自家母亲有多疼爱李素月,丁武平更是深有体悟,他也才跟着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