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硕只在家里待了两天,便急着赶回王府里当值了。
在临行前,他让安大娘好好照顾唐汐知,说唐汐知嫁到他们这贫户已是委屈,他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不应该再苛待她。
安大娘早先已经受过赵秀秀的挑拨,再加上村里也不乏有人对她敬茶那日摆架子的作派说三道四,谓她明明平时人不错,一当上婆婆怎么就跋扈不慈,此时正是气头上,如今听安硕这么一说更是不悦,便在口头上敷衍了几句,待安硕回县里后,就把心里头的不满对唐汐知爆发了出来。
“你嫁到我们安家,就是安家媳妇,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没道理我这婆婆还要服侍你。”安大娘将赵秀秀的原话先搬了一套,便开始交代工作,“每天早上你做完我和槐子的早膳后就去喂鸡,喂完鸡将衣服拿去河边洗了,回来晾好后再到菜地里去拔菜挑虫,然后准备午膳。下午去河边放鸭子,顺便挑水回来将水缸装满,晚上除了做晚膳,还要烧水让我和槐子洗澡,大概就是这些事了。”
唐汐知何等聪慧,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刻意刁难,这些工作就算放到其他人家也是两、三个人一起做的,就说放鸭子和挑水好了,怎么有可能同时进行?那鸭子还管不管了?何况挑水也不是一趟就能完成的工作,以她的力气至少也要四、五次。
不过她对安硕心存感激,为他服侍长辈、教养弟弟自是愿意的,安大娘说的那些粗活虽然没做过,但她权当学习做事,压力大也才学得快,她就不相信自己学不会。
何况,透过不断的劳动,她也才更能体会到自己还活着,想到之前被关在郝富贵宅邸的日子,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是的,娘,我先去喂鸡。”唐汐知没有任何埋怨,事实上她一早就换穿了便于劳动的衣服,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唐汐知开始了一整天的辛劳。
喂鸡很简单,关上院门将鸡从鸡舍放出来,将家里收集起来的秕谷、稗子和菜叶等混合,洒在地上让它们啄食,中午天热前再将鸡群赶回鸡舍就行了。
洗衣服也没什么难的,问明了通往河边的路,那里早有村里的妇女在洗衣,住在安家隔壁的黄嫂子只比唐汐知大三岁,热情的招呼她到自己身边的位子洗,还教了她如何使用衣槌、猪鬃和皂角等东西洗衣服。
匆匆赶回家晾衣服后,接近午时了,幸好唐汐知厨艺还算可以,看看家里的余粮,她揉了些粗面加上白面,用了鸡蛋汤做出两碗汤面,再加上一点青菜,洒上小葱,偷偷掺上两小匙猪油,三碗看起来很清爽又香味扑鼻的鸡蛋汤面就完成了。
在她将其中两碗端上桌时,安大娘和安槐已经坐在桌边等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拿自己的那一碗,就听见安大娘冷冷地道:“菜地里的草拔了吗?怎么那么懒呢,不是说早上要拔草和除虫的吗?”
“娘,嫂子忙了一早上,我刚还看到她晾衣服呢!先让嫂子吃饱再……”安槐忍不住替她说话,却被安大娘不满地打断。
“怎么,说她两句还不行了?一个砚台就能收买你了?”安大娘话说得毫不客气,直接将面推到安槐面前,“吃你的面少说话!”
她看向唐汐知。“先挑水好了,没水也不能浇地,等会儿若用完水,下午再挑一次。”
唐汐知如何不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但见状也只是笑了笑。
“我以前不会洗衣服,今儿个才学,所以动作慢了点。娘和弟弟慢用,我先去挑水好了。”言毕,她还真的二话不说转头就出了院门。
安大娘见她如此逆来顺受,心里头却直发怵,那种想象中的爽快并没有发生,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心狠恶毒的婆婆,想方设法要折磨儿媳妇。
可是秀秀是这么说的啊,不给媳妇下马威,就会被骑到头上,所以安大娘只是抿了抿唇,低头吃面。还真别说,这碗面比她这煮了几十年的妇人做的都好吃,想找麻烦都不知从何找起。
安槐很快吃完了面,淡淡说道:“娘我吃完了,去后面帮忙。”
“你不准去……”
安槐打断了母亲的话。“娘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我都看不出大嫂哪里惹你了,竟要被你如此虐待,累死了她,除了让哥哥恨你,你能有什么好处?”
