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韵雅向来就是外柔内刚的烈性子,既然父亲瞒着她定下这门婚事,那就别怨她丢下一切,远走高飞。
她有一身技艺在身,家底更是丰厚,没有卓家,她一样过得如鱼得水。她要去找鼎哥哥,就算找不到,她至少还能待在京中等待他的消息,等他带她走。
一旦出阁,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入夜,确定了院子里的仆妇退到院门边,卓韵雅和两名丫鬟带着早已收拾妥当的首饰银钱,模黑朝与徐家紧邻的那面墙而去。
眼见小门就在几步外,四周没有悬灯,黑暗中静寂无声,三人躲在树丛后确定没有下人经过,便起身快步跑到小门前,就在她欲打开之际,剌眼的火光突然从四面八方聚来。
她蓦地回头,就见是林渊带着府里护卫和几名仆妇将她们给团团包围。
“小姐上哪?”林渊噙着笑意问。
卓韵雅抿着唇没开口,目光掠过几个仆妇。
她身后的书白发狂似地冲到一名仆妇面前怒斥着,“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拿了小姐的赏赐,竟还敢出卖小姐!”
然而,还没模到张婆子的袖子,书白就被护卫给一脚踹飞,跌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是在做什么,你是什么东西,连我的丫鬟都敢动!”卓韵雅神色微变,快步向前查看书白的伤势,就连她脸色苍白,痛得连点声都不能发出。
“那么由我来是不是就能动你的丫鬟?”
那低沉如冰的声音教卓韵雅猛地抬头,水润的眸子顿时染上雾气。
“我警告过你了,是不?”卓震冷声道。
“是爹的错,是爹逼得女儿不得不走!”
“你这些年读的到底是什么圣贤书,竟敢忤逆父亲……来人,把书蓝押下重打二十杖!”
“爹!”见护卫上前,卓韵雅紧抓着书蓝不让人碰她。“爹,我不要嫁给徐爵,你要是逼我出阁,就是逼我去死!”
就算她这辈子和鼎哥哥断了缘分,她也不愿委身任何男人,所以只要她嫁给徐爵,那就是给了大薛氏绝佳的理由要了她的命……爹怎会不知道?
“我不管你什么死不死的,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嫁!”卓震的话从牙缝里挤出,半点不退让。
卓韵雅登时傻住,泪水盈眶,悲极的她反而笑了,在火光映照之下,竟是那般勾魂摄魄的美。
“原来……爹是不在乎我死活的。”啊,这一切都合理了,是不?说什么怕卓家丢脸,说什么怕定威侯世子以势纳她为妾……笑声断断续续地从菱唇逸出,她抬头,敛笑噙怒地质问,“爹,大薛氏给了你什么好处?足以教你愿意拿女儿的命交换?”
卓震闻言,勃然大怒。“孽帐!是我将你养得目无尊长,刁蛮任性,教你忘了在家从父,教你忘了儿女婚事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人,书蓝侍主不周就地往死里打!”
书蓝惊呼了一声被护卫拉到一旁,卓韵雅想要救人却被仆妇给压制住。
“爹,就算如此,我宁死也不从,谁都不能逼我!”
“是吗?”卓震哼笑了声,比了个手势,一护卫立即举起了长杖狠狠地往书蓝身上打。卓韵雅见书蓝浑身狠颤了下,却是硬气地咬了唇没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当第二下、第三下不断地落下,卓韵雅见到书蓝的衫裙竟渗出血来。“不要打了,不准打了!”
她死命地挣扎,却挣不月兑仆妇压制她的力道。“你们这几个该死的,放开我!”她发了狂,咬上其中一名仆妇的手,发狼地像是要咬掉一块肉,硬是教那仆妇放开自己,她趁隙推开另一个,连爬带跑地冲到书蓝身边,还是护卫急急收了长杖才没伤着她。
“爹,你要打就打我,横竖爹要让我走的就只是死路,那就打死我吧!”她将已经昏厥的书蓝抱进怀里。
“再打!”卓震吼道。
几名护卫将卓韵雅扯开,继续用刑,卓韵雅看着书蓝没有一丝反应地挨打,瞄了眼一旁的护卫,冲向前抽出配剑就抵在自己喉头上。“爹,让他们住手,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卓震冷冷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好,就让这两个丫头到地下伺候你。”卓震一个手势,让护卫再动手——
只见鲜血不断地从书蓝身上汩汩流出,彷佛要流尽她的生命力……
“我嫁!”卓韵雅将长剑丢下,喊道:“爹,我嫁,让他们收手!”
