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清寂得恍若没有人烟,望着窗外的白雪,再对上院子里的清寂,满心忧惧的苏嬷嬷的心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怎么也松不开来。
这抹沉重,让端着药碗的紫苏也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如今她已经是个长相清秀的大姑娘,几年的相伴,她与苏嬷嬷和三姑娘培养出比平常主仆之间更深厚的情谊。
一见苏嬷嬷那满脸的愁容,心下自然也是一紧,但为了不加重苏嬷嬷的忧思,只见她脚步轻盈的走到了苏嬷嬷的身旁,说道:“嬷嬷,这大冷天的,嬷嬷怎地待在这廊檐底下呢?还是快快进去,免得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没事。”苏嬷嬷一见紫苏立刻直起身来,双眼还不住地往紫苏的身后瞧着,见她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原本欣喜的脸色顿时往下沉了沉。
“大少女乃女乃还是不肯请大夫吗?”
“嗯。”大夫没请来,紫苏也很是忧心,可是一瞧见苏嬷嬷的脸色,深怕她忧心过度,连忙说道:“大少女乃女乃说昨儿个帐房的银两才被拿去抹了喜福楼的帐款,现在家中已无现银,说是给她一点时间想法子,这两天必会凑出银子给三姑娘请大夫。”
“还要再两天吗?”一听这话,苏嬷嬷的脸色更凝重与焦急了,血色尽褪的脸庞弥漫着一股绝望。
一瞧苏嬷嬷铁青的脸色,紫苏也知苏嬷嬷心中的气怒,深怕她气出了什么好歹,连忙说道:“嬷嬷也别忧心,上回孙大夫开的药材还有一些,我刚就去熬了药来。”
“这药是能随便乱吃的吗?生病了不号脉,姑娘那是什么样的身子,你不知道吗?若是这药不对症……”
长串数落的声音渐弱,如今的状况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大少女乃女乃不肯发话请大夫,她与紫苏连云家的大门都出不去,除了沿用旧药又能如何呢?
长叹了一口气,她也只能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掀帘入屋,穿过花厅才步入寝房,就见原本昏迷不醒的云浅浅竟睁着眼望向她们,虽然一脸苍白但仍努力绽出一抹笑容,那宛若花一般的笑容,柔弱得惹人心怜。
“我的三姑娘喔,怎么醒了也不喊嬷嬷呢?”一见云浅浅醒来,苏嬷嬷一扫方才担忧不已的脸色,脸上带笑地急匆匆步上前去,轻柔地搀着她半坐起来。
“紫苏姊姊,把药给我吧。”因为严重的风寒,原本柔和的嗓音带着一些低哑,她低声说话,朝着紫苏伸出手。
那手细瘦得不像是一个将近十五岁姑娘的手,若是再细看,更可看出那双手压根不像是一个被娇养的闺阁千金所有,原该柔软的掌心上甚至还带着一些茧子。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紫苏便知姑娘方才已经听到自己与苏嬷嬷的对话,想想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将药盅递给了她,“这药刚熬好,姑娘小心烫着。”
“嗯。”云浅浅点点头,动作却没有太过小心翼翼,一口气喝下了药盅里的药。
那药苦得让她两道弯弯的柳眉直往中间皱去,可她却没有接过紫苏递来要给她压苦味的果脯,只朝着紫苏要了一杯温水,一口气灌下,这才压下了满嘴的苦味。
“我方才听了你和嬷嬷说的话,那喜福楼又来要银子了?”
