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余元县已经百里,天色也已蒙蒙亮,衣晚香不知为什么觉得惶惶不安,离县城越远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即使她知道自己应该睡一下补充精力,却是彻夜难眠,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慕容宁宁。
突然间,慕容宁宁大哭起来,衣晩香吓了一跳,低头看她连眼睛都没睁开,连忙安抚道:“宁宁乖,只是作恶梦,不要怕。”
想不到听到母亲的安抚,慕容宁宁并没有停下哭泣,反而哭得都醒过来了,口中还一直叫着,“爹……爹……”
这悲伤的叫唤直接刺中了衣晚香的心,简直令她酸楚得都想落下眼泪,而心中的惶恐也在此时达到最高点。
“停车!”她受不了了,再也不想忍受思念及担忧的煎熬。“我们回去余元县,不要再走了!”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车夫探头进马车,一脸为难地道,“夫人,庄主要我们送你出城,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就代表着你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是吗?”她即使心焦,说起话来仍有条有理。“反正敌人不知道我们逃到哪里了,我们偷偷回余元县看一下,不被发现就好,甚至还能欺敌,因为敌人一定以为我们已经逃远了。”
车夫一听,似乎颇有道理,只是仍有些犹豫不决。
“人家说父女连心,宁宁哭成这样,我真的很担心慕容汐出了什么事,如果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母女将一辈子不安。”衣晚香见似是说动了车夫,连忙动之以情。“何况你的家人也还在余元县吧?你真能忍心丢下他们?”
这话的确说到自己心坎里了,车夫与身旁的侍卫对视了一眼,把心一横点了点头,“好的夫人,我们即刻回去,现在立刻回头,还能赶在宵禁前进到县城里。”
衣晚香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慕容宁宁也停止了哭泣,由衣晚香的怀中坐起,睁着湿漉漉的大眼,有些不安地打量着移动的马车,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睡一觉起来就换了个地方。
回程显然比去程快很多,众人都归心似箭,所以也无心说话,就这么带着一股凝重的沉默,风尘仆仆的又回到了余元县,恰恰在城门关闭的前半个时辰进入了县城。
以车夫及侍卫们的精明,自然不会直接将马车驶到慕容山庄,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客栈落脚,乔装行旅,到了晩上宵禁时分,侍卫们才带着衣晚香及慕容宁宁悄悄的回慕容山庄。
带着慕容宁宁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离不开母亲,衣晚香又坚持要亲自来察看才放心,所以只好全部都来了。
在余元县,慕容山庄的府邸虽不是最大,却是最引人瞩目的,因为那两扇精铁铸成的大门看起来古朴厚重,庄严大气,是慕容汐亲手打造的,别人高价来求他造门他都不愿意动手,独此一家。
可是即便如此坚固的精铁大门,在衣晚香等人看到时已经被击凹了许多地方,一扇还连结在墙上半开着,另一扇已经倾倒在了地上,门口上了封条,但也只是象征性的贴着,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人敢进去。
衣晚香的心当下像是狠狠的被揪住,差点无法呼吸,她深吸了好几气,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与担忧,一步踏进了慕容山庄。
原本想着如果山庄仍然没事,他们就偷偷的再回客栈,但依现状看来,他们还是回来迟了。
他们点燃了灯四处察看,院落里面目全非,原本典雅的假山奇石现在都成了断垣残壁,屋子凌乱不堪,门窗破碎,花园的草木都零零落落,刀痕剑痕错落,甚至到处都可见斑斑血迹。
山庄里有人来收拾过,否则不会一具尸体都不见,应该是余元县的官府所为,慕容山庄形同被灭门,这么大的事是隐瞒不了的,不管最后下手的澹王找的是什么理由,官府都必须先出面安抚百姓。
所以,衣晚香不知道慕容家的人究竟是不是还安好,严肃别扭的慕容盛、玩世不恭的慕容秋,春花、奉朝刚,还有那些耿直忠义的下人们,最重要的是她挚爱的丈夫慕容汐……衣晚香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
“娘?”慕容宁宁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感受到母亲的激动。
衣晚香长吁了口气,“宁宁,没事,我们走。”
四周察看了一番,确定真的没人之后,她带着女儿转进了内院,又由内院转出来,几个人东翻西找,最后才走到院子里最深的宗祠后方,慕容山庄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看到墙上的那个洞,侍卫们只能自我安慰似地说道:“说不定,庄主带着大家从这里逃出去了。”