书蓝和书白是母亲过逝后挑进府与她为伴,这些年的相处亦主仆亦手足,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她们死活。
太卑劣了,竟拿书蓝和书白要挟她,她真的是没想到爹心狠至此!
卓震手一抬,护卫立刻停住了动作。
卓震徐步走到女儿面前,垂眼注视着她。“我警告过你了,是不?”
卓韵雅粉拳紧握,抬眼怒视,曾几何时总是慈祥宠爱自己的父亲竟变得如此冷血无情,她怎会没发现?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自己的立场。”迎视着她毫不遮掩的怒焰,卓震低声沉吟着,还未再开口,便听见——
“公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卓韵雅从父亲身后,瞧见雷持音气息微乱的走来,分明是一得知消息就赶过来。
卓震没回头,朝卓韵雅笑了笑。“小雅,不管你领不领情,爹就是要你嫁徐爵,从今天起,只要你胆敢再踏出芙蓉院一步,甚至企图伤害自己,不饮不食,那么……”他的手精准地往后一指。“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待她。”
卓韵雅瞠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可父亲的眼神那般认真,就像他说要处置书蓝那样绝不容情。
“爹,她是你的儿媳。”卓韵雅颤着声道,不知道是惊还是怒的。
“那又如何?”
卓韵雅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她紧抿着唇,不让泣声逸出口,张大了眼,不让泪水滑落。
这分明是逼她死在徐家啊……
当晚,卓韵雅没能与雷持音说上一句话就被仆妇给押进寝房,书蓝和书白给抬去侧间养伤,卓震另派了两个嬷嬷服侍她。
这一晚,卓韵雅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她还是想逃,可她更怕拖累嫂子和两个丫鬟,可要她坐以待毙,她是怎么也不甘心,偏偏她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连对外递点消息也不能,更怕嫂子为了帮她被父亲责罚。
一早,厨房备了膳,她洗漱后,看了眼,半点胃口皆无。
“小姐,老爷发话了,小姐如果不用膳,书蓝和书白也不能用膳用药。”
一旁的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姐还是多少用点吧。”
卓韵雅垂着长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过得这般委屈,而如此委屈她的人,还是她的父亲。
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伴着她无人能诉的苦溋,一顿一顿食而无味地进食,在无力反击的态势里,她除了屈就还是屈就,只能尽力地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一吃就吐,像是要将一切都吐尽般。
两个嬷嬷见不对劲,立刻通报卓震,再差人请来大夫。
还未等到大夫到来,卓韵雅已经吐到厥了过去,待她清醒时,坐在床畔的是她许久不见的兄长。
“哥哥,嫂子呢?”一见卓景麟她就急着先问雷持音。
卓景麟取来桌上早已熬好的药,叹气道:“你如果不将自己养好,你嫂子想好也好不了。”
“爹为难嫂子了?”她坐起身。
“没有,但她也被禁在房里了。”卓景麟将药碗递给她,抬眼正视他唯一的妹妹。“小雅,算哥求你了,你善待自己,好让爹善待你嫂子吧,你总不希望爹和持音生出嫌隙吧。”
卓韵雅闻言,泪水在眸底打转,但她硬是强逼自己不让泪水落下,好半晌才哑着声道:“哥,劳烦你跟嫂子说一声,事已成定局,就这么着吧,我会乖乖待嫁,让嫂子别再为我费心。”
“小雅,哥知道委屈你了,可爹的决定向来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卓景麟无奈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明白了,她的傲气是父亲纵容的,当父亲不肯再纵容时,她什么都不是,亏她还在鼎哥哥面前夸口自己能独当一面,如今她才明白,是她太天真了。
“说来说去都是徐鼎的错,他为何不肯求亲,为何无故离开大凉如此久?”卓景麟恼声低骂着。
卓韵雅一颗心像是被千万针剌般,不愿有一丝一毫对他的怀疑,可是这一刻,她的心确实动摇了。
那天,他上门了,却不是来求亲的,而且他也走得很急,书白没能堵到他的人,而后,他没有招呼一声就离开大凉……
再者,徐爵即将迎娶她,他留在府里的心月复不可能没将这事通知他,可是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彷佛他压根不在意她。
可,是真的吗?她好想问个明白,然而她却连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机会都没有。
只因,他不在。
而她,即将出阁。
日子一天天地过,卓韵雅从满心祈求变得平静无波,知道自己再没有后路可退。
出阁已是不可逆转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出阁前一晚,她一夜无眠,环顾着自己的房,抽出她搁在案桌暗格里的书签,那是她预定嫁给徐鼎后,每年写首情诗送他的书签,上头还黏贴着他送给她的心形花瓣。
她早该清醒的,是不?如果他真把她搁在心上,怎会没有信守承诺,没有在她及笄时送她一支钗?
