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韬。”
身后传出熟悉的叫唤,刚走出酒楼的温明韬以手遮目,秋老虎的日头还是相当晒人,她微眯了眼,面无表情。
在这三年内若说日子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从青骡车代步变成平顶华盖马车,雷老爷子以照应自家孙媳妇为由拨了辆马车给她使用,车夫还是雷府的,但她想去哪里只要知会一声,随召随至,马上上路。
而她也由痩小的小女孩长成明阵皓齿的大姑娘,五官长开了,面如桃李,身形窈窕,婀娜多姿,最重要的是长高了,在一般女子当中算是高姚。
她能有现在的窈窕身形,还是归功于她自己研制的丰养丸,丰养丸在女子中是卖得最好的一种,看看制药者就知道成效,以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女子服用最为有效,一年内就能看到令人称奇的转变。
但是只有桃花镇的温家药铺才有得买,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平源县一粒也买不到。
温明韬笑得温婉得体,“爹、娘、大哥。”好巧,一起来了。
“一个都快说亲的大姑娘了,怎么老往城里跑,到了县城也不回家,你想让人看我们温家笑话吗?”看重男丁的温时中一看见女儿就没好脸色,觉得她是来讨债的,日后还得给她一份嫁妆,分薄了儿子的家产。
“爹,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妹妹也没做错事,别在大街上嚷嚷让她失了面子。”温希忠是疼爱妹妹的,但是他看妹妹的眼神多了一丝心虚。
“哼!到李家小馆。”温时中直接拍板定案。
他是一家之主,走在最前头,其次是他的妻子,而后温希忠陪着走最后,他不时地看看温明韬,似有话说,可是一看到她低眉顺眼的乖巧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轻轻一叹,快步赶上前面的父亲。
温明韬自然把温希忠的神色看在眼里,但却并未主动关切,一家人像外人一样生疏。
李家小馆是一间小饭馆,和大酒楼无法比拟,里面摆了四、五张桌子就满了,生意兴隆时最多能坐十八个人,而此时只有温家四口人和一个春草,掌厨的老李和温时中是旧识,交情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嘴严。
几人一坐下,老李就送上几盘小菜,有眼色的不说一句就退开,端着一叠碗蹲在外头洗着。
温时中抢先发难,“你自个儿说说,有哪家的孩子有家不回,在外四处游荡,你把爹娘放在哪里了,难道要等人传出闲话你才知道怕。”
他每回都在铺子里等着看她何时出现,可她一次也没入铺,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向和生堂,简直是吃里扒外。
怕?她轻轻一笑,“爹,我只问上一句,咱们家可有我留宿的屋子,你让我和春草睡哪里,我还姓温吗?”
“这……”他似乎……呃,忘了,家里人多,一人一间屋子安排下去好像没有空余了。
回春堂药铺后面是三进院,其中一进院做成库房,放置药材,长房、二房加起来有六个孩子,以及厨房和服侍的下人,原本的房舍就住不了这许多人,只能挤挤,哪天存够了银子再买大点的宅子。
而温希忠去年年底成亲了,因为家里住不下而在铺子附近租了一处小院,正堂两侧各有两间房,左侧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放杂物的屋子,右侧则是夫妇寝室和放粮食的,下人住在新盖的一间独立屋子里,不大,是个通铺,就住三人,一个厨娘和两个陪嫁丫头。
试想这一家人都住得这么逼仄了,又哪能隔出一座院子给小辈中唯一的姑娘,她真要住下还真没地方。
温明韬这话一出太打脸了,连屋子都没准备,实在看不出他们想要她回家住,三个温家人脸上都有一丝讪色,可又恼怒她不该说出事实,家里逼仄又没亏欠她吃穿,她若懂事就不该提出来令父母颜面无光。
“没有吧!那里是我的家吗?我回去干什么,你们该以我体恤爹娘为荣,没登门造成你们的难堪。”
她若真去了,那她是客还是自家人呢!有她坐的位置吗?
