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璐转眸,望向一侧紫台茶几上,插在青花瓷瓶里的朵朵雪白茶花,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当巧嫣送上一杯枸杞菊花茶到她手里,她已定下心神,松开咬住下唇的贝齿,若无其事的啜饮起热茶。
“姑娘可还好?”见她面色恢复如昔,巧嫣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没事的。”
徐明璐拿下嘴边的白瓷茶盏,眉眼舒展开来,微微笑着,说的话却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只见她眸光迷离,焦距落在远方之外,不断喃喃说道:“你且放寛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目睹此景,巧嫣只得忍住难受的心情,接过徐明璐手里已见底的杯盏,转身退下。
这样看来,青瑶宫已没有任何盼头,日后也只能等着被皇后等人摆布了……
这日是册封仪典的大朝会,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早早便已入宣德殿里列位等候。
户部与礼部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仪典,可说是忙得脚不沾地,而作为今日册封仪典主角儿的至亲,户部尚书徐世彬可说是悲喜交加,不知该忧或乐。
先前徐家人不愿这唯一的孙女入宫,如今确实松了口气,可在徐世彬往内务府打听之下,方知皇太后与皇后对徐明璐深感不满,为断了她入后宫的路,才会出此对策。
既然是让皇太后收作义女,日后徐明璐在宫里是好是坏,都得仰赖皇太后发落,更遑论是将来若觅好婆家,亦得经过皇太后的首肯。
可以这么说,一旦封为兰心郡主,徐明璐下半辈子的归宿,全都操纵在皇太后手里。
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作为两朝老臣的徐世彬,比谁都还要清楚,当初皇太后一路扶持先帝治朝,为了巩固政权拢络许氏,当初便是甶她一手促成许靖宜嫁入东宫。
如今许氏在朝中独大,皇帝继位已经八年,尽管许皇后已嫁入宫廷十二年,可明眼人皆看得出来,许皇后并不受宠,皇帝待她相敬如宾,少有夫妇间的亲昵举措。
如今多年来未曾把心思放在后宫上的皇帝,破例召徐明璐入宫,又对她百般疼宠,皇后与皇太后必定容不下她,即便册封为郡主,也不能保证皇太后会善待,只怕日后在宫中会是磨难重重。
距离仪典时辰渐近,礼部与内务府那头来了人,催促徐明璐动身上辇。
岂料,青瑶宫一早便乱了套,太监宫人翻遍了正殿偏殿,就连邻近一座桃花林亦踩遍了,就是不见徐明璐的人影。
“什么叫做人丢了?!”
消息火速传至李福安耳里,毕竟他是内务府大总管,可说是宫里离皇帝最近的人,兹事体大,自然得先上禀给李福安知情。
上禀的小太监白着脸,整个人慌得语无伦次:“回总管,青瑶宫的宫人们说一早起来便不见徐氏踪影,那帮人直到现在还四处找寻……”
“混帐东西!快派内务府的人一同去找出来!”李福安怒斥。
“总管,仪典的时辰就快到了,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传令让内务府的宫人们一同去找徐明璐后,王公公神色惨白,急出一身汗的返回李福安面前请示。
李福安一时也没了主意,嘴里喃喃念叨着:“怎么会这样呢?这跟当年那事也太像了……”
王公公不由得好奇问道:“总管说的是什么事呢?什么事太像了?”
