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看到孙子变得高大精壮回来,雷老爷子不无欣慰,眼角笑出皱纹,不时赞许地点头。
孙子一去三年,他不可能不担心,即便有书信往来,身为长辈还是有着对小辈的关怀,唯恐刀剑无眼,又或者皇子夺嫡,波及了边关。
他看似安享悠哉的养老时光,实则无法不管暗潮汹涌的朝政,西南战役带给朝廷相当大的冲击,在他透过方方面面的人脉盯着下,粮草还是出了问题,他一手送上战场的孙儿差点回不来。
幸好他回来了,全须全尾,没少掉一块肉,否则他一把老骨头入了土也无法对雷府列祖列宗交代。
“祖父,我回来了。”一身肃杀之气的雷霆风当场跪下,朝一心为他谋划的祖父叩三个响头。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起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瘦了没……”这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那锐利的眼神有如刀锋,看来经历了很多生死,在鲜血中磨砺得成熟。
“没瘦,变壮了,你看我手臂粗得像树干,两个祖父都能扛着满街跑,不喘不累还能宰头老虎。”咧着嘴,雷霆风脸上满是见到亲人的喜悦。
“净说大话。”雷老爷子说着就两行泪下,既喜悦又心酸,还有更多的骄傲,他雷家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子孙。
“祖父,没糊弄你,我们被困山羊谷七天七夜,没吃没喝,一头牛大的公老虎给我们送肉来,大家看得两眼发光,顾不得手脚发软一拥而上……”因为那头老虎他们才有体力走出巨石林立的峡谷。
“没得吃、没得喝?”雷老爷子心口一阵抽疼。
“没事,祖父,年轻就是我们的本钱,以前明韬妹妹还跟我说饿了就吃虫,她列举了几种能吃的虫子,形容它们的样子让我记住,有毒的虫子要如何料理才能吃,我以为我一辈子都用不上,听她说时还吐了一地,没想到……”全派上用处了。
西南地区虫子之多超乎他的想象,山多、湖泊多,同样一去无回的沼泽也多,其中藏着难以计数的怪虫,有些他见都没见过,更分辨不出有毒无毒,要不是明韫妹妹找来西南方面的画册让他看过|遍,他真的要横死异乡了。
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吃虫法还真受用,一开始他一口也吞不下,饿到受不到了才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几年下来他都成了吃虫老饕,看到肥硕的虫子不是拍掉它或是踩扁它,而是想怎么吃它。
“温家丫头是好姑娘。”安静不多话,却是个会做事的人,胸中自有丘壑,却难得的不忮不求。
一听祖父夸他的明韬妹妹,雷霆风比夸他还乐,连连讲起她还提醒了他什么,“明韬妹妹很好,她还告诉我在山林行走有三样东西不能少,盐巴、匕首、打火石,还说了无水时如何取水……”
那几日没水可喝的日子,他们便去砍竹子,女敕竹中有水,砍下的竹子做成竹筒盛接露水,还有某些草木的根茎有水分,可解渴也能当吃食。
就靠着那么一点点水和甜草根,他们撑过七天七夜,而后等到前来觅食的老虎,一人一口虎血,巴掌大的虎肉,就这样绝处逢生。
“好好,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打小跟着老温在山里转,难怪能给你出主意。”
祖孙俩是山中常客,自是晓得如何让自个过得好,否则一上山就是一整天,甚至有时夜宿山上,没点保命诀窍的怎成。
雷老爷子不晓得温明韬说的那些只是野外求生自保常识,她重考上森林系时就要常往森林跑,山林气候多变化,她和同学被困山里是常有的事,因此她知道要准备什么以防万一。
“祖父,我十八了。”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涎着笑,那模样说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看得很刺眼。
“嗯!十八了,想把官位再往上提一提,你自己说想要哪个位置?”他这张老脸还能卖上几两银子,不愁没人买。
“祖父,明韬妹妹也十五了。”您老别再装傻了,好歹给个准话,老绕圏子你好意思吗?