她不恨他们,只是无感,毕竟她的内心深处也没当这几人是家人,唯有对她好的人她才会有所回报,其他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
温时中讲理讲不过,就摆出父亲的架子以孝压人,“这是你跟爹娘说话的语气吗,有你这样的女儿太令人失望了!”
当初生下她就该活活掐死,省得气死自己。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有爹娘生,却没爹娘养,生而不养难免长歪。”她还要感谢他们的不理不睬,她才能无拘无束的做她自己,不因什么三从四德而足不出户。
“你……”恼羞成怒的温时中涨红脸,气得拍桌而起。
“孩子他爹,你歇歇气,别气坏了自己,好好跟她谈,不要坏了父女情。”温母小声的安抚丈夫,轻拍他胸口。
其实她对女儿是有感情的,想带在身边照顾,可她以父子三人为主,光伺候爷仨哪来空闲带个小的?于是在老迈的公爹愿意接手照料后,她就心安理得的撒手不管。
心中原本的愧疚早被岁月磨碎,久而久之便和丈夫一条心,跟着觉得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媳妇,她一生的依靠唯有夫婿。
“你看看她那态度,有一丝对爹娘的敬重吗?说起话来句句尖锐,好像我们亏欠她许多似的,我们怎么会有这种女儿!”温时中继续说得不屑,养儿防老,是给他摔盆送终的,而女儿怕是来催命的,不知亲恩。
你们没亏欠吗?温明韬在心里冷笑。因为这两人的疏忽,他们真正的女儿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们欠她一条命。
“小鳁,你爹说的没错,当女儿就要有当女儿的样子,怎能冷嘲热讽,快跟你爹道歉,娘想你们都好。”温母和稀泥,认为父女哪有隔夜仇,骂过、吼过也就雨过天青。
温时中冷着脸,小酒一口一口喝,他等着女儿跪地磕头,他才有台阶下,可是……做惯自己的主人了,温明韬哪肯低头。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再做戏了,这戏假得令人啼笑皆非,父慈子孝的戏码我演不来,也别逼我作呕。”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干么要撕开那张窗纸,让自个儿难看。
“你说我们在做戏?”她怎么敢……敢如此忤逆。
“我说错了吗?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最清楚,我十五了,不是五岁,在我需要爹娘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在我哭着要娘时你们一家享天伦之乐,没人听见我的哭声。”她继承了小姑娘的记忆,实在是为那个孤独死去的孩子抱不平。
“妹妹,我们不是不关心你,而是铺子的事太忙了,我们忙得没空回去看你,你要体谅。”温希忠好言解释,他是真的这样认为,他们也有很多不得已,回春堂要在县城站稳了也相当不易,他们是外来者,想分一杯羹难免被排挤。
“你要五岁的孩子体谅,大哥,你这是哄小孩还是自欺欺人?你们有四个人,一人轮一回不成吗?老宅里不只是我,还有祖父,你们也是一年没人来见祖父一次,你们不孝不慈还有脸说忙得分身乏术,银子在你们眼中比亲人重要吧!”