说完他愤而起身拿着碗到后头去洗,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娘,但至少不能再为大嫂增加工作了。
安槐那不认同的眼神,还有劈头盖脸的指责重重地抨击了安大娘的良心,让她心里更没底、更慌张了,一碗美味的面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唐汐知可没真的傻到什么都没吃就去挑水,她回到灶房后匆匆吃了几口面,研究了一会儿怎么挑水,想着以前到唐家挑茶叶的货郎都是用扁担的,便拿起扁担和两个水桶到河边去了。
不做不知道,这一做唐汐知才发现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水的重量超乎她的想象,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扁担上肩,摇摇晃晃的挑回家里,已经洒了快一半,好不容要将水倒入缸中,却因为力气不足将水洒了满地,还是她身手利落往后一跳,才没将自己淋湿。
“想不到挑个水这么难。”唐汐知苦笑了起来。
这时候,一道声音由她背后传来。“嫂子,水我来挑吧。”
安槐将唐汐知狼狈的模样看在眼中,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他主动拎起另一桶水,倒在了水缸中,一边说道:“嫂子,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居然对你这么不好。不过我年纪小,吃喝用度都靠家里,是没资格说娘什么的,只能多少帮衬你一些,等哥哥回来再说吧!”
唐汐知心里头一阵温暖,安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好的,至于安大娘……安硕及安槐都说她本性并不是如此苛刻,那代表着她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或挑拨,等她弄清了安大娘的性子,她相信自己有办法让安大娘不再针对她,所以对于眼前所受到的磨难,她只当成是熟悉的阶段,着实不以为意。
“安槐,听说你在读书,是跟谁学的?学到了哪里?”她闲聊似的问起了安槐读书的情况。
安槐细声说道:“之前村里住了个老秀才,哥哥让我去和他学,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后来老秀才过世了,哥哥就去县里买书让我自己看,现在已经看了四书,五经还没来得及学。”
才十二岁,而且没人带着,就自己看了四书?唐汐知想了想,突然试探性地问道:“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什么意思?”
安槐毫不犹豫地说道:“孔夫子那句话是说,在家中要孝顺父母,出外要敬事长上,行事谨慎认真,诚实守信,对人广施亲爱,亲近仁人君子。能够做得到这些之后,才开始研习学问。”
唐汐知笑笑地道:“你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我觉得……孔夫子并不是单指行完这六件事之后才能开始读书,而是认为学习是高尚的一件事,只有自己行事根本都做到了道德的基础,才有读书的资格。”安槐说得有点犹豫,因为书文的意义他都是靠自己去领悟,所以即使背得滚瓜烂熟,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的解释就是对的。
唐汐知眼睛一亮,如果这真是靠自己理解的,那么她似乎发现一颗蒙尘的宝石了。“你认为你做到了吗?”
“我……”安槐有些讪然地模了模自己的头。
唐汐知瞧着那与安硕有五分像的脸,又看到兄弟俩做出一样的姿势,不由笑了开来。
“其实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她缓缓地解释道:“你与安硕都一样,虽然知道母亲态度有问题,却都能尽量达到母亲的期望,兄弟之间感情友好和睦,这已做到了孝与弟。谨慎忠信我相信你都有了,否则你无法将论语理解得这么深,泛爱众也是有亲疏的,我们爱惜好人,不损害坏人,如此一来善恶得分,自然能亲仁人远小人,入门那日我见你帮忙招待客人应对得体,不管宾客心性好坏都不失礼,这部分你也做得很好。
“只不过,如今母亲或许有什么想不开的,也或许她被谁挑拨了,有她的迷障要破,你身为儿子却不能因此怪她,反而要劝着帮着她步回正轨。我也是,我是她的媳妇,即使被她针对了,却不能不明就里的就怨回去,她不喜欢我总有个原因,那么我改了就是,总是会
改到她没话说的,如果她始终不喜欢,那么我远着她就是了,总不能煽动你们兄弟去与她对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安槐想了一下,惭愧地点头。“我明白了,我知道母亲做错了,该设法去导正,而不是心存怨念,一心想要反抗。我刚刚骂了母亲,是我错了,要不是嫂子明白事理,说不定还会被我影响,日后更加痛恨母亲呢!”