衣晚香却是摇摇头,她太了解慕容汐了。“或许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但慕容汐一定是留下来的那一个,他不会逃。”
然而整座山庄里他们几乎都找了一遍,却是越找越心灰,越看越害怕,他们决定等到白天再继续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知道是不是有逃出者,否则就只能暗中打听了。
而这也是最危险的做法。
衣晩香失神地望着慕容家的祖坟,却不意瞥见一块布料,她走上去拾起一看,泪水当下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这是……这是我做的特制绷带……一定是他,一定是慕容汐……他伤都还没好……居然就……”
庞大的悲伤与痛苦让她站都站不住,腿软地跪坐了下来,这绷带分明是被利刃割断的,血迹将整条绷带都染成深棕色,光是看上去就很骇人,衣晚香手紧握着绷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椎心泣血地哭了出来。
“不会的……他不会死,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衣晚香哭得撕心裂肺,在夜晚中听起来是那么令人肝肠寸断。
侍卫们都为之鼻酸,却无法开口安慰她一句,因为他们内心同样悲伤,为失去了一个好庄主。
慕容宁宁不明所以地跟着母亲哭了起来,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被母亲的哀痛感染了,可是她内心里有种惶恐与失落,让她只能蹲在那里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衣晩香伸手搂住了慕容宁宁,这时候她应该勇敢坚强地安慰女儿,可是她办不到,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了,如果没有这样发泄似的哭泣,她觉得她会疯,她会崩溃。
她对慕容汐的爱早已让她不怕赴死,她如今极为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离他而去,就算全家人死在一起,都比现在这样连尸体都看不到的分离要来得好。
“我不要……我要你活过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就好,谁把他还给我……老天爷祢把他还给我啊……”即使哭得声嘶力竭,吼得嗓子都哑了,衣晚香仍无法发泄自己的痛苦于万一。
难道就只是这么一念之差,她就失去他了?
幸而慕容府的内院够深,所以声音传不到外头,可是那种凄凉的哭喊更摄人心神,让闻者无不黯然神伤。
衣晚香疯狂地着哭捶着地,捶到手都流血了,像在控诉慕容家的先祖们为什么不能救救他……然而这一敲,却让她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好像听到她的敲击引起了回音。
衣晚香停止了哭泣,紧张地又敲了几下,甚至捡来旁边的石头,用力的击打地面,没多久,她听到了地面下果然有东西也在往上敲击,像在回应着她。
她难以置信地与侍卫们面面相觑。“里头有人!”
“会不会是他们躲在里面?”衣晩香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很有可能,急忙跪坐在那里又用力拿石头敲着。“这下面是墓穴吧?这鬼东西要怎么打开?”
一名侍卫连忙说道:“夫人,通常这类墓穴的穴门都有着精巧的机关,得找到开门的枢纽才行。”
“对啊!墓穴的机关门一定都在四周比较突起的地方,我《盗墓笔记》都看几次了,怎么会忘了!”衣晚香还噙着泪,却匆匆跳了起来。“那我们快找!”
众人像无头苍蝇般开始在四周探索,不管什么假山假石、花草树木,全都扳动拍打,到处试验,却仍是找不到打开的方法。
衣晚香强迫自己冷静,回想着这墓穴应该很久没人开启了,所以如果骤然开启又阖上,那么开启的地方一定有留下什么痕迹。她举高了灯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最后目光在一块沾了大片血迹的大石上。
经过一场大战,大石上有血迹不奇怪,但血迹四周却有着不自然的断面,断面形成了个小圈,小圈内的血与小圈外的血颜色有些微差异,她知道她找到了。
她走了上去,用力地往那个小圈上槌了一拳,但她的力道显然还不够,四周丝纹不动,她急忙叫来侍卫。
“朝着这里,用力压下去。”她说道。
侍卫一看就明白夫人真的找到机关枢纽了,急急运气,大喝一声,朝那石头上的小圈拍下重重一掌。
轰轰轰隆隆隆……地面开始微震,一道低沉的磨擦声刺耳的响起,但听在衣晚香耳中无疑是天籁。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衣晚香刚才敲击的地方,居然开出了一个洞。
众人上前,便看到奉朝刚由里头跳了出来,看到眼前的衣晚香,他先是一怔,却没有多话,只是先把洞里的其他人拉出来。
侍卫们及衣晚香也加入帮忙,很快的,洞里的十余个人全都出来了。
“夫人?”春花看到衣晚香,立刻讶异问道。“怎么会是你救我们出来?庄主不是要你带小姐离开?”