温明韬神色冷漠,觉得这是一群无耻之徒,他们已失去做人最根本的底线,难怪祖父会说不用理会那家人。
“可……可你终究好好长大了,我们没有亏待你……”他语带结巴,不敢直视她平静如湖的双阵,那双眼太澄净了,照出他内心的污秽。
“我该感谢你们一开始的恶意遗弃吗?”生而不养最可耻,还给自己一大堆理由月兑罪。
“我不是……”
温希忠还想和妹妹缓和一下兄妹之情,一旁被踩中痛脚的父亲已经拍桌大喊。
“你反了是不是,我们生下你给你性命你就该知恩图报,而非出言顶撞,你再敢说一句话,老子当场拍死你!”她说他不管她吗?他这会儿就来管教女儿。
见温时中已经扬起手,在一旁为小姐叫屈的春草当下挡在小姐面前,两臂打直相护,不让小姐受欺负。
“春草,走开。”春草的以身护主让温明韬有些鼻酸,轻轻将她推开,一个卖了身的奴婢都能挺身而出,而她所谓的亲人却容不下她,何其可笑。
“小姐……”她怕小姐受伤,坚持不让。
“放心,他们有求于我,不敢真的对我动手,要是惹恼我,我让他们一无所有。”她不是不会撂狠话,而是没必要,本想看在祖父的分上不撕破脸,可如今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有本事就试试啊!”温时中不认为她办得到,在他的骨子满是对女子的轻蔑。
“如果我求祖父在回春堂对面开一间温家药铺,不看诊、不卖药材,只卖我做的药丸,你想回春堂几时会倒?”她还有很多压箱底的宝贝没拿出来,想和她叫板得据量掂量。
“你……孽女!”他气到说不出话来。
“爹,你最好模着良心说话,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们就相安无事不是吗?继续忽视我并没有那么难,我也习惯没爹没娘了,你们就当少生一个女儿,我是祖父捡来的。”这种样子的爹娘她真不想认,要不是祖父在,她都不想姓温。
听了她的话,温时中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大幅度的起落,温母拭着泪劝慰,要他别跟孩子意气用事。
“妹妹,你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不要你似的,你好好想想,大哥不是常买些小玩意请人送回去给你,你还说我是亲的、最好的大哥。”温希忠试图以温情挽回妹妹的心。
“那是在你成亲前。”没有老婆前是手足情深,他会花点时间关照妹妹,有了妻子以后,那便是事事唯妻命是从。
闻言,他身子一僵,“妹……妹妹,你在说什么。”
“真当你不说别人就不晓得?咱们这位美丽贤惠的新嫂子不时怂恿,说她想要有自己的宅子,最好有个大圜子,好让你们将来的孩子有玩耍的地方,这买宅子的钱要从哪来?听说了温家药铺卖得好的成药原来是我做的,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你……你别听人胡说,哪有……哪有这种事……”他冷汗直冒,背都湿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嫂出身刘家酱坊,从小娇生惯养,她原本以为嫁给你就能婢仆成群,当起掌家的主母,谁晓得咱爹咱娘不放权,一个月只给你五两的工钱,她觉得被欺骗了,所以嚷着要你给她一个交代。”于是他便想到利用自家妹妹,温明韬冷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他用见鬼的神情睁大眼。
“因为我有神仙相助。”
一点也不奇怪,知晓她会制药的可是有知县跟雷老爷子,他们会帮她盯着四方蠢蠢欲动的小鬼,她的药丸子太好用了,但她性情惫懒,不肯做多,所以要好好盯紧了,免得不长眼的人来分走少之又少的成药。
因为温希忠的妻子刘氏太得意忘形了,在温希忠哄着她说会从妹妹那边想办法后,便回到娘家向兄弟姊妹炫耀她要有新宅子了,到时候请娘家的人去温居,吃顿丰盛的。
不巧捕头住刘家隔壁,听见刘氏的大嗓门,正在为江照舟办取药送药这差事的捕头立即将此事上报,得知有人要虎口夺食,知县大人马上加派人手探查,把温希忠夫妇查个透澈,没多久温明韬便知情了。
“小鳁,你大哥住的那个宅子的确是小了点,若有了你的小侄子实在玩不开,要不你也把成药放在县里的药铺卖,他们攒够银子便能换间大宅子,你也能过去住不是吗?”温母终于忍不住帮儿子说话,她还是偏爱儿子。
