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落星并未完全晕厥,只是身体极度疲惫,神识昏沉,思绪因而紊乱。
她知道将自己横抱在怀的人是琴秋,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好闻的檀香味儿从他身上散出,她知道他们正在移动,他脚步很稳,于他而言彷佛她轻若羽毛,丝毫没有造成负担。
但此时的她想不起琴秋为何在这儿,仅晓得她回到他身边了,还晓得……她承诺过不会让自己受伤,结果依旧食言。
……最好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若又把自个儿弄伤,且瞧我理不理你?
脑中思绪无数,左突右冲,似乎有好多谜团待解,她却衡量不出来其中的轻重缓急,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嚅着两片唇瓣喃喃低语——
“师妹要治病的药仅差最后一株,师父接到消息时欣喜若狂,遣我出北境去追那一支走商的马队,我们要的东西就在人家手中,和许许多多的货混在一块儿……原本想他们是商人,商人重利,那顶多我把价格开得漂亮些,应该能顺利得手……
“岂料走商的马队出北境后遇上当地山匪,我赶到时,马队三十余人无一活口,几车的货全被拉走,我一路再追,潜进山匪巢穴,本打算暗中翻出那一株药趁夜就走,但是……有、有好几个孩子和姑娘,被当成畜生般炼起来,我……我没忍住,夜里就想模到那些山匪身边,一个个把他们杀了。”
她无奈又扼腕般叹气,嗓声更幽沉——
“孩子和姑娘们跟在我身后,八成被吓坏,止不住哭声,他们惊动了山匪,那些人一醒,自然不会乖乖任由我一刀一个,我边打边杀边跑,等进到帝京,他们就剩那几个,终于……终于全数了结……都结束了……”顿了顿,又喃。“不要不理我,我不是故意受伤……”
琴秋没有答话,邬落星似乎也没在期待能听到什么响应,毕竟是她的喃喃自语,下意识说着、解释着,把内心最在意的事道出。
而说出来之后感觉像尽力了,已经使尽全力,所以不再顽强地紧抓那一缕神识,她纵容自己坠进黑乡。
听到她对于受伤一事的“自白”,和最后她带着祈求的那一句低喃,自始至终无语的男人终于冷哼了声。
经过一阵生死交攻,林间终又回归寻常静寂。
深秋之夜,城北邀月湖畔的默林深处飞出一道翩翩白影,白影怀抱一人,身姿依然飘逸洒月兑,疑似白梅仙子御风涤荡,往帝京另一头远去。
邬定森今晨接到一封信,充当“信差”之人是一对小姊弟。
他知道那一对姓倪的小姊弟,倪瑶和倪皓,他们就住在离西郊竹坞不远的小村,家里还有一位卖茶叶蛋维生的祖母阿婆,之所以留意到如此不起眼的小老百姓,是因徒儿邬落星与对方颇有往来。
所收到的那封信,信上仅一行字——
令徒邬落星与第七株灵莉草皆在清晏馆思飞楼中。
他内心一震,问倪家小姊弟究竟是谁托他们俩送信,两孩子皆是一脸迷茫,那模样犹如大梦初醒,甚至连自己为何一早就过溪来到竹坞这边也毫无头绪。
颇像被下咒或催眠,而“将信送达”则成了化解之道,倪家小姊弟毫无悬念地完成任务,所以神智立即恢复清明……邬定森思绪不住转着,都开始胡思乱想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凉意越发爬满整个背脊。
这般诡谲状况始于那一夜他夜探清晏馆头牌公子的地盘之后。
那时他是何时离开思飞楼,又是如何返回竹坞,搜遍脑中,无丁点记忆。
但感觉就是不对,令他渐感不安,那不安感日复一日累增,好似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推到万丈深崖边缘,差一步便将粉身碎骨,而他完全找不出能着力之处,无力自救。
后来从老道那儿得知灵蓟草的消息,这第七株灵药若然到手,一切便都可解,他兴奋欢喜到有一阵子几乎忽略掉这种不安感,然,就在今晨,在他打开那封信,在他见到倪家小姊弟一问三不知的模样,那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且芒剌在背的恶感又一次强力席卷,将他兜头罩脑打了个彻底。
但更令他震惊的是,邬落星竟然得手灵蓟草且已回京。
明明知道他和巧儿有多么盼望那第七株灵药,她没有立即将宝物送回竹坞,竟跑去会她的小白脸情郎……到底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有了男人就忘了他这个师父和从小跟她一块长大的师妹?