“我不放心,所以又回来了。”衣晚香目光匆匆地扫过这十余个人,确定墓穴里没有其他人了,她心一沉。“慕容汐呢?”
提到慕容汐,原本还觉得劫后余生的众人纷纷沉默了,衣晚香越看越不安,抓住了春花问道:“慕容汐呢?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我的丈夫呢?”
春花红着眼看着衣晚香,最后小嘴一瘪,泪水大颗小颗地落下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忙着哭,你告诉我慕容汐呢?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啊!快说啊……”衣晚香几乎是吼叫出来,但那语气里的悲切之意也显露了她绝望的心情。
“你不用逼她了。”奉朝刚看不过去,将春花拉到身后。“庄主他……他为了救我们亲自断后,将我们封在了墓穴之中……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好一个生死不知,我就知道他是这么笨的人,难道他觉得他用命救了我们,我们就会开心吗?”在这个晚上,衣晚香几乎哭到无泪,她觉得身心俱疲,连痛恨慕容汐丢下她一个人都无力了,有时候抱着遗憾活着,比死去还痛苦啊……”
每个人都不发一语,被她言下之意惹红了眼。
时间又接近了破晓,天微亮的慕容山庄看上去满目疮痍,苍凉萧索,更加令人不胜悲切。
终于,慕容盛沙哑地开口了。“这笔帐,我们迟早要替汐儿找回来。”
“对!我们一定要帮庄主讨回公道!”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慕容山庄的死忠亲信,想到慕容汐为大家付出生命,每个人都是万分悲痛愤恨。
“衣……嫂子,”慕容秋也沉痛地说道:“大哥不一定死了,毕竟我们都没有真的看到他被杀……”
这是他第一次称衣晚香为嫂子,而在他懂事后都是直呼慕容汐之名,这许多年来,同样是他第一次心服口服的叫了哥哥。
衣晩香闻言,浑身僵硬,美目一凝,泪水停在了眼眶。她扬起袖子,往脸上狠狠一抹,动作很粗鲁,却显露了一种决断。“你说的对,在没看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不会相信他死了!他欠我的情太多了,还没还清之前,怎么能死呢?”
不管是自欺欺人也妤,欲盖弥彰也罢,她强行打起精神来,朝着大家说道:“我们必须走!慕容山庄毁了,我们可以再盖,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慕容山庄总有再兴起的一天,当我们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慕容山庄将不再惧怕任何人!”
“对!夫人说的对!”众人附和起来,低到了谷底的士气,似乎在这一刻成功地被提振了起来。
连慕容盛都对衣晩香另眼相看,若说以前他是懊悔误会了这个媳妇,现在便是骄傲自己竟能有这个媳妇!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远处竟是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心中,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
“没错!只要我慕容汐还活着一天,一定会带你们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慕容山庄将不再惧怕任何人!”
“庄主!”每个人都惊喜地看着骤然出现的慕容汐,春花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抢在众人之前,衣晚香如同一枚炮弹直接冲进慕容汐怀里,号啕大哭起来,“你这混蛋!你要吓死我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
衣晚香那种毫不掩饰的伤痛及害怕让慕容汐简直心都碎了。
“爹!”慕容宁宁也冲了过去,用力地抱住慕容汐的大腿,同样哭得不成人形。
一家三口就这么拥抱在一起,任泪水稀释着生离死别的恐惧,能够再这样抱着自己最爱的家人,就如同一场重生,这画面感动了所有人。
连慕容盛眼角都隐隐看得见水光,奉朝刚甚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残破的幸福。
将众人送入墓穴后,慕容汐只身引开敌人,浑身伤痕、九死一生才好不容易回来,因为他知道墓穴要从外面才能开启,他怕没水没食物,空气又不流通的情况下,大家会被活埋在里面,但他没想到自己一回来,见到的竟是如此惊喜的一幕。
真的,她说的对,大家活着就好!
