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该是万簌俱寂的时候,一群隐藏在余元县内一户民宅的黑衣人,在二更的更鼓敲响后,一个一个的化整为零,朝着已然熄灯、一片漆黑的慕容山庄聚集。
不多时,慕容山庄之外已集结了十数个人,有些乌合之众的感觉,个个毛躁不安,乱无章法,却很有默契地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仍成功地就地掩蔽了起来。
这群人即使来势汹汹的来到慕容山庄意图不轨,却也没有直接粗鲁的破开慕容山庄的大门,在一个纤细人影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侧门,而那纤细的人是技巧性地拉了几下又推了几下门扉,那侧门居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黑衣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眼中出现了欣喜之意,就这么简单能潜入慕容山庄,他们今晚的任务已经成功一半了。
那名纤细的身影探头进山庄,倾耳听了一下,率先走进去,之后她朝着外面挥手,一群黑衣人只在外头留了几个人把风,其余的也接连由外面进门,随着那纤细身影的脚步,无声无息地往山庄深处走去、
在纤细身影的带领下,他们毫无困难的闪过了一波又一波的巡逻侍卫,除了几次因为自己的大意差点被发现,但好在躲得及时,蒙混了过去。
在一处院落前,纤细人影停下了脚步,伸手往前一指。
“那里就是宁宁和我住的院子。”说话的赫然是衣晚香,表情还带了点无奈,“我已经带你们来了,巡逻的人马上会再经过这里,你们只有两刻钟左右的时间,还要保证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否则我们一定会被发现!”
那群黑衣人站首位的是一个蒙面男子,连衣晚香都不知道他的身分,但其他人似乎对他很信服。像这类打家劫舍、绑架诱拐的事,衣崇明是不会自己出面的,到时候万一真的出事,他也好撇清干系。
那名蒙面男子听完衣晩香的话,点了点头,立刻带领十余名黑衣人悄悄往内行去,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地要打开慕容宁宁的房门时,房门却先一步被推开,一个颀长威武的男子无声地出现在他们身前。
蒙面男子一看到那人便知要糟,才回头想警告后面的人快撤,这院落里却亮起了一支支的火把,将整个院子映照得有如白昼,而四周更是围满了手持武器的侍卫,蒙面男子一看,就知道形迹败露了。
他马上回头怒视带路的衣晚香,却见衣晚香已退到了院落门口,与他们划清界线,蒙面男子立刻恍然大悟是她背叛了衣崇明,骂了两句,连忙退回自己人马之中。
然而放眼望去,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而方才从慕容宁宁的房间里出来的那名男子,便是他一再提防的慕容汐。
总是站在慕容汐身旁的奉朝刚却是不见人影,换成慕容盛及慕容秋立在两旁,由他们几个人之间的门缝看进去,居然真的看到了慕容宁宁,还有这府里的管家李伯及婢女等人,令蒙面男子不由心念一转,语气阴诡地嗤笑了起来。
“慕容汐,你能够策反衣晚香,算是你本事。”蒙面男子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了,反而目光有种异样的火热。“但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你是衣崇明的什么人?”慕容汐无视他的威胁,冷声问道。
蒙面男子迟疑了一下,之后慢慢的将脸上的面罩拿下。
当看清了他的面容后,率先失声叫出的,居然是慕容盛。“丘鹏!是你这个奸贼!”
“丘鹏?”慕容汐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随即回忆起来。“你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设计陷害我爹,让他中了敌军的埋伏,不得不因伤退役的副将?我记得你事后离开了军队,想不到竟投靠了衣崇明?”
慕容汐的解释让一旁听到的众人都十分惊讶,连衣晚香都瞪大了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引来的人与慕容山庄有这么大的牵扯,她还以为他只是衣崇明的一个心月复而已。
想不到,丘鹏原就不怕自己身分曝露,因为他只要完成今天的任务,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他即使面对着这样的阵仗,依然胸有成竹。
“慕容汐,我可没有投靠衣崇明,衣崇明想笼络我,他还没那个分量。”丘鹏居然露出了一丝有些得意的诡笑。“我的主子另有其人,衣崇明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条狗!”