“姑娘刚喝了药,还是再歇会儿吧,您才刚醒来,管那些劳什子的事做啥?咱们院子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往那送去了,那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苏嬷嬷忍不住气愤地说道,言语之中尽是对自家姑娘的心疼。
嘴里叨念,心下却忍不住地叹息,到底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吗?姑娘自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平素就像是个温婉的大家闺秀,一旦遇事却总是不慌不忙,甚至不动声色地将麻烦排除。
望着这样坚强的姑娘,苏嬷嬷既骄傲又感伤,打小姑娘就是一个事事为旁人着想的孩子,便连这几年碰上了无数的委屈,可只要能笑着,她便从来不哭。看似娇弱,但骨子里的骄傲却是许多男人都及不上的,就如她们家的大少爷。
打小到大,夫人就将大少爷当成了掌中宝,虽也疼爱三姑娘,可是一旦碰上了大少爷,那便是无有不应,就算云家近几年来因为老爷骤逝而家道中落,可大少爷依然还当自己是贵公子一般挥霍无度,甚至连大少女乃女乃骆氏也一味地由着大少爷胡来。
因为老爷骤逝的关系,夫人对三姑娘有了心结,再加上偏心独子和金孙,所以这几年便让大少女乃女乃将云家中馈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而这段时间,云家的嫡长女云萍萍原本已经要说给丁尚书家的嫡幼子,丁尚书是朝中清流,家风清正,本来主仆几个还替云萍萍开心能得了这份良缘,结果也不知道怎地,云萍萍竟在一次外出参加赏花会时被人发现与一盐商之子单独相处而坏了名声,只好被迫低嫁,幸好那盐商财大气粗,给了大笔的聘金帮大少爷云渐生摆平麻烦。
这事可说是巧合,但若再加上去年云浅浅庶出的二姊远嫁江南做填房,对方一样提供了巨额聘礼这事来看,连着两回云家女儿都低嫁,也都因此获得不少聘礼刚好可填补家中的金钱漏洞……
大姑娘的意外来得实在恰巧,那时正好也是骆氏对浮云阁索要最凶的时候,别说是心思灵巧的云浅浅,就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谁不在心中咕哝几句大少女乃女乃也太狠了,竟然连这种手也下得去。
昔日云家门前可是车马络绎不绝,如今的云家却早已不复云老爷在世时的盛况,这才会为了一点钱就锱铢必较甚至卖姑娘。
听到苏嬷嬷语气里的不满,云浅浅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转而对紫苏交代道:“你去将我前些日子绣好的那件嫁衣找出来,嬷嬷今儿个就请女乃兄帮我送到云裳阁去吧!”
这几年云裳阁与她做了许多的买卖,但凡她绣出去的东西都能卖出个好价钱,以她对那袭嫁衣付出的心血,她相信就算卖个三千两也不为过。
只不过如今她急需银两,所以也不敢奢望许多,若能有个两千两,应能让她得到一些喘息的时间。
听到她的交代,苏嬷嬷和紫苏都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云浅浅的眼神中皆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我的好姑娘,这怎么能成?那可是您辛苦了许久才绣出来的嫁衣,是准备……准备……”
接下来的话苏嬷嬷到了舌尖,想到自家姑娘身子骨始终不太好,虽然一张脸生得精致美艳,可身子弱,又有这张过分美丽的面容,因此始终不受那些选媳的官夫人青睐,如今实岁都快要满十五了,婚事却始终定不下来。为了这事,大少女乃女乃言语之中可没少挤对自家姑娘,所以苏嬷嬷自然不愿此时提起这个话题,只好含糊带过。
“那袭嫁衣做的这样精致,姑娘怎可随意将它卖出呢?”知道自家姑娘为绣那袭嫁衣花了多少心血,紫苏连忙开口说道。
“嫁衣的布料可是早前爹还在世时,宫里贵人御赐的,市面上甚是罕见,再加上是我自个儿绣出的花样子,又是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应该能卖上好价钱。”
云浅浅似是听不出紫苏话语里的惋惜,只是迳自盘算道:“若是能够卖上个两千两,你就把一千五百两送到大嫂那里去,也能稍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姑娘,大少女乃女乃哪里就真缺了银子,她不过是不想在咱们院子里多花上半分银子,您这几年日熬夜熬的,往那里填去的银子还少了吗?姑娘也不小了,怎么也该为自己盘算了。”
“照大少女乃女乃那越发没了章法的做事方式,您未来在家里的日子只怕愈加难过,这几年您库房里头的好东西,一样一样的都往那里送,可大少女乃女乃待您却越发的苛刻,您年纪愈来愈大了,总得多为自己想想啊!”