高强度的紧张加上浑身的伤,此时慕容汐的精神与体力都到了极限,在看到众人安好后,心情一放松,他终于安心的闭上眼,昏倒在衣晚香的怀中。
“庄主!”
由于慕容汐没死,澹王的人追不到慕容汐,一定是掘地三尺也要弄出墓穴里的人,所以众人连忙趁天完全大亮之前离开,马车及轻骑化整为零地出城,在城外的树林里集合后再行决定要到什么地方落脚。
衣晚香与慕容汐分分合合,受过太多磨难了,所以众人贴心地让他们两个独坐一辆马车,何况慕容汐伤得很重,身边也不适合有太多人,有医术不俗的衣晚香坐阵,心理加上身体的照料,对他疗伤也能有更好的帮助。
这一趟惊险的来回,衣晚香坐的都是同一辆马车,只是驾车的侍卫换成了奉朝刚。
离开时怀着满满的离愁与不安,现在虽然仍称不上安全,但有了慕容汐在身旁,她却只有全心的满足与充实。
她仔仔细细的替他每一道伤上好药,看着他身上伤痕累累,有几道刀伤甚至深可见骨,他都咬牙撑下,这么重的伤能撑到这个时候简直是奇迹,要是在现代换成一个普通人,救护车还没到急诊室应该就不必鸣笃了。
终于打好最后一个结,她心疼又气恼地瞪着昏睡中的他。“你以为你是地表最强老爸,怎么打都打不死的吗?下次不准你再抛下我,不准你用肉身挡刀剑,否则……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他的动容与不舍,让她连一句撒娇使性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头就枕在她大腿上,她俯下头,脸颊贴着他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回来,可不是因为我已经原谅你了……而是因为我爱你啊!”
她就这么静静地依着他,凝视他俊挺的五官,然而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目光晶亮地望着她,一点都不像个虚弱的病人。
“我听到了。”他说。
“你……”她蓦地红了脸。
“你知道吗,这是我这一路行来最好的安慰了。”他想朝她笑笑,内心却是酸楚得连笑都笑不出来。
慕容汐欲起身,在她的协助下终于虚弱地坐了起来,撩起马车的窗帘,他看到的是零零落落的几辆车及侍卫,原本有上百人的慕容山庄,现在只剩这些人,如何叫人不唏嘘。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如何从一文不名,不靠父亲的庇荫辛苦的闯出了名声,建立慕容山庄,一开始他是想要有个完整的家,所以他娶了衣晚香,生了女儿,让父亲日后退伍有地方养老,让年幼的弟弟接触的世界可以广一点,想不到许多人就这么追随他,一路一起拼搏过来,对山庄都有了坚不可摧的感情。
他的目光幽幽地不知看向何方,口中娓娓诉说起来。“李伯是第一个加入我们慕容山庄的长工,他做事勤快诚恳,后来才提拔他做管家,虽然他曾经做错过事,却也是逼不得已,后来更豁出性命帮我们,我并不怪他。
“春花原就是为了服侍女主人特别训练的婢女,聪明伶俐,想不到与今和朝刚暧昧了起来。
“小王是专门扫后院的,不特别出色,对慕容秋却是忠心耿耿,每次慕容秋三更半夜偷溜回府,都是小王接应的,因为这事他不知被我骂了多少次。
“还有宁宁的女乃娘,生产没多久自己的儿子就病死了,被丈夫赶出门,走投无路,怡好碰上了宁宁出生,我便答应让她照顾宁宁,她当真把宁宁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即使我们都错待宁宁……”
他细数每一个车队里的人,衣晚香发现他其实对每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把每个人当成家人。
以前慕容山庄的散漫风气,或许也是他不忍心处罚才会越来越恶化,他虽然表面冷酷,但事实上是个心软的人,也就是这样,他无人可倾诉,慕容山庄的一切责任都是他在承担,什么压力烦闷都压抑在心里,如今事情已经出乎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了,他没有崩溃已经谢天谢地。
他终于将视线转了回来,好像在看她,但焦距却不在她脸上,反而显得有点茫然。
“如今,慕容山庄毁了,还有许多人因而牺牲,你说,是不是我害他们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家园?”
