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的茶园位于小南村步行约半个时辰的山坡上,安硕一早就带着唐汐知出发了,她坚持自己走,大江南北都去过的她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娇弱。
即便经历过三山五岳的风景,前往茶园这一路的山光水色仍让她在心里赞叹了一番。尚未入山前是一览无遗的绿地田野,还能看到小南村的炊烟袅袅,接着缓缓变成上坡,阳光也开始刺眼了,幸而早晨的微风习习,凉入心脾,两人也走入了山林的绿荫之中。
一开始是参天的碧竹,在脚下被人行出的山径两旁形成天然的青墙,空气中充满了竹子的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来到了竹林深处,转个弯竟又是另一番景色,茂林深篁,离离蔚蔚,深吸一口气胸口尽是清新。
安硕还特地带她绕了点路,来到一条山涧旁,花开处处,各色花枝拉长了身子展现最美的姿态,相互争妍竞艳,美不胜收。他用山涧洗了把脸,一脸满足的样子,让唐汐知也学着他泼了点水在脸上,果真清凉舒畅,彷佛全身尘埃都被洗净了。
出了密林,因为地势渐高,即使烈阳仍挂在头顶上,却没那么热了,长草成片长满了山头,山风也变得凛冽了些,呼呼刮过身旁绿草,竟有种奔腾的气势,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唐汐知有种想朝山下呐喊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可别让安硕觉得心目中的仙女一上山就大走样,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深,总会有机会让他认识真正的她。
再继续往上走就开始有薄雾了,毕竟他们出发得早,现在连辰时都还未到,安硕怕她冷,让唐汐知披上他带来的薄衫,她甜甜地朝他一笑,不意外地看见他耳根又红了。
一路像踏青般心情愉悦,唐汐知终于来到了安家的茶园。
这个山头比她想象的大了不少,听安硕说安家在数代以前靠着这个茶园也是不愁吃穿的,不过祖辈没有把制茶的手艺传下来,渐渐的连茶都种不好了,才会落得如今必须把茶园租出去的情况。
茶园平坦的地方有一整排的青砖大屋子,安硕带她先进去歇歇脚。唐汐知瞄了一眼,发现这一排房子是打通的,还有一些废弃不用的架子、炉子及器物,似乎以前是制茶的工厂,这样看起来,以前安家茶园制茶的规模还不小。
安硕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这茶园是祖传的,似乎到我曾祖父那一代还有制茶的技术,所以才有这排房子,当时是做为制茶工坊,现在废弃了,就给茶农当成休息的地方。
“到了我爷爷那一代,因为我们茶园里的茶树不是什么好品种,制出来的茶口味一般,既苦又涩,所以慢慢的爷爷就不愿制茶了,直接将生茶卖出去。再来茶园传给了我爹,听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旱灾,茶叶长势不好,连生茶都卖不出去,所以之后我爹就将茶园租了出去,也就是今天要见面的李员外。租约一契五年,这回已经是第三次要签租,但李员外却是说不租了。”
他一口气将安家茶园的历史说得七七八八,唐汐知才明白安家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干脆卖掉茶园,换成银两找更能赚钱的事做,原来这是祖传的地,不可能卖的。
“我们上山时看到远远的还有几片茶圜,那也是我们家的?”唐汐知问道。
听到她口中说出“我们家”,安硕心头涌现喜悦,把待会儿要与李员外谈判的郁闷心情扫除了大半。
“那些地大多都是小南村里其他村人的茶园,像隔壁黄大婶家也有一大片,就是我们茶园西边那座小山头。小南村祖辈原就都是种茶的,但村子的位置很是偏僻,没人会来这里买茶,制茶技术日渐没落,兼之南边饶州的制茶业兴盛,别说咱们小南村,整个歙县甚至徽州的茶都被比了下去,弄得歙县的物产也只剩砚与墨比较有名了。所以大家的茶园几乎不是整个租出去就是荒废了,只有几家还坚持做茶,不过做出来的茶味道也是一般。”
唐汐知点了点头,她对歙县茶业不兴的事更清楚,当年就是因为她唐家茶叶的生意在县里不好做,才会到外地发展,只是后来发达了,回歙县落地生根,想替故乡的茶业振兴做一番努力时,唐家就惨遭大祸了。