“嫂嫂这不是怕大哥没有前途,所以这才将银子看得紧,她也得拿些银子去打点大哥的前程,我与大哥是嫡亲的兄妹,兄长有难,做妹妹的岂能不出手相帮呢?”
“三姑娘,您……”
“嬷嬷就别劝了,不过就是一件衣服,有什么舍不得的?”
伸手揉着自己还发胀的脑袋,虽然只是几句话,可她本就生病,情绪又有起伏,再加上刚刚喝下的那碗药里头有着安神的成分,几句话下来,云浅浅自然疲惫不堪,眼皮沉得像挂了串石头似的。
苏嬷嬷和紫苏哪里看得下去她这般虚弱的模样,想要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就全又吞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又连忙上前帮扶着虚弱的云浅浅躺下,待得云浅浅沉沉睡去,这才悄然地退到了外头的花厅。
“嬷嬷,你看这事……”不知道该不该去将那件嫁衣翻出,紫苏很是犹豫的看着苏嬷嬷。
苏嬷嬷却抿唇不语,好半晌终究还是沉着脸说道:“就照姑娘说的做吧!”
毕竟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这几年虽然心思渐沉,可苏嬷嬷却总能从她的行事章法中瞧出一些端倪,想来这丫头这几年一直往兄嫂那儿送钱,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免得到时像她的两个姊姊一般,被人闷不吭声地给卖了。
“唉,可是这么做有用吗?”
轻声喟叹着,紫苏还是带着满满的心疼转身进了左边的耳房,将那袭几乎熬干了自家主子心血的嫁衣取出,满是不舍的交给了苏嬷嬷。
苏嬷嬷接过了嫁衣,转头就找出了一条陈旧的布,将嫁衣小心翼翼地包成了个包袱,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这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么云家就败落至此呢?
敞开的书房,各种精致名贵的摆设错落有致,一旁的琴案上摆着一架看似质朴但其实名贵万分的焦尾琴。
一旁的香炉里散发着清清淡淡并不浓烈的香味,让人闻着格外的有精神。
多宝槅后,最吸引人的不是那摆放于书架上的各种孤本和珍本,更不是挂在墙上那几幅甚有风骨的书画,而是那斜歪在躺椅上,一手握卷细看的男人。
原本看得认真,可突然间,他的耳朵动了动,便将手中的书随意地扣在了榻上。
随着他的起身,他的发便宛若张开的扇子一般散在他的后背,再一细看,率先映入眼帘的脸庞宛若无瑕白玉,那带着些锐气的五官更是英气勃发。
那份不经意的潇洒风流,再加上那张几乎无懈可击的俊逸脸庞,勾得人忍不住想再三探看。
随着他望向门扉的动作,那另一侧脸颊转了过来,大多数的人在看到这另一半的脸颊时,都会忍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喘。
因为他右边白玉无瑕的脸庞是那样的俊逸无双,可一旦迎向那左边的脸庞就会瞧见一道蜿蜒在左颊的伤疤,那道疤让原本的洁白无瑕顿时添增了几许可怖与狰狞。
随着珠帘的晃动,他从原本半躺着的姿势,到一脚毫无形象地曲起,一手枕在自己曲起的脚上,那种豪放与不羁再加上那狰狞的伤疤,与他盯着人看时的冷漠眼神,更是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望着眼前骤然闯入的女子,殷骥骁深邃的眸子倏地闪过一抹被打扰的不悦,可一想到会让花素锦这样气呼呼出现的原因怕是只有一个,原本胸臆之中漾起的愤怒顿时被压了下来,甚至率先开口问道——
“云渐生那厮又闯祸了?”
这几年也只有因为云渐生连累到云浅浅,才能让渐渐成熟稳重的花素锦这样气急败坏。
“他有哪天不闯祸吗?”
明明是个女子,做的却是一身男子的打扮,要是光看外表倒也尔雅温文,下一刻花素锦像是个男人一般,潇洒扬手掀起了直裰的下摆,然后大马金刀的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
不管殷骥骁那浑身下上喷出的冷空气,花素锦张嘴便宛若倒豆子般的说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让人吹捧了几句便自以为风流,整日流水似的花银两办文会、办花会,眼瞎地明明是个假古董也能花几千两去买,有这样的兄长,云浅浅就算熬瞎了眼,终有一天也会填不了这个不断加深的坑啊!”