“谁指使你来的?”慕容汐冷声问。
“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样不客气的质问我,我就得回答你吗?”丘鹏突然目露冷光,“告诉你,我丘鹏背后的势力是你得罪不起的,给我动手!”
他放出这样的话,慕容山庄的侍卫们都举起了刀,打算制伏他们包围住的这十几人,然而这十几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站在慕容汐身后的李伯突然一把抱住了慕容宁宁,枯瘦的手拿着一把匕首架住她细女敕的脖颈。
衣晚香倒吸了口气,瞪大了美目,欲言又止地不知想说什么。
慕容汐则是双眼暴睁,怒喝道:“李伯,你做什么?”
李伯一脸狰狞地退了一步,“庄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能怪我狠心,你只要答应这位大人的要求,我自然会放了小姐。”
此时丘鹏大笑起来。“慕容汐,你作梦也想不到李伯居然是我们的人吧?现在你女儿在我们手上,可以好好的听听我们的要求了?”
死死瞪着他,慕容汐咬牙切齿地道:“你还能要求什么东西?无非是传说中我们慕容山庄所谓的神兵而已。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们慕容山庄有神兵的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你这个奸贼为了求生存,陷害我父亲让他误入敌军陷阱,现在又为了求上位抓了我女儿,你到底要出卖我父亲几次?”
丘鹏做的事都极为无耻,但他本人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反而沾沾自喜。“我能上位是我的本事,而你父亲会被我一再出卖是他自己傻,谁叫他把我当成知己,连慕容山庄有盖世神兵的消息都告诉我?”
“哼!那是你故意灌醉我,从我口中套出来的!”慕容盛气急败坏地骂道。
“不管怎么套出来的,反正我的主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慕容汐,只要你乖乖的交出那样盖世神兵,我就让李伯放了你女儿,你觉得如何?”
慕容汐沉着脸望着他。“就算我将盖世神兵交给你,你也不会相信的,所谓神兵,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你交出来就对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是真是假,我自己会判断。”丘鹏眯起眼,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他已经在这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这慕容汐天晚上似乎话太多了。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令丘鹏更加不安,奉朝刚随后一个飞身来到了慕容汐身旁,丘鹏的警戒一下子升到最高。
“搞定了?”慕容汐问道。
奉朝刚点点头,“一个不留。”
“那就好,不枉我与这奸贼周旋了这么久。”慕容汐慢慢地看向一旁的李伯,突然挥了挥手。“你也可以不用装了。”
李伯一听,长吁了口气,连忙放下手上的刀,将慕容宁宁交给身后看得心惊胆跳的春花及女乃娘,而衣晚香见状也终于吐出一口大气。
“你们……慕容汐,你……”丘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慕容汐很好心地解释道:“你今日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我们预期之中,我还特地将铸造坊的侍卫召集过来,就是为了防着你们。要不是我想一网打尽,必须先解决你们留在外头那几个人,我何苦与你废话那么久?至于李伯,我早就知道他是内应了,他的家人我也偷偷派人救了下来,当你们肆无忌惮地威胁李伯时,没想到我也能来个反间计吗?”
丘鹏脸色有些发白,他今日算是一败涂地了,不由狠瞪向李伯。“想不到我丘鹏竟会栽在你这个糟老头身上!”
“你是栽在自己的贪婪上!”慕容汐不再啰唆,一个挥手,“全部拿下!”