“还小,能再养两年……”
雷霆风求饶的一喊,“祖父……”
“这是老温透出的意思,可不是祖父要阻拦你,他说姑娘家的身子骨尚未长好,太早成亲生子对寿数上有碍。”老温是个疼孙女的,想让她养好了再生儿育女。
“祖父,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故意为老不尊逗弄人。”
“什么为老不尊,你这门亲事没你祖父出面还不行,你还指望你爹来成全你呀!”被四皇子所画大饼迷惑的儿子越来越糊涂了,长了底气都敢跟他叫板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立即两眼亮如两颗大日头,“祖父是说孙儿能心想事成?”
“还有得磨。”面对温家那|老一少得用水磨功夫,要有耐性,还要跟他们斗智,采迂回战术。
他一听,有些失望地垂下双肩,“连你出马也铩羽而归?”“臭小子,你当你祖父是神呀!也不想想你一走就是三年,再好的感情也疏远了,要拢住那姑娘的心,让她与你同心,这事就成了一半。”
胸口被用手指戳,雷霆风低头一看发现祖父老了许多,双鬓的白发由丝成片,他不禁说:“祖父,我不走了,留下来孝顺你。”
“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隔壁那姑娘!西南那边的事了结了吗?”
“除了一些零星战役外,差不多收拾干净了,若再打下去我方的兵源不足,后继无力,对方亦然。”所以两方同意休战,各退两百里。
“朝廷召你何时回京?”雷老爷语气稀松平常,似问他朝食吃鸡如何,其实一针见血,直捣黄龙。
他面上一讪,干笑。“月底。”
“只余不到二十日了。”他胆儿肥了,也敢欺上瞒下,不乖乖回京,反而跑回镇上。
“我想祖父你了,特意向陈将军告假五日,我快马赶一赶能在十日内抵京。”只是中途不能休息,吃睡都得在马背上。
“你这话说来骗谁呀!自个儿信吗?”他没好气的一瞪眼,这孙儿在想啥他还不清楚吗,一颗心早飞到隔壁了。
“信呀!我不就是来看你了。”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把祖父哄得心顺了,他还怕娶不到老婆?
雷老爷子喷笑,“你这脸皮厚的呀!不比我年轻时差,你祖母在时常骂我不要脸,你倒是尽得精髓。”
他的老妻四年前过世了,因此他大病一场,身子骨养好了体力却大不如前,正好皇上准备立储,皇子们竞争激烈,不想卷入其中的他便以此为理由告老还乡。
可皇上还是觉得老臣好用,可靠又忠心,表面上是放了他,私底下一有拿不定主意的政事还是会派人征询他的意见,听听他的解决方式,有时还把奏章往他这丢,让他看一看,了解京城所面临的局势。
身在局外的人比身在局内的人更看得透,不在任上的雷老爷子比以前更受皇上重用,因为他已不在朝廷,不会影响朝政,可以适时的为君解忧,在无形中成了助力。
“嘿嘿,明韫妹妹也骂过我不要脸。”她瞋目怒视的模样真可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黑貂。
“你还得意!”真是没救了。
雷霆风下颚一抬,“当然,明韫妹妹只说过我,这表示我们够亲近,不够亲的人她还懒得说,而我这不要脸可不是人人做得到。”
见不得孙子太得意,雷老爷子决定提醒他,“别太掉以轻心,小心大意失荆州。”人在得意时往往失去防备,被人挖了墙角犹不自知。
闻言的雷霆风立即目光一厉,“祖父,你在暗示什么?”