“是啊!我看得出来娘不是不明事理的,如果你愿意帮我开导她,我很高兴,但可别与她对着干,那只会加深嫌隙罢了。”这句话才是唐汐知今日与他论学的真正用意。
“嫂子,你也读过书吗?你读得比我好多了。”安槐有些钦佩地道。
“不过是瞎读了一阵,比起你们这种以科考为目的的书生还差得远。你会觉得我读得比你好,是因为我多读了旁人的注释,而你只是照本宣科,但能有如今的理解也已经非常不错了。”唐汐知察觉了安槐的天分,身为长嫂,她不忍心看这样优秀的孩子埋没在小南村,很有一种冲动要帮他出人头地。
“这样吧,那些注释我都还记得,当年我读的都是经学大家的手笔,改日我将它默写出来给你,或许字句有些更动,但大体上意思是没错的。”
安槐闻言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弯了。“谢谢嫂子,我们先去挑水吧!”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接纳了这个美若天仙的长嫂,同时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不只长得漂亮,月复中才华更是一等一,他大哥真是捡到宝了,居然能娶回这么美好的女子。
唐汐知淡淡一笑,倒没有拒绝他的帮忙,一人拿着一个水桶往河边去了。
接下来几天,除了唐汐知因为动作慢被数落了几次,之后安大娘便发现她交代的工作唐汐知都能顺利完成,而且动作越来越利落,甚至她没吩咐的,比如晒棉被、种菜苗、纳鞋底等等,唐汐知都自己担了下来,百忙之中还做出了一双新鞋给她这个婆婆,让安大娘想挑毛病都没得挑。
于是,她的心虚日益加重,都不太敢再吩咐什么,就连安槐有时候会帮唐汐知挑水,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就这么顺顺地过了下去。
不过安大娘总觉得这个下马威施得一点都不痛快,她的媳妇儿好像也没有像赵秀秀说的那样骄纵任性,所以她对于这样的情况是否要继续下去开始有些举棋不定了。
这两天应该是安硕从县里回来的日子,安大娘从早上心情就很不错,起床后梳洗一番来到厅里,一碗菜馅馄饨,还有一碗小米粥,一盘木耳炒山药,一碟拍黄瓜拌腐乳已经放在桌上等着她了。
她知道这是唐汐知为她准备的,这个媳妇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厨艺,明明是寒酸的材料,却日日都能变出不同的花样来,她吃了一口菜馅馄饨,馅料清甜香脆又饱满,好吃得她一双眼都眯了起来。
这时候住隔壁黄家的黄大婶,也就是和唐汐知一起洗衣的黄嫂子她婆婆,拎着一把长豆子过来,迳自进了厅里,边走边说道:“安大娘起这么早啊?还以为会是你的媳妇儿在厅里,我还拿了些豆子来送她呢!她上回教我的醋溜土豆丝真是不错,你呀,娶了这么个贤慧又漂亮的儿媳妇,真是有福气。”
家里的人被赞美,安大娘自然也是舒服的,只不过对象是唐汐知,她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好呢?”
“这样还不好啊?”黄大婶可不是开玩笑,椅子一拉就在安大娘旁边坐定,细细数来,“你那儿媳妇从早忙到晚,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洗衣煮饭喂鸡种菜一把抓,谁家的媳妇儿一天里能做那么多事,从来不埋怨的?甚至她还要去河边挑水,你也直(是的,挑水是男人的活,怎么让儿媳妇去做呢?虽然你家硕子去县里工作了,但还有槐子啊!那孩子也十二岁了吧,你这做婆婆的连水都让儿媳妇挑,自己儿子在家享福,就不怕你家槐子被人数落地脊梁骨都戳断了啊?”
安大娘惊道:“对啊,我没想到那么多!”