垂了垂眼,她将那些糟心事放到一边去,在这样的好山好水之下,不应一直被那些事扰了心情。她能把家仇放在心里,却不能被仇恨所支配,若是一天到晚愤世嫉俗,那还怎么过日子。
此时外头有了动静,安硕到窗边一看,李员外居然亲自来了,他想了想,便先将唐汐知由后门带了出去,领她到茶园旁。
“这便是咱们家的茶园了,整个山头都是。你先在里头逛逛,看看我们家种的茶,现在入了仲夏,已经没有在采茶了,你小心地滑,我和李员外谈一谈,再过来找你。”
唐汐知睁着大眼应了一声,这副乖巧无辜的模样让安硕简直想将她抱在怀里疼惜一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握了握拳后又从后门回到了工坊之内。
唐家虽然不是种茶的,但经销了不少茶叶,甚至也曾在外地买下整座茶园进行制茶,还打出了名声,唐父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一开始每个制茶步骤都坚持自己来,丝毫不马虎,唐汐知在旁耳懦目染,也跟着亲自动手,只是后来为了回乡,才将茶园又卖了出去,所以对茶的了解,说不定安硕这个历代茶农子孙都还比不上她。
她走进茶园,如今已接近巳时正,园子里仍充满云雾,完全没有被阳光蒸散,她弯下腰抓了把土,土质松软,应是利于排水,再抬眼望去,茶圜位于山坡上,山下是潺潺溪河,山高水深,又位于日照处,等于茶树随时都处在湿润温暖的环境之下,是极为适合种茶的山地,倒不像安硕所说种不出好茶。
她来到了一丛茶树边,安家茶园种的是春茶,入夏才会没有采茶了,她摘下顶端不那么老的茶叶,叶片肥厚,模了模却是柔软细致,她将茶叶揉一揉放到鼻间,馨香扑鼻,甚至因为山间遍产兰花,这茶叶甚至还隐约有着兰花的香气。
最后,她直接吃了一片茶叶,入口当然是苦的,但她细细品来,尾韵醇厚甘甜,口中香气馥郁,她不由大眼圆睁。
这分明是上好的茶啊!什么茶种不好,制出来的茶不好喝,这些小南村的村民明明抱着宝山,却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珍宝吗?
这一瞬间,唐汐知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唐家能早点发现小南村有着如此珍贵的茶叶,只怕父亲会连夜飞奔过来;而小南村的村民如果知道如何制出好茶,徽州的茶业也不至于没落至此。
唐汐知轻叹了口气,眼中的旁徨渐渐变成了坚定,上天让她来到这个地方或许是一种指引,让她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带着小南村,甚至整个歙县,整个徽州府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是一条致富之路,只要安硕愿意相信她。
当唐汐知回到废弃的制茶工坊时,李员外正口沫横飞地谈着他的条件。
“……所以说呢,你们这茶圔的茶实在差,不管是生茶或是熟茶都难卖,所以我本来不打算租了,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分上,如果你愿意将一年二十两的租金降为一年十两,那么我还可以考虑多租几年。”
安硕皱起眉。“那差太多了。”
“安硕,你可要仔细考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你若答应降租,每年至少还有十两进项,你若拒绝,那可是一两都没有了。”李员外打铁趁热地道。
安硕陷入了两难,如果这么大的茶园只用一年十两的价钱租出去,还不如他留着茶园,直接卖茶叶划算。
唐汐知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关键了,她站在后门外弄出了点声响,待安硕回头看时,她在窗外朝着他挥手。
安硕随即和李员外说道:“李员外,我的妻子在外头叫我,你稍等一下。”
他也不等李员外反应,迳自由后门出去,反正他也需要这一小段时间冷静一下,免得莫名其妙就答应了李员外。
“安硕,”唐汐知指了指屋里的人,“你和李员外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想问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就让我去谈。”