她深信,不管他遇到什么事皆能逢凶化吉,因为他要真有个不好,还怕大薛氏不赶紧大张旗鼓地召告天下?
他一定是好好的,但他没有归来。
所以,他确实是不要她了,尽管她不知道原因,但事实就是如此了。
忖着,她将书签就着火烧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张牙舞爪地吞噬书签,哪怕烫手,她也不急着丢开,因为她不痛,真的不痛了。
待将书签烧尽之后,她走到百宝格前,上头摆着他送她的莲花琉璃,虽然都是琉璃都是莲花造型,但每个样式色彩皆不同,曾经她有多喜爱,如今就有多憎恨,曾经她有多思念,如今就有多怨怼。
她拾起了其中一只莲花琉璃,回想那是她六岁丧母时,他赠送的第一朵,足足送了七年,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那时他曾承诺来年会送她一样不同的,然而他没有做到,去年他承诺给她及笄礼用的钗,同样没有做到,如今仔细回想,他承诺过的却没有一件做到。
他还说,迎娶她后,带她游历各国……说谎!
铿啷一声,捧在手中的莲花琉璃坠地,碎了一地,在暗夜里声响吓人。
“小姐?”已伤愈的书白在外间询问着。
“没事,弄点东西发出了声响,你睡吧。”她面无表情地道,手里又抓了个莲花琉璃,同样松了手,碎了一地。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个境地了,再留着这些又有何用?
卯正时,两位嬷嬷带着几名丫鬟进房要给卓韵雅沐浴更衣,一进门就踩了一脚的琉璃碎片,吓得赶紧查看卓韵雅,就怕她伤了自己。
电韵雅顿时笑出声。“我没事,嬷嬷不需如此担忧。”
那嫂嬷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段时日她安静得过火,总是面无表情,现在突然扬笑,美是美,又更让人惊心动魄,好似有哪里不对劲,想细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老奴让人收拾收拾。”
“不用。”
“咦?”
“我说不用收拾。”抬眼见嬷嬷还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掀唇笑得讥讽。“怎么,找已经不是正经主子,发话都没人听了?”
“不,当然遵照小姐意思,只是时候不早了,小姐该要沐浴更衣,一会等着吉时上妆才好。”嬷嬷回过神低声说着,朝另一位嬷嬷递了眼色,要好好盯着小姐,绝不能在今日出半点事。
卓韵雅轻应了声,由着她们折腾,直到穿上了嫁衣,在镜前让人给画好妆容。
镜中的姑娘粉雕玉琢,美艳风流得教人不敢直视,两个嬷嬷都忍不住赞叹,怕是京中无人能出其右。
对于他人的赞美卓韵雅压根无感,像尊玉雕女圭女圭毫无生气,只是呆坐着等时辰到。
“小雅。”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回头望去,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添了浅淡笑意,哪怕只有唇角微扬,便从玉雕女圭女圭变成了人,犹如落入凡间的桃花妖教人不敢直视。
“嫂子,你来了。”她站起身,直睇着消瘦些许的雷持音。
雷持音走向她,感觉踩着什么,她下意识低头望去,便见地上都是琉璃碎片,再看向空荡荡的百宝格,她心头不由发紧,满是苦涩。
那些可都是小雅视若己命的宝贝,如今却是碎了一地。
“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嫂子说些体己话。”卓韵雅看出雷持音的心思,摆了摆手要房里的嬷嬷丫鬟先退下,却见一个个都还杵在跟前,不禁笑着自嘲。“也是,往后我就不是卓家的主子,你们自然是不需接受我的命令。”
“小姐说哪儿的话呢。”嬷嬷应着,赶紧让其他人都退出房外。
见人都离开了,卓韵雅才拉着雷持音在炕床坐下。“嫂子,爹没有为难你吧?”