黄大婶又瞄了眼安大娘只吃了一口的早膳。“你再瞧瞧你早上吃的,这馄饨是荠菜馅的吧?咱们家其实吃得和你家差不多,可是那荠菜是直接掺进粥里煮成一锅,谁心思有那么细还去包馄饨?剩下的菜色顶多弄些腌萝卜将就吃吃,但你媳妇儿还炒了木耳和山药,这味道闻了就香,肯定滴了麻油,麻油夏天吃燥热,可是老人家不能不补,她这是为你着想才加了一点。连拍个黄瓜都拌了腐乳,口味不那么腻,小米粥又香又浓还在冒着烟呢,那是掐准了你起身的时间呢!她对你那么用心,你可别只顾着吃。”
“是这样的吗?”安大娘仔细一想,腆着脸说道:“她每天做的菜确实都不一样,倒是我忽略了……”
黄大婶拍拍她的手。“光是每天不一样这一点就很值得称赞了!儿媳妇的孝心既然知道了,就对人家好一些。我看她虽然是千金小姐出身,但人家父母教得好,礼数周到,一点也不刁蛮,你家硕子也是个懂上进的孩子,你也希望以后孩子的家庭可以和和美美的吧?”
这般恳切地劝了一番之后,黄大婶便离开了。
安大娘静下心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入口一样美味,但在她心中的感受却已不同了。
此时唐汐知刚喂完鸡走了进来,意外见到安大娘还在用膳,便浅笑道:“娘早啊,早膳可合口味?我衣服已经洗好了,等会儿就去巡菜地,娘你中午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菜,我从菜地里拔回来。”
安大娘静静地看着唐汐知,有些不懂她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毫无芥蒂,甚至从进门后从来没和她这个婆婆红过脸。
“今儿个菜地我去巡吧,你在家里休息一下。”说完,安大娘也不好意思再看唐汐知,迳自将碗筷收拾进了屋后,弄得唐汐知一头雾水。
洗完了碗,安大娘当真扎了裤腿就往菜地去了。这块地开在山脚下,是安家茶园租给别人后,安硕和里正林大爷商议买下的,是怕安大娘在家太无聊能有些事做,反正只是种些菜供家里吃用,规模也不大。
安大娘来到菜地后,看到一片郁郁葱葱,茄子壮实,菜瓜硕大,辣椒红艳,青菜娇女敕,南瓜丛里还藏着几颗绿实,可预见下季的丰收。唐汐知着实将菜地打理得很好,让人看了满心欢喜。
安大娘眼看没什么事可做,象征性地拔了几根杂草,巡了巡没有虫子后,就开始采摘一些成熟的蔬果,想着早上黄大婶才来送过豆子,等会儿回送给她些茄子和菜瓜。
安家菜地不远处就是赵家,赵秀秀每日看到唐汐知来巡菜地,都是边看着边怨恨地耝咒,今日意外发现来的不是唐汐知,而是安大娘,不由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
“安大娘!”她远远地唤着。
“欸,是秀秀啊。”不知为什么,安大娘一看到赵秀秀,原本很好的心情就坏了一大半,深怕赵秀秀又编派儿媳妇什么话。
她是按了赵秀秀的话去打压媳妇,可是打压了这么几日,她发现自己快做不下去了,万一赵秀秀来问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会不被个小辈看轻,连拿捏媳妇的手段都做不好。
“今天怎么是安大娘来?你儿媳妇呢?”赵秀秀假意问道。
“她也累了这么多天,我让她歇一天。”安大娘如实回答。
赵秀秀一脸惊讶,眼睛都睁大了。“这么快就偷懒了,那唐汐知果然是个懒惰的性子!安大娘啊,你好不容易训练得儿媳妇勤快些,可别被她给糊弄过去,那些县里的人心眼可多着呢!”