“你去?”安硕本能的就想否决,但话说出口之前他顿了一下,骤然想起唐汐知的背景不简单,她是唐家长女,那可是歙县首屈一指的富商,这种谈判他不拿手,但对她来说该是轻而易举吧。
于是他话锋一转,用力地点了头。“好,让你谈。”
这下换唐汐知惊讶了。“你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当然!我嘴巴笨,几句话就被李员外拿住了痛脚,这种商谈你比我熟悉,你既然愿意出面,我自是求之不得,怎么会拒绝?”安硕说得理所当然。
有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丈夫,唐汐知心情大好,便跟着安硕回到了工坊之中。
李员外瞄了|眼唐汐知,大为惊艳之余却也知道这是安硕的妻子,倒没有什么邪念,只以为他妻子是进来休息的。
唐汐知坐到了李员外对面,从容不迫地道:“李员外,我是安硕的妻子,这茶园的事我夫君已经交给我了,现在开始由我和你谈。”
“安硕,你是认真的?一个妇道人家……”李员外不悦地说道,认为安硕这是对他的侮辱。
安硕却打断了他的话。“我妻子说的和我说的都一样,现在开始茶园的事都由她做主,李员外若不想谈,那就不谈了。”
这还是今日见面后安硕第一次这么强硬,李员外没好气地啐了一声,“谈就谈,方才的条件我已经说了,一年十两,你们只要说接不接受就好。”
“李员外说的一年十两是直接砍半了。”这价格听了就令人伤心,对这整个茶园的好茶更是一种污辱,唐汐知反问道:“我想知道李员外以往承租这茶园,一向是怎么利用它的?制成怎么样的茶?”
“你们茶园的茶叶还能制成什么的茶?横竖制茶技术再怎么好,制出来也不好喝,自然是摘下制成生茶就得卖出去,还省时间。而且还得看看县里收不收,不收我就得亏本,一年若是给你们二十两,这赚头可是一点都没有。”李员外随口说道。
“以我们安家茶园的规模,一年至少能产一千五百斤茶叶,就算制成供给普通人家及小贩这样的粗制茶,一斤至少也能以五十文钱卖出,如此算起来,一千五百斤茶就能卖到七十五两,转眼就翻了快四倍,我倒是不知道李员外想要的赚头究竟要多少你才能满意?”唐汐知挑眉道。
李员外脸色变了变。“那也要卖得出去……”
“在歙县茶业长期处于低迷的情况下,南方饶州的茶叶价高,本县能买得起大量饶州茶的根本不多。我刚才说了,如果只是卖给普通人家和一般的商贩和小店,大家要的量少,再加上我们价格便宜,一斤才五十文钱,春季采的茶夏季还没过一半就能卖完。李员外,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原来安夫人也是懂行的。”李员外彻底黑了脸,但语气上对唐汐知却是尊重了一点。
“我看过我们的茶园了,根本不像李员外你说的那么差,如果由我来制茶,茶价能提升十倍不止,我也相信李员外卖出去的茶不可能只有一斤五十文钱。”唐汐知一针见血地道,“所以一年十两我们无法接受,甚至一年二十两我们都无法接受,如果李员外想继续租我们的茶园,我们要求一年一百两的租金。”
“不可能!”李员外差点没跳起来。
“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让了许多利出去了。”唐汐知丝毫不松口。
“我的要求是一年十两,你一口气涨了十倍,我怎么可能接受?”李员外气得脸红脖子粗
“那就没得谈了。”唐汐知一副要租不租随便你的姿态,“等哪天李员外想通了,可以再来找我谈,只是你错过了今日,往后可就不是一年一百两的价格了。”
李员外气得拍桌,涨红了脸瞪着唐汐知。
唐汐知依旧好整以暇,她身旁站着的可是天生怪力的安硕,而且听说他进了王府后功夫还练得不错,否则也无法短时间就成为王妃的随身护卫,她会怕李员外才有鬼。
果然李员外也是忌惮着安硕,他自己虽然带着几个人,但与五大三粗的安硕比起来,大腿都没有人家的胳膊粗,更遑论动武了。
“哼!既然你们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算了,有你们后悔的!”李员外终是忍不住气,也抛不下面子,悻悻然地转身拂袖而去。
安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把租约直接谈崩了,虽然心里有些郁闷,却没有动气,因为他仍然为着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惊讶不已。
“汐儿,我们的茶真的像你说的,可以拉抬到十倍以上的价格?”