“嗯!警觉性高,尚可雕琢。”不枉他的提点。
“祖父——”他的声音一沉。
看孙儿急得要跳脚,雷老爷子反而得了趣味,哼嗤哼嗤的笑,“咱们的父母官真是爱民如子,怜老惜幼,不时地来看看我这个齿牙摇晃的前首辅。”
“然后呢!”雷霆风发出磨牙声。
“然后呢,顺便到隔壁拜访地方耆老,与老温相谈甚欢,最后再去看看小姑娘如何制药,稍有得空时还帮着搓搓药丸子,你用过的成药中说不定有他搓过的。”
“江照舟——”他仰头一吼。
正在书房中的江照舟忽觉背脊一冷,像被恶鬼盯上一样,他不自觉地看看左右,朗朗乾坤下,妖魔鬼怪应该不敢作祟。
此时的他正在写折子打算为温明韬做药一事请功,可是写到一半又停笔。
以他对温明韬的了解,只怕是不愿得到这份功劳吧,向来谨慎行事的她只喜欢制药,再大的功劳对她而言全是虚名,不能给她带来好处,只有麻烦。
于是爱民如子的知县大人后来特意地询问当事人,温明韬果然如他所料不肯出头,他想了折衷的办法上奏朝廷,皇上得知有人为善不欲人知,便将原本的赏赐改为黄金千两、良田百顷,由江照舟用以照应治下贫苦百姓。
给他们银子,给他们土地,将这份善念施以大众,以示皇恩浩荡。
“他也是代表西南军来问问药做好没,之前的那批听说用完又来催,牵线的知县大人只好来瞧瞧缺了什么,温家药铺供不上的药材全由他补全了,功劳不小。”
“祖父,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分明刻意纵容,想让他多个竞争者。这老头太阴险了,根本是在看好戏,也不想想他孙儿就那么点念想,竟把煮熟的鸭子端到别人嘴边。
“怎么拦,江小子好歹也喊我一声师公,又是你的表哥,两家有亲,我就算不能做到一视同仁也不好给人使绊子,我这岁数了你想让我晚节不保?”雷老爷子气呼呼的吹胡子,一副子孙无能倒怪他的样子。
“祖父,你这是推卸责任。”分明是他从中放水,放虎入羊栏。
“我要是真推卸责任你现在就不会好好地待在这了。”雷老爷子呵呵一笑,“你爹这一年来是不是书信频繁,催促你尽早回京?”
“我没看,全烧了。”
他失笑,“难怪你不知道你爹为你定了一门亲。”
“什么?”雷霆风跳起来,神色狂怒。
“沉稳些,这些年还没磨平你急躁的性子吗?”
“我爹都要把我卖了你还要我沉稳,我没直接吐口痰在他脸上已经是我的孝道了,你看他都做了什么荒唐事!”
打从他去西南的第一年,他爹就要他想办法回京城,说凭祖父在朝的关系,此事不难办到,他可以把他安插在禁卫军里。
他拒绝了,以初到军中不宜调动为由,不料父亲竟派人到西南营区,拿了四皇子手书欲将他强行带走。
幸好陈将军出面,将来者重打五十军棍,又还以四皇子书信一封,表明自己忠君爱国,四皇子只是皇子,无权插手西南军务,若欲带人离开,就请皇上下旨。
也许是陈将军此举太过不给面子,态度强硬,致使四皇子颜面无光,因此消停了一年多,未再向西南边防伸手。
可是在军情最紧急那段时日,他爹又来信了,说的全是废话,说他年纪不小了,该订亲了,他和他娘相看了京中的几名贵女,觉得其中一位不错,若他无异议便定下。
当时他气急败坏的回了一封信,表明敌人未退前不言婚事,还特别言明爹娘若未经他允许私下订亲,这桩婚事他不认,他们再生一个去娶。
他父亲因而恼怒,之后的几封信不是骂便是劝,或是母亲的苦苦哀求,也有大哥疾言厉色的喝斥,说母亲因他的婚事病倒,要他返京侍疾,连外祖也婉言相劝,说什么天下父母心……
全是千篇一律的内容,他索性不看了,免得心烦。
他心知肚明,远在京中的亲人如此安排并非看中他的能力,而是认为他好控制,谁都能压在他头上,牺牲他一个人联姻,所有人都得到好处。
因此,他对父亲更心灰意冷,更是不愿回京。
“也不算太荒唐,和他过去所做的事一比,还算是好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也是拳拳父爱,想为你觅一门好亲。”雷老爷子自个儿说着都笑了,他自己都不信雷鸿文这么为田霆风着想,为孙子的处境感到同情。
“祖父,你很看好这门亲事?”他恶狠狠的盯着,要是祖父一点头,他马上关门放狗。
笑岔气的雷老爷子咳了两声,“我便是觉得婚事不妥才去信责骂,还亲自写了致歉信退亲。”
绷着一张脸的雷霆风松了口气,顿时有了笑意,“祖父,这话得说在前头,莫要吓人。”
“容易摘的果实你会珍惜吗?我总要让你知晓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你看清楚你祖父为你的事费了多少心,还为你得罪人,我这辈子是别想再踏入京城一步了。”他语带唏唬,虽然没有再回去的意愿,可自愿和被迫是两种心情。
“祖父又想朦我。”他不会上当两次。
轻轻一叹的雷老爷子看了孙儿一眼,“你知道你爹定的是哪户人家吗?”