一长串埋怨倒出来,花素锦喘了口气,伸手抄起茶壶却不是将茶水倒入茶杯,而是直接往自己嘴里灌,那粗鲁的模样较之草莽男儿也不遑多让。
这个行事极为粗鲁的女子,竟然主掌京中最受贵女吹捧的云裳阁,但凡云裳阁卖出的服饰,最终都能在京城里头刮起一阵旋风,多的是王公贵族愿意捧着大笔的银两,只为求得云裳阁里独一无二的绣品。
而这两三年间,云裳阁最受追捧的花样子其实都不是出自阁里的绣娘之手,而是她重金向云家三姑娘云浅浅那里购得的。
连绣娘仿她的花样子及手法绣出来的衣裙、屏风都能卖出这么多的银两,若是她的真品,怕还不造成市面上的疯抢!
“这次她还有什么可卖?”
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可若是细品他的语调,自可于其中品出一抹无奈与那可有可无的心疼之意。
花素锦挑眉望了殷骥骁一眼,眼中倏地滑过一抹果然如此。
这几年,虽然在云裳阁卖出不少云浅浅构思的花样子,可那些真的出于她手的绣品,绝大多数都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中。
“嫁衣!”带着点心不甘情不愿,花素锦闷声说道。
“多少银两?”听到嫁衣两字,他的剑眉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问道。
花素锦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当殷骥骁那威逼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很没志气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说道:“我给了她的女乃兄三千两……”
在过来之前,她就知道那套让人眩目,即使粗鲁如男人的她看到也忍不住屏息的美丽嫁衣,绝无可能留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才更呕。
果不其然,这件应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绝美嫁衣,依旧与她无缘。
花素锦心里头的那个呕,让她有种想要不畏恶势力抗争一把的冲动。
事实上,这两三年,但凡云浅浅卖出来的东西,从一开始是古玩首饰,渐渐变成她自个儿亲手裁制并且一针一线绣出的衣裳,大多数都落入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中,她就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没事花那么多银两买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干什么?
“等会我让人拿五千两给你。”
这是财大气粗的极致表现,可向来早就习惯殷骥骁做法的花素锦却情难自禁地在脸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你有意见?”瞧着她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殷骥骁冷眸轻扫,语气轻柔而飘忽,再衬上他那张一半可怖一半俊美的脸庞,让向来胆大的花素锦硬是说不出自己其实很有意见。
“那嫁衣……”很美,美得连她这样大而化之的女人都想拥有。
彷佛看出花素锦的想法,殷骥骁却没半点改变心意的意思,就算花素锦是他的师姊,他也不会将那袭嫁衣相让。
其实就算还没有看到那袭嫁衣,他已经可从花素锦那难得形之于外的不舍想象出那袭嫁衣到底有多美。
若非亲眼看到云浅浅亲手所绣之物,他过去也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她竟是个绣技大家,前阵子他也从花素锦的手里取得一幅出自她手的双面绣屏,一面是意气风发的虎啸山河,另一面却是富贵华丽的锦绣牡丹,两种大相迳庭的花样,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如今,那幅让人爱不释手的绣屏,就摆在他的寝房之中,每每因为外头的事心烦意乱之时,只要看看那幅绣屏,就让他稍稍敛下怒气。
“我是有意见,可是我手头上的东西,便连云裳阁都是你的,我还能说什么呢?”花素锦恨恨的说道。
那含恨的模样倒惹来了殷骥骁的一声轻笑。
难得瞧见他不那么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像个正常人了,花素锦心中却知殷骥骁这样的情绪改变只会因为一个人,那个人便是云浅浅。
从来她都是一个嘴巴比脑筋快的人,于是嘴一张便说道:“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几年你倒是用尽了一切法子,处心积虑的想要护她平安,但以你的身分又干么这么鬼祟行事呢?其实只要你想娶,只怕那云家的大少女乃女乃会迫不及待的将她送到你的身边。”
毕竟先不说殷骥骁那种喜怒不定的个性,光说他那皇子身分和皇上对他的纵容宠溺,他这个男人对寻常人家,依然像是天边那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
花素锦对于云浅浅的嫂子骆氏向来很有意见,也早不知在心里月复诽了几次殷骥骁那畏首畏尾的行事作风。