唐汐知给了他一记别有深意的眼神,神秘地一笑。“那当然,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和李员外狮子大开口?”
安硕稍微想了想,诧异地张口结舌,“难道……难道你根本不想将茶园租给他?”
“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将李员外吓跑了?”唐汐知决定和安硕解释清楚,因为他的支持,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重要。
虽然她心中有预感,他绝对不会反对。
“我不怪你。”果然,安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唐汐知的做法也算是先斩后奏了,见他如此信任,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这样无条件的信任我,反而让我觉得惭愧。”
“其实也不是无条件……”安硕模了模头,不自然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在你嫁给我的那日,关于你的消息王府已经鉅细靡遗地交代给我了,我知道你是跟着岳父大江南北跑过的,见识肯定不凡,而且唐家主业就是茶叶的制作与买卖,让你来谈一定能谈出一个最好的结果。”
他也不是真的傻到妻子说什么他都说好,能答应得这么爽快,自然也有他的依据,“反正我已经答应这座茶园让你折腾了,就算你什么都没折腾出来,也不差这十两银子,我在王府里再努力一点,家里也不是过不下去。”
唐汐知定定地看着他,这男人如此有担当,幸好一句情话都不会说,如果他会,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的芳心会被他勾去。
“安硕,你知道吗,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笑着将他拉出了工坊的后门,来到茶园之前还顺手摘采了旁边茶树上的一片叶子,揉了揉放到他鼻间。
“我刚刚到茶园里看过,其实我们茶园里的树种不错,叶片肥厚,香气也足,再加上小南村这一带山麓,简直就是种茶最理想的地方,只要制茶的手法好,生产出来的茶叶绝对不会输给南方饶州的茶。”
“真的吗?”安硕闻了闻,他对茶一知半解,不过这么闻起来,似乎鼻间那股香气也是挺吸引人的,“只可惜我不会制茶……”
“你不会,我会啊。”唐汐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该不是觉得我只会出一张嘴吧?当然是有绝对的把握我才会逼退李员外。你放心,就凭着这座茶园,我一定会带领我们安家,甚至是整个小南村做出最好的茶,让咱们徽州也能有令本地人引以为傲的茶叶!”
在她意气风发说着对未来的规划时,整个人像在发亮,处在山林的云雾间彷佛真的仙女下凡。安硕看得都呆了,心里头酝酿着某种情绪,不断地澎湃起来。
“太好了!”唐汐知的话令安硕一时忘我,居然上前抱住了她,让她忍不住僵硬了一下。
平时喜欢拨撩他,看他傻兮兮的反应是一回事,但换成他主动拥抱,在瞬间被浓厚的男性气息包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唐汐知僵在他怀里,忍不住抬起头,红扑扑的娇颜对上他喜悦的脸,黑眸里似有星星在闪耀,饶是唐汐知心性沉稳,也不由心中小鹿乱撞。
她原就知道他长得还不错,这么近一看,他的鼻梁挺直,睫毛长得让她都忍不住嫉妒,甚至他笑起来时唇角还有微微的梨涡,令他的刚强多了一丝柔软,不是离得近还察觉不到。
两人已经这么亲密了,她竟一点排斥的感觉都没有,看来不是她很习惯安硕的妻子这个位置,就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的影子,过去或许模模糊糊,如今这个影子已经渐渐的清晰了轮廓……
安硕沉浸在喜乐之中,没有她想得那么多,反正他对唐汐知原就是喜欢得不得了,整个人对她是死心塌地,也不需要觉悟什么,不过在一阵狂喜过后,他觉得自己怀里这纤若无骨的娇人儿越来越香、越来越软,被他大手包围着显得是那么弱小,彷佛他再用点力就能揉碎似的。