慕容山庄的侍卫一涌而上,欲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按理说丘鹏身为领袖,应该率领众人抵抗,甚至为众人断后,伺机逃月兑才是,想不到丘鹏为人自私,一看情势不对,竟是想都不想的率先转身就逃,也不管自己的伙伴们身陷困境。
而丘鹏逃走的方向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他直直朝着衣晩香的方向冲过去,因为她是个不谙武艺的弱女子,从她那里突破最容易,其他人投鼠忌器,说不定真能让他闯出去。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事实是残酷的,他想象之中的弱女子根本一点都不弱,在他朝着衣晚香冲过去时,衣晚香反应极快的抽起身旁侍卫身上的刀,朝着丘鹏奋力扔过去。
要是不闪,就是迎头一刀,即使她力气不大,刀落在头顶也不是好玩的,丘鹏只能无奈停步,偏身闪过飞过来的武器,然而就是这么一下停顿,慕容山庄的侍卫已经逼近他身旁。
“既然逃不掉了,就拉个人陪葬吧!”丘鹏大喝一声,任凭侍卫划了他一刀,竟是不管不顾地朝衣晚香奔去,要将她拿在手中。
丘鹏毕竟仍是心存侥幸,逼得后者尖叫起来,但又不知道该躲向哪里。
他狞笑着,一挥刀想先制住她,想不到这时候衣晚香身前扑过来一个人拦在两人之间,而丘鹏的刀顺势一划,在他背上带过了长长一道伤痕,鲜血立即染红了他整个背。
“慕容汐!”衣晩香惊叫,意外慕容汐居然会以身为盾救她,她急忙想过去扶住他,但慕容汐却是动作极快的搂住她,一个转身又挨了丘鹏一刀。
衣晚香又急又怒,原来她竟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累赘,害得他一再受伤!以前她追剧时看到女主角奔向救人的男主角,都会大骂女主角碍事,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头上,她才知道会不顾危险也要靠近,是奠基于多么深的感情。
慕容汐转身后,反应仍是极快,居然像没受伤一样,一脚踢起地上的刀,接着抬手一划。
丘鹏那可怖阴沉的表情凝结在半空中,一抹亮光在他面前晃过,他还搞不清楚情况就看到自己持刀的手在面前飞了起来,掉在了地上发出声响。
他难以置信地抓着自己齐腕而断的右手,这才慢慢感觉到剧痛,倒在地上翻滚哀号,“我的手!你居然砍了我的手……”
“砍得好!丘鹏你这奸贼,砍了手还算是便宜你了!”慕容盛冷声大喝,他对丘鹏怀恨已久,见他断手,心中竟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这时候,四周的战况也差不多到了尾声,丘鹏带来的人无一幸免,全被绑成了粽子一样扔成了一团。
一旁的慕容秋看得豪气顿生,朝着丘鹏冷哼道:“你以为我们慕容山庄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不只要砍了你的手,还要砍了你的头!”
丘鹏痛得脸色发青,但慕容秋的话他却听一清二楚,仍是咬着牙说道:“你敢杀我?我的主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此时,一道阴影落在了丘鹏头上,他抬起头看,原来是衣晚香扶着背上染血的慕容汐,慢慢的走到他身前。
慕容汐淡说道:“难道不杀你,你的主子就会放过我们?”
丘鹏一阵语塞,浑身也慢慢颤抖起来,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害怕。他们这群人今日来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原就是弃子般的存在,慕容山庄就算宰了他们全部,他背后的主子的确也不吭一声,而是会再想别的办法达到他的目的。
那些上位者的无情他看多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了牺牲者。
“你若干脆一点说出来,等一下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痛快。”慕容汐毫不留情地道。“要是你不想说,那也无妨,只是你将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反正这里被抓起来的不只你一个人。”
慕容汐语气冰冷,目光残酷,丘鹏拿他妻女威胁他的手段彻底激怒了他,否则他也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丘鹏与他对视了一眼,被他的恨意所震慑,兀自颤抖了半晌,才抽搐着脸说道:“那个指使衣崇明谋夺慕容山庄神兵的人,是当今皇上的弟弟,澹王丁超。”
回到熟悉的房间之中,衣晚香仍有些感慨。
墙上的挂剑,是慕容山庄铸造坊的精品,她还好奇地问过慕容那剑到底有多锐利,房里大多是竹制家具,素雅的风格是慕容汐钟爱的,还有那张铺着上等绸缎被褥的床,她曾经与慕容汐在上头翻云覆雨……
那是她最幸福的一天。
只是一天之后风云变色,她瞬间变成了弃妇,现在踏进这间房,她已是无名无分的外人,对于这种心态及身分上转换的不适应,她只能用对慕容汐的怨怼来支撑,然而他却又因为要救她而硬生生挨了两刀。
这一切就像作着连续的梦,她都来不及清醒又陷入另一个梦境,在幸福与悲哀之间来回穿梭,伤身又伤心,她却月兑离不了。
即使待在这间房里令她伤感,但也顾不得这些情绪了,慕容汐撑着一身的伤与那丘鹏对峙,失血过多不能再拖下去了。
幸好她是个护理师,虽然在这里没办法替他输血,但他平时身强体壮的,总也会慢慢恢复,倒是那些刀伤很麻烦,要好好照料才是。她小心翼翼的替他敷上她改良过的金创药,然后熟练的用她自创的绷带为他包扎。
慕容汐即使隐约知道她的医术不俗,但当自己真成了她的病人,才知道她这一手包扎的技术简直出神入化了,不仅过程一点都不痛,待她打了最后一个结,他觉得身上的伤口紧紧的被包覆住,完全不影响他的行动,就算动作再大一点也不怕伤口又裂了。
“你安分点,虽然伤口包扎好了,你的动作还是要收敛,这样才好得快。”衣晚香看他好奇地像个孩子动来动去,测试她包扎的效果,不由好气又好笑。
就他为她受的两刀,她与他以前那些恩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至少他们都活着不是吗?
