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夜的山林,不似石屋外的天色透亮如水墨,那夜色深沉如墨色,浓稠得化不开。
庆幸皎洁月色照在雪地上散发出的莹光,彷佛是上天为他们照路引径的光。
也幸得天公作美,冷烈领着她入林片刻,便已在枯木丛里打了只山鸡。
易少凝知晓晩膳有了着落,加之有他相伴,她的心情放松许多的发出赞叹,“真美……”
未料她才发出叹息,却听到冷烈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酉时过后会有雪雾。”
云氤山水气丰沛,终年雾气氤氲,宛如迷境,越往深山处,云雾越发浓厚,若非对此山十分熟悉,很容易因此迷失方向,继而受困。
冷烈的声音才落下,发现方才还跟在身后,赞叹雪中月景的姑娘竟已离自己有半丈之距。
他不解地淡拢俊眉,折回她身边,想瞧瞧这姑娘究竟在这暗夜雪岭间瞎磨蹭什么。
一凑近,他定住脚步瞧见她正拿着把剪子,神情专注地费力在一棵枯木上刻划记号。
那诡异的行径让他起了戒备,微扬高语问:“你在做什么?”
易少凝感觉得出他的紧绷,侧眸瞥了他一眼,柔声笑道:“冷烈,我以前常一个人上云氤山来采药,可我一个姑娘家,没胆也没体力进到这深山林里,那时我常常想,在云雾水气如此丰沛之境,一定会有更珍贵的药草可采。”
冷烈对上她那双盈满雀跃、感动的水灵眸子,隐约猜想,自己是不是误解她的动机了?
他不确定的问,“你找着什么了?”
易少凝伸出手,喜孜孜地将握了满满一手似沾雪芦苇般的不起眼植物递到他面前。
“这药花我曾在医经里看过,解毒效果颇强,我想用它配上一些可以抑制你毒症的药草,让你煎汤内服。既然我炼制的药丸对抑制你的毒症也有效,那双管齐下,再慢慢观察成效,应当可以慢慢清除你体内的毒……”
见她满脑子记挂的都是为他治毒症之事,冷烈为自己误解她感到羞愧,注视着她的眸光不自觉染上柔情。
“你留下暗号是方便下次来采?”
易少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然是给你做的记号,没有你领路,我可找不着路。”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你会带我来吧?”
她如此真心相待,想要的又是给他治毒症的药,冷烈又怎么忍心拒绝。
听到他答得坚定,易少凝嘴角的笑意加深,欢喜得笑眯了一双眼,她将刚摘到的药草收进系在腰间的布袋,缓声又说,“这几日我会看着你的毒症,若没发作迹象,你可得护我出来寻药草。”
“好。”
讶异这初见时冷漠、可怕、粗蛮无礼的男子,竟会在短短时间里变得如此可亲,她不禁仰起脸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对上她那有些高深莫测的笑脸,他微挑眉问,“怎么了?”
易少凝没傻到点出他的转变,晃了晃头,“没事。我想趁着雪雾漫起前,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药草。”
说完,她像个好奇的孩子,径自在这雪夜密林中探索。
冷烈这才明白她对药理的痴迷与狂热,瞧见她与一般姑娘家截然不同的一面。
原本是易少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知怎的,竟成了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冷烈一双冷眸定定落在她的背影上,浑然忘了密林尽头有处斜坡,若不幸滚落,有两种下场,一是坠入万丈深渊,二是坠滚至另一端的石洞前。
脑中思绪飞快流转,他在易少凝坠下斜坡后,运足内力纵身跃起,以风驰电击之速,抱住那向下滚落的红影后,肘撑雪地,硬生生将两人滚落的身势带往另一端。
片刻后,冷烈抱着女子滚落的身势被几乎要覆住石洞的积雪给挡下,不再滚动。
他的背撞上雪墙,发出一声痛呼。
易少凝在坠下斜坡后身体止不住的滚落,整个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惊慌间她以为自己没命了,直到滚落的身势停止,她才发现有人将她紧紧抱住,当了她的垫背。
听到耳边传来那声痛呼,易少凝没心思去想男女之防,只是挣开男人死死圈抱住她腰的手,转过身看他。
眼前那张脸俊秀非凡,苍白得带着一股令人心颤的阴寒之气,她扬声急问,“冷烈,你没事吧?”
冷烈靠在雪墙上,将她焦急、忧心的苍白脸容纳入眼底。
他扯了扯唇问,“你之前真的都是一个人上山采药?”
男子天外飞来的疑问让易少凝有些转不过思绪地一怔。“啊?”
“有多少入山之人因为不熟悉云氤山山况,就一辈子留下了。你这么没防备心,怎么没死?”