“也不是这么说。”安大娘皱起了眉,“我这些日子全照你说的,什么事都丢给她。三餐让她做了,早上她要喂鸡洗衣巡菜地,下午还要挑水放鸭烧水,甚至她自个儿都还能找空档做做针线,做得又快又好,我是没得嫌了,反而弄得我自个儿都没事做,一身老骨头怕都硬了,才想着自己来巡巡菜地。”
赵秀秀却是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你儿媳妇还有空做针线,那就代表给她的工作不够多,太闲着她了。既然如此,安大娘你以后就加她的工作,叫她去捡柴劈柴打猎钓鱼什么的,也算是帮家里加加菜啊。”
安大娘听得面有难色。“这样好吗?那些可都是男人的工作,村子里的女人没人在做那些的。”
“怎么做不得了?安大娘你就是心肠太好,你越能狠下心去使指你儿媳妇,她才越会怕你,以后你说一她不敢说二,等你老了才不会反过来折磨你。听我的没错,安大娘你等会回去就叫她去捡柴火!”
“可是我们硕子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难道她还敢告状不成?”赵秀秀冷笑着,事实上她恨不得唐汐知告状,闹得安家家宅不宁那才好,“不然硕子哥回来之后你就消停着点,给唐汐知几天好日子过,如果她敢告状,等硕子哥回县里了,你再好好教训她,如果你怕打不过,可以叫我过去帮忙……”
“谁敢动我媳妇?”
突然,安硕的声音由两个女人身后传来,吓得她们跳了开来,齐齐往后一看,就见安硕黑着脸站在身后,她们的对话都不知道听多久了。
赵秀秀脸色有些发白,暗自祈祷着安硕没听到太多,安大娘更是手足无措,不晓得儿子知道自己这样对待儿媳妇,会发多大的脾气。
“娘,你真的那样对待汐儿?”安硕一想到方才安大娘说的情况,心都忍不住痛了起来。“你把所有家事让汐儿做,从早做到晚,甚至叫她去挑水?”
他娶了心目中的仙女回家是让她避祸,让她享福的,可是看看他的母亲做了什么?在他的疏忽之下,唐汐知过得甚至比一般人还差!
“我……”安大娘惭愧地低下头,默认了这一切。
赵秀秀看到安硕竟为了唐汐知责怪母亲,心中又嫉又恨,不由又想挑拨,忍不住开口说道:“硕子哥,还不是你那媳妇又懒又蠢……”
“赵秀秀,你给我滚!以后不许你再与我娘说话!”安硕死死瞪着她,他将她与母亲的对话听了个全,哪里听不出耳根软的母亲会亏待唐汐知是受了谁的唆使。
“硕子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赵秀秀吓到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眼神更是冷厉无情,和她认识的温柔木讷的硕子哥一点都不一样。
“不要逼我动手揍你,你要继续在我娘面前挑拨一句,我安家与你赵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滚!”安硕铁青着脸,顺手拔起了菜瓜架的竹子,轻易地折成了两段,作势朝她挥去。
他在王府当侍卫也几个月了,比起寻常百姓多了一股威仪,赵秀秀被他吓得哭了出来,拔腿就往家中跑去。
安硕赶走了赵秀秀,冷冷的目光回到母亲身上,见安大娘瑟缩了一下,他才收了点戾气,只是语气一下子还无法平缓。
“娘,我们回家。”
安大娘急急点头,在儿子的愤怒之下,她一直以来的迷障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回想起这阵子对儿媳妇说是下马威实则是折磨的手段,她终于领悟到自己做了蠢事,看来儿子的怒气是避免不了了。
回到家中,安硕并没有立刻与安大娘大吵,而是急着找唐汐知。
可是他左寻右找,翻遍了整个家,都找不到唐汐知的踪影,等看到屋后快空了的水缸,他若有所思地往河边行去,果然在半路就看到唐汐知远远的挑了水回来。
虽然安大娘叫她今天休息,唐汐知可没真的就打算在家里懒一天,不管安大娘帮她做了什么,总不可能替她挑水,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水缸填满。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挑水的样子是有了,不过气力毕竟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两桶水各只装了一半,她还是挑得很吃力。那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被她逼得忽白忽红,脚步也踉跄,像是下一瞬就会直接扑倒在地似的。
安硕觉得自己眼眶都要红了,不知是因为生气多些,还是自责多些,他脚步快速地朝她行去,直到在她身边站定,那疼惜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唐汐知咬牙低着头挑水,忽然觉得一庞然大物遮去了头顶的阳光,她抬起头眯眼一看,不由惊喜地道:“安硕,你回来啦!”
