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秋天的脚步似乎来得比往昔快了些。
感觉夏日熏风才拂得人慵懒欲睡,一下子满山遍野的林叶全换了妆,银杏鲜黄,枫叶艳红,唯见湖岸垂柳仍翠色依依。
邬落星有时会想,许是日子过起来多了份甘美,添了许许多多以往从未有过的滋味,她内心住了人,想到他就觉欢喜,看到他就无比快活,而快乐的时光总感觉过得飞快,更需格外珍惜。
今儿个邬落星这位杀手姑娘没有任务待办,却还是耍流氓了,她溜进清晏馆,把里边的头牌公子悄悄“劫”出来。
头牌公子非常甘愿被“劫”,半点反抗也没有,他抱着七弦琴,乖乖任由杀手姑娘挟抱,翻出后院那堵高墙之后,直接被送进停在那儿的马车里。
顺利得手后,邬落星充当马车夫,随即驾车出城。
“落难”的俊秀公子坐在朴实无华的车厢内,看到满满一篮子的小食和各色茶点,一旁小箱笼里还备有茶水茶杯,根本是怕他肚饿、嘴馋或路上觉得无聊,要让他吃着玩的。
虽每每听到响炮,她就毫不留情走人,让他心里着实郁闷得很,但只要她又回过头来作小伏低、哄他宠他,他就又拿她没辙,舍不得对她摆脸色。
马车出城往郊外的柳湖行去,邬落星控马的技术甚好,马车跑得既稳又快,不多时已平顺抵达。
“到了。”她从前座一跃而下,绕到马车后头,撩开灰布帘子朝里边的人伸手,沉静的表情一贯有些木纳,脸蛋却一直红扑扑的。
琴秋一把握住她的手,另一臂挟着琴,顺着她的牵引跳下马车。
邬落星把备在车里的那篮子小食和茶点也一并挎走,牵着男人往绿柳围屏的湖边去。湖畔边设有一座小小的木条平台,平台仅比湖面高出约莫半臂之距,底下泊着一艘中型乌篷船,乌篷子搭得甚是扎实,除了前后两边开通,用垂帘遮掩,篷侧亦有小小架窗,篷顶看起来颇高,估计可容人在里边微弯着身躯行动,要坐要躺更不成问题。
邬落星望着乌篷船道:“这船是跟一位老大爹相借的,之前曾帮过他一点小忙,算是有些交情,本要跟他赁船,大爹他不肯收钱。”
琴秋淡淡道:“落星口中所谓的『一点小忙』,指的是如倪瑶、倪皓那对小姊弟当初求你相帮的那种忙吧?”甘冒天大危险替人报仇雪恨、惩凶除恶,分文未取,仅得两颗茶叶蛋为报酬。
邬落星低唔了声,含混过去。
没有明确否认,那即表示他说对了。
欸,他当真越来越了解身边这姑娘了,着实不是当杀手的料。内心叹气,出口的话倒略带嘲弄和戏谑——
“那还真是好小的『一点小忙』,也莫怪那位老大爹抵死不肯收钱。”
她侧眸瞥向他,抿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但他的瞳心正闪闪发亮,神态很是轻松,他在笑话她、揶揄她,心里是感到愉悦的。
那、那她便也是感到愉悦的,尽管有些无话可说。
“落星今日这一身妆扮……真好看。”他话题一转,目光落在她胸脯、腰肢以及藕色长裙上,上上下下打量。“女为悦己者容,我甚是喜欢。”
她又要无言了,同他在一块儿,总是禁不住脸红。
今儿个她不再是通身玄黑的夜行劲装,而是寻常女儿家的打扮,头发全数拢于身后,仅用一把密齿小梳和木钗固定,青衫藕裙黄腰带,除了腰际系着一个素色荷包,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
她脸上虽未施脂粉,双眉与额鬓却修整得干干净净,唇瓣特意抿过大红花的花瓣,染了点自然的红女敕。
他说的没错,在他眼里,她想让自己变得赏心悦目。
“谢谢……”她腼腆道,见他忽然不说话,只垂眸瞬也不瞬凝望她,心口不由得颤了颜。
她认得他这般表情,那表示他想亲她,也希望她主动亲近。
不再多想,她顺遂心愿,踮起脚尖将唇瓣印在他嘴上,这个亲吻很快就结束,被突袭的琴秋先是微微一怔,跟着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漾开笑意,完全被取悦。
此际两人手拉着手,他另一臂挟着七弦琴,她另一手拎着装满吃食的篮子,彼此都没法儿探臂相拥,但他仍执意低头再去寻她的唇,重重吻了一番才罢休。
跨上乌篷船时,被吻得头重脚轻、双膝发软的邬落星都怀疑自己八成要落水了,庆幸老天有保佑,没让她出这等糗事。
乌篷子内一样有茶水,少不了也备了美酒,其他物品如软垫、靠枕、保暖的薄毯等等,一应倶全,再加上那满满一篮子的小食和茶点,一看就是要带人游湖的阵仗,令琴秋越看越觉新奇有趣,怎么也没料到木讷成性的杀手姑娘会突然开窍,“劫”他出来玩这么一出。