瞧她有些撒娇的语调,慕容汐整个人都放松了,他最怕的就是在面对她时只能得到她哀怨与不满的响应,而那些情绪都是他造成的,他却无能力挽回,那种无力感,比起他学铸造时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还铭心刻骨。
“说说那澹王吧,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你和爹听到幕后主使者是他,反应都那么大?”衣晚香感受到他眼下心情的平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即使不想破坏他的心情,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果然,慕容汐眉头微拢,轻声道:“澹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文武全才,听说当年在几个皇子之间也是出类拔萃,若非他不是嫡长子,当今皇上应该是他,所以圣上登基后也对他万分提防,可惜近几年皇帝病重,交由太子监国,澹王便越发势大了。
“澹王在封王后就偏安一地甚少回京,我们所在的余元县也算是他的辖下,这几十年来他简直是北地的无冕之王,手握重兵,权倾一地,我就曾经怀疑过丘鹏当年为什么要对父亲动手,或许就是因为父亲太过耿直不屈,只效忠朝廷,对澹王来说无疑是眼中钉,所以澹王才会利用丘鹏毁了爹的前途,也好将北方军的军权收拢在自己麾下。”慕容汐说边分析着,其实当初他想通这个环节时也非常惊讶,难怪慕容盛即使知道害他的人是丘鹏也没有试图报仇。
“当今的太子不是不错吗?听说也是深谋远虑之人,知道澹王对他这么有威胁,难道一点动作都没有?”衣晚香虽然对这时代还不完全了解,但毕竟她是个现代人,政治新闻还是会忍不住注意,这种谈论皇室的八卦,她在慕容家及衣家也都听了不少。
“太子的确不错,但毕竟年纪比起王澹差了几十年,沉淀累积的底蕴及人脉,甚至是手里掌握的兵力都远远不及澹王,所以如果澹王决意要对太子动手,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太子有没有动作我不知道,但依现在太子的权势,如果无法一次击退敌人,还是先隐忍为上。”
即使慕容山庄不掺和政事,但慕容汐对于消息的掌控亦是从未松懈,毕竟他们山庄也是有令人觊觎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他们都还没做好准备。
不过对手是澹王,如果要与他对抗,无疑等于要和半个王朝对抗,准备应该也没什么用就是了,澹王不对他们慕容山庄直接下手,反而透过衣崇明暗中谋夺神兵,也不过是顾及颜面罢了。
现在他们宰了丘鹏,等于杀了澹王的手下,澹王大有理由可以直接来灭了他们慕容山庄。想到这里,慕容汐突然谨小慎微起来,直接说道:“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和宁宁离开。”
“什么?”衣晚香一下没听懂。“你要送我们去哪里?”
慕容汐正色说道:“丘鹏事败,澹王不多时便会得到消息,我们无法确定他多快会反应过来,会不会直接派兵攻打慕容山庄,所以山庄已经不安全了,你和宁宁必须走。”
“我们还能去哪里?难道回去衣府?”那不等于羊入虎口?
“衣府绝不能回,衣崇明对你们不会留任何情面,一定会拿你们母女威胁我就范。何况这次你……你违反了他的话,让他为澹王办的事失败了,他不会饶过你的。”慕容汐也苦思起来。“至少先送你们出余元县,离这里越远越好………”
“我不走!”衣晚香说得斩钉截铁。“上次你去衣府找我,希望我回来,现在我决意要留在慕容山庄了,你竟又要我走?”