他该放手了,可是这一刻他竟舍不得,心里不断的天人交战,一方面想着她是自己的妻子,抱一下为什么不可以,另一方面又想着她只是暂时委身于他,他岂可对她如此的放肆无状……
两人的视线无声交流,其间是暧昧,是羞涩,是犹豫,是欣然,各种情绪流动着,蓦地唐汐知伸出手,拉了下他的耳朵。
并不痛,可是安硕仍是缩了一下,放开了抱着她的手,因为动作太大还差点打到旁边的树干,惹得唐汐知格格直笑。
他的耳根真的红了呢!这男人怎能这么可爱……
“你将茶园交给我,我可能就要一路忙到明年春天了,家里的家事我无法顾得周全,你得去和娘亲说。”她开始拿乔,反正他一定会包容。
“好……”
“还有你得去将帮工的人找来,李员外的人是不能用了,虽说就要秋冬了,茶园里可也不是没事做。另外,这个工坊也得整理一下,那些器械能用的就留着,不能用的重新买,明年就用得上了。”
“好……”
“你若能在回去县里之前完成这些,我就再让你抱一下。”唐汐知美眸滴溜溜地一转,索性加了这一句。
安硕先是傻在了当场,接着双眼圆睁,回答得又大声又响亮。“好!”
说完,他喜孜孜地转身就要往山下跑去,心想着将媳妇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就能一亲芳泽,整个人却是紧张的同手同脚,令人发噱。
然后,他便将唐汐知忘在茶园里,让她瞪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直跳脚。
“喂!你怎么把我留在这里就跑了?真是个二愣子……”
然而唐汐知没发现,自己在抱怨着安硕的时候,嘴角却是带着笑的。
与李员外的茶园租约黄了,唐汐知回到家里,为着接下来一整年茶园的规划做打算。
她原以为安大娘知道茶园租金的进项没了会大发雷霆,可也不知道安硕怎么和她说的,安大娘不仅没有针对租约一事对她兴师问罪,每日该做的工作和家事也没再强求她去做了。
安硕每隔一个月能回府十天,在这短短的日子里,他雇人替家里挖了口井,从此不必再大老远到河边挑水,也找了些茶园的帮工来和唐汐知熟悉一番,当然里头大部分人她已经认识,都是村子里的邻居。
她安抚了众人,说虽然春季才采茶,但她可不是只雇他们一季,而是要雇他们一整年,这些话让帮活的乡亲们听得喜出望外,离开前甚至还有亲自去找安大娘道谢的。
安大娘即使一头雾水,也不妨碍她因为得了面子而喜悦,对唐汐知也变得和颜悦色。这个媳妇她是看走眼了,原以为是个娇的,想不到却是如此能干,幸好没被她先前做的糊涂事给吓跑。
只不过挖了井、修茶叶工坊,再加上雇人整理茶园,家里的银钱却是不够了。唐汐知不可能去找安大娘要钱,当初王妃给的压箱底在置办自己的生活用品与婚礼开支后也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在唐汐知心中,那些钱她始终是要还的。
于是,她找上了安硕。
“安硕,你明天会去镇上吗?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安硕正在劈柴,一刀下去那柴禾便干脆地变成均匀的两半。“你要去镇上?家里缺什么了吗?”
一般除了家里种的蔬菜,一些肉品鲜果,还有生活用品等,村里的人还是会到附近最热闹的镇子里购买,只是从小南村过去约莫要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不过安硕能借到驴车,倒不用那么久,一个时辰内就到了,虽然颠了点,中间坐在车里倒还能休息一下。
“不是,其实是……”唐汐知摩挲着手上的玉镯,挣扎了半晌才说道:“我想去将这个当了。”
安硕的动作停了下来,斧头顺手劈在木桩上,直视着她。
“家里缺钱了,对吗?”他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这么做的,我也正想为这事找你。”
唐汐知一脸茫然,安硕领她走回了东厢,由柜里拿出了一个小包,递到她手里。“这些银两你收起来。”
唐汐知打开小包,里头居然是银两,算了算有十两那么多,她惊讶地瞪大了眼。“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两?你的月钱不是都交给娘了?”