冲着心中对殷骥骁那夺人所好的小人行径的不满,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股脑的全都数落了出来。
本以为自己的冲动会为她惹来不少麻烦,谁知道今天的殷骥骁显然心情挺好的,不但没有一掌拍死她,甚至还按捺着性子跟她解释。
“你知道我的身分,也知如今父皇正要立储,就算我早已与那皇位绝缘,可因我与二皇兄一向亲近,那些想要对付二皇兄的人从来都是拿我当目标,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陷她于水火之中?更何况我的脸……”
初时,不过是因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所以对她起了关注,希望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偿还她的恩情。
这本是一种银货两讫的想法,可谁知道,随着时日的过去,关注她的事竟已变成一种习惯,甚至更佩服起这样瘦弱的她。
然后不知不觉间,不想让她有半点的委屈和为难,竟然成了他除了二皇兄的大业之外唯一在乎的事了。
“你……”
其实殷骥骁所说她又怎会不知,只不过方才一时气急,才会故意想要戳他的软肋出出气,可冷硬的他竟会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让她听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一切的作为,竟只是为了要护着云浅浅,不想让她卷进争权夺利的漩涡吗?
“既然我不能出面,也就只能将她托付于你了,你放心,只要她一生平安喜药,你所求之事,我终有一天会为你达成的。”
这根本就是直接掐向她的软肋嘛!
“你……你、你……”花素锦恶狠狠地瞪着殷骥骁,似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倏地抬手,纤指笔直地指向他,动作中带着浓浓的指控。
若要比狠,这个殷骥骁能狠过天下人,便连她这个师姊,在他面前也往往居了下风。
“你也别恼了,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罢了。你若想早日达成心愿,不如就帮我找两个丫头送进云家,护卫她的安全,一旦她嫁了人,我必完成你的心愿,如此可好?”即便花素锦怒不可抑,可殷骥骁还是宛若无事人一般地说道。
话语中的许诺让花素锦渐渐熄了心中的愤怒。
“好!”她从牙关中迸出了一个字。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她能说不好吗?
不就是护着云浅浅的安全,再顺便帮她找个夫君吗?那有什么难的,再难,难道还能难过和殷骥骁这个死小子耍心眼吗?
再说了,她能说不好吗?
这小子为了云浅浅,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才不想象去年那个安国公府王家的二少爷一样,一不小心就跌断了腿。
想到殷骥骁那暗中行事的方式,花素锦顿时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故作无事般地又狠瞪了恢复一张冷脸的殷骥骁一眼,随即便如来时一般一阵风似的离去。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骆氏自打嫁入了云家,就不是一个能让人随意揉搓的媳妇,她有脑子、有手段,完全将因丧夫而心绪逐渐偏离原本慈蔼的云夫人给握在掌心之中。
这三年多,她不但将云家大大小小的中馈一把抓,甚至还设计了云家嫡长女,让她失了名节而低嫁商户,另一个庶出的二妹妹更是为了她的夫君而嫁人当填房。
这个厉害的当家主母从来都将云家的门面打点得十足体面,无论是朱漆红门或是前院或是待客的花厅,都是十足十的气派,彷佛云家依然处在云老爷在世时的兴旺一般。
但只要进了内院,就可以看出云家褪去繁华后的斑驳,尤其愈是外人瞧不见的地方,就越发衰败,更别说本来就位置较偏的浮云阁了,从前色彩斑烂的花园早已不复见,飞檐之上的色彩剥落,甚至左边的耳房一到了下雨时节就会漏水。
当年云家的繁华盛景早已瞧不见半丝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与落寞。
面对这些,云浅浅却从来不曾抱怨,平素只是安静的待在自己的浮云阁,与紫苏日熬夜熬的赶制绣品,只盼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支撑到兄长醒悟,重振云家往昔的风光岁月。
停下手中那让人几乎目不暇给的在彩色和绸布中穿梭的刺绣动作,云浅浅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颈项,几天前病愈之后,她就开始着手绣着另一幅八幅的绣屏,日夜不停的赶工,这活计是那日她的女乃兄去云裳阁,素锦姊姊让女乃兄带回来的,说是有人订制的,给的银两也很足,让她绣得精细些。
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她从来不引以为耻,更何况若能靠自己的双手扶持着兄长步上正途,那么再苦她也引以为傲。
只是……真的有用吗?