慕容汐闻言苦笑,虽然掺杂几许心酸,直叹造化弄人,让他们夫妻不得相聚。“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留在山庄只是白白送死,何况宁宁是一定要送走的,我们的女儿不能没有娘,你明白吗?”
说到慕容宁宁,原本坚持留下的衣晚香也无语了,她可以为了爱情留下来赴死,但却不能不为那可怜的孩子着想,难道要慕容宁宁跟着他们夫妻一起送死?那不叫患难与共,那叫愚蠢自私。
慕容宁宁出生后这几年没有母爱的关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她这个娘亲的真心爱护,她又如何忍心剥夺?
知道自己说动她了,慕容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他让她拿来他的外衣,在衣袋之中取出了一支凤钗。
虽然衣晚香对首饰没有极度热爱,但看到这支凤钗也是眼睛一亮。
凤钗不知是什么金属做的,白中带金,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光泽流转,凤尾做得极为精致,羽尾根根分明,轻轻一晃便像要展翅翱翔一般,那繁复又精巧的做工简直称得上巧夺天工,光是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好心动。
慕容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不由笑了开来,轻轻的将凤钗插在她的头上,“这给你。”
衣晚香瞪大眼,“这真的要给我?很贵重吧?”
慕容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女人用的饰品,对我来说它的用途有限,可是如果你遇险了,可以用这个御敌,救你和宁宁一命,这样看起来它又是无价之宝了。”
衣晚香忍不住娇笑出声,有些啼笑皆非的模着自己头上的凤钗。“什么时候簪子的用途是拿来御敌了?所以我这颗头现在是个杀人兵器就是了?”
慕容汐也被她逗笑了,两人充满笑意的目光对视着,但喜悦并没有充满彼此的内心,反而含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他们笑着,竟是为了分离。
衣晩香有点想哭了,她情不自禁地捧住了他的脸,轻轻印上一吻。
慕容汐也轻搂着她,自然而然地与她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这个吻没有激情的,却是悄悄传递着爱意及眷恋,那种不舍的眷恋交织在他们的情感之中,让这个吻带上了凄切的气息。
末了,慕容汐轻轻放开她,再继续下去,他就再也放不开她了。“你们今晚就走!”
趁着夜间,载着衣晩香与慕容宁宁的马车在两名山庄好手的护送下,低调而安静的出了余元县。
原本慕容汐是想让奉朝刚护送她们,但奉朝刚是庄里少数的高手,用来御敌功效更大,便留了下来。
衣晚香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她只能无助地抱着熟睡的慕容宁宁,看着马车外漆黑的树影如鬼魅般快速地掠过。
这当下,她真的有种“天下之大,何处是吾家”的感慨,她打心里认同的慕容山庄如今连自保都有困难,而她出身的衣家更是有如龙潭虎穴。
同时间,慕容汐站在余元县钟楼的顶端,衣袂飘飘,目光如炬,目送着自己妻女的马车离去,一身绷带的他,渐渐地将自己的情感埋葬,宛如夜空中的幽灵,无悲无喜。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保持完全的冷静,才有办法应付可能到来的浩劫。
马车出了城后,他仍恋恋不舍地在钟楼上站了快一个时辰才默默转身离去,可是这一转身,他竟看到余元县的南面无声无息迅速地涌入了大批人马。
余元县有宵禁,这时间四面城门关闭,慕容汐也是买通一个平时交好的城守才能让衣晚香在这时间由小门离去,然而如今南面城门却是大开的。涌入的人估计有数百名,队伍整齐迅速,足见是知县开门放他们进来的。
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澹王丁超,慕容汐再想不到别人。
该死,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他一方面庆幸自己及早将衣晩香母女送走,另一方面又懊悔自己来不及将山庄里其他的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幸好他铸造坊的侍卫及武夫们现在都还留在山庄里,虽然面对数百名精兵也是不堪一击,但至少能拖一点时间。