李福安瞪了他一眼,道:“没你的事。”
王公公不敢再吭声,只得识相的闭上嘴巴。
正当内务府乱成一锅粥时,一名模样青涩的小宫女满脸局促地进到内务府里,没发觉内务府里人人面色惶乱,小宫女瞅了瞅里头的宫人,一时半刻不知该找谁通报。
“你是哪个宫里的?跑来这儿做什么?”李福安一眼便看出小宫女很面生。
“给李总管请安。”小宫女笨拙的行礼。
“没听见总管问你话吗?”王公公帮腔喝斥。
“回李总管的话,有人托奴婢来送信。”小宫女怯生生的答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送什么信给我?”李福安不悦的斥问。
小宫女缩着肩膀,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纸信笺,递给了李福安。
“李总管,青瑶宫的徐姑娘让奴婢前来送信,徐姑娘说这封信是要给陛下的……”
小宫女话未竟,信笺已一把让李福安给抢过手。
“混帐!如此至关紧要的事,你竟然还支支吾吾的,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不上小宫女害怕得跪地求饶起来,李福安捏着信笺便往临华宫飞奔而去。
临华宫寝殿的外间,尹梓赫一袭玄黑盘金龙锦袍,发顶佩戴金冠,高大挺拔的身姿端坐在窗边大炕上,一侧茶几上的参茶早已凉透,却迟迟不见他探手端起,他只是低垂眼眸,陷入沉思之中。
“陛下,奴才有要事上禀。”
李福安气喘吁吁的奔入寝殿,喘得连跪地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半跪半趴的禀报。
“说吧,什么事?”尹梓赫回过神来,慢条斯理的端起鎏金杯盏,喝起已凉透的蔘茶。
“陛下,方才内务府的人去过青瑶宫,青瑶宫那头却说徐姑娘一早便不见踪影。”
待喘顺了气,李福安简洁扼要的禀明前因后果。
“可方才有位宫婢来内务府,说是徐姑娘捎了封信要上呈给陛下……”
“拿来。”未待李福安话毕,尹梓赫已沉嗓命令。
李福安起身上前,将信笺呈上,尹梓赫接过信笺,将之摊平,仔细阅质。
“陛下,仪典时辰就要到了,这该如何是好……”
“备轿。”放下手里的信笺,尹梓赫突如其来下了命令。
“陛下这是准备上宣德殿……”李福安翼翼的请示着。
“去太医局。”尹梓赫果断的打断了李福安。
“啊?”李福安一脸错愕。
“快去!”尹梓赫怒而拍桌,震晃了茶几。
“奴才这就去!”李福安惊了一跳,连忙退出寝殿。
尹梓赫俊颜僵青,再一次将信笺上娟秀的字迹来回浏览。
陛下,昨夜梦里,有人在璐儿耳畔低语,那人告诉璐儿,陛下心底放不下的那个人,还在太医局等着陛下去见她。
那人还跟璐儿说了陛下很多事,更让璐儿前去太医局,把当年她埋下的匣子取出来,璐儿不敢不从,还望陛下饶恕……
大手倏然捏皱了信笺,尹梓赫的眼眶赤红,胸中似有一团烈焰,腾腾灼烧着那颗死寂的心。
莫非徐明璐真能看见已死之人的魂魄?否则,她怎会一再提及冉守月?她又是如何得知太医局是冉守月生前最常待的地方,
她说冉守月让她前去太医局取匣子,这事他从未听说过,她究竟是装神弄鬼,抑或真是冉守月的魂魄托嘱于她?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要亲自走一趟,亲眼确认徐明璐所说的话。
捏紧了信笺,尹梓赫下颚紧紧一抽,随即起身步出寝殿,乘上御辇朝太医局而去。
细白纤手模了模太医局后殿耳房的墙面,再模了模雕花门棂,一袭素雅雪白绣红梅短袄与白色织如意纹饰马面裙,发盘花髻,簪着两朵银花珠翠,在这样的初春时分,仿佛是一朵刚自树梢间飘落的纯白杏花。
脚下轻轻挪步,徐明璐一路数着台阶,来到太医局后殿的一座园林里。
这座园林本是太医局用来栽种药草,这些药草是供太医们试药用的,后来由于每年宫里剩余的药材过多,太医局便将剩余药材拿来试药,久而久之,这座园林便荒废了。
父亲时任翰林医官院使,便下令让人把园林整顿一番,栽种了一片桃树与杏树,每到花开时节,翰林医官院与太医局便会在这儿举宴,欣赏桃李盛放的春日美景。
徐明璐一路往园林深处走去,一手触模着身旁行经的杏树,秀丽脸上已泪流不止。
父亲职务特殊,经常留宿宫里,她与娘亲便常带着令牌入宫见父亲,长此以往下来,她可说是在太医局与翰林医官院玩耍大的。
她对这片桃花林再熟悉不过,更甚者,她还在园林最深处,偷偷埋下一只盛装了年少回忆的紫檀木匣。
徐明璐在最后一棵桃树前停住,而后缓缓蹲下,她先是模了模突起的树根,找着刻有数道刀痕的那一根,然后徒手拨开枯叶花泥,挖掘起来。
挖掘土泥的过程中,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一年,皇太子册封大典,尹梓赫苦苦盼着她前去观礼,而她却随尹常泓去皇郊打猎的情景……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双膝跪地,伏身扒土的徐明璐,早已泪眼婆娑。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低沉的男子声嗓霍地响起,徐明璐浑身一震,随即转身仰首望去——
那一脸阴沉的尹少谦,脸上挂着一抹怀疑,正直勾勾的瞪着她!
刹那间,徐明璐仿佛又回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