温明韬一听轻笑一声,“你们为什么不叫我直接拿银子出来买间宅子给大哥,我很有钱,能买下十间回春堂。”
“什么?”三人齐吸了口气,错愕不已地瞪大眼睛。
“是不是很后悔太躁进了,如果缓一缓,好声好气的哄着我,也许我会看在一家人的分上,拿出几千两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五进的宅子孝敬你们。”
她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在她看来银子赚得再多也不如一家和乐。
有人亲缘浅,她也就不强求了,谁说一家人一定要亲如黏糕,各过各的,不要互相算计也没有不好。
可惜她想退一步,别人却想得寸进尺,把好脾气的她都惹毛了,一怒之下把所有肮脏事都掀了。
“妹妹,我……我们还是当你是亲人……”温希忠语气艰涩地说,但看着妹妹面无表情的脸,抚向妹妹头顶的手因胆怯又缩回。
“小韫,你有银子不给爹娘用给谁用,你一个姑娘家别拿太多钱,这外面坏人很多,你别信呀!”几千两银子,她是怎么赚的,光卖药丸子能赚这么多……
温母一听见银子就疯魔了,想着要怎么用,她没想过那是女儿辛辛苦苦赚来的,反而认为那些银子应该是她的。
同样想钱想疯了的温时中不顾颜面向女儿索要银钱,“你娘说的没错,父母在不得有私财,快些上缴,免得落人话柄。”
有了银子他便能将回春堂药铺扩大,把两边的铺面买下,合而为一,那他就能赚更多的钱。
“我上缴了。”她看着纤纤素指,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缴给谁了?”温时中问,看着温母。
“我没收到。”温母忙摇头。
“谁拿了银子?”温希忠低声问。
夫妻、父子互不信任,你看我、我看你,猜测谁拿了那笔银子,他们又要用什么方式让人吐出来。
“祖父。”温明韬淡淡的解答。
“啥?”三人齐齐惊呼。
“我把银子交给祖父了,他才是我们温家的当家人,祖父说他代管我的胭脂水粉钱,不算在公中内,等我出嫁了就压箱底,当成嫁妆。”
祖父比他们大气多了,她上缴过,想孝敬真心疼爱她的祖父,但祖父没收,一脸慈爱的还给她,叫她存着往后用。
她应好,其实她缴给祖父的只是一部分,放在手上的更多,制药比想象中赚钱。
她并不是防着祖父,防的是如同今时今日温时中父子三人的嘴脸,财帛毕竟动人心,虽然她一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希望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可人心太禁不起考验了,利字当前,血脉相连又如何,牺牲一人得以成全所有人,她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哪有这么多胭脂水粉钱,你多大的脸,能抹一辈子不成,你跟……呃,要回来,娘给你买更多的香膏、螺子黛。”温母的眼睛中还是只有银子,没有什么比亮晃晃的银子更叫人动心,那是个可人儿,淡妆浓抹都诱人。
“要不妹妹你让大家帮你制药,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做的不多,我帮你多找些人来,我们盖个大作坊,你这人一向是懒性子,大哥帮你管作坊,你不用太费心。”温希忠想的是妻子的娘家人,舅兄们刚好来帮手,有钱大家一起赚。
温希忠有了小家后早忘了大家,在妻子的小意温柔下,他什么都愿意顺着她。
温明韬低声地笑起来,笑声多么婉转悦耳,话语就有多么冷漠无情,“在这之前你们若好声好气地跟我谈,动之以情,也许我会看在稀薄的情分上给你们几张药丸子的配方,让你们自个儿琢磨,可我最恨逼迫,我想给的才是你们的,我不想给谁也得不到。”
“孽女,你敢对爹娘不孝,我们生了你不是让你忘恩负义!”温时中拍桌,就不信她敢忤逆不孝。
“小酝,你别跟我们赌气,你是娘十月怀胎的一块肉,娘不会害你。”温母柔声相劝,叫温明韬再心狠也要顾念那一滴骨血之恩。
一个耍狠、一个怀柔,温时中夫妇联手想让女儿退让,可是口都说干了温明韬仍无动于衷,两人眼神一对望,又使出一招。
温时中冷笑道:“不用跟她说太多,这丫头的脾气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看她也十五了,不如早早把人嫁了,省得留在家里添恨。”
施压不成,便要在婚事上控制她,她的爹娘到底有多恨她这个女儿?
