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还在晃动,方才被骆景福的丫鬟荳菀阻在外头廊上的苏嬷嬷和紫苏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屋来,两人皆是一脸忧心。
苏嬷嬷一见云浅浅,就按捺不住性子的问道:“姑娘,您怎么就答应了?”
云浅浅苍白的脸上尽是苦笑,很是无奈地反问:“我能不答应吗?我若不答应,嫂子只怕现在就会让人套马车回娘家去。”
“回去就回去,大少女乃女乃这几回的行事越发偏执,眼里只怕早容不下姑娘您,这回让您去寺庙祈福,只怕后面还有事儿等着呢!”苏嬷嬷恨声说道。
前几天她家姑娘受寒后浑身烫得像火炭,她和紫苏几回到主院去求大少女乃女乃延请大夫,可她却总是推三阻四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结果她却马上过来要求姑娘入寺祈福三天!这事怎么想怎么怪,便连她这个向来谨守分寸的下人都忍不住要质疑她的做法。
看出苏嬷嬷的忧心,即便云浅浅心里也觉得骆景福的行为有异,可是不想苏嬷嬷太过忧心,仍冷静出声安慰道:“嬷嬷先别忧心,最坏的状况咱们不是已经先想好了吗?”
听到云浅浅的话,苏嬷嬷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气,急急道:“姑娘,您可先别冲动,事情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地步了啊!”
“我知道,只不过咱们也是得要做出最坏的打算,若是情况真的至此,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吧?”
她从小缠绵病榻,无聊时也只能看书来打发时间,她爹又疼她,所以总是费尽心机搜罗古籍给她打发时间,如今自己赖以为生的绣技也是那时在古籍中找着的古技法,反正她时间多,钻研着也让她钻研出些许的门道来。
也因为看得书多了,眼界自然也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她早在骆景福嫁进来没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嫂嫂是个不容人的,只那时她还傻气的以为多了个嫂嫂就像多了个心疼她的姊姊,每每只要有机会,就会想要缠在骆景福的身边。
毕竟那骆景福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父亲是户部侍郎,官职在京城中算是不错,骆景福本身虽不是那种拔尖的美人,可也算得上是清秀,再加上性子有些泼辣,不似闺阁小姐一般那样软绵绵的没有个性,所以也能管得住自家兄长。
可很快的她就发现,骆景福在人前当然对她亲密有加,可是一旦周遭无人待她便很冷淡,甚至几次不经意间,云浅浅发觉骆景福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挑拨娘亲与她们这些女儿之间的情感,她便在心中警戒起来。
尤其在嫡亲姊姊被算计出事后,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几分戒心,也觉得自己的将来只怕不易,所以早早就暗暗地盘算着自己的后路。
还好,这两年的准备让她现在不至于手忙脚乱,所以刚刚骆景福前脚刚走,她便已经开始盘算应变之道。
对她来说,她早就明白人心易变,世事无常,现在好的,将来未必还是好的,现在不好的,也未必一直都不好,日子都是人过的,只要用心经营,再差也有三分。
再说句不合规矩的话,谁说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在后宅不快活的那些女子,一半原因在男子,但何尝没有一半原因在于自身?所以她不怕低嫁,便是生活艰难一些,只有夫婿是个上进的,她也不会嫌弃,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可看着骆景福如今这有些出乎常理的安排,云浅浅隐隐也嗅出了一点不对,能让骆景福这样费心,这对象的身分只怕不低,可能还很高。
就因为身分很高,以她的身分只怕也没有资格攀附,何况云家如今的情况,真的想要高嫁去富贵人家做正妻,只怕也是不能。
但若要将她送给人做妾,骆景福只怕也拉不下那个脸,那可是要让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的,所以总要想些手段,比如说,污了她的名誉,让她不得不顶着不好的名声与人做妾,如此一来,既讨好了那些贵人们,自己为了要在贵人的身边活下去,也得努力让云家能够多几份的实力。
贵人、贵人……突然间一张猥琐的脸庞闪过她的脑海,云浅浅心下一冷,总是带着温文浅笑的脸庞蓦地罩上了一层寒霜。
“紫苏,你带上上回母亲送来的小吃食,你和那芸彩不是有话说吗?这阵子我生了病,你也忙碌忧心,下午你就去找芸彩散散心、说说话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伺候了云浅浅这么久,紫苏便知其中真义,于是上前,抿唇含笑地屈膝行礼,脆声说道:“谢姑娘放奴婢休息一下午,奴婢一定会好好把握的。”
起身后便利落地朝着门外走去,她知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主院那儿最近有什么异动,若非有什么情况,以大少女乃女乃珍惜名声的性子,又哪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望着紫苏离去的背影,云浅浅又略略一想,便扬声道:“嬷嬷,今儿个你回家一趟吧,让女乃兄将一切准备好。”
“姑娘!”不似紫苏那样应得干脆,苏嬷嬷那张皱纹已现的脸庞出现了明显的犹豫,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就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姑娘的一生是不能踏错一步的,姑娘若是真的离家而去,从此不但要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许是还会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任人欺凌,姑娘可得想清楚啊!”