衣晚香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处在自责中的他,什么安慰都听不进去的。什么不要想太多、把这些事放下之类的话,在这种情况下简直跟风凉话没有两样,如此大的变故,谁能真的不想,谁又能真的放下?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她却看出他面色下的无助。
纤手靠近了他的脸,轻抚了下,就像温柔的和风一般,柔柔地抚过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慕容汐觉得自己所有强撑的坚强瞬间溃堤,他转身紧紧拥住她,拥得身上的伤口都痛了也不肯放松,像是想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没有人比她懂他,什么都不必说,却给了他完全的支持,他好庆幸他爱的是她,更庆幸她没有放弃爱他。当他撑着伤回到慕容山庄,看到她朝向他跑来,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对她的爱已经万劫不复了。
这个拥抱相当纯粹,无关男欢女爱,就是一种心灵的交流与陪伴,那些险些失去的勇气与信心,似乎就在这样的相拥之中疗愈,渐渐累积。
良久、良久,慕容汐松开她,深情款款地盯着她。“谢谢。”
“我下次不想听到你说这句话。”衣晚香打趣道:“我比较想听到这些银两尽量花之类的……”
慕容汐莞尔,被她这么插科打诨,他的心情似乎恢复了不少,也终于有心思考正事了。
“马车走的方向是朝向京城去的,我们也该好好思索下要先在哪里落脚。”会朝着这个方向走,慕容汐也有自己的打算,澹王让慕容山庄伤亡惨重,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京城的方向?衣晚香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地方,离京城不远,那地方衣崇明应该也想不到。”
“什么地方?”慕容汐好奇了。
衣晚香极有把握地说:“衣晚香……呃,我娘的老家!她虽然是衣崇明的奴婢,但老家在山村里,祖上人口也不少,现在家族凋零成了空屋,但住下十来个人应该绰绰有余。”
衣晚香的母亲?慕容汐自然知道衣晚香母亲与衣崇明的故事,推测衣崇明可能真的不会注意到那个地方,于是他果断地道:“好,我们就去那里。”
衣晚香母亲杨氏的老家位在田沟村,距离京城并不算很远,却因为位在山地里,位置有些隐密,所以发展不起来,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山村。
村子里人口不多,家家户户都认识,当慕容汐等人的马车驶进杨家旧宅时,不免引起了村人的侧目。
杨家旧宅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住了,有些破败,屋里也布满了灰尘蛛网,幸好门窗墙壁屋顶俱在,即使有些破洞也不妨碍居住,只不过清理起来要花些时间与力气就是。
大致参观了一下,杨家以前或许还是个不小的家族,主屋就有三进,加上左右厢房,要住下他们十几个人不成问题,还能余有空房。
由于慕容山庄的几个主人以前都是靠人服侍的,衣晚香也没期待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再加上慕容汐有伤在身,不能出力,所以她很快的把工作分配好,让其余众人先去添购或借用一些清洁用具,彻底清理这户旧宅。
于是众人开始忙碌起来,而慕容汐、慕容秋、慕容盛甚至是奉朝刚,四个大男人被视为没用的战力,所以排排呆坐在一旁,随着众人走动,他们的头也跟着左转右转,看上去倒真的有些傻。
奉朝刚的目光一直在春花身上,他看她因为个子小,辛苦地踮着脚想擦窗户的高处却一直擦不到,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哗的一声站起来到了春花身边,出手想取过她手上的湿布。
“我来吧!”奉朝刚这么一抓,却恰好抓住春花的小手。
春花低叫了一声立刻把手抽回,佯怒地白了他一眼,红着脸连忙取走水盆,假装到后头水井去换水。
旁人看到了这一幕都窃笑了起来,这两个似乎越来越有戏了。
奉朝刚也不在意,学着春花开始擦起窗户来,对于这人生第一次做的家事还觉得挺新鲜的,竟是做得有模有样,毕竟他刚才也观察了春花很久。
“我也来帮忙!”慕容秋也拍拍站了起来,拿起门边的扫把。“慕容山庄已经没了,我也不再是什么慕容家的二爷,就这么坐着看别人忙碌算什么呢!”