温明韬神色不变地淡道:“真可惜,你慢了一步,爹。”
“什么意思?”温时中有不好的感觉。
“祖父早已为我定下一门亲。”
“退掉。”温时中态度冷硬,不讲情面。
“退不掉。”温明韬心底有带着恶意的得意,等等看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样子肯定很解气。
温时中一哼,“天底下没有退不掉的婚事,你说是哪一家,我亲自上门,多给些银子还不成吗?”
“老首辅的孙子。”
“什么老……”城里有姓老的人家吗?
“你们听不明白我再说一遍无妨,就是前任首辅的孙子,雷家门口站的是持剑的侍卫而非家丁,你敢去吗?”给他再生三颗胆,只怕连台阶都不敢踏。
“啊!首……首辅……”那不是一品官员?
于是,在温家三人错愕震惊的神情中,温明韬安之若素的带着春草走出李家小馆,外面的日头好刺眼。
春草忧心地看着温明韬,哽咽道:“小姐,老爷夫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连女儿的胭脂水粉钱都想抢,比卖了她的叔婶更心黑。
春草的爹娘早亡,嗜赌的二叔欠了一债,便卖了她抵债,在人牙子手中转了好几回才卖入温家。
“春草,子不言父过,算了。”不算了又能怎样,难道她能亲手弑亲,将他们砍上七八截?
“小姐,你太委屈了。”
“不放在心上就不会有伤害,你和他们气什么,不过是一群蠹虫。”
生气无济于事,早点看清他们的嘴脸也好,现在划清界线总好过日后吸她的血。
“啊——放手……”
马车一出城门,向桃花镇行约十里路左右,一匹快马忽地贴近车身,一身黑衣的男子身手敏捷地跳上车,他一把扯住正要放声大叫的春草往车外扔,再将车内的温明韬抱入怀。劫财?或是劫色?
温明韬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她一出城门就遭劫,怀疑是心有不甘的温家人使的坏,这事发生不早不晚,正好在他们谈崩之后,叫人无法不怀疑。
他们想逼她交出药方子,或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她死后,她的一切就全都是他们的……不,她不肯认命,谁要强迫她她非与人拼命不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温明韬假意顺从,不动声色,悄悄拔了发间削尖的木簪,对准凶徒的颈项刺去……
蓦地,天翻地覆,她被黑衣人压在身下,唇上被重重吻住,持簪的手被握在男人手里。“是我,下次看准人了再扎,你这一刺要是刺中了可就要守望门寡了。”为了她,他得长命百岁,只比她晚死一日。
“你……你是……”她仍握着簪,但少了置人于死地的狠劲,目光有一丝疑惑。
这说话的语调好熟悉,可是声音却是成熟男子的低沉,这张脸也让她感到熟悉,像是一别三年的那个人,依稀可以找出影子……
“看仔细了,是我,我是世上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我想你了,明韬妹妹。”好想好想,想得肝肠寸断,人都消瘦了。
“雷霆风?”她问得很轻,似乎不敢相信。
黑衣人咧开一口白牙,对着粉唇又是一琢,“是我,明韬妹妹,我回来了,你的霆风哥哥。”
温明韬不知是否受惊过度太过意外,整个人呆呆地看他,一言不发。
“明韬妹妹、明韬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吓到我了,你……噢!好痛,你掐我……”被掐的雷霆风不怒反笑,开心地把怀里的人儿又搂又抱,脸对脸蹭来蹭去。
“放开!”温明韬怒道。
“不放。”雷霆风无赖的摇头,好不容易才抱到人,他才不当听话的傻子。
“让你吓我、让你吓我!你知不知道你突然一吓会吓出事的,你是看我日子过得太清静了才来使坏,让我和你过得一起水深火热是不是?”刚刚真的被吓着的温明韬忽然暴起,对他又掐又捏,拳打脚踢,哪里肉软就往哪里下手。
“明韬妹妹,小心手痛。”他皮厚,不怕她的花拳绣腿,只感觉跟搔痒一样,可是他担心她打痛了自己的手。
“打你不痛。”她这是出气、是泄愤,这三年等待的思念和不安也一起在此刻倾泄。
把力气用尽了,她人也缓过劲,舒坦了。
看她停手了,笑得傻气的雷霆风把脸凑过去,“尽量打,打到你高兴为止,我不痛,舒服得很,这表示明韬妹妹想我了。”
“呋,谁想你了,不要脸,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想她打她偏不打,两手一收改拉他两颊颊肉,拉得俊颜都变形了。“呵呵,我是不要脸,要脸做什么,无法偷香。”说着他又啄了一下,十足的无赖。
“下流。”耳朵一热的温明韬轻啐。
“只对你下流,我想这么做想三年了,憋死我了。”他一直后悔未能一亲芳泽,万一他在战场上死了,不成了一生遗憾?