“反正已经与我无关。”他没兴趣知道。
“长公主之女,双月郡主。”单论家世,连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婚配人选,长公主乃当今皇上长姊,她的女儿尊贵堪比公主,娶了她可以平步青云。
雷霆风一怔,继而神色古怪地道:“长公主不是一向不介入皇室争储,怎么会同意父亲的提亲?”
闻言,雷老爷子也陷入沉思,沉吟半晌后说:“这件事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只来得及请求皇上别赐婚,告诉皇上你不日便将成亲。”
皇上虽然也有心撮合孙儿和双月郡主,有意下旨赐婚,但他的密信送得快,皇上圣旨还未发出去。
皇上虽然卖他面子暂且不发赐婚圣旨,然而长公主和皇上都很满意这门亲事,回他的信中多有暗示娶妻宜娶宗室女,日后可飞黄腾达。
他当作没看懂,上书告罪,并列举孙儿条条劣迹,表明自己唯恐孙儿的顽劣心性坏了皇家声名,再三致歉教孙不力,不敢高攀,劣孙品性只当配小户女,而凤凰当栖梧桐树,怎能栖身落石坡,他怕郡主娘娘看见孙儿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不喜,一桩美好姻缘终成两相厌的恶果。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见信顶多不快,气恼雷府祖孙的不识相,倒也不会为难他们非娶不可,毕竟皇上也爱脸面,强拆姻缘,那他明君之名便有了污点。
反而长公主才是最难应付的,会咬人的狗不会吠,平日不干预朝政的她安静得彷佛不存在,鲜少参加各府的宴会和邀约,静静在公主府莳花弄草,与驸马鹣鲽情深。
可事实上连皇上都忌惮她,没人知道她的底有多深,只知她只要想做一件事就没办不成的,在别人尚未反应过来前,她已让局势大改,叫人完全没有阻止的机会。
“难道她已投向四皇子阵营?”顺其自然地倒向呼声最高的一方。
“有可能。”雷老爷子脸色有点难看。
“祖父,有何应变之策?”祖父是功在社稷的老臣,应当更清楚那些人会使的伎俩。雷老爷子思忖了一下,抬头看着孙儿,“成亲。”
“成亲?”
若在之前雷霆风听到这两个字,他肯定会欣喜若狂,疯了似的对人傻笑,但此时他只觉心情异常沉重,似乎给他所爱的姑娘带来麻烦,危机四伏。
“尽快成亲。”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对明韬妹妹不公平,她不会同意的。”她看起来柔弱,但骨子里比谁都强硬,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公不公平你要问过她才知道,这人生路上不会一直万里无云,偶尔也会有狂风暴雨,她比你聪明,自会衡量。”
“祖父,我到底有多愚笨,让你嫌弃个不停?”没一句好的,他便是发馊的饭菜、长不直的劣竹,别人家一块石头也比他有智慧。
“和你的明韬妹妹一比,你就是个蠢的。”不在一个水准上,没得比。
“嗯,明觏妹妹样样比我好,她的腰比我大腿还细……”一提到明韫妹妹,雷霆风的智力就一路下滑,降到惨不忍睹的程度,犯傻的拿人家的小蛮腰来比。
“咳咳,你去见过人了?”