“嬷嬷,我不过是做足准备罢了,若是照一般情况低嫁,我自会认命,可若是还有其他的算计,那我宁愿飘零一世,也不愿屈辱偷生,嬷嬷难道不知道骆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想到方才听到骆氏说话时自己的心惊肉跳,苏嬷嬷也不得不承认状况的确有可能如姑娘所想的一样不好,“不如咱们去找夫人吧?”终归是亲娘,虽然夫人一直将老爷的死因怪在姑娘身上,可虎毒不食子,夫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女儿被堆入火坑吧?
苏嬷嬷的建议让云浅浅的舌尖泛起了难言的苦涩,这些年,她娘在骆景福的影响下,越发的不待见她了,不但不让她晨昏定省,甚至难得见到时,还会时不时地刺她两句,让人听得难受。
她知道母亲这是怨她,她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她爹,毕竟她爹若不是为了替她找奇药,也不会趁着出门去西南替皇上办事时,竟弯去了西南的深山大林寻药,结果不知怎地就染了怪病,被送回京没多久就归天了。
“母亲这几年的想法越发钻进牛角尖里头了,骆氏若是真要使坏,不是已经说服了母亲,便是将母亲瞒了个滴水不漏,以她的手段必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此时去找母亲,她未必能信。”
再说了,她也从来没指望她那个糊涂的亲娘能为她做什么,打从大姊被设计失了名声丢了婚事,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跷,但娘亲却在骆景福的花言巧语下,得过且过的不去查出真相,直接放弃了大姊,任由大姊带着污名低嫁时,她就知道她的娘亲在某些想法上已经陷入魔怔了,尽管她屡次出口相劝,可她娘却也因此越发不待见她。
“别打扰母亲了,她身子也不好,一向多思多忧,更何况将来嫂嫂也是要与她送终之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云浅浅淡淡的说道。
不是她不在意亲娘,只是方才骆景福既然敢那样毫不遮掩的威胁,只怕早就在母亲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她再去讲什么,母亲只会觉得她与嫂子不对盘又多疑,哪里能够改变什么?她不愿做这样的白工!
更何况这几年她也觉得累了,即使她一心为了云家,可是在母亲的不谅解、兄长的不长进和嫂子的敌视中,她真的觉得心烦。她身子不好,能够再活几年又有谁能够知道,在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过一段清静的日子。
“姑娘……”望着浑身散发出一股疲累的云浅浅,苏嬷嬷终于还是妥协了,其实她也心疼自家的姑娘啊!“好吧,老婆子这一生终究是要跟着姑娘的,但凡只要嬷嬷还有一口气在,自也不会容人欺辱姑娘,姑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本来的劝言全成了豪气万丈的誓言,那护犊子的模样让云浅浅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原本渐凉的心也被一道暖流滑过。
是啊,她还有苏嬷嬷,还有紫苏呢!云家容不下她,她走便是了。
这么一想,原本沉重哀伤的心思便淡了不少,转头又能兴致勃勃的与苏嬷嬷细说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横放在小几上的古琴,只不过平素优美的曲调如今硬生生被弹成了生硬冷然,蓦地,让人觉得刺耳的琴音倏地停止,殷骥骁望着方才被他摊开的信笺,语气如冰地轻喃道:“出息了啊!”