九死一生后的他下定决心,只要一遇到心爱的小姑娘就要使尽地耍赖,不管她摆出怎么样的臭脸推开他,他都要拿出战场搏杀的精神打死不退。
果然,他成功了,亲身实践后,亲吻的滋味多美妙呀!
他感觉晕陶陶,快要飘起来了,全身的骨头一下子全软了,融化在她身上,他心里美滋滋,喜悦快要从胸口溢出来。
“从军三年都学坏了,谁教的?”兵痞子,流里流气。
“我聪明,自学。”这种事哪需要人教,是男人都会,一碰上心上人无师自通。
温明韬没好气地以手一推,放大的男人脸才稍微退了一些,“学这些不正经事干什么,你几时才能长进。”
他呵呵直笑,“我是正五品武德将军了,给你挣脸了,我出息了,不是走鸡斗狗的纨裤。”
“正五品……武德将军?”她失神的喃喃自语。
“欢喜不,我让你当将军夫人了,虽然官小了点,但我还年轻,还能拼一拼,给你拼一顶凤冠……”她戴起来一定很好看。
雷霆风说的凤冠不是一般成亲用的凤冠,而是诰命夫人的凤冠,有品阶之分,是一种尊荣的身分象征。
“拼什么,你给我好好的活着,那些虚的要来做什么,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金银买不到阎王手中一条命,人一旦没气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重活一回,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幸运。
听出她的关怀,雷霆风心里满是幸福,“好好好,不拼命,都听你的,我还要陪你一生一世……”
还是明韬妹妹心疼他,舍不得他受苦。
听到那句始终不变“都听你的”,温明韬心口忽然酸得疼,不自觉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哎呀!明辍妹妹,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有我疼你,你哭得我心肝肺都绞在一块了。”不会哄人的雷霆风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替她拭泪。
“我被人……”她抽着鼻子,哭声凄婉。
“被人怎样?”他脸色骤变,杀气腾腾。
“欺负了。”她为什么不能告状,那些人敢步步进逼,不就是以为无人替她出头,可是现在雷霆风回来了,他没变,还是一腔真情的对她好……
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又有人挺了,不用再万事自己扛,她才会突然的脆弱起来。
“谁敢欺负你,爷灭他满门!”气愤填膺的雷霆风双手握拳,双眼布满冷意。
“我爹、我娘、我兄长。”她点名,一个也不放过,伤人之后还想全身而退,免谈。
“好,我立刻去灭……你爹、你娘、你兄长?”他一怔,狐疑地再问一遍,深怕搞错了。
“对,他们欺负人,不是好人。”她眼角挂着泪,楚楚可怜又动人。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雷霆风的语气轻柔若风,似哄又似呵护,撑腰的意味不言而喻,他的明韬妹妹岂能容人欺辱,即便她的亲人也不行。
“每个人都想要我手上的药丸子配方,让我一文不取的替人做药。”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只要能赚到银子,她累到生病也无妨。
“谁敢——”他怒喝。
“敢的人排一串。”天底下没有嫌银子多的人。
“太欺负人了。”以前他不在,她受委屈了,如今他回来了,看谁还敢柿子挑软的捏,他一拳将人打爆!