听到他说这番话,代表他真的成长了,慕容汐与慕容盛交换了一记感到安慰的眼神,皆是会心一笑。
“我也擦个桌子好了。”慕容盛竟也随着小儿子的脚步,慢慢地拐到桌子前。“虽然我一只脚不利索了,但手还能用啊!”
慕容汐见父亲都起身了,自然也是不落人后,扶着墙站了起来。“我也来……”
“你不行!”他才刚站稳,居然就有好几道声音同时制止了他。
衣晚香走了过来,没好气地道:“你现在不能用力,难道你希望伤口再裂开?打扫的事你就别掺和了,先把自己的伤养好最重要。”
“是啊是啊,”慕容秋居然取笑起他来。“难得我觉得自己比你有用了,你就乖乖坐在那里不要动,看我们大显身手吧。”
慕容汐微微一笑,却也没坐下,就这么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屋子他爱的家人,觉得眼前的画面无比温馨。
这里很脏,甚至只能说是简陋,但比起以前慕容山庄的辽阔典雅,大家起胼手胝足的感觉却格外的温暖动人。
不多时,春花拿着脸盆回来了,脸色也恢复如常,她来到奉朝刚身边,想替他清洗刚刚用来擦窗的湿布,奉朝刚还特地让开了身,好像想让她看看他擦窗的成果。
原以为多少能得到她几句称赞,想不到她难以置信地指着窗户说道,“你……你居然把窗上的窗纸也全都擦掉了?”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这些纸贴在窗上,水一碰就湿,我就顺便撕了。”奉朝刚眉一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春花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把窗纸全弄掉了,这样风不就能轻易灌进来,那还需要窗户做什么?”
“这……”奉朝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还真没注意过窗纸原来是有功能的,他一直以为那是沾上去的污物。
慕容秋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顶多晚上凉快一点嘛!”
他这么一打趣,众人都笑了起来,想不到他笑得过火,手上有点年纪了的扫把居然啪声折断,令慕容秋只能傻眼地举起长柄,扫把前端则是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比起奉朝刚的失误,众人笑得更大声了,而且月兑去那层主仆关系,似乎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笑起来更加欢快,连慕容秋自己都忍不住抓抓头傻笑起来。
“你啊,真把扫地当成练剑了。”倚在门墙边的慕容汐都笑着揶揄。
讵料天意就是这么弄人,慕容秋刚笑完奉朝刚,自己就岀了糗,而慕容汐刚笑完慕容秋,就看他倚着的门板因年久失修,终于受不了他的重量,倒了下去,砰地发岀声巨响。
这一回,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地望向了站直了身子一脸无辜的慕容汐,即使沉稳内敛如他也不由微微尴尬起来。
突然间,一个银铃般的笑声轻轻地由角落的方向传来,大伙儿看了过去,居然是一向安静内向的慕容宁宁。
她可爱地捂着小嘴,觑着慕容汐的眼儿都弯成了新月。“爹爹好傻!”
此话一出,满室发岀哄堂大笑,连奉朝刚的嘴角都咧出了史上最大的弧度,春花笑到抱着肚子直喊疼,衣晚香毫不客气地拍案狂笑,慕容秋柱着扫帚的长柄笑到蹲了下来,就连慕容盛老眼旁都挤岀了满满的皱纹,频频拭着笑出来的眼泪呢。
慕容汐感染了大家的笑意,也跟着摇头苦笑起来,今日这一笑,或许大伙儿也将劫后余生的喜悦投射到上面来,他与衣晚香对视一眼,那笑容里蓦然多了几分欣慰的味道。
“我们慕容山庄的笑声,一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啊!”慕容盛笑够了,不由感叹起来。“没有受过磨难,哪里知道拥有的可贵?这次慕容山庄蒙难,我们受得,日后才会更加懂得珍惜!”