原本看着就有些恐怖的脸庞,再加上此刻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阎王模样,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触怒他,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早就很有眼色的有多远跑多远。
偏偏谭悦之是他的贴身护卫,向来与他形影不离,所以就算心里也很想脚底抹油,但他却一步也不敢动,只好低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那些讯息传回来时,主子不是心情大好,便是大坏,而且坏的时候居多,这几年皆是如此。
“她就蠢得不知道要来讨债吗?”殷骥骁恨恨的咬牙说道。
这两年他都不知道在暗处为她扫除了多少的暗箭,而她却彷佛早就忘了她对当朝四皇子有恩,随时可以堂而皇之的挟恩以求回报。
谭悦之抿唇不语,硬着头皮给殷骧骁续了一杯茶,毕竟下人都借故跑光了,然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像木桩子一样的站在一旁、
“我殷骥骁的救命恩人是能够让人随意算计的吗?”
字字如冰珠,谭悦之已经许多年没有瞧见主子这样喜怒形之于外的模样了,他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叹云姑娘对于自家主子的影响力。
“主子,这几年云渐生在外头蹦跶得厉害,想来那骆氏在其中也使了不少的力气。”深知装死也有个限度,谭悦之看看情况,明白自己若再不说话,只怕等会儿也要遭殃,于是连忙开口。
“骆伟良这个老狐狸这几年的心大了,贪得也愈来愈不象话了,既然他教不好女儿,也不用再待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了,更别说还想更上一层楼主掌整个户部,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骆氏竟然敢将脑筋动到云浅浅的身上,那么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他就发发善心,替二皇兄理一理手头下的人,别这么一个个仗着他二皇兄的势,行事越发没了章法。
免费相送,不必言谢。
“是!”谭悦之对于殷骥骁的交代完全没有迟疑,彷佛已经做习惯这样的事了,身为贴身护卫,他为殷骥骁处理的事儿不算少,所以这事他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对他而言,比较棘手的事反而是有关那位的事儿,于是带着些迟疑的问道:“那普济寺那里是否让属下布置些人手,还有对于云姑娘想要诈死离家之事,属下……”
他心中的疑问都还没有全数说出,殷骧骁却已经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果断地说道:“算起来那丫头今年冬天便要及笄了吧?”
“是!”恭敬地低头应是,谭悦之面上虽然不显,但心头却漾起了一阵狂喜,若是主子能将云姑娘给娶回来,脾气应该就不会这么阴晴不定了吧!
心中正愉快的盘算,谁知道殷骥骁却又开口说道:“让花素锦动作快点,替她找个好夫婿,免得这个人情倒还得没完没了了。”
这句没好气的话一出,谭悦之心中的喜悦一顿,再次愣愣地望着殷骥骁,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这样费尽心机小心翼翼的看护着,那护犊子的模样说是没感情,他们这些跟在四皇子身边的人压根就不相信。
可他现在听到的是什么?主子竟然要为云姑娘择婿,所以一切都是他们误会了?压根就是没感情的?全都是他们这些下属想偏了?
殷骥骁本就是个霸气之人,早已习惯了一呼百诺,命令出口就该得到响应,可这会谭悦之却久久没有作声,于是他有些不耐地横了他一眼,才见他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却还是傻望着他没有出声。
“怎么,不过要你传个话罢了,发什么愣?”
“没……没有!”谭悦之结结巴巴,但仍抵不过挠得他心头痒痒的好奇心,索性心一横,深吸了一口气后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问道:“主子让花姑娘替云姑娘寻婿,可这云姑娘不是您心仪的姑娘吗?”
若非心仪,又怎会时时刻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若非心仪,又为何会让花素锦借机认识了云浅浅,这样主子才方便透过花素锦的手,间接替她解决一切的麻烦事儿。
“心仪?”没好气地轻嗤一声,殷骥骁望着谭悦之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睥睨,“那种丫头哪里值得本皇子心仪了,总是傻呼呼地替人作嫁衣,像她这样的人要是碰上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只怕不用三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那语气里头呈现的是诸多看不起,彷佛无比嫌弃,可若认真品味一下,却能听出殷骥骁对于云浅浅的保护之意,因为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处处危机,所以不愿连累那个本就体弱的姑娘,宁愿倾尽全力为她找一个一世安稳的栖身之处吗?