听卓韵雅这么一问,雷持音立即红了眼眶。“你这傻丫头,不担心自己,倒是担心起我了,明明……明明就是我拖累……”
“拖累嫂子的是我。”
雷持音内疚不已,要是她有为小雅挺身一搏,也许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可问题是公爹拿自己威胁小雅,她自觉羞愧得无脸见人。
“嫂子,我出嫁是无法改变的事,与其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累及身边的人,我还是乖乖遂了他们的意,反正,不管我再怎么等,那人还是不回来,横竖下场都是一样的,那就这样吧。”
卓韵雅看似笑得洒月兑,可雷持音哪里会不知道她是痛到极致,麻木罢了。
而最最恼人的,还是徐鼎。
这段时日,她让大哥四处打探徐鼎的消息,偏偏徐鼎像是从世上消失了,怎么也打探不到半点消息,最终,她甚至要大哥过府想办法将小雅带走,可不管如何,公爹以小雅即将出阁为由,不让她见任何人。
不敢强抢,怕坏了小雅闺誉,但现今简直像将她逼上绝路。
“小雅,听嫂子一句话,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去。”雷持音抱紧了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痛恨。“不要忘了,你娘家里还有我。”
卓韵雅轻叹了声,笑了笑却没应话。
她是想活,可没人给她活路走,如果要她辟开一条血路,又会累及多少人?如果她是孑然一身,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可她牵挂的终究太多。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
二月二十,徐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绕过京里几条大街,最终停在隔壁的卓家大院门前。
卓韵雅由卓景麟给背上了花轿,随着迎亲队伍又绕了大街一趟,回到了徐家。
耳边是各种喜庆吉祥话,卓韵雅隐在红盖头下的脸却是半点表情皆无,她的心像是死了,拜完了堂,她被送进了喜房。
当耳边响起媒人的祝贺语,没多久,红盖头被掀开,她微抬眼,瞧见了笑意浅浅的徐爵。
有一刹那,她几乎将他误认为徐鼎,可恍惚过后,逼在眼前的是她逃避不了的现实,她终于还是嫁给了他以外的男人,不管这段时日以来她如何向天祈求,依旧逃不过命运。
“唉呀,表嫂怎么一点笑容都没有,该不会是害羞吧?”
卓韵雅漂亮的勾魂眼微动,瞧见了向来最惹她嫌的薛触,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垂下眼。
随便了,事到如今,争辩又有什么意义?