这一趟,他自是非去不可。
白日时候的清晏馆呈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氛围,静得出奇,静得……几乎嗅不到人烟。
彷佛特意为之,就为等待某人到访。
尤其是头牌公子的思飞楼内外,更是安静到教人毛骨悚然。
“阁下果然还是来了,当真好钓。”思飞楼里的小白脸公子对突然闯入的他看也没看一眼,两道目光只专注在内房榻上渐渐苏醒的姑娘身上。
邬落星一开始以为琴秋说话的对象是她,愣了愣,立时察觉到楼中尚有第三人。
谁?
她一惊,神智召回得更快,迷蒙的双眸陡然瞠圆,忽见那个“第三者”的身影从外面小厅闪进内房,本能就想挡在“文弱”的某人身前,她忘记身上带伤,骤然在软榻上弹坐而起,还顺势把琴秋按倒,藏身在自己背后。
岂料那“第三者”竟是——
“……师、师父!”她讷讷唤出,整个人瞬间僵化。
“你当真在这里。”邬定森一脸阴沉,以往曾对徒儿展现出来的和善可亲再不复见,他目中燃着火把,猜忌与戒备之情再掩饰。
“师父……您、您怎会来此?您老早知道这里了?”邬落星脑袋瓜仍昏胀得难受,要理解眼前状况实在颇费心力。
邬定森沉着脸不发一语,似在衡量她的态度有几分真意。
“他当然知道这里,不光是知道,还曾夜探,就站在他此时所处的位置,斟酌着是否该取我性命。”琴秋慢悠悠开口,边从她背后现身,下榻立稳。
闻言,邬定森与邬落星的表情皆是一凛,前者偏惊愕,后者愕然外更有深深迷惘。
“师父,我、我……我喜爱的人是他,是清晏馆的头牌公子,是他,琴秋。”邬落星头一甩,努力想解释,觉得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非解释清楚不可。“之前师父要我把人带回竹坞一起吃顿饭,我一直没办好,一直没能把他带到您面前……他、他就是我心上那个人,师父为何……为何动杀机……”
琴秋轻笑一声,替邬定森代答。“正因为落星心里有人了,除他们父女之外,竟又多出令你在意的他人,于是怕你不再专注,怕你办事不牢靠,怕你心变野、不肯安分了,最好的法子便是除掉那个令你分心的源头。”他选择在最靠近火盆的一张圈椅上落坐,畏寒般在火盆上方摊开双掌烘烤取暖,悠然又道——
“只是落星的师父斟酌再三,到底投鼠忌器,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怕被你瞧出是他的手笔,届时你与他生了嫌隙,可就更麻烦了。”
“住口!”邬定森沉声斥喝,随即目光如电扫向邬落星。“瞧,这就是你看上的人吗?
挑拨离间你我师徒之情,满嘴胡说八道!”
邬落星瑟缩了缩,苍白脸容几无血色,迟钝地欲辩解些什么,却听到琴秋扬声笑开——
“呵呵,挑拨离间吗?好个挑拨离间,看来阁下真以为那一夜你的心里话,没谁听见。要不,就容在下来帮你回味回味吧。”他瞳心深邃幽静,嘴角一直轻翘着,道:“你说,她与情郎打得火热,为了这一个肮脏污秽的下流货色不仅次次迟归,还敢摆脸给你看。你还说,她倔强到底,吃软不吃硬,在灵蓟草尚未收集齐全之前,邬落星对于你们父女俩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存在——”
话听到此,脸上尽是茫然的邬落星忽地抬睫,眉间畏疼般蹙了蹙。
灵蓟草……她记得从未告诉过琴秋这个名称,只提过师妹治病需要”味灵药。
此际“灵蓟草”三字从琴秋口中道出,若非师父真说过那样的话,琴秋他又是如何得知?