跟着这个主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天之骄子打小就显得冷情无比,许是因为生母已不在,打小就在皇贵妃身边长大的关系。
殷骥骁自懂事开始,就跟在二皇子的身后,替二皇子做了许多的事,因为皇贵妃总是有意无意的暗示他,他的命是她保下的,若非她的护值,以殷骥骁没有生母照拂更没有外祖家支持的皇子,要能在肮脏污秽的后宫活下去,几平是不可能的事。
也因为这样,殷骥骁心性早熟,旁的皇子才在读书识字之时,他却被送到了皇贵妃替他找的武学大师那儿,起早贪黑的练功,学得了一身的好武艺。
后来学成回到皇宫,也总在是贵妃的示意下,帮着二皇子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阴私之事。就连让他毁容的那条疤,也是因为皇贵妃想要除去政敌,所以殷骥骁才会领着暗卫夜袭,结果小命是捡了回来,却也让原本无瑕的面容多了道吓人的疤痕,个性也越发张狂与难测。
那回的受伤,全靠皇贵妃的妥当安排、皇上的偏心,再加上没人相信当年不过少年的四皇子会有这样的身手与那般缜密的安排才了结,否则当初的事很难月兑身。
可从那件事之后,殷骥骁的个性也越发地难测,无论做什么,总是带着一股想要毁天灭地般的张狂,再加上皇贵妃如今依然时不时地索求报偿,随着次数的频繁,殷骥骁的个性也就越发阴鸷,谭悦之甚至发现,主子替皇贵妃办事时已不似以常那样毫不保留实力,隐隐在办事时暗暗培植自己的势力。
虽然主子的心情阴晴不定,有时甚至带着一股残暴的噬血,但身为近卫,他其实知道在那狂暴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辛酸血泪,所以每每他都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希望主子能更加善待自己,一如此时,他更希望主子能想清,别等云姑娘嫁了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意,那可就来不及了。
“主子难道不觉得,其实云姑娘很聪慧,她若能在骆氏手下不吃亏,或许也能处理主子身边的麻烦事吗?”冒着被惩戒的危险,谭悦之再次开口,然而殷骥骁只是冷眸一扫,就让他有些扛不住怒气威压。
“你最近很闲?”轻飘飘的话语才落,殷骧骁已经毫不留情地一掌击在了谭悦之的胸口,那凌厉的气势直到最后都没有收敛分毫。
谭悦之一口鲜血蓦地喷出,人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无法站立,最后更因为胸口的剧痛蓦地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却不说话,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分。
微眯了眼凝视着谭悦之好一会,像是在思索着该对以犯上的他施以怎样的惩戒,那冷然且没有温度的目光就像一双手紧紧地掐着谭悦之的喉头,濒死的感觉让他的背脊一片寒凉。
可他没有后悔,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主子就是他们的一切,更何况他很清楚,这个主子看似冷硬、出手不留情面,可其实他们这些下属都知道,这位是个值得人敬重的主子,很是在乎属下的安全,就像几年前,若非主子以身犯险救了萧护卫,又怎会在脸上留下那道骇人的疤痕呢?
也因为看过这样的殷骥骁,所以谭悦之和其他的护卫们对他更是忠心耿耿,总希望主子能将日子过得开心点,今日他才会多嘴。
就在谭悦之以为这次的多嘴会导致自己玩掉小命时,殷骥骁这才冷冷地开口喝道:“下去!”
脸上血色尽褪的谭悦之有种地狱归来的庆幸感,但不敢再说什么,他平素在下属面前的英雄气概自然也一点都不剩,迈着蹒跚的步伐,强撑着一口气走出了书房外头,这才栽进了侍立在外的其他侍卫的怀中。
虽然被门一挡,殷骥骁不可能看见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己刚刚一时失控用了多少的力度,他自个儿心知肚明。
“来人!”他蓦地扬声一喊,侧间立刻又出现了一个穿着内侍服装的人,他闻声而出却又在距离殷骥骁不到五步的地方停住,垂手而立等待吩咐,态度不卑不亢。
“等会儿送一些护心丸去给谭悦之,让他休息半个月,身体没好之前不要到本皇子的面前碍眼。”
内侍王传广从他到了皇贵妃的身边就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对于殷骥骁的性子自然很是了解。听到他的交代,王传广的眼中倏地过一丝的安慰之情,又随即掩去。
果然……
即便外人觉得殷骥骁脾性难以捉模、性情孤傲,可在王传广眼中,四皇子从来就是一个外硬内软的主子,也只有这样的主子才能得到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
“是。”没有多余的言语,王传广随即躬着身子退出书房办事去了。
对于谭悦之的冲动,王传广倒是挺欣赏和感激的,毕竟他也觉得主子替云姑娘找归宿这件事其实挺蠢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主子对姑娘的在意,偏偏主子不开窍,一心只当自己的作为是在报恩。
但就算是救命之恩,也没有人会尽一切的心力照顾人这么多年,主子为了怕云姑娘遇事无法找到人求肋,为了她悄悄盘下了云裳阁,甚至许下诺言找来师姊花素锦,好让她出面替自己关照的云姑娘。
边照顾边还费尽心机想为她觅得良缘,一直静静看着一切的王传广着实担心,若再没人点醒主子,怕将来云姑娘真的嫁了人,自家主子得一辈子黯然神伤了!