木已成舟,她连己身的生死都无法自主,逞口舌之快又能有多快活?这个已背离她想象的人生,她已经不在乎结果了。
徐爵瞅着她,抬眼示意房里的人全都离开。
“小雅,事情尚未走到最后一步,犯不着急着心死。”待房里只剩他俩,徐爵才轻声说道。
卓韵雅动也不动,像个精雕细琢的搪瓷女圭女圭,置若罔闻地坐在床上。
徐爵见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只能无奈叹口气。“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有给你备了些吃的,别饿着自己。”
瞧她充耳不闻,徐爵只能无奈的先离开。
书蓝和书白一得他的允许赶紧进房,伺候着更衣洗脸后,书蓝随即打开徐爵吩咐备好的食盒,想要先喂她一点垫肚子。
然而,汤匙都已经凑到卓韵雅嘴边了,她却是动也不动。
“小姐,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多少吃一点吧。”书蓝轻声劝着。
“我都出阁了,还要再逼我吃?”她似笑非笑地道。
“小姐……”书蓝心疼不已地喊着。
她养伤时,知道老爷在芙蓉院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人,哪怕小姐根本吃不下,也得要勉强地吞下,红着眼眶一口一口地咽下,就怕又惹恼了老爷,会害了屋里的下人和被禁足的太太。
“我不饿,你们吃,你们两个伤都还没养好,吃过后就下去歇息吧。”卓韵雅轻拍着她的手,瞧她没打算要走,不禁失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吗?不成的,已经拜过堂,我是徐家的媳妇,卓家的出嫁女,肩负着两家的责任,我再不满也不能无视事实。”
多么悲哀,她被宠得忘记自己就是商家女,是属于家族的商品,可以交易的压箱宝,抑或者只是一枚棋子,忖着,她不禁无声讽笑。
瞧她多看得起自己,忘了自己不过是枚弃棋。
瞧卓韵雅笑得自嘲,书蓝不禁红了眼眶。“小姐,不会有事的,往后一定会好好的,你得要打起精神。”
“是啊,小姐,换个想法,嫁给徐大爷也没什么不好。”书白走来也跟着低声劝着,可她一出口便见书蓝瞪了她一眼,她小声咕哝着。“我又没说错,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她当然知道小姐想嫁的是徐二爷,可小姐都已经嫁给徐大爷了,总不能还一直想着徐二爷,这样日子要怎么过?
“你还说!”书蓝横眼瞪去。
书白抿紧了唇,瞧卓韵雅也没开口喝斥书蓝,只能悻悻然地不再多嘴。两人虽是同龄,可是书白早半年进卓府,但是卓韵雅和书蓝较为亲近,更偏向书蓝一些。
“你们两个都下去。”卓韵雅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道。
书蓝两人只得依言退下。
卓韵雅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已经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悲伤、愤怒和无能为力将她彻底压垮,而她也不再冀望徐鼎会出现。
走到这里,她已经彻底与他断了缘分。
而今晚,她到底从还是不从。
喜宴设在主屋正厅右侧的园子里,到处可见李花似雪般洒落满地,映照着灯火彷佛飘落了一地的银辉。徐爵周旋在亲友之间,身旁自然有人替他挡酒,他边与人说笑,边看着园子的另一方。
眼看着夜色愈沉,宾客渐散,他的神色也跟着僵冷。
这时,有一抹身影飞快地来到他的身旁。“大爷,还是不见二爷。”
徐爵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看向一旁廊上的几名嬷嬷,那都是他母亲的心月复陪嫁,正等着他进洞房呢。
也罢,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进喜房前,他让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到屋外,而当他进房时,就见卓韵雅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
徐爵睨了她一眼,褪去了喜服,喝了口茶解酒便在她身旁坐下。
卓韵雅调回目光,向来冶艳张狂的勾魂眼像是褪了色,一点生气都没有,教徐爵无奈地摇着头。
“就当作闹剧一场,也不致于让自己太难过。”
“确实是闹剧,我却无路可逃。”她掀唇笑得自嘲。
“那就暂时逃到我这儿,该放手时我会让你走。”
卓韵雅缓缓抬眼,正视着他。“……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不想娶你,你不想嫁我,那就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咱们分道扬镳,你意下如何?”徐爵端了杯茶敬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卓韵雅沉着脸,思索着他话里虚实。
现在的她对人已无法信任。她甚至怀疑今日的这场婚事他也月兑不了关系。
徐爵不禁失笑。“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就变傻了?”摇了摇头,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瓷杯,像是在对她说明,又像是喃喃自语。“总不能因为你,害咱们兄弟俩真的撕破脸吧,虽然徐鼎本就不怎么把我当大哥看。”
卓韵雅听完,微放松地贴靠在榻背上。虽说徐鼎向来不待见徐爵,可据她所知徐爵似乎从没传出对付徐鼎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消息不灵通,所以知道的有限。
虽说徐爵是正嫡,但对于一个觊觎他当家位置的人,他怎还能有手足之情?