的确,慕容山庄这么容易就遭了劫,除了对手太强,平时众人没有居安思危,训练不足,一遇敌就先乱了阵脚也是原因之一。
遭受了重大的挫折之后,若能再站起来,那必然会变得更加强大。众人咀嚼着慕容盛的话,都在心中激励着自己。
此时,外头探头探脑的几个村民,终于有个大婶忍不住领头敲了敲墙——因为门已经被慕容汐弄倒了。
她神情紧张,后头跟着几个村民,手上甚至还拿着锄头镰刀等物,“你们……是杨家的人吗?”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衣晚香走了出来。“是的,我是杨家的后人,我母亲是杨凤儿。”
那名大婶觑着衣晚香看了半天,啊了一声,恍然道:“是了是了,你和凤儿很像啊!凤儿从小就是我们村里的小美人,女儿这么标致也不奇怪了。”
“大婶你是……”衣晚香礼貌地问,目光看着大婶后方那些来势汹汹的杜民,询问他们的来意。
那名大婶忽然笑了起来。“你可以叫我刘婶,这只是个误会,我们以为你们是想来霸占杨家地产的,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现在既然是杨家的后人回来,那我们就放心了。”
原来如此,衣晚香也甜甜一笑。“谢谢你们了,刘婶,我们可能会在村里住一阵子,就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都是村子里的人,说什么指教。”确认了对方的身分,刘婶恢复了原本的和善与好客,“这里已经空了好久,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家里有些被子,等会儿就搬过来,你们先顶着用吧。”
“谢谢你了,刘婶。”
外头的村民知道了衣晚香的身分,也相当好客地道:“你们没有食物吧?我家里还有木薯,等会儿拿些过来,让你们晚上煮个木薯汤喝。”
“我儿子昨天猎了只山猪,我也拿只猪腿来给你们好了,吃肉才有体力干活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帮忙,言语里竟没有一丝要求回报的意思,令众人很是感动,若非他们有着灭门之仇在身,还真想就在这田沟村定居算了。
“谢谢,谢谢大家的照顾,这田沟村里的人,个个都是好人!”衣晚香一一致谢,了解了这里是这么纯朴和平,她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终于也放松了一点。
然而她说到每个都是好人时,刘婶却迟疑了下。“呃……其实也有些人不是那么和善,不过没关系,我们都会帮你的。”
衣晚香对刘婶的话有些不解,目光本能的望向了慕容汐,但看到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她的情绪便安定了下来。
是啊,有他在,什么魑魅魍魉前来她都没什么好怕的!衣晚香信任的笑意落在慕容汐的眼中,也传达到他的心里。
村民们原本都要转回家搬东西到杨家来了,此时又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长得瘦骨嶙峋,眼角吊起,颧骨很高,一来就很不客气地打量着衣晚香,开口语气就很冲地道:“你真的是杨凤儿的女儿?”
这么没有礼貌的人,衣晚香还真不想理会,不过她对田沟村的村民有一定的好感,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是不是杨风儿的女儿,看脸就知道了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衣晩香是吧?我儿子在临川县的酒楼工作,听说你已经嫁到慕容山庄去了,不是被人家休了吗,怎么有脸回来?”
“我为什么回来,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衣晚香柳眉微皱。
“哎哟,我是怕你带了奸夫回来霸了杨家土地,坏了我们田沟村的风气啊!”那中年妇女夸张得声音都尖锐起来,伸出骷髅般的手,指着屋子里的男人们。“你一个弃妇,居然身边跟着这么多男人,该不会把奸夫一整家都带来了吧?我看你娘要是地下有知,都没脸去见其他的杨家人了啊……”
越说越不象话了,衣晚香这下明白刘婶方才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意思了,这田沟村果然并不是人人都很和善。
她的心情倒是很冷静,因为那中年妇女说的没有一个字是事实,然而与她同来那些慕容山庄的人,可是一个个都气到浑身发抖了。
“你这丑婆娘,,说的什么鬼话?我们夫人是你可以批评的吗?”
“要论妇德,我们夫人要比你不知道好出几百倍!至少她不会开口闭口就骂人骂得那么没教养。”
中年妇女顿时像炸了毛的猫,泼妇般反骂回去,“你们是什么玩意儿?居然敢骂我?”