他连忙飞身下了钟楼,如果直奔回去,估计他可以比澹王的军队早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回到慕容山庄,他必须好好把握,而在飞奔的同时,他的脑袋已转动了无数次,思索着将伤亡减到最低的办法。
然而敌我兵力悬殊,左思右想都只有被碾压的分,他现在不由得感叹衣晚香洞烛机先,先前整肃下人时已将侍卫更换了一批,人数增加不说,武力也大大提升,而且都是签了死契,忠于山庄的,不怕仗打到一半直接溃逃。
几个转弯之后,慕容汐终于远远看到慕容山庄的大门,但他连等开门的时间都没有,直接飞进了围墙之内,里头巡逻的待卫立刻发现他。
“谁?”侍卫们大喝,接着自四面八方传来急匆匆的步声。
不错,至少庄子里的侍卫还算机警。
慕容汐没时间解释,只是破釜沉舟地大喝道:“是我,通知所有人,敌袭!”他的声音在这夜晚的嘈杂之中格外令人心惊。
“是庄主!”疾奔而来的侍卫们终认出了慕容汐,而他说的话也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依平时布置御敌,铸造坊的侍卫加重看守前门,不是侍卫的其余人等全都到后院集合!”慕容汐有条不紊的发布着各种命令。
山庄里活动的人影越来越多,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经过训练,惊慌之中却是显得一片混乱。
可是慕容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有一刻钟,这刻钟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
来到了后院,看到慕容盛、慕容秋、奉朝刚及春花等人和一群奴仆都一脸焦急又无措地等在那儿,慕容汐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
“怎么回事?”慕容盛问道。
“我在城里钟楼上看到澹王的亲兵入城,数百人的精兵,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了!”慕容汐急急说道。
“那怎么办?”慕容盛脸色大变,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汐儿,你带着老弱妇孺先走,爹就守在这山庄里,我虽然老了,杀几个人渣还是绰绰有余……”
“爹,你为慕容家做得已经够多了。”听到父亲叫他久未唤过的小名,慕容汐居然笑了。
父亲在战场上杀出功名,又为保国卫家瘸了腿,为慕容家挣得不少荣光,他岂可让老父再为大家牺牲?
“何况,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慕容汐直接说白了。“我不能让你们为我牺牲。”
慕容盛突然语窒,因为的确只有慕容汐知道那神兵藏在什么地方,自己即使能挡住一小撮人,但多数人仍会为此坚持追杀儿子,也就是说跟着儿子走,反而更危险。
“哥……”慕容秋也想说什么,却被慕容汐摇头打断。
“所有人先跟我来。”慕容汐心中已有了决断。
众人跟在慕容汐后头,原以为他会带众人由侧门离开,想不到他来到了宗祠之后。
这里是慕容家先祖埋列之地,在慕容山庄建立时,慕容汐将许多先人的坟墓或是衣冠冢移到这里,可说是慕容山庄最隐密也最重要的地方。
他来到围墙边,看准了一个地方,拿脚用力一踹,墙居然摧枯拉朽般出现了一个大洞,直通山庄外的荒地,那野草都长得比人还高了。
“你们快从这里逃,有多远逃多远!”慕容汐沉声说道。
春花瞪大了眼。“庄主,那你呢?”
慕容汐环视了一眼焦急的众人,缓缓摇头。“我说过,他们要的是我,所以我不能走。”
“庄主不走,那我也不走!”春花哭红了眼。“春花认识的人都在山庄里,这里就是我的家,如果山庄没了,里面的人没了……”她看了一眼奉朝刚。“那春花一个人独活有什么意义?”
“是啊,这是我的家,我也不会走。”慕容秋也肃着脸说道,甚至满腔热血的拿着把刀,他学武这么久,终于能派上用场,就算第一次用就注定要死,但是为了山庄,为了家人,也觉得值了。
“我也不走,我的命早就是慕容家的了。”说话的是李伯,自从慕容汐帮他救出家人并安顿好,他已经将生命交给了慕容家。
“我也不走!”几名对山庄感情深的奴仆都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我是慕容家的大家长。”慕容盛亦是淡淡说道,死意甚坚。
奉朝刚自不必说,他与慕容汐情同兄弟,是不可能丢下他逃跑的。
然而其余人等脸上则出现了挣扎,他们也想和慕容山庄同生共死,可是对于死亡的恐惧仍是大过了一切。
在这节骨眼,居然还有人选择与他风雨同舟,即便意志坚定如慕容汐也不由觉得鼻酸。
“我明白了。”他看了众人一眼。“人各有志,生死之间的选择没有对错。想留下的,我会尽力保全你们,愿意走的快些离开,待日后慕容山庄若能重建,你我再次相聚!”