她该相信谁?什么也别多想,信师父到底吗?还是……还是……
她茫茫然的眸光挪向在一旁烘手取暖的男人,后者毁她记忆中的那人一样英俊好看,一样清雅秀逸,但她脑中浮现的那个他多了一丝冷酷和决绝。
醒来后,许多画面在脑海中翻腾飞掠,她想起邀月湖畔的海林深处,想起她将北境外的山匪一路引到那里去,想起他突如其来现身,来得那样诡异,更想起他搂着她彷佛乾坤挪移,然后是那名擅使暗器的胡人山匪,她一直诱他不出,琴秋却带着她直击对方门面……她是否忽略了什么?
也可能不是忽略,是一直受到蒙蔽,令她如睁眼瞎子般行走于世,兀自沾沾自喜。
另一边,邬定森死死注视着琴秋,内心冲击亦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琴秋仍一副百无聊赖、懒洋洋的姿态,笑笑再道——
“对了,我觉得最精华的应是阁下最后所说的那段话。你那时说,小小山村遭洪水肆虐,她亲人全死绝了,之所以救她,本就是想给巧儿……嗯,是想给你家闺女儿作个伴,未料捡到的是一根练武的好苗子……多年精心教,她这一辈子供你们父女俩差遣也是恰好而已。
“好个恰好而已。只要不被她发现,再假的感情也是真的,能让她乖乖为你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样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琴秋徐徐挑眉,朝五官紧绷的邬定森勾笑。“阁下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都要佩服起你来了。”
事到如今,再愚钝也能意会过来,眼前这一位清晏馆头牌公子绝非等闲之辈!
邬定森当机立断,该舍便舍,对着徒儿寒声直言。“把灵蓟草交出来,你欲如何,随你自便。”
邬落星觉得自己彷佛被绑在火柱上行刑,下一瞬又被抛进千年寒潭中煎熬,反复再反复,不为其他,不为任何的一丝什么,就只是想狼狠地、狠狠地,要她月兑去一层皮。
好痛……好痛……
可是她连喊疼的声音都挤不出来,睁大杏眸,怔怔望着师父,眼泪溢涌出来,顺颊流了两行,她不知道要擦,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
突然——
“阁下要的是这个吧?”琴秋收回取暖的双手,左手往右袖里探了探、掏了掏,掏出一只薄薄扁匣。他打开匣盖,取出里边之物,把匣子丢置一旁。
在他手中的是一株深紫色的药草,紫到发亮的色泽十分奇异,任谁见着了都要多瞧几眼,然而邬定森不是多瞧几眼便罢了,他完全着了魔似的,目光发狠,眼底泛血丝,死死盯住不放。
这一株药草正是邬落星费尽心力、拿命去拼,从北境外的山匪巢穴中抢到手,而后又暂藏在思飞楼密室中的那一株灵蓟草。
“拿来!”邬定森出手便抢,亮出藏在袖中的利刃,直剌琴秋眉心。
危机迫在眉睫,琴秋竟是好整以暇静坐不动,似等着印证什么。
他不动,有人却惯然护卫他,在利刃尖端离他仅一拳之距时,邬落星蓦然出手。
她身上带伤,虽都是一些皮外伤,但毕竟失血甚多,这一下如横空出世般阻挡邬定森的攻击,她无法多想什么,全凭多年在外行走、对战御敌的本能出招,竟生生演了一记空手夺白刃,将邬定森手中一对利刃全都缴下。
“你!”邬定森震惊狂怒,退得甚是狼狈,也得庆幸他教出的好徒弟并未欺身进击。