“是欺负人,我只能硬生生忍下。”
面对父母,她不能打、不能骂,还得敬着,这日子不能过了,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都要咬牙吞下,不然不孝的大帽子一戴上去便无翻身之日。
雷霆风心疼地轻抚她玉白面颊,眼露深情,“明韬妹妹别担心,有我在,谁敢朝你伸手我就剁了那人的手,左手伸,剁左手,右手伸,剁右手,两脚再伸剁了当残废。”
“你不走了吗?”一旦入了军营,身不由己。
他一顿,没有瞒她,“还得回京复命,这次死伤惨重,得看皇上的安排,我尽量想法子调到平源县当守备。”
“仗打完了?”她不希望再有伤亡。
雷霆风轻笑,“仗是永远打不完的,西南外敌只是暂时休养生息,也许过个三、五年又卷土重来,犯我国土。”
“你还得去吗?”她心下不安的问。
他摇头,“看情况,不过朝中人才备出,不少武将争功,应该轮不到我,僧多粥少。”他没说出口的是党派林立,但官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派都想让自己人占位,尤其是油水丰的地方更是抢破头,互不退让。
西南那边也有这种情形,几个皇子都想把西南军拿下,也有不少人想弄下他,但是一想到他背后的祖父,大家迟疑了一下就放下这主意了,没人愿意得罪至今皇上依然称赞有加的前首辅。
“你……受伤了吗?”
闻言,长成男人样的雷霆风神情温柔地将头轻靠她头上,“你的药很好,几次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尤其是止血的,一敷在伤口立即止血,为他们争取更有利的局势,反败为胜,追敌百里。
“伤得很重?”她几乎不敢问。
雷霆风爽朗的笑声响起,醇厚而低沉,“不妨事,我壮得像一头牛似的,被砍了几刀也死不了,还不是活愿乱跳。”
“雷霆风,你还笑得出来!”她气得用手背抹泪,气自己不能看看他伤得有多重,男女有别,只能心疼,想象当时的情势有多危险。
“为什么不笑,我活下来了,因为你的药,这场战役死了四万多人,受伤的两千五百人被救下了,包含我。”
“药太少了,是吧!”几十万将士,而她做的药杯水车薪,只能救急,没法广泛使用。
要是每十人能一个急救包,也许能救回更多的人,在战场上,失血和感染是丧命主因,而她的消炎药能杀菌消毒,虽然比不上前世的抗生素,但用得及时也很有用。
听说青霉素可以提炼,她该试试能不能做得出来,知易行难,还不知能不能成功。他苦笑,嘴边带着不甘,“是少了些,若是能供应得上,可以救回更多的人。”
“我尽力了……”药材就那么多,她不能一生二、二生四的变出来,她只能尽一己之力去做。
“不怪你。”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她,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春草呢!你把她扔到哪儿了?”温明韬心情平复后,便想起被抛到车外的丫头。他咧嘴,八颗白牙亮得晃眼,“长顺在外面,他会接住她,长顺如今是正六品昭信校尉。”
“当官了?”由小厮变成官,变化挺大的,温明韬心有感慨,也为之欣喜,要经历过多少战役,流多少鲜血才能换来一个官职,得之实属不易。
“我也升官了,你怎么不赞赞我。”他吃醋了,想要她眼里、心底只有他一人。
樱唇一扬,她眼里满是星星般的笑意,“你高升是理所当然的事,你献药便是一大功劳,不给你记功都说不过去,而且有你祖父的操作,功劳只能大,不会小,不过你的努力拼搏便是最大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