这个孽孙,好的不学专学一些不正经的,他没抱过人家怎知腰细?
雷老爷子对这孙子的管教是有心无力,他太胆大妄为了,视礼教为无物,每每做的事都叫人哭笑不得。
“有……呃!没有没有,我一下马就直入府中了,一路上双脚尚未落地呢!”
他并未说谎,全是实话,一瞧见是自家的马车,看见车夫他就晓得里面是谁,一掀车帘子便低身而入,环抱心心念念的人儿,上马、上车,再从车上回到马上,他一步也没落地。
眼神闪烁,语不诚恳,他以为瞒得过人?
雷老爷子无奈,不想跟孙子吵这些,拉回正题,“霆风,祖父不是在吓唬你,越快成亲越好,否则这桩婚事会黄。”
他一听,心口发紧,“可我剩不到十日的时间。”皇命难为,他还得赶回京城。
“祖父替你向皇上请了三个月的假,你侍疾。”他拾人牙慧,学长媳装病,要孙子在病榻前伺候。
“祖父,你的身子……”雷霆风又惊又喜,又有一丝愧疚。
“好得很,无病无痛,我都不惜装病了,你给祖父争气点,三个月……不,最好两个月内就新妇过门,以免夜长梦多……”
一遇到长公主,他的计画全乱了套,只能谨慎再谨慎。
“明韫妹妹……”
难得看见温明韬这般悠闲,不看医书也不制药,静静坐在躺椅上,一手拿着绣有猫扑蝴蝶的团扇轻轻搨着风,一手是清香扑鼻的玫瑰花茶,小口小口的品茗。
风很轻,微送凉意,树叶发出沙沙声,竹制的小几上摆了一盘水果,苹果、水梨、枣子、柿子,摆上这四样,她挑着吃无比快活。
此时的她神情慵懒,看着绿色叶片中小小的金色桂花。
虽然离得远了,她却还能闻到桂花香气,等春草回来了,叫她摘下满树桂花,晒干了做枕头、做香囊、做糕点,还能酿成酒,明年三月桃花树下喝桂花酒,一定很风雅。
风吹着、吹着,人的眼皮越来越重,小憩一下也是风雅,那就睡吧!自个儿的院子不会有外人来……
正当这么想,墙头那边“又”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
很想忽略的温明韬轻叹了一声,拿起一颗枣子脆声一啃,又用扇子往脸上掮了一下,一片落叶被风卷起又落地。
“过来,老趴在那里真难看。”像是一只大虾蟆趴在上头。
“你让我过去?”喜出望外的雷霆风已经不用梯子了,双手一撑便上了墙头,身手利落得适合去做贼。
“不想过来?”
“想。”作梦都想。
“那还在迟疑什么?”要她挂一串鞭炮列队恭迎吗?