终于有人咬牙,转头跑出了那个洞,然后带动了连锁效应,越来越多人逃了出去,最后留在原地的只剩十余人。
而慕容山庄的前院已经传来喧哗交战之声,兵器相击的铿然与哀叫声不绝于耳,光是这么听着,就能想象前面的惨况。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慕容汐的神情反而平静下来。
“你们相信我吗?”他说。
留下来的每个人都点了点头,不发一语,脸上都有着视死如归的准备。
“那就杀吧!”慕容汐抽出了剑,这把剑是他亲手打造,比一般的剑锋利,但要说是神兵还远远不及。
所以,慕容山庄里传说的绝世神兵呢?
这时候已不容他们多想,敌人已经杀进了山庄深处,好几名身穿军服的彪形大汉持刀杀进了宗祠,发现了宗祠之后的人。
“慕容家的人在这里!”带头的那名亲兵看到了墙上的那个大洞,不由大喊道:“他们想逃!快追!”
然而他话才说一半,慕容汐的快剑已经到了,快到让他看不清楚,只知道眼前亮光一闪,然后就一片黑暗袭来,从此再也没有了知觉。
“领队被慕容汐杀死了!”其余的亲兵杀红了眼,全惊叫起来。“杀!”
于是众亲兵一拥而上,慕容汐、奉朝刚等武功高强的,可以一挡十,而慕容盛虽然脚跛了,依旧能抵挡两、三人,慕容秋与一名亲兵打得险象环生,至于其他人,都是好几个打一个,不久就有人负伤了。
眼看闯进宗祠的人越来越多,己方的人已经无法抵挡,连慕容盛都挨了一剑,慕容秋也是拼死抵抗,慕容汐把心一横,一脚踢飞了一名亲兵,那名亲兵恰好飞到一块巨石上。
他这撞击的力道可不小,旋即触发了什么机关,慕容家先人的坟冢发出巨响,整个地面都摇晃了起来,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随即出现在地面上。
“全都下去,我断后!”慕容汐一边抵挡着敌人一边喊着。
进入先人墓中,打扰祖先之灵,是慕容汐最后的手段,因为这个墓穴没有出路,也没有水与食物,只能从外面开启,所以慕容汐一开始并未将其当成个躲避的地方,但眼下情况看来,能活一时是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知道慕容汐的意思,是要大家先进去躲避,他留下断后,如果他们坚持不进去,那么慕容汐会一直等,直到战死。
春花咬牙,带着几个人先跳了下去,而慕容秋也知道哥哥的意思,为免自己成为累赘,他连刀都扔了出去,将那敌人挡住几息,自己也跳进了墓穴,而后慕容盛一刀逼退敌人,同样头也不回地跳下去。
整个宗祠里仍在抵挡的,只剩奉朝刚与慕容汐,两个人极有默契地边打边慢慢地往地洞移动,直到他们都只离洞口不到一个手臂长的距离时,慕容汐突然一转身,将奉朝刚踢了下去。
“庄主,你……”奉朝刚惊异的望着他,但随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果然,慕容不顾背后砍来的刀,凄然地朝着墓穴里的奉朝刚一笑。
“如果活下来,帮我照顾他们。”慕容汐说道,接着手一扬,那墓穴立刻又轰隆隆的在上了。
这有如断龙石的设计,由里面是打不开的,一般是用来防贼,想不到却是救了众人的性命,慕容山庄的墓穴入口设计得很精巧,不是机关高手是不会知道如何开启的。
“庄主!”
“汐儿!”
众人同时叫了出来,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墓门关上,而哭喊声及痛骂声也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身绷带的慕容汐尽了他身为庄主的最后一份责任,最后那凄楚又坚决的笑容将留在他们的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