但,他很喜欢,喜欢她将目光和精力用在他身上。
邬落星在充当马车夫之后,接着又当起船夫,她举起长篙将乌篷船撑离湖岸,一下再一下,船往湖心荡去,而被安置在乌篷子里的那位俊秀公子则盘腿落坐,横琴于膝,下一刻,七弦古琴的悠远琴韵在湖面上荡开。
琴音或徐或紧、或深或浅,对惯于江湖来去、刀口舌忝血的杀手姑娘来说,完全是一曲不知名的调子。
琴声可状,琴意唯知心者能懂,当乌篷船已远远离开湖岸,邬落星搁下长篙如信马由缰,就让船只落在湖心随水悠荡,她弯身进乌篷子,坐在篷内一角傻傻望着抚琴的他,傻傻听琴,傻傻由着心绪随那琴音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琴曲已尽,余音犹在神识中回荡,那出尘飘逸的男子将古琴撤至一旁,抬眼迎向她的注视,颇觉无奈般牵唇浅笑——
“至于这般模样吗?”
……怎么了?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噢!眸底发烫,双颊尽湿,原来她听琴听到哭,眸中不自觉流出两行泪来。
男人朝她探出一臂,受本能所驱使,她想也未想伸手握住他的手。
顺从那拉扯的力道,她顺势扑向他,下一瞬间,她便像那七弦琴一般,堂而皇之横坐在他盘起的腿上,被他抱个满怀。
……
过后——
琴秋垂目掩睫,懒洋洋不想动,完全是一副吃饱喝足、通体舒松的小白脸样儿。
他就赖着,由着邬落星拉来薄毯将两人轻裹,然后有食物甜甜的气味钻进鼻间,他连看也没看,张开唇瓣任人喂进糕点。
再然后,还有温茶,他就着姑娘家抵近的杯子,连啜好几口。
彷佛这样放浪漂流,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寄之余生,是梦中的梦。
直到被他赖着的姑娘出声打破了这个好梦——
“我明儿个一早就得离开,师父有要事交付下来,很紧要的事,这一离去可能……可能得花上个把月才能将事情办妥。”
琴秋闻言终于掀开眼皮,慵濑欲睡的模样一扫而空,他脑袋瓜离开她的颈窝,直起上身盘坐,双目凝望她。
男人高深莫测、似怒非怒的神态令她心悸难平,一方面也怕他着凉,遂抓来他的外袍替他披上,边忙着解释——
“就快结束了,只要再出这一趟远门,把事情办好,那师妹就能转换体质,变得健健康康,以后就不需要那么辛苦再四处奔波。”以往闲谈时,她约略跟他提过巧儿的身体状况,也提过在收集灵药,但并未详述,只觉得他并非江湖中人,说多了,他还得费劲理解,也许还觉得无趣。
昨日,老道那儿捎来消息,说是有一株灵蓟草出现在北境,在一支南北走商的马队中,经老道暗中观察、明里接触,那位马队头头竟不清楚灵蓟草有多希罕,以为不过是大批收购、混在各种药材里的一株较为少见的草药罢了。
得知这样的事,师父与师妹兴奋至极不在话下,她亦是欣喜若狂,觉得长年来的愿望,愿师妹可以长命百岁的愿望,终于就要实现。
老道仅负责捎来消息,如何从那位马队头头手中取走灵蓟草,还要她前去一探。
不过她想,对方既然从商,这一次用真金白银应该就能顺利得手,只是马队正往北边走商,据闻已出了北境即将深入边陲小国,她必须追过去,而在追去之前,她需得安抚好某个男人。
在确认琴秋足够保暖后,她才草草为自己套上外衣,歉然又道:“说好中秋要跟秋倌一块儿赏月、一块儿夜游城里的邀月湖,还要一块儿尝遍帝京几家老铺的月饼……”垂下颈项,略艰难出声。“看来是要食言的,我、我没能守约,是我对不住秋倌。”
“既知对不住,又为何要做?”琴秋问得淡然,眼神却微沉。
他心中了然,定然是有了灵蓟草的下落,邬定森自己不出面,事事要徒儿代劳,如她邬落星这般好用又认分的徒儿,奇货可居啊,若他是邬定森,也必然一辈子紧抓着她不放,要她作牛作马、鞠躬尽瘁。
这一边,邬落星沉默几息,终咬咬唇道:“就是非做不可,只能对不住。”
“我若求你别走呢?落星可会怜惜我?”他在逼她。如此行径很是幼稚,跟谁争宠似的,但明白归明白,还是做了。
邬落星怔怔望着他,张唇无语。
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薄唇一勾,语调泛冷——
“所以今日这一场游湖,你备茶、备酒、备各色小食和茶点,其实是想提前把答应下来的事办一办,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吗?”