“来了,明韫妹妹。”真好,就要过墙了。学了一身好武艺的雷霆风身若轻烟,落地无声,轻得脚下的小草都不曾动一下,身姿洒飒,可是他太紧张了,也可以说太雀跃了,才往前走一步,不知怎么地左脚绊右脚,右脚来不及收脚,两脚绊了一下,悲剧来了,他整个人落地滚动,正好滚到温明韬脚下。
她低头一视,嫣然一笑,用半月水波纹绣鞋轻推他趴地的脸面,发出的笑声似银铃。
“你死了没,死了请出声。”他的仗是怎么打的,耍猴戏吗?忍俊不禁的温明韬捂着嘴,看挺尸的男人慢慢爬起。
“死了还能开口吗?”雷霆风小声的咕哝着,绷着脸从下而上瞅着笑靥如花的佳人,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
“可以托梦。”她故作一脸正经的应着。
“我才不托梦,直接抱着多好。”
不愧是天下第一不要脸,才刚出了一个大糗的雷霆风很快重整旗鼓,脸皮厚得透不出羞窘的红,刚一爬起就想飞扑,将佳人抱入怀。
“等等,你想干什么?”她绣花鞋一顶,踩在他胸口,小巧的秀足不及男人巴掌大。
他眨着眼,故作无辜,“我想你了,明韬妹妹。”
“这话说过了。”不太动人。
“我天天想、时时想、盯梢的时候想、打饭的时候想、骑在马背上朝你飞奔时也想,想你没有日夜,无时无刻在想,唯有打仗的时候不敢想。”想她没有理由,她的一颦一笑自然而然在脑海中浮现。
他话中无一句虚言,他是想她,分别越久想得越厉害,几乎是相思难耐,好几回想从营区逃回来,千里夜奔见上一面再回营地,一解那噬心挖骨的思念之苦。
可是他一再告诉自己要忍耐,还不到时候,若是没能忍住就功亏一篑了,他要的是一生一世、天长地久,而非烟火的绚烂过后什么也不留下,独自望着寂静星空。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以这句话激励自己。
但是人心难以自控,他的忍、忍、忍到了极限,在最后一场战役后他足足养了三个月的伤,伤一好便死缠烂打的争取回京复命的机会,顺道绕回桃花镇看心上人一眼。
没人知道他马鞭抽得有多急,多久没阖上眼睡一觉,只要一想到伊人就在前方,他什么疲惫都没了,只想策马狂奔,能更早一点见到人。
因为他只有二十日能赶赴京城,他拼着身体散架的可能性最多只能挤出十日光景团聚。
分开了三年,十天的相聚怎么够?
不过老天爷还是疼他的,成全他的心愿,他才踏进桃花镇的范围就看见自家的马车,车夫以眼神示意人就在车中,他二话不说的上了马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顺着心来。
“跟谁学的往嘴上抹蜜,甜言蜜语一箩筐,不会一到西南就调戏夷人姑娘,把嘴皮子练得利索了吧?”她才不想放过他,老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假。
“没有、没有,我一个姑娘也没瞄,对你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诚意,心里有了你哪看得见那些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我怕看了伤眼睛。”他指天发誓,好不真诚。
“真没人向你投怀送抱?夷人姑娘个个热情大方,为追男人从不畏畏缩缩,大胆的示爱,以曼妙的歌舞表达情意。”那些姑娘娇美如山林里的花,恣意开放,不受拘束的追求所爱,真有人能抵挡她们的魅力?
温明韬没发现她一提到夷人姑娘就有点酸意,虽然她认为自己很理智,可身为女人哪能不在意,她还是不经意的拈酸吃味,不信男人真能坐怀不乱。
雷霆风目光一闪,踌躇一瞬才又指天誓日道:“绝无此事,我们是去打仗的,哪来的闲心饮酒作乐,追求男女情事,军营重地不得擅入,驻扎营区清一色是臭烘烘的男人,连只母苍蝇都进不去。”
“说实话。”她用团扇往他脸上一拍。
“实话说了呀!”