“为什么不敢骂?”这一次,居然是慕容秋站了出来。“像你这样上门来骂主人家的,我慕容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光看你这尊容和谈吐,连我嫂子一根毛都比不上,居然还敢大放厥词,真不知道你倚仗的是什么,我们这里随便一个人出一只手指都能按死你。”
他的话还真起了点效用,中年妇女有些忌惮地倒退了一步,衣晚香朝着慕容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真没想过这个小叔会替她说话。
而一直冷眼看着这妇女的慕容盛也开了口,他可是退伍将军,那种气势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你很想知道我们是谁,我告诉你,我们就是你口中慕容山庄的人,我们慕容山庄的媳妇,持家有道,秀外慧中,不是你一个小小村妇可以批评的。”
衣晩香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慕容盛,小手不由捂住了嘴才能稍稍掩饰她的惊讶。如果说慕容秋站岀来,还算是同辈之间的义气,那么慕容盛就真的是以慕容山庄的名义替她出头了。
他们真的完全接受她了……衣晚香突然有点想哭,她付出了这么多,全心全意的将他们视为家人,如今果然得到回报,他们也把她当成慕容家的人,不容外人侵犯欺辱。
“我……我为什么不能批评她?”中年妇女尖叫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乱叫显然很不理智,足见她被慕容盛吓坏了。
“我的妻子能有条有理的管理一个数百人的山庄,你能吗?她可以为了夫家苦心付出,忍受千夫所指,你能吗?她为了营救夫婿女儿,不惜深险境,你又能吗?”慕容汐突然冷着脸,语气森然。“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我妻子一句不好,否则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慕容家的敌人。”
慕容盛更阴恻恻地加了一句。“要知道,我杀过的人可比你走过的桥还多。”
“我……我……”中年妇女真的吓到了,四处张望想寻求帮助,看到了一旁的村民,不由嚷道:“你们就这样看着我被外人欺负?我们好歹都是田沟村的乡亲,一起生活了几年……”
讵料,村民们没有如她所想的声援她,反而不屑地道:“黄家婆娘,我看你是嫉妒吧!要不是你觊觎人家杨家的土地房产,否则干么这样找借口胡乱骂人?”
刘婶更是不屑地撇撇嘴。“之前要不是我们这些村民挡着,你早就霸占人家杨家的土地了吧?现在居然有脸来骂人,以为人家会被你骂走,然后你就可以再慢慢算计这块地?省省吧你!”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反而那黄家婆娘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恼羞成怒地大骂而去,看起来居然还一副不愿罢休的样子。
看到黄家婆娘走了,受到了满满保护的衣晚香动容地向众人行了个礼,语气都带着些哽咽。“真的……谢谢你们……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支持我,我……我很感动……”
“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看着别人羞辱你。”慕容汐辛苦地移动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嫂子,你这样子我们很不习惯呢,你还是骂人好了,那比较像你啊……”慕容秋模了模鼻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但话里还是听得出对她的维护。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刘婶看得频频点头。“凤儿的女儿啊,你叫衣晚香是吗?看得出来你一定是很好的媳妇,才会让夫家的人这样夸奖你,你可别在意黄家那婆娘的话啊!”
“她的确是很好的媳妇。”慕容汐有些得意的道。“我不会看错人的。”
“嗯,她不错。”慕容盛不习惯赞美人,却也言简意赅地说道。
衣晩香被夸成这样,原本是感动得想哭,现在却是害羞得想躲了,不由抱起了一脸懵懂的慕容宁宁,让小小的身躯挡住她害臊的模样。
刘婶见状不由大笑。“孩子都这么大了,也该嫁进去很多年了吧?怎么才讲两句就害羞起来,像个大姑娘一样!你得学着像刘婶我这么厚脸皮,那你这个媳妇就更好啦……”
一番话又惹得笑声四起,慕容山庄在来到田沟村的第一天就成功地融入了这些善良的村民之中,似乎为他们的重建之路树立了一个好的开始。
然而每个慕容山庄的人却都知道,这样的和乐是短暂的,前方等待着他们的风暴仍是隐隐威胁着每个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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