人嘛,要不是权就是利卜世家里乃至于平头百姓家,为了夺权位,手足相残之事多得不胜枚举。
“我乂要如何才能相信你?”她问。
总得给她一个说法,她才知道该信他几分。
徐爵睨她一眼,那眼神满是怜悯。“记得那年你险些被娴丫头设计时,我开口你就信了,如今你倒是多疑了。”
卓韵雅笑了笑,眼角带着几分媚。“这年头要是不多疑,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是吧,大哥。”
她这一生从未怀疑过的人,她的父亲和徐鼎,这两人不就是变个手法坑了她一把?她绝望了太久,太难生出冀望,但要是徐爵真愿意给她另一条路走,她也不会矫情地将机会往外推。
一声大哥教徐爵跟着笑眯眼。“有理,大哥一直担心你太好拐,如今这样倒也不错,我呢,能说的不多,但可以跟你保证,只要是二弟想要的,我这个当大哥的绝不会跟他抢,就这么简单。”
“你确定我是他想要的?”卓韵雅几乎失笑,连她都不确定了,怎么他能说得言之凿凿?
“我敢说,我向来是很懂他的。”
“如果你真的懂他,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他离开了这么久,为何他明知我要嫁人了,却依旧未赶回来?”
徐爵垂睫笑了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雅,这些事不如等他回来,你再跟他问个清楚。”
“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她现在的身分是徐家大太太,铁一般的事实,谁有能力改变。就算她和徐爵和离,徐家族人能允许她改嫁徐鼎吗?
那可是丑事,谁都丢不起这个脸。
徐爵扬了扬眉,懒懒地道:“谁知道呢?”起身转了转脖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沐浴了。”
卓韵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拿了换洗的中衣进了隔壁的净房,好一会他仅着中衣回房,手里像是拿着一卷布巾,大方地往床上一坐后,随即从枕头底下模出一把短匕,再摊开了布巾。
她还是没吭声,只是眉头不自觉地拢起。
“不管怎样,总是要先将这件事给应付过去,是不。”说着,他卷起了袖子,拿短匕在手肘处轻轻一划,挤出了几滴血后,随意地扎着伤口,便将那布巾给收起。
看到这儿,卓韵雅才明白原来那是元帕,他是在假造圆房的证据。
“喏,成了,你睡里头吧。”徐爵一派自在,拍了拍床,示意她过来。
饶是卓韵雅这般不将礼教放在眼里的人,也做不到和个男人同床共寝,哪怕这个人不算是陌生人。
“我不是要逼你,但你必须明白,咱们既要造假就得要做得逼真,要不我忙了这些,明儿个一早就露馅,你不觉得欠我的可多了?”为了保她清白,为了不让她被沉塘,他可是连精血都派上用场了,要是不配合他,可就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卓韵雅知道他说的有理,但要她乖乖地躺上去……可能叫她去死还比较快,只可惜她的生死是不由己的。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她认命地朝他走去,而他也十分君子地离开了床,直到她躺上床的内侧,他才吹熄了灯在床外侧躺下。
卓韵雅直瞪着内墙,无法习惯有人躺在身侧;而徐爵也是睁着眼,忧心的想徐鼎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至今都还未见到人,他明明差人要他赶紧回大凉的。
真是,他一点都不希望二弟恨他的。
暗夜里,方打开的城门奔进几匹马,疾速往城南徐家大宅而去。
“二爷!”徐聿紧跟在后,见徐鼎纵马奔至徐家大宅的角门才拉住了缰绳。
徐鼎看着冷清的宅外连辆马车都没有,知晓宴席早就散了。
见徐鼎骑在马上动也不动,徐聿万般无奈地策马向前。“二爷,时间已经很晚了,要进门还是回江山楼?”说着垂眼偷觑徐鼎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密布,不禁在心里暗叹连连。
就他个人建议,他认为去江山楼比较好,这酒楼是二爷的私人产业,位在京里最热闹的地段,楼高五层,可以俯视整座京城的繁华,绝对好过进门想着最心爱的女子如何在其他男人怀里度过洞房花烛夜。
如果是他,他是死也不想踏进门里。
好半晌,徐鼎调转了马头,沉声道:“逮着的那个活口呢?”
“照二爷的吩咐,已经将人带进江山楼了。”
徐鼎轻点着头,再看了眼灰色的高墙,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