他一副已把话说得一清二楚的样子,拿起盘子上的柿子轻轻剥皮,取出随身匕首割开八小片,拿了一片放在她嘴边,那眼神说有多炽热就有多炽热,似要生吞了她。
“不老实没肉吃。”她抛下诱饵。
他一听,狼眼发绿,把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两人一起躺上躺椅,这回总算说了实话,“是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的,越不理睐她们越要朝我靠近,我每回一出营一定会带上长顺和卢教头……对了,卢教头也当上将军了,正五品。”和当年的大内侍卫一比,品阶差了一点,但却是他凭实力拼出来的,真正的浴血汉子。
“然后呢?”肯定还有下文。
“没有然后了。”
他是洁身自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为美色所诱,那些全是要命的红粉黏髅——他脸上好似写着这些话,一派的大义凛然,严正的表明心迹。
“你以为我会相信?”她笑语轻浅,将爬上腰身的大手拎开,力道很轻却警告地拍了他手背两下。
一遇到谈话像审案的女青天,雷霆风气弱地双肩垂下,但又将双臂箝紧,怕她听到接下来的话气得跳开——
“有一族的公主对我特别锲而不舍,都说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她还不死心,三番两次的来纠缠,让我留在西南,她父亲以族长身分来说亲,说只要娶他女儿便整族归顺大晋。”
“很划算的买卖呀!”舍一人之身便能免去血流成河的战役。
他沉下脸,大为不快,“哪里好了,求亲不成居然想用情蛊来控制我,好在我身上随时带着你给我装了防蛊用药材的香囊,这才逃过一劫,当我低下头看到拇指大的蛊虫尸体,我差点砍了那对父女的脑袋……”
要不是身边的人提醒他,他还不晓得自己差一点中蛊,地上的蛊尸和一般虫子差不多,他乍然一看还以为是西南的特产竹虫,不过是黑色的,长了细螯。
“真的能防蛊?”她试着做,还未实验过。
雷霆风凝重的点头,“有用,我始终未受其害,但是我的一些兄弟却没我那么幸运,有的七窍流血而亡,有的像见到鬼物一般撕开自己咽喉,有的死时全身溃烂。”
想想他还有些害怕,若非有明韬妹妹专为他做的防蛊香囊,也许他也有可能满身血水,在生与死中挣扎。
“你还会去西南吗?”温明韬一听也是脸色微白,她思忖着若他还要再去,自己还要再添些什么,心存侥幸是最要不得的心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命只有一条,不能赌命。
他将手臂收紧,头枕在她肩上,细语轻喃,“不去了,我只想娶你过门,和你同床共枕,同盖一条鸳鸯被。”
闻言,眼前彷佛出现两人坐在喜床上共饮合卺酒的情景,温明韬倏地耳根发烫。“真不去了?”
“不去、不去,我还要留着命和你长相厮守,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他说得狠厉又深情,好像谁敢介入就灭了谁。
为之动容的温明韬扬眉低笑,“别想太多,咱们还没下聘过明路呢!再等两年……”既然在这个时代生活,没得选择必须要嫁,那就是他了!
至少她是喜欢他的,他孩子似的坦率明朗叫人轻易放下心防,不自觉就让他走进了自己的心,心里多了一个他。
只是虽然已经认定了她还是想着至少十七岁后再怀孕,不想那么早就成亲。
“不行,不能等。”他着急的大喊。
看他急得红了眼,温明韬秀眉一颦,“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娶别人,我不会耽误你……”啊!他想勒断她的腰呀!一个劲的使力。她话才说出口,雷霆风就好似怕她逃走似的抱紧了她,让她险些喊出声。
“我只要你,没有别人,你要敢叫我娶别人我就办了你!”
他语气凶恶的说着,彷佛真要吃了她,她有点被吓到,但又窃喜他是如此在乎她。
“那你急什么,早晚会成亲,你能让我嫁给别人?”温明韬想,以他的霸道是不会有这个机会,只要是他认定的谁也别想来抢,否则真会咬人。
“别想,你是我的。”谁敢觊觎她,就等着被他砍了,他苦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看她为别人披嫁衣。
她喜欢他霸气的宣言,让人安心,只是她的疑惑还是没解决。温明韬于是又问:“那你说为什么,你看来急得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娶。”
在她面前他全无掩饰,她一眼就能看透。
“明韬妹妹……”她未免太聪慧了,他什么也没说,她就识破他的心事。
“说说原由,也许我会点头。”他肯为她夜奔千里,她为何不能因他退让一步,两情若要长久就得互相体谅。
“真的?”他怔愕,眼中有着惊喜。
“若有苦衷我没必要坚持,两人同心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一辈子还很长,不要因一件事而离心。”退一步不是委屈,而是让心更融合,两头倔驴子过不了独木桥。
“明韬妹妹,你真好……”雷霆风话未说先低下头,吻住垂涎已久的殷红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