虽说这一回谭悦之的话仅是惹怒了主子,没有达到任何的效果,但有了开始便是好事。
烟雾缭绕,庙前巨大的香炉正冒着袅袅白烟,无数的香插在其中,可见这个寺庙的信徒众多。普济寺虽然位于京郊,因为传说此地很灵验,所以香火极为鼎盛,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富贵人家,但凡家中有事都会想要来普济寺参拜一番,又或者做法会祈福。
距离人来人往的济寺后院不远的某处,有一座独立的院子,院子后头种着一片竹子,微风吹来,竹叶被风吹拂得沙沙作响,空气中更散发着微微的竹叶清香。
虽说这院子属于普济寺,但因为位处偏僻,再加平素从不对外开放,就连寺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普济寺的后头还有这座院子,四周自然也是人烟稀少。
突然间,院子前头的路径响起了匆匆的步伐声,王传广抬头瞧了眼,便默不作声的等着那穿着袈裟、原该在前院主持寺务的净空大师步履匆匆而来,原本慈蔼端庄的脸庞难得的板着,带着一股肃然。
笔直地走进了这座独立的院落,因是在寺院之中,院落的布道显得有些间陋,净空大师却无暇他顾,抬头看向守在外边的王公公。
四目相对之际,王传广快速的挑了挑眉梢,净空大师一见那动作,脸上的神情又更加凝重了些。
“进去吧,四皇子已经在等着你了。”王传广语调平平听起来似是没有起伏,但从方才的举动就可知道,他和净空大师只怕不是初识。
闻言,净空大师朝着王传广微微颔首便亲自掀帘而入,不料进了室内却见不到人,在侍卫的指引之下,他终于在幽深的竹林深处找到了殷骥骁。
在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本该双王合十的净空大师却突然朝着殷骥骁单膝跪下,低头说道:“给主子请安。”
面对这样出人意表的情况,殷骥骁却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起来吧,你既已坚持出家修行,我们之间的关系便是僧人和香客之间的关系,往昔一切就该随风逝去。”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净空大师沉声说道,虽然殷骥骁开口免了他的礼,但他还是执意叩了头才起身。
净空大师依旧行了大礼,即便殷骥骁不置可否也没有避开净空大师的大礼,只是淡淡的说道:“前儿个我让人拜托你的事,都办了吗?”