安硕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过她挑的水,放到了旁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自从两人认识到现在,他还没对她做过这么逾矩的动作,唐汐知吓了一跳,“你……”
她随即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紧绷着,还有他虽然面无表情,但骨子里隐隐透出的怒气,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被他抱回了家里。
安硕回房后,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唐汐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眼前的莽汉居然开始解她胸前的盘扣,她紧张地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更不知该不该拒绝。
他只解了两颗扣子,就将衣服往旁一拉,露出了她的肩,不出所料,她的肩膀又青又紫,映衬着旁边白皙的肌肤,是那么怵目惊心,那么惨不忍睹。
唐汐知由他眼中的不舍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的,久了就习惯了,也并不是很痛。”
然而,安硕却抓住了她拍在他肩上的手,他还记得她细白的小手如青葱般水灵滑女敕,可是如今却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沾了泥土。
这都是因为嫁了他,因为嫁了他啊!
安硕简直自责得想掉泪,好半晌,他才握着她的手,沉痛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让娘这么糟蹋你。”
“你不该这么想,你娶了媳妇,家里的事情我不做,难道真要娘来侍候我?当初选择嫁给你,嫁入一户农家,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唐汐知能体会到他的心疼,这阵子受的委屈忽然不再那么沉重了。
“但也不该全压在你身上。我本来是想家里的事其实不多,我每个月从县里回来一次,在家的这几天就可以做完大部分,其他的你可以依着自己的意愿去帮娘分担一些,剩下的粗活至少还有安槐在,挑点水烧个火也不会影响他读书。”安硕皱着眉,轻揉着她的手。
这会儿也顾不得剥她衣服、牵她小手这些事是不是轻慢了,他只想着这是他的媳妇儿,他必须疼惜她,可一朵娇花差点硬生生折在了他安家,叫他情何以堪?
唐汐知看他揉着自己的手,她洁白的小手在他黝黑的大手中翻来翻去,形成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受到了自己被保护着,于是她浅浅地笑了。“你应该知道,娘耳根子软,本来就容易受到煽动,她今日会变得如此并不是她的本性,她只是对我的到来感到紧张,甚至还有点害怕罢了。”
安硕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是谁唆使的。”
“是个年轻姑娘吧?看来我夫君的行情可是比想象中好很多啊……”唐汐知有些促狭地靠近了他的脸。
安硕原就显黑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层赭色,支支吾吾地道:“那个赵秀秀我只当她是妹妹……不,甚至连妹妹都称不上,就只是邻居家的女儿,我已经叫她不准再接近娘,不准再造谣了。”
瞧他紧张的,唐汐知低头闷笑,笑得安硕尴尬不已,却也拿她没辙,只好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等她笑完,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可没停,甚至不知道哪里生出一小瓶带着花香的油膏擦在她手上。
看她一脸茫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王妃……王妃赏赐的雪花膏,说抹在手上会让手细一些,每个丫鬟都有的,给侍卫的是金创药。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就拿金创药去和个丫鬟换来了。”
“你这傻瓜。”唐汐知哪里不知金创药是更实用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拿去换了这雪花膏,简直不伦不类,可是因为想着她会喜欢,他便毫不考虑的换来了。
她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刚才你把我的水桶落在半路了,等会儿记得替我捡回来。”
“好。”
“还有啊,你得替我将水缸打满,晚上还要替我烧水。”
“好。”
“我现在有点困了……”
“你睡一下,晚膳我来做,做好叫你起来。”
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毫不迟疑,连废话都不多带一句,短短几句对话,唐汐知只觉心头甜了起来,这男人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但是对她的疼惜倒是实实在在的。
这些日子她不吵不闹,就是知道他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等他回来一切就能解决,她不想闹得家中鸡飞狗跳,这样等于是遂了那个唆使者的意,如今安硕的表现,她相当的满意。
“安硕,等会儿你出去见了娘,可别和她吵架啊,好好说就好,她会听进去的。”唐汐知提醒着他。