这两三年,她交给大嫂的银子其实不少,一开始大嫂还会推托不收,也会关心她银子打哪儿来的。
身为一个闺阁女子,她自然知道闺誉的重要,所以自也不敢让嫂子知道她私底下为了支持云家替云裳阁做绣娘之事,只推说那是之前爹亲在世时给她的私房。
几次以后,嫂子便不再追问,无论她送去的银两有多少,皆二话不说的收下。
从小早慧的她自知这便是人心,也不多说什么,但随着嫂子的索要越发频繁,她就知道自己许是终有一天会走上两个出嫁姊姊的后路。
或许年纪小小便已经历了生死关头,所以她的心中对于权力财富本就看得极轻,如今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成全娘亲和兄长的执念罢了。
只是,她也很明白云家的这个坑有多深,凭她一己之力就算熬瞎了眼,只怕也难填十分之一。
如今她也即将及笄,之前兄嫂还可以说是为爹亲守孝而耽搁了她的婚事,可现在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要流出兄嫂苛待嫡妹的流言了。
嫂子出身的骆家向来以朝廷清流自居,最是爱惜名声,但嫂子清贵的气质没学到,私下使的阴险手段倒是会了不少。
她的两个姊姊的出嫁虽说是出自嫂子的意思,但最后却是她娘亲拍板定案的,嫂子在姊姊们出嫁时还抹了几把眼泪,自然那一切的恶名就降在她娘的头上了。
对于这种情形,云浅浅不是没有阻止,更劝过了许多回,偏偏她娘自父亲骤然亡故后,便将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兄长身上,再加上嫂嫂的舌粲莲花,时日一久她的劝言也引得母亲的反弹,越发不待见她了。
想到这里,云浅浅又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觉自己被那浓浓的无力感给捆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突然间,门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然后门帘被掀起,跟着响起的是骆氏那带着点尖锐的嗓音。
一进门,骆景福脸上尽是关切的朝坐在绣墩上的云浅浅走去,云浅浅自是起身相迎,还来不及见礼,骆景福就连忙的说道:“妹妹身子好多了吧,你可别怪嫂子在你生病时没来探望,实在是这一大家子的事儿,天哥儿也得了风寒,嫂子这才抽不开身,那日妹妹送来的银两嫂嫂已经收到了,也多亏你这事事为家里着想的性子,嫂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若不是妹妹相助,咱们家可就要闹出笑话来了,说起你的兄长啊,这整日办文会,汲汲营营的想要为咱们家挣个光,也不知道多辛苦,他……”
口一开便是一长串的话,让云浅浅想要开口都找不到机会,只好含笑听着骆景福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直说了好一会儿,骆景福才发现云浅浅含笑却不答话,心下一阵不悦,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终于停了口。
“妹妹,怎么都不说话?莫非真的怪起嫂嫂冷落了你?”
彷佛就是个体贴的嫂子深怕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骆景福脸上神情甚至有些惴惴。
望着眼前脸色十分精采的嫂子,云浅浅只觉一股疲累袭来,可脸上却半点心绪不显,“怎么会呢?嫂嫂贤良,一切都是为了咱们云家,浅浅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和嫂嫂闹上呢?”
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云浅浅忙收敛心思,打起精神应对。
这个嫂嫂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若是不小心应对,就怕一时不慎要跌入深坑之中了。
眼扫着云浅浅那比平常人还要苍白许多的脸庞,骆景福的眸底闪过了一丝不以为然,打她嫁进云家,那时公爹未逝,她看着公爹将这个病秧子当成眼珠子似的疼惜,她就满月复的气怒。
都说姑娘是娇客,可姑娘家终归有一天要嫁人的,嫁去了别人家自然就是别家的人了,所以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成了,犯得着尽把好的东西全往这浮云阁送吗?