便在此际,像凭着有人护卫,浑然不惊似的,琴秋更加肆无忌惮,笑笑地松开把玩在手中的灵蓟草,底下搁着的是烧得甚旺的火盆子。
邬定森因被逼开一小段距离,大半的注意力还停留在邬落星身上,待他察觉到琴秋的意图时已慢了一步。
“不——”他目眢欲裂,那费尽千辛万苦和长年的等待终于出现的第七株灵蓟草,在他越过邬落星扑去抢救的同时已被炭火吞噬,脆弱花蕾与薄薄的叶柄迅速蜷曲焦黑,在火盆中化为乌有。
邬落星是听到师父骤然惊喊,回眸才发现琴秋做出了什么。
她震惊的程度绝对不亚于邬定森。
完完全全……不懂琴秋这个男人了……
为何要这样做?明明知道那一株灵蓟草对师父、师妹……甚至是对她而言,有多么珍贵,看着它被烧毁,他面容显得那样愉悦……他到底是谁?他已非她原先识得的那个人。“我杀了你!”邬定森瞬间发狂,指成虎爪,目标再次锁准琴秋。
邬落星落在他身后兀自发愣,回防欲挡已不及,就在她惊出满身冷汗之际,她亲眼见到她家师父伸长臂膀、差一点点即要扣住琴秋喉颈的虎爪,猛地僵住不前。
不仅僵住不前,下一瞬,邬定森竟把一双虎爪反锁住自己的脖子,人随即倒地,神情痛苦,恨不得掐断自己的咽喉和颈骨似的。
眼前这般离奇的变化令邬落星心惊胆颤,立时记起那个胡人汉子在默林中奇诡的死法——
暴起的攻击在逼近“目标物”时乍然停顿,所有的恶意朝自己反噬,受无形的力道迫使,决绝地将自身置之死地,便宛如……遭人摄魂。
当时的胡人汉子和此时的师父,欲下杀手的对象同是琴秋,她似乎想通当中的牵连,琴秋是他们的“目标物”,却更是他们的“催命符”。
情急之下,她握住从邬定森手中缴下的一把利刃,直接抵在琴秋颈侧。
“……放过我师父。”她喘气不已,脸泛虚红,双眸眨也未眨对住那张已令她辨不出喜怒的俊颜。“我不知你使的是什么法子,但我知道是你……是你动的手脚,你……你若杀我师父,我……我们……”欲撂狠话,却心痛到头昏脑胀,热气直往眼眶和鼻腔冲上。
琴秋一改闲散姿态,他从圈椅中缓缓立起,根本不在乎架在颈上的利刃。“你想杀我?就为这个只想将你物尽其用、丝毫不在乎你死活的师父?”
泪水溢出,顺颊滑落,邬落星一双杏眸依旧瞬也不瞬。“是他……毕竟是他……救我一命,教我功夫,将我……将我养大,还有师妹……师父若死,师妹定然伤心欲绝,无所依傍。”
琴秋脸色阴寒,目泛戾气。“为了灵蓟草,你拿命去拼,这一次为摆月兑山匪,你身中一十三刀,险些因失血过多而亡,你的师父可有慰问过一句?至于你家师妹,那更是坐享其成,什么活儿都不用做就能享有你至诚至性的对待,你觉得我受得了?能看得过眼?这一切到底凭什么?”
邬落星被他搅得无所适从,但唯一所求再明确不过。
“你住手,放过我师父。我没有……没有多求了,只求你住芦……”
“这是求人的姿态吗?”他冷笑问。
她背脊发寒,心尖直颤,而人说十指连心,莫怪她指尖亦颤得不象话,都快握不稳抵住他颈项的利器。
琴秋又道:“你说不知我使什么法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你师父身上所使的法子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气,如同对付藏身在默林深处里的那个胡人汉子。”他缓步走向她,缩短两人距离。“他们欲置我于死地,无形却强大的气汹涌如涛,我仅是在面前筑起一堵高墙,他们被自己反弹的气劲袭击,难道错在我吗?再有……”他步伐渐渐挪近。“你可想过自己为何无事?在你这般胁迫我时,为何还能在我面前安然而立?”