那瞬间易少凝听明白,双颊窘得烫红,带着几分懊恼与愧疚嚅声回道:“今日是我大意了。”
因为付着身旁有个武功高强且久居于此的人伴着,犯下这差一点让自个儿赔了小命的错。
而让她震撼的是,这个兄长、爹亲口中极凶残、武功高强的冷情恶人,居然出手救了她。
虽说他需要大夫治毒症,但天下可不只她一人可以治他,至少易家还有个人可以治他,她若真不幸坠崖死了,他还是可以请爹亲来治,但他不顾自己可能被她连累,出手相救。
冷烈不会知道,他这一救彻底让易凝那习惯被冷待、漠视的心煨得暖暖发烫,悸动不已。
冷烈在毒症复发后,内力耗损不少,这会儿虽未受伤,但护着她从斜坡上滚下来,整个人重重撞上雪墙,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开口道:“过不久雪雾会漫起,看来今晚是无法回石屋了,我们进洞去过夜。”
易少凝朝四周张望一番,这才发现雪墙一侧有个约莫一个人可以通过的洞口,再瞧瞧本是皓月当空的夜,竟在眨眼瞬间变了气候,渐渐漫起的雪雾,更添了一股凛寒。
她敛住思绪,弯身扶他起身,让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易少凝被他沉重的身躯压着,脚步有些缓慢,终于进入洞穴,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幽阴冷让她有些胆怯。
“这里……不会藏着什么毒蛇猛兽吧?”
她一开口,小心翼翼的口吻便在空荡荡的洞壁间回荡,激荡出令人更不安的回声。
冷烈取出火折子递给她,“一旁有柴火,你去生火。”
易少凝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初来云氤山养伤,我也栽在那处斜坡过。建石屋期间,我就留在这里过夜。”
听他这么说,易少凝放心了许多,藉由亮起的火折子,她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你还好吗?刚撞伤了吗?”担心他的毒症是不是又要发作,易少凝抓起他的手想把他的脉。
“小事,运功调息片刻便无碍。”冷烈寻了个角蕗,闭上眼运功,让体内真气运行,打通那横滞在胸口的那一口气。
易少凝不敢惊扰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亮起火光后,很快便找到那堆木柴,费了一些时间生起火堆。
融融火光带来暖意,却也瞬间让身上、发上的冰雪融化成水,濡湿了衣衫,加上由洞口灌入的一阵寒气,顿时让她冷得刺骨。
她朝火堆又靠近几分,伸出冻得几乎要无知觉的十指,让那暖意将每一根手指烤得暖呼呼。
舒服了许多,她看着仍闭眼运功打坐的冷烈,想着不知他还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恢复?需不需要一起过来烤烤火……
正思索之际,易少凝却发现他原本已经恢复一点血色的脸庞,在瞬间起了变化。
“唔!”
冷烈因那无预期刺进心脏的剧痛,痛得一手捂着心口倒地,颀长身形不受控制的抽搐、蜷缩。
易少凝已经见过他毒发的模样,这回镇定许多,她伸手到袖中想拿出能抑制他毒症的药,却发现袖袋中空无一物。
她猜想应是方才坠落斜坡时掉了,可外头雪已弥漫了片刻,冒险出去找也不一定寻得回。
易少凝飞快思索,怕冷烈失去控制,又拿自己的身体去摔撞,不假思索的上前抱住他。
“冷烈,我的药掉了,你要撑住。”
冷烈在意识朦胧间听着她柔软的声嗓在耳边回荡,他听见了,但那声音却远得像来自远方。
他知道自己毒症一发作会是怎生模样,他不想伤她,吐出的声音却虚弱破碎如呜咽。
“走……”
他想推开她,她却使出最大的力量,费劲按住他的合谷、内观二穴。
“诸病于内,必形于外”,他一发作,全身经络脉流大乱,产生一股极凶猛的毒气在体内乱窜,痛不欲生。
此时无药可抑制,她只能用最根本的方法为他疏通经络,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之举,却并不是毫无作用。
易少凝顺利让他撑过那一波剧痛,但还来不及松口气,却突地被冷烈推到一旁。
她往后一倒,看着冷烈在剧痛中痛苦的抓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张俊逸脸庞再度变得狰狞。
“啊!呃啊——”
他痛苦的咆哮在洞中回荡有如轰轰雷响,震得人耳膜胀痛,心脏紧缩揪痛,彷佛多用一分力就会跟着被震碎似的。
易少凝下意识捂住耳朵,却在看到眼前情景时,惊骇得瞪大双眸。
他……颀长结实的身躯迅速长出褐色毛发覆住全身,修长十指指尖窜出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