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抹纤细的娇小身子在草丛间忽隐忽现,段弁的视线从没离开过她。
令人挥之不去的倩影、可爱娇女敕的声音、清丽月兑俗的脸蛋,以及宛如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般纤尘不染的清纯气质,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他记得她眉心间有颗鲜红的朱砂痣,仿若一出生就被印下记号,乍看之下宛如花钿,衬着她白晰赛雪的肌肤,透出一抹不真实的光泽。
而她眼珠子乌黑晶亮,不时盈满水气,好像是天生的爱哭鬼,眉毛细细长长,眨着眼儿时,又浓又密又长的睫毛活像两把小扇子似的,鼻子巧挺,水女敕女敕的两片唇瓣丰满而小巧,缀在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款款摇曳,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的娇贵人儿。
不错,公主——他听见那婢女如此唤她。
“太子殿下,请问您行好方便了吗?”他的贴身护卫段一虎,于草丛另一端喊了有些许时候。
段弁仍伫在原地不动如山,一直盯着那离他愈来愈远的婀娜身影。
突地,段一虎十万火急地冲进草丛里,颤抖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段弁什么话也没说,马挂一捧,冷酷地蹲进草丛里纡解生理需求。
“太子殿下,您……”段一虎见他蹲着,立刻噤声,无措地呆在原地。
想偷看?门都没有!
段弁绷着一张令人畏惧的俊脸,冷冷瞥了段一虎一眼。
段一虎马上被他宛如寒冰的表情给冻伤了,吓得瑟缩起双肩。“属下该死,属下立刻告退!”然后机灵地转身跑掉。
段弁态度从容不迫地闭上冷眸,继续行他的方便。
他是南绍国第一皇储太子,权势大如天,身边不时有护卫围绕着,其中有两个是他的伴儿,一个陪他读书,一个陪他习武;陪他习武的正是段一虎。
段一虎原姓胡,十三岁征召入宫,对段弁忠心耿耿,始终如一,武功盖世,万夫莫敌。段弁很喜欢段一虎,不但封将,又赐国姓。
段弁自小熟读文韬武略,凭着英勇盖世、骁勇善战的才能,威震南诏国,如今在朝廷之中大权独揽,手握重兵,常年为父皇征讨外患都大获全胜,深得父皇重用,没人敢拂逆他。
这回奉命前往吐蕃勘查动静,又备贡马三百匹及麝香、锦披等诸物,远赴辽国入贡,已有好一段时日未返南诏国,想不到返疆土途中,竟状况百出。
他厌恶突发状况,那让他觉得烦躁。
再说,下个月初七就是楚楚的生日,他再不快马加鞭赶回南诏,铁定赶不及给楚楚惊喜;所以他们沿途几乎都没有休息,可是状况仍不断发生。
此次自大辽暨南诏,保守估计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抵达,如今已过了三个月,他们的马车才刚经过汴京;加上一路上他都在闹肚子疼,不知是否吃坏了肚子,而且每次急得都不是时候。
当他进宫换完关文,正准备出宫时,肚子又犯疼了,皇宫如迷宫,一时找不到茅厕,四下又无人,草丛在旁,他人又急,只好随地将就了;想不到乐平的篓筐儿就这样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幸亏他眼捷手快,比她更快一步抓住了她,要不然……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没有被他勃具威严的外表吓退的小姑娘,反而一派天真无邪地研究着他,这让他觉得有点儿有趣。
是她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剪水般的星眸似乎随时都泛着无辜,那楚楚可怜的神情竟化成一道暖流,几乎融化他寒冷冰冻的心……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就连楚楚也不曾给过他这种感觉。
见女乃娘奄奄一息地卧在床炕上,乐平双膝一滑,整个人瘫在地上。
女乃娘自知气数已尽,把乐平叫到床前来,气若游丝地开口想要交代遗嘱。
“我苦命的公主,女乃娘……女乃娘命不久矣,你……”
“不会的!女乃娘!您不会这么早死的!女乃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呜呜……”乐平紧紧握住女乃娘粗糙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滚出委屈可怜的泪珠儿。
“公主,别哭……”
“呜呜……女乃娘,你千万不可以丢下乐平不管啊!女乃娘,乐平是你一手拉拔大的,你要是死了,教乐平怎么办啊?求求你嘛,女乃娘,求求你别死嘛!呜……”乐平酸楚悲怆地哭泣起来,使得眉心间的朱砂痣显得异常红艳抢眼。