她唇瓣艰难地动了动,无语,脸上却流下两行泪来。
琴秋冷唇微勾,替她解答。“那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你真心想伤我的意图。落星摆出这般架势,原来仅是做做样子,那我筑起的这一堵墙对你自然起不了作用。”
他朝她再近一步,近到张臂即能拥她入怀,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没留心,挪近的同时,颈侧被她手中利刃拖出一道细细红痕。
像要印证他所说的话,邬落星一见划伤他了,吓得手劲陡松。
“匡啷——”一响,利刃被抛落地,她浑身抖到快站不住……噢,不是“快站不住”,是当真站不住了,失血过多而昏迷,甫醒来又得面临这一场乱局,她真的很努力撑持,但……
眼前发黑,她往前栽倒,没有摔疼,是直直摔进男人的臂弯里,被抱个满怀。
“放过我师父……”昏到都张眼不能见物了,她还喃喃求着。
男人将她打横抱起,抱得很紧,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按进血肉里似的。
他咬住她的耳珠,咬得她细细抽气,带怒火的热息伴随他轻哑嗓音敲击她的耳鼓。“落星这是胜之不武呢。”
……胜之不武?所以,她胜了?
若然是胜,那不就表示他愿意应她所求,放过师父……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听到密室那扇壁门被推开的声响,她下意识挣扎着,男人声音响起——
“伤口又在渗血,你再乱动,我立时去把邬定森了结了,还有你师妹……”顿了顿,冷笑。“省得你牵肠挂肚。”
她果然安静下来,眉心深锁,羽睫颤颤,看得琴秋又气又恨。
将她抱进密室放在广榻上,他一掌轻覆她的额面抚了抚,最后以剑指点在她的眉间。
“睡吧,你还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邬落星低唔一声,只觉徐徐的一股气从眉间渗肤而入,心神一荡,脑袋瓜空空如也,忘记为何事纠结。
她乖乖听话,沉沉睡去。
有琴声时而幽沉时如击玉,短音配长韵,谱出她从未听过的清曲,耐人寻味啊……
邬落星再次醒来时,精气神饱满许多,渗血的伤口也被重新上药包裹,她徒地撑坐起来,怔怔看着盘坐在广榻一角、沉静抚琴的琴秋。
发生过的事她一下子全记起,心绪又如潮浪起伏。
此时曲已收尾,余音犹荡,琴秋徐徐抬眼与她对视了会儿,他将琴搁下,起身将她横抱而起,步出密室。
邬落星由着他,没有拒绝更无挣扎,她隐约记得他的要挟——
再乱动,我立时去把邬定森了结了,还有你师妹……
离开密室,才知依旧是白日时候,天光清清透窗而进,她眼睛开始不安分,四下环顾搜寻,结果什么都没瞧见,被师父闯进、闹得险些见血的内房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她禁不住问:“我师父呢?”
她从男人那儿得到一声冷哼。“送走了。放心,他死不了。”
然后她被抱进里边的小室,人有三急,她不说,琴秋倒替她设想好了。
在屏风后头解了手,她脸蛋多了些血色,伤口不能碰水,琴秋遂绞湿巾子替她盥洗擦拭,来来回回好几次,脸蛋、脖颈、胸背和四肢,全都擦干净。
等弄好所有事,他模着她微湿的鬓发,语气听得出幸灾乐祸——
“邬定森是死不了,但他要再敢妄动真气,怕是要七孔流血、筋脉尽碎。”
他站着,邬落星坐着,她红着脸仰首瞪他,抿唇不语。
琴秋沉下眉眼。“难道是我的错吗?邬定森必是昔日练武时曾走火入魔,在神识被击溃前硬生生将血气倒行,终才保住清明,但血气逆施对身躯造成极大伤害,他虽是你师父,内力却不如你,落星出手阻他,空手夺去他的兵器,当时你脸上表情并无惊愕,显然是心知肚明。而他接连两次犯我,真气已大乱,往后若肯安分,还可能有几年余命,若然妄动,也是自作孽。”勾唇冷笑。“也莫怪邬定森差遣你差遗得这般彻底,他当年拾你回家,果真是捡到宝,怎么我就没这样的好运道?”