她摇摇头。“我没要蒙混,我知道这跟当初答应你的事根本不同。”
莫名变得锱铢必较,琴秋开始越念越多——
“哼哼,连地方都给改了,说好是城中热闹的邀月湖,而非城郊外这一座清冷柳湖,落星带我来此,是想避人耳目,毕竟邀月湖畔骚人墨客、行人游者众多,你不想被帝京百姓们瞧见,身边与之同行的是一名清晏馆的小倌,是吗?”
“不是这样!”这一次邬落星答得好快,既快又响亮,眼前男人似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了震,神情陡然一怔。
“那是怎样?你说,我洗耳恭听。”
这算是吵嘴吗?她跟人吵起来,且对象还是心上之人。
邬落星内心有种不真实感,她从来不会吵架,一向是动手不动口,此际却跟喜爱的人起争执。
深吸一口气,她尽量按捺住焦急心绪,一字字清晰道:“秋倌说的对,我的确是想避人耳目,所以才选在城郊的柳湖,而非城里那一座邀月湖,但……你说的也确实不对,我不是因为你从事的营生,所以不愿让旁人瞧见你我,而是……是我想跟秋倌独处,不愿被任何眼光、任何人搅扰……我即将远行,会有好一阵子没法儿相见,我就想静静看着你,静静待在你身边,静静的,就很好,没有旁的什么,就秋倌跟我,在湖上荡潇……”
她被吓住一般突然止语,因唇间竟尝到涩然滋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边说话边在流泪。
琴秋亦被惊着。
她因为他指下的琴音深受牵动所以流泪,那让他感到自满又愉悦,但如今她的这一波眼泪是被他逼迫出来的,好像他把她欺负惨了,让她受尽委屈。
再有,是她甫道出的这些话。
她驳他,把他幼稚又气量狭小的指责全数驳倒。
她没有任何多余想法,就是再简单不过,只想静静与他处在一块儿。
他真的错得太离谱,真的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真的九死都不足以谢罪。
但就算是错,他也不会乖乖道歉,因为是她先失约予他,是她先对不住他。
于是他骤然出手,将拼命想擦干眼泪的姑娘拉进怀里,狠狠将她抱住。
他的俊脸紧贴着她,唇抵在她耳畔,热息吐出——
“别哭。”
“我、我没哭……已经……没有哭了……”邬落星吸吸鼻子,努力想稳住。
琴秋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归回原位,因为感觉腰际一紧,是怀里的姑娘将双臂环上,依恋一般回抱了他。
“对不起……”埋在他肩窝里,她闷闷出声。
试问,还能对她苛责什么?
他内心狂扫过一阵风暴,像彻底发泄了,发现结果也不过尔尔,终究拿她没办法,终究不争气地对她动情,终究只能试着妥协。
“落星最好是快去快回,别让我望穿天涯苦苦相候,最好是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若又把自个儿弄伤,且瞧我理不理你?”
邬落星嘴上说没有哭了,两眼依旧泛满泪水。
怕男人发现,她更用力地将脸蛋埋进他胸怀中,蹭啊蹭的,两手紧圈他的腰。
“我会好好的,不受伤,不要……不要不理我……”有些可怜兮兮。
琴秋硬声硬气硬着心肠。“哼!”