“公主,女乃娘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亲眼见你披上嫁裳……女乃娘……女乃娘对你百般不舍,然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间王要人三更走,岂会留人到五更?公主,你好自为之……”凝视着容貌天真无邪,气质出污泥而不染的乐平公主,女乃娘一时鼻酸。
“女乃娘别说了,呜呜……”乐平一生无所求,但求女乃娘多活几个年头。
“女乃娘好不了了……公、公主,我一手带大的公主,我很高兴养育了你,可是未能看着你出嫁……我很遗憾……公主……你是女乃娘心头唯一的蚩碍……你是如此可爱与高雅,像朵清纯花朵……公主,逃吧……离开汴京……到另一个国土去寻找你的幸福……”
“女乃娘……”
“公主……离开……快离开……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女乃娘……”
“太……太好了……我放心了……公主,请保……保重……”女乃娘话语未罢,倏地闷哼了声,咽下最后一口气,撤手尘寰。
“不——女乃娘啊!呜呜……不要啊!女乃娘,你醒醒啊!别抛下乐平一个人……”乐平悲恸地痛哭着,纤纤小手一个劲儿地猛摇着动也不动的女乃娘。
女乃娘却已长睡,怎么也摇不醒。
“啊啊啊啊啊——”乐平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哗啦!”珠帘倏地晃动起来。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匆匆进了公主寝宫,来到卧炕前,悄悄掀开以芙蓉染绘的纱幔,有人俯,温柔地抹去公主脸上的泪痕和冷汗。
“乐平公主,快醒醒,你作恶梦了,没事的。”小翠把即使在梦中也有办法哭成泪人儿的公主唤醒。
乐平月兑离梦魇后,全身虚软无力地瘫在床上起不来,那可怕的恶梦几乎夺去她浑身的力气。
轻叹一声,乐平低喃:“你们全都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
“是,乐平公主。”宫女们鱼贯地离开公主寝宫。
乐平下了床,踉跄地走到铜镜前坐下,取起搁在梳妆台前女乃娘留给她的簪子,静静地睹物思人,对之技泪。
女乃娘走了,只留下这支簪子和几句遗言……
自小到大,乐平对女乃娘言听计从,乖巧听话,未曾离开过女乃娘身边,也不曾踏出汴京半步。
如今蛇没抓到半只,女乃娘又死了,顿时无限心酸涌上心头,乐平整个人变得很沮丧。
这几天,她都忙着处理女乃娘的后事,一直到她亲眼送女乃娘入殓安葬,仍然无法从失落的情绪中恢复,夜夜梦见女乃娘。
虽然她不是女乃娘所生,却是女乃娘一手拉拔大的,她对女乃娘有种难以解月兑的依赖,又忆起昔日女乃娘对她的慈爱,眼眶不禁红了。
抬起脸儿,乐平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头乌黑的秀发款款飘逸,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睑,宛如精工雕琢似地粉雕玉琢……
不过这般美得宛如仙女下凡的天姿国色却没男人有勇气欣赏,只因公主受到可怕诅咒的事流传迄今,已到了无人不信的地步。
“我会招不到驸马,都是诅咒害的……”
倏地,一抹一眼就令人心动的英挺身影悄悄浮现,在乐平脑际中盘旋不去。
一想起段弁,乐平心里就娇羞不已,心跳如雷,美眸不觉爱意流动。
和他虽仅有一面之缘,但当时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涛,至今还不能平息。
从那天开始,乐平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希冀;加上女乃娘的遗言,乐平决定不顾一切地离开汴京。
其实在女乃娘未逝之前,她亦可以不顾一切地逃离皇宫,只是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汴京,加上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牵挂和顾忌,更不忍心惹自小就疼爱她的女乃娘伤心,那天才会无计可施地找来两个妹妹商量对策。
如今女乃娘走了,留下的遗言又正中乐平的下怀,使得乐平再也毫无顾忌。
只是,要离开皇宫并不是那么容易,乐平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只好再次去找天水和见宁商量对策。
想不到,她俩不知耍了什么诡计,竟然失踪了。
是早她一步离开皇宫,还是怎么样了?怎么忽然间她们都不见了?真不晓得她们上哪儿去了,整个寝宫居然只剩下几个小宫女,真是太诡异了。
如果她们已经逃离皇宫,那么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竟然抛下她一个人,也没留下什么“好计策”给她这个做姊姊的,就这样开溜……
事到如今,怨叹也没有用,乐平只能催眠自己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