长久的妒嫉,再加上自家的夫君越发不成材,妒意成了隐隐的恨意,所以当公爹骤逝,她就花了一年的时间拢住了耳根子软又视子如命的婆母,这才渐渐的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
“说起来,妹妹向来是个贴心懂事的,你对嫂子的好,嫂子嘴上虽然没说,可都把你的好牢牢的记在心里了。”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嫂子是为了侍奉母亲,又为了打点哥哥的前程,嫂嫂所做的一切,浅浅又哪里会不懂呢?”
“也亏得有妹妹,否则这一大家子的事,我还真是想撂开了都不管呢!”
骆景福精致妆点的面容上漾着笑,但话语却隐隐的透着一股子云浅浅想要忽视却办不到的威胁。
低头,云浅浅抿唇不语,摩挲着手中的粗瓷杯子,半晌后再抬头,脸上依旧如方才那样平静无波。
“嫂子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要是妹妹做得到,又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当替咱们云家尽一分心力。”
她的唇舌发涩,原来那天送去的两千两根本填不满骆氏的贪婪,她竟连多给她一点时间都不肯,显然已经为她找着了买主。
听出了云浅浅话语中的屈服,骆氏自觉再次赢得了一场的胜利,语气之中自然也带着一股高高在上,“总是麻烦妹妹又怎么好意思呢!这嫁鸡随鸡,为云家盘算自然是我分内之事,只不过近来娘亲和天哥儿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这不,嫂子本打算去霞云山上的上的普济寺烧香祈福的,可偏偏琐事这么多又抽不开身,只好能央妹妹辛苦一趟了。”
“我道嫂子是有什么难事呢,我虽体弱,但上趟佛寺还是能的。”
“这……”虽然云浅浅一口应下,但骆景福脸上的为难未减,甚至双眸闪现的算计更加毫不遮掩。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云浅浅现在并没有跟骆景福撕破脸的本钱,于是再言笑晏晏地问道:“嫂子还有什么为难事,但说无妨。”
“这回我其实本来打算自己去的,所以早已与普济寺的住持说好了,要连做三天的祈福法会,所以还得麻烦妹妹多忙碌些。”
不但得去上香,还得住在哪儿!
云浅浅便是再有城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自己已到了能出嫁换钱的年纪,本以为此行只是让人相看,所以嫂嫂才编出了这个理由让她出门,但相看并不需要住在普济寺啊!
“真的得要住上个几夜吗?”云浅浅刻意有些迟疑的开口,彷佛对于自己是否应该答应有些难以决定。
“自然是的,这回是为婆母祈福,妹妹自来是个孝顺的,咱们这回将法会做得大些,神佛自然也会多多护佑婆婆,你说是不是?更何况婆婆向来疼妹妹,什么好的东西都往这浮云阁送,若是妹妹连去寺里帮婆婆做个祈福法会都推三阻四的,这话传了出去,妹妹就不怕自己的脊梁骨被人给戳穿了吗?”
相较于刚刚的暗示,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骆景福浑身上下已经散发出一种去不去是她说了算的强势态度。
云浅浅本不欲在这上头与骆景福针锋相对,于是望着再也挂不住温和良善面具的骆景福,眼神迷离,语气不解地说道:“嫂嫂怎地说得这般严重呢?若是妹妹的脊梁骨被人戳了,难道大哥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你……”骆景福既然出身大家,自然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于是对于云浅浅那轻飘飘的问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嫂嫂尽管放心,既是对娘亲的孝心,我自是不会推辞的。”
其实,骆景福虽说精明,可太过情绪外露,自己不过小小试探一番,她便这般沉不住气,不过想印证的,云浅浅也已经印证了,想来这一趟她非去不可了!
“那就好,后日一早我会安排好马车,其余的一切我会安排妥当,你就好好的在普济寺为咱们云家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