她听出了他的嘲弄,头一撇不想看他,脸蛋却被他整个捧正。
他倾身就吻,蛮横地欲探进她唇齿内,她抡起拳头想揍下去,但踌躇再踌躇,终究没有下手,小嘴于是完全失守,被吮得唇舌都泛疼。
舍不得打伤他,舍不得咬痛他,她的“无可奈何”似乎让男人心情好转了些。
吻变得温柔,以轻舌忝她唇珠作为结束,跟着他再次弯身将她抱起,走出小室。
内房的长几上备着十色吃食、果物和茶水,琴秋抱着她直接席地而坐,将她亲密地搂在大腿上。
两人这般姿态明显让邬落星很不自在,她试图挣月兑,然琴秋打蛇打七寸,淡淡道:“乖乖待着,你想知道什么,只要问出,我必据实相告。”
邬落星果然上钩,瞬间乖得像只鹌鹑,一动也不动地缩着。
“……你、你究竟是谁?琴秋并非你的本名,是不?那么……你的真实姓名到底为何?”她直接连三问。
“来,张口。”男人三指捏起一块莲花酥抵近她嘴边。
两人四目近近相接,她不知自己微鼓双颊瞪人的模样有多可爱,那下意识噘高的唇儿真像一颗樱桃,琴秋简直看痴了,但他就是强在他很会装淡定。
这一边,邬落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她真的饿了。
她听话张口,乖乖任由他喂食。
唔,岂知是上“贼船”了,吃完一个莲花酥还不够,接着是咸香饼、芋香糕、紫晶桂花糕、紫米金沙冻,什么都拿来喂她,最后她还把一小盅银耳燕窝汤喝了个底朝天,而最后的最后,是一杯温热香茶,她徐徐饮尽,更让他服侍着漱了口、净过手脸。
“嗯,该有七、八分饱了?”他大剌剌地摊平手掌抚模她的小肚皮。
“……好饱。”她忍不住打出一个饱嗝,抓住他乱模的大掌,脸红过腮。
他像被她害羞的小动作取悦了,笑意少了些许嘲弄,与她再一次近距离相望,他终于直面她方才提出的问题——
“我娘亲是外族人,汉名姓秋,我爹亲姓谭,我从我阿娘的姓氏。爹娘当年相遇时,以『琴』定情,以『隐』为心之所向,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个『琴』字、有个『隐』字,在下姓秋,秋琴隐。”好看的唇微勾,竟显出几分凉薄。“不过在五、六年前,所谓的武林正道曾帮我取了一个颇响亮的江湖浑号,他们唤我为『血月驭魂魔』。”后面五字他说得甚慢,目底烁着精光,柔声问:“不知落星可曾听闻过?”
静。
很静。
像忽然想通什么,邬落星不止鼓圆双颊,连杏眸都瞠得圆溜溜。
“血月驭魂魔”当年横空出世,一手隔空入魂术与梦术搅得中原武林人人自危,那些自诩正派的人士在他手中阴沟里翻船的不计其数,且翻得十分难看,所有最最不堪的一面全呈现在众人面前,管他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尊上,被他的入魂或梦术一深进,再阴私污浊的玩意儿都给挖出。
当时造成的死伤皆非他亲手为之,但确实间接使得不少门派的长老、掌门和一票武林精英们因此须落,自绝于世人。
说他有错,说他罪该万死,好像说不通,毕竟所有的罪孽皆由自身所造,种了因,结了果,因此才能授他以柄,令他的入魂术和梦术有了发挥与渲染的空间。
他的现世,狠狠甩了武林正道好几个大巴掌。
邬落星微微颔首,镇静开口——
“西域血月族圣女与中原武林正道的名门大弟子……你是世人眼中正邪两派结合所产下的孩子,据闻天赋异禀、嗜血无道、野蛮无端、骄横无行,集世间一切恶性于一身,绝无被渡化的可能。”
听得这么多直白负评从她口中道出,琴秋倒是笑了,笑得欢愉。“所以,你到底听闻过。”
她再次郑重点头,稳住气息。“……如雷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