他冷酷哼声、恨得不行似的,最终却收拢双臂将她搂得更紧。
结果,琴秋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邬落星离开不到一个月便返回帝京,她在深秋的某个晚上蛰伏在他思飞楼下的窗外。
这一夜思飞楼中迎进贵客,且还不止一人,起因是馆主凤鸣春心血来潮想举办一个“琴棋歌舞赏秋月”的宴会,遂广发请帖给帝京中的王公贵族、富贵人家,以及颇有才名的几位文人墨客。
琴秋尽管是清晏馆头牌,能拿乔的事儿多了去,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对于凤鸣春这为了“冲名气、挣营生”之举,实在没立场反对。
于是当晚,思飞楼内来了二十余位贵客,加上作陪的小倌们、乐师团、伴舞者以及负责伺候的下人,人数直逼百位,把思飞楼里里外外闹了个灯火通明、喧哗不尽。
在那般混乱的场子中,他的杀手姑娘还能悄悄潜进,算她能耐通天。
而他能迅速又精准地察觉她的到来,说穿了,完全是凭直觉。
对他来说,她毕竟与旁者大大不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她,邬落星,是刻划在心版上的姓名与容颜。
当他察觉动静,避开众人耳目推开那扇被屏风半遮掩的小窗……见到她的瞬间,琴秋实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下这一股冲天怒气。
“到楼上密室去,我立时上去找你。”他语气严厉,不容抗拒,目光在她泛虚红的脸上以及染血的身上来回梭巡,猜测她究竟伤得有多重。
“我无碍。大多是别人的血。”邬落星低声焦急地道:“事情原本能轻易办妥,不料中间出了转折,逼不得已才跟人动起手。我把东西抢到手了,但那些人追得甚紧,一路追进帝京,城南这儿龙蛇混杂,要摆月兑他们会容易许多。”
“别说了,先上楼!”
“我上去过了,把抢到的东西放进密室里,要请秋倌帮我保管一晚了,我去引开那些人。”交代完,旋身要走。
“邬落星!”
听到那隐忍怒炽的唤声,邬落星回眸浅浅扬笑,似乞谅、似安抚,随即头一甩,提气跃出高墙。
“秋倌——秋倌啊——欸欸,原来躲到这儿来了。”一团高大的灿红人影挥着巾帕跟进屏风后,是满场如花蝴蝶乱飞的凤鸣春。“是说接连饮了那么多酒,秋倌开窗散散酒气也好,等会儿还得接着玩,大伙儿可都等着听你抚琴,你今夜不好好当堂献艺,咱们对那一票贵客可都不好交代呢。”
当倚窗吹风的琴秋慢慢侧首望来,凤鸣春陡地心中发毛,不自觉后退两步。
“秋倌……无事吧?”背脊颤颤,凤鸣春硬着头皮关心自家的头牌公子。
琴秋缓缓牵唇,嗓音轻哑道:“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试问,还能有什么事?”长指在窗棂上轻敲了敲。“自然是无事。”
“无事就好、无事最好啊……”凤鸣春点头如捣蒜,莫名悚然。
身为头牌的公子静静深吸一口气,沉沉泄出,唇角翘弧忽地加深——
“不是等着听琴吗?走吧,回场子去,此时燃香抚琴,恰好可以。”
对在场近百名的人同时施术入魂,令众人陷进各自的欢悦之境,欲歌者歌,欲舞者舞,欲醉者醉,欲大快朵颐者尽情开吃,欲交欢者,这场子即为——
要做到完全掌控,于琴秋来说仅需一张七弦琴,再佐一小炉特制的檀香熏染。
至于所需时间——一首琴曲未尽。
未尽的琴曲由琴秋独创,而他这位抚琴者,心绪变化太阴沉可怖,把心染黑的那一股无形黑气彷佛透过指下琴音,在奇诡檀香的助力下威势更猛,将所有人拖进幻境,无一幸免。
当楼中满堂的男男女女陷落,歌舞丝竹声大起,欢闹喧嚣声更盛,癫狂之状百百款。
而在纵情纵欲过后,迎接这些人的将会是极度疲乏,甚至耗精损气再难复原,但始作俑者隐藏甚深的黑暗面被全面触发,毫无怜悯之心,对满堂的乱象他连多瞥一眼也无,推开琴,起身离去。
他的目标无比简单明确——找到邬落星。
他的内心正起伏失据、矛盾相攻,想救谁又想伤害谁,爱着某人却也恨到不行,找到她之后,他想,自会晓得接下来该干什么。
一路追踪,离开城南地带,他发现她未再出城,像要混淆敌人的判断力,她在城中几处地方皆有盘桓和打斗的痕迹。
她将抢到手之物藏进他的密室,而非直接带回西郊竹坞交差,想来是怕如此为之,她和师父、师妹的住处极可能曝露,成为袭击目标。
她把宝贝藏到他的地盘,理所当然要他帮忙保管,还真以为他那么好说话?