安大娘之所以这么容易被煽动,说穿了还不就是不安,怕儿子被媳妇拐了不认老母,怕媳妇坐大,这时候安硕的态度特别重要。
安硕原本胸里闷着一股怒气,但唐汐知的柔情如风一般吹拂过后,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
“好,那我真睡了啊。”她拉好自己的衣服,突然抬起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你去找娘吧。”
安硕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但那始作俑者已经躺了下去,翻身不看他准备睡了。
他模了模脸,傻兮兮地露出了个微笑,接着替她盖好被子,便走出了房间,却是错过了房里的人儿那银铃般的笑声。
安硕才走出房门,便遇到了安槐。
安槐一脸古怪地将安硕拉到了自己的西厢,中间越过正厅时还小心翼翼的怕被安大娘看到,一直到进房关上门后,他才长吁了口气。
“哥,你可真要替嫂子说几句话,她这阵子过得实在太辛苦了,但她又不让我去和娘争辩……”
不待安硕反应,安槐已然开始细数起唐汐知每天要做多少事,甚至还额外多做了多少事,由不熟练到利落得安大娘都挑不出毛病,这期间她花了多少心力去学,说得比安硕在菜地里听到的更详细,让安硕原本就钝痛着的内心更加歉疚。“……你是没看到,嫂子那点力气,光是挑水就摔了几次;她刚来时还不会生火,被烫了几下,还是我看不过去教她,她才学会的,可是后来她却不让我帮忙了,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娘以前不是那样的,明明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连和人吵架都不太敢,不知道为什么就单单欺负嫂子一个人。”安槐说得气呼呼的,或许也有很大原因是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使不上力。
安硕沉着脸道:“你说的我都清楚,明天我便找人来挖个井,以后谁也不用去河边挑水了。还有汐儿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已经知道是谁在煽动娘,那个赵秀秀我警告过她了,以后我若在王府当值,你在家看到她来就赶出去,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安槐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赵秀秀,她一直都喜欢你,大概是得不到你才会想这种方法欺负嫂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拿这个打趣,上一个还是他媳妇……安硕不由有些讪然。“赵秀秀喜欢谁都不干我的事,我不喜欢她就是了。”
“这你不用解释,你喜欢嫂子嘛!光你一看见嫂子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谁看不出来?”安槐毫不客气地先取笑了他一番。
安硕模了模自己的脸,他有吗?他只是觉得自己媳妇真是漂亮,真是聪明,美好的一点缺点都没有,他好像……好像只能仰视着她。
安槐接着说道:“大哥,嫂子考校过我的学问,也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默写出了四书注解给我,她书读得比我好多了,她说我有天分,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让我到县学里读书。我知道现阶段家里的情况还办不到,但总不能这件事还得靠嫂子才能实现,所以我只能拜托哥哥你了,可别丢了我们男人的脸,以后我会还你的。”
安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件事不用你还,我也会记着的。”
兄弟间这么一阵谈话,安硕却是知道了唐汐知对他的母亲和弟弟是多么用心,她嫁给他只是为了逃离郝富贵,其实根本不用做那么多的,说来说去还是他亏欠了她。
此时他心中不禁生起一股雄心壮志,希望以后能将她纳在他的羽翼下,让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事,不再受到错待与束缚,然而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他需要更努力。
离开了西厢,安硕深吸了口气,步入了主屋,准备与安大娘好好谈谈。
当他进入正厅时,安大娘早已一脸忐忑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安硕心头不忍,原本准备好的严厉词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收敛了些许不悦的神情,淡然地道:“娘,在来之前我先见过汐儿了,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安大娘表情有些难看。“她向你告状了?”
“她不需要告状,你和赵秀秀已经在菜地里把对她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了。”安硕很是无奈,“汐儿她没有说你任何一句不好,还怕你心里过不去,以为我娶了媳妇就会对娘不好,叫我好好跟你说,别和你吵架。”
安大娘心头一跳。“她真这么说?”
“没错,而且你知道吗,汐儿饱读诗书,在你拼命叫她做事的空档,她还抽空去指导了槐子。你也知道槐子没有夫子,都是自己学的,汐儿知道我们家买不起那么多书,便把书默写出来给他,写一本书要多久?她这是连觉也不睡了啊!可是她和娘抱怨过吗?”