现在掌家的还是安大娘,安硕拿回家的月钱自然是上交给她,如果安硕是将家用挪到她这里来,唐汐知是不会接受的。
幸好,安硕摇了摇头,这等利害关系他还是懂的,不会让她这个媳妇难做。
“我本来就想着这次回家,那点月钱肯定是不够的,我在府里多接了一项工作,预先支领了第一个月的薪饷,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只是这次离开得比较久,可能要四个月后才能再回小南村,这阵子家里麻烦你了。”
“四个月?是什么样的任务要离开那么久?”唐汐知突然觉得手上的银两沉重了起来。
这个问题安硕回答不上来,只能避重就轻地道:“这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总之下次我回来,还会有其他的进项,银钱方面你无须烦恼,想做什么就去做。”
“你不要瞒我,听你说得云淡风轻,可是一离开就是四个月,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唐汐知直直望入了他的眼,直到他有些心虚的转开头。
她想了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连雍王府都要出面,还一走就是四个月,算算脚程,是不是西南边出事了?”
“你……”安硕都惊呆了,这样都猜得到,她简直神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唐汐知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可别把我看得浅薄了,这很容易猜到,西南蛮族一向蠢蠢欲动,雍王的封地徽州离西南方近,不过他并没有建立王府亲军,我猜你这趟是去替西南边军运军饷了?足见西南边可能有了战事,只是不知道情况严不严重。”
分析鞭辟入里,猜测完全命中,甚至比他了解得都要多,安硕不由叹息。“你……你身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我身为男子对你来说会比较好?”唐汐知打趣地问。
当然不好!
他陡然黑了的脸让唐汐知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想到他对她的用心与努力,她的笑容又慢慢变为疼惜。“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行必少不了危险,如果只是为了一点薪饷,等到我们茶园做起来了,你大可不必……”
“汐儿。”安硕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重心长地道:“不是这样的,我身为安家长子,这茶园本该是我来管,却交给了你,都是你在辛苦,显得我一点用都没有。”
“我不……”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但我自己清楚,我其实是配不上你的,但我不会就此丧志,反而要更加努力,总有一天要成为能够让你倚靠的人,若是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我就真的枉称男人了。”安硕了解唐汐知不会嫌弃他,可是如果他就此得过且过,那么他一定会嫌弃自己。
“帮王府运送军饷听起来危险,可是比起上前线作战还是安全多了。我做这些除了赚钱,对我的前途也是有帮助的,同时还能开拓我的眼界,我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侍卫,没儿,你明白的。”
他很羡慕唐汐知能跟着父亲出外做生意,这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他前面的人生都陷在了小南村,想与她并驾齐驱绝对是不够的。
至少在她面前,他不想因为见识少而变得狭隘,到最后拖累了她的脚步,所以他要走出去。
“现下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在银钱上担忧,只要你银两不够花了,尽管来找我拿,我会想尽办法帮你弄到,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说来说去又绕回了这个结论,希望他的理由真的能让她安心。
唐汐知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他了,瞧瞧眼前的男人,谈到志向神采奕奕,身影似乎益发伟岸高大。
他天生力大如牛,练武勤奋不怠,性格忠诚稳重,摆明了走武将这条路很有成功的条件,注定成就不凡。如果因为她的存在能激励出一个未来的国之栋梁,那种成就感比打理好了十座茶园都还叫她兴奋。
可惜他选择的路注定不平,荆棘遍布,唐汐知竟觉得舍不得。“你说银钱随便拿给我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你不会的。”
“你这么信任我,我要是坑你一下,都觉得对不起良心了。”她在他面前,妥妥地将那十两收了起来,她会让他知道他的付出没有白费,“安硕,你得安全回来,四个月后看不见你,看我不把你的茶园给玩没了!”
安硕傻笑,明明是威胁,他听起来却像是撒娇,可爱极了。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