本就不喜多言,更别说这会哪有什么与净空大师叙旧的心情,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语气内似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烦躁。
“都办妥了,前些日子安国公派人来留了院子,说是府里的二公子要来寺里清净几日,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武僧,时时刻刻盯着他的院落,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开我们的眼睛。”
“那王家倒是个大胆的,他们家的那个老二祸害了不知多少的姑娘,如今竟然还敢将主意打到云家三姑娘的身上。”
这几年殷骥骁早已暗地里将京城的几个势力都收拢归于己用,所以要查出骆氏和谁谋算什么,自然是小事一桩。其实今儿个的事很简单,安国公王家的二少爷打小因为祖母溺爱,被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为的恶霸。
打他及冠以后,王家早不知道为他收过多少烂摊子了,偏偏他却深得王家老夫人的心,所以无人能管教他分毫,偏偏王家如今还有个女儿是当今皇上的爱妃,所以王家能帮他拾残局,至于那些被害人也不取多说什么。
话说那王家二少爷早几年已经娶过两个夫人,却都莫名其妙的没了,虽然王家极力隐瞒,但多少还是有些风声透了出来——原来是那王家二少爷有些奇怪的癖好,所以那两个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是不堪折腾而死的。
自从死了两个夫人之后,即便是区区七品芝麻官,人家也再不愿意让女儿给王家二少爷当续弦。倒也不是没有那种想要卖女求荣的,只不过只要有一丝风声传出来,那些想要攀附的人家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就算真想也没人敢真做。
想来那骆氏对王云浅浅这个小姑子是极恨的,所以即便明知王二少爷绝对不能嫁,却还是希望攀着王家的路子替云渐生找条青云路,这才动了要将云浅浅嫁到王家的念头。
“主子放心,那院子的里里外外属下皆已安排妥当,绝不叫他们的计谋得逞。”
尽管净空大师脸上信心满满,且依照王传广的说法,他那边也早已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可不知为何,殷骥骁今儿个从一醒来便心绪不宁。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情绪,他才会扔下本来说好一起去郊处策马游猎的二皇兄,直奔普济寺而来。
所以这个时候他听着净空大师的保证,心情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自己漏了的。
略显狭长的凤眸微眯,手指不断地在身旁的石桌上轻点,斜飞入鬓的剑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因为表情沉重,更使他脸上的那道疤显得有些狰狞,净空大师望着那道疤,心便骤然一痛,内心更是弥漫着浓浓的自责。
当年主子若不是为了救他,又哪里会身受重伤,还毁了容颜,从此再无问鼎至尊的机会?他也曾经想要自刎谢罪,偏偏主子说自己的命是属于他的,若是自尽便是对他不忠。
想死不行,活着又艰难,这才让他动了想要抛下红尘一切,遁入空门的念头。本以为主子不会准,谁知他才开口,主子便准了,还让人给前代的普济寺住持带话,让他入了普济寺潜心修佛。
几年下来,他的心境倒是渐渐平和了,本以为自己的修为长进了,却没想到一见到那划破美玉的疤,那无边无际的愧疚便又朝他涌来。
带着竹叶清香的微风吹来,昔日的一主一仆各陷沉思,突然间,原本慵懒的殷骥骁拍案而起,嘴里喝道:“不好!”
净空大师闻声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殷骥骁已经朝着竹林外头喊道:“王传广!”
说时迟那时快,王传广已经疾步出现在两人眼前,神色难掩一抹焦急。
匆匆而来的王传广一见殷骥骁,来不及开口问他想要吩咐什么,立时先说出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事情不好了……云姑娘的马车在半山腰处坠崖了!”
闻言,砰地一声巨响,殷骥骁的拳头砸向身旁的石桌,那看起来结实无比的石桌竟被这重重的一拳给砸得四分五裂,变成了散落的石块。
“说,怎么回事?”殷骥骁咬着牙命道。
他浑身的戾气让王传广和净空大师忍不住心里一惊,他们都知道云家三姑娘对自己的主子很重要,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竟然是这么重要,出了意外,就能让向来心性沉稳深沉的主子脸色大变,浑身的戾气尽泄,再无遮掩。
了解殷骥骁的性子,王传广不敢耽搁,立马开口说道:“不知道何故,三姑娘的马车行至半山腰时,路旁的林中突然冲出了一只山猴惊了马,马车一时失去了控制,这才让云姑娘的马车被甩出丢,刚好安国公府的马车尾随在云姑娘的马车之后,马儿也一并被惊了,对方马车跟着掉下山,现在那处已乱成了一团,万幸那山崖不深,受点伤应该是难免,性命应是无碍才对。”
听完了这些,心思转得飞快的殷骥骁已知道他们的盘算,本以为他们顶多使些下作的手段让云浅浅失了名声不得不嫁给王建钦,却没想到他们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竟连云浅浅的安危都不顾,想要趁机替王建钦博个见义勇为的好名声。
从山崖滚落,能留条命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上自己的仪容?只要王建钦时间拿捏得准,让人瞧到他抱着衣衫不整的云浅浅,那么两家的结亲就势在必行,否则云浅浅也只有到家庙修行一生了。
王家和骆家……该死!
心中狠戾的念头刚刚闪过,殷骥骁已经拔地而起,宛若巨鹰振翅一般使出轻功离去,转眼间已经瞧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