她的儿媳妇竟对槐子也这么用心?安大娘真的震惊了,讷讷地道:“没……没有,她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娘吵架,娘应该知道你的儿媳妇有多好了,貌美贤慧,逆来顺受。她其实根本可以不用理你,让你去穷折腾的,可是她却硬生生受了,只因为我帮过她。”安硕索性把话说开,“娘,汐儿其实是受到歹人逼迫,要强纳她为妾,不得已急着嫁人,王妃才把她许配给我,否则你以为凭你儿子这块料,能娶得到汐儿这么好的妻子?”
“我不就是怕她太好,会瞧不起咱们家,所以才想施点下马威……”安大娘越说越小声。
“赵秀秀的话哪能听,姓赵的一家在村里的名声原本就不太好,只会占邻居便宜,长大后我和槐子就不太理她了,偏偏她还不知好歹地一直凑过来,显然别有居心,也只有娘会去信她的话。”安硕这是想将赵秀秀永远与母亲隔离,才说得这么明白,否则一般他根本不会去提及邻里间的小话,通常都是听过就算了。
“那我以后别理她了。”安大娘后悔不已,她那时也是心里头慌,才会偏听偏信,现在一切说开了,唐汐知的好她也是看在眼中,如果还要继续施什么下马威,那真是没良心了,“不过……不过你媳妇儿怎么办?她会不会还在生我的气?”
“就说她没有生气了。”安硕正色道:“娘,汐儿虽然学东西很快,但那是因为她聪慧,不过将她局限在家里的柴米油盐之中就是大材小用了。咱们家的茶园不是租给歙县里的李员外吗?李员外前几天命人到王府和我说,他明年不准备租了,所以咱们家明年就少了一笔收入。汐儿精于数算,以前又是跟着她爹管事的,我想带她去茶园里看看以后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安大娘有些无法接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你说那李员外不租了?怎么能说不租就不租呢?”
“当初我们签的是五年约,今年租约到期,他不想继续租,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我们村子里的茶园种的都不是什么好茶,制出来的茶也不好喝,当初咱们家的茶园子能租出去已经是万幸了。”安硕理智地道。
少了一笔进项,那是在剜她的心啊!安大娘气都不顺畅了,急急忙忙地道:“你说你媳妇有办法?那你快带她去,家里的事不用她做了,先把茶园的事弄好比较重要。”
安硕却是摇摇头。“汐儿未必能替我们解决,不过我相信她有办法能让我们减少一点损失。我听那李员外派来的人的言下之意,似乎新租约也不是不能谈,如果汐儿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安大娘想了一想,有些颓丧地道:“反正李员外不租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你媳妇儿能谈出什么都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娘,那我明天便带她上山去。”安硕说完,便退出了正厅。
只不过他才刚踏出门,便看到唐汐知站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根没有在睡觉。
“你怎么在这里?”安硕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自在地说道:“你怕我和娘吵架?”
“是啊,不过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听起来你处理得很好。”唐汐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找个去茶园的借口,就能把我从繁琐的家事里解月兑出来。”
被她这么一看,在旁人眼中还算镇定的安硕,立刻不镇定了。“那个……我没有骗娘,我明天确实会带你去茶园……”
“所以你说的那个李员外明年不租茶园了是真的?”唐汐知若有所思地道。
“是真的。”安硕在她面前总是要加倍集中精神才能把话说好,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迷住,“我、我明天带你去茶园,只是让你去逛逛,看看我们安家的山头,其他、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你好好玩就好。”
“那可不成。”唐汐知认真地看着他,“你对我那么好,我会尽力帮你的。”
“不用不用……”
“你不让我帮你,是不打算对我好了?”
“没有没有……”
“那你让不让我帮你?”
安硕傻眼地望着她,被她几句话绕得脑袋打结。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轻点一下,便转身到后头煮午膳了。安大娘说她不必再理家事,但她哪里能都不管呢?何况她觉得,以安大娘如今的心情,应该没空去张罗吃食了。
而此时在西厢里的安槐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能透过窗口看着哥哥就这么呆站在正厅之外,不由无言地摇了摇头。
“真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