何况她一再失约,明明应承他不会受伤,结果依然带伤回来,她有什么脸要他帮忙?
这个混蛋!
最后的最后,他是在城北邀月湖再过去的一处默林中,找到这个混蛋姑娘。
围攻她的七人全数被打趴,无一活口,她自个儿也像个血人,身躯摇摇欲坠,各握一把银刃的双臂不住打颤,银刃杀人不沾血,夜中犹烁清辉。
见到他出现在默林里,邬落星眨眼再眨眼,以为是失血太多出现幻觉,待确认是他没错,他真的追着她过来,那令她惊骇到险些喘不了气。
“危险!别过来!”
她惊声提点的同时,“飕、飕、飕——”的锐音破空响起,从林中深处接连飞来三道暗箭,两道直指她,封住她的左右,另一道则对准琴秋背心。
邬落星脑中一片空白,斗到几乎气尽力竭的身躯完全凭本能动作。
她大步奔向琴秋,手中银刃先打掉朝自己而来的第一道飞箭,再解决瞄准琴秋背心的那一道暗器,待要回防已射至自己身后的那根暗箭根本来不及,那瞬间,她已作好非受这一箭不可的准备,结果……结果……
她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知琴秋突然抱住她。
然后她眼前一花,两人似乎向旁边横移了一大段。
但……这不可能啊!
琴秋不会武功,这种非内力不能驾驭的轻身功夫,他如何使得出来?
定然是她伤得太重,头昏眼花,五感失调……
等等!眼下这些都不是要事,危机未除,她得护好他才行。
她挣扎着在他臂弯里转身,面对夜中那深不可探的默林深处,挡在男人身前。
“他们共有八人,七人被我了结了,第八个……就是最后的那一个,对方擅使暗器,一直……一直藏身暗处、连发冷箭……”
“落星想找到他?”
男人语调格外清冷,此时的她没有多余心神去分辨他的情绪,下意识颔首。“找到他,彻底了结,否则后患无穷,但你在这儿,你……你不能在这儿,太危险,我得先护好秋倌……”
“好。”
邬落星脑中兀自混沌,耳际听到琴秋应了声“好”,她才想着要拉他出林,眼前竟又是一花,感觉像是……似琴秋再次抱着她挪移!
她没办法多想,因这一挪移,他们忽入林间深处。
她惊愕混乱,有人比她更加骇然,那个她费力想找到、诱对方现身以绝后患的“第八人”,此刻就在她面前!
是个身形偏瘦小的胡人汉子。
他避无可避,倒退再倒退,表情震惊,双目厉瞠,举臂就想扳动机括射出袖箭。
邬落星同样倒抽一口寒气,立时就想挣开男人怀抱,挺身阻挡。
但所有的所有都超月兑她的预期。
那名胡人汉子在瞬间止住动作,五官变得非常纠结。
他往后摔倒在草地上,身躯开始扭动,越扭越用力,像被无形的藤蔓束缚住,将他的四肢合身捆绑……他没办法呼吸一般,嘴巴张得好大好大,又彷佛想要呼救或呐喊,但,没办法。
最后当一切静止下来,胡人汉子的躯体呈现一个古怪角度躺在草地上,他一动也不动,两眼开开,嘴巴也开开,已不见半分生机。
“怎会这样……怎么……怎么可能……”邬落星低声喃喃,不敢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撑持到此时此刻,她的体力已然达到极限,神识无比紧绷,突然间整个人像被抽掉主心骨似的,她蓦然软倒。
她没有摔疼自己,因为一双宽袍阔袖将她卷进怀里。
对她贡献出怀抱的男人,正垂眉敛目静静注视她染血的苍颜。
他神态好静,静到像连气息也静止了,而所有嗜血的、野蛮的、无恶不欢的意念皆拢在瞳心深处,沉静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