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愧是武陵郡王府,这糕点都美得像花似的。”赵之懿像是主人似的招呼着四周十数名贵女,“都坐下来吧,难得相聚,也别为了郡王府的芝麻小事不痛快。”
率先坐下来的是刺史手金,在家中,她娘总耳提面命的要她向宁若月学学,说她是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她也一直如此以为,但如今宁倾雪的一席话,让她明白这人根本就表里不一。
几个贵女年纪虽不大,也不是真不知事,在世家大户后院里生活,没点眼色可不成,想到宁若月表面对自己热络,背地里对自己多有议论,不由留了个心眼,日后对此人再也不敢全然的推心置月复。
宁倾雪看出众人转变,知道经此一事,宁若月想要拥有上辈子的好名声已成奢望,她最是看重名声,如今心头怕是极不好受。
宁倾雪在赵之懿的招呼下,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虽说比不上如意楼或是桂露山庄的厨娘所做,但味道还是极好,看来宁若月为了赏花宴下了不少功夫。
一食一饮、一草一木费尽心思,宁倾雪抬眼望去,脑中想的却是桂露山庄那片荷花池,没有太多的雕琢,天然独树一格的美。
身边一班贵女,个个打扮花枝招展,满园子的脂粉味道都快要盖过花和茶点的清甜之气。
素来与宁若月交好的府尹千金上前,心知好友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别把郡主的话放心上,等你嫁进庸王府,成了她的嫂子,还怕她一个小姑子不成。”
宁若月勉强的扯了下嘴角,令她最为难受的不单是赵之懿的态度,更多是几个贵女对她似有若无的疏远。
她苦心经营多年,宁倾雪不过几句话便几乎前功尽弃,她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她微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走到宁倾雪身旁,拿岀丝帕,弯腰轻拭了下她的嘴角:“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还吃了整嘴。”
宁倾雪肯定自己的嘴角无碎屑,但也没在众目睽睽下拂了宁若月的好意,“谢谢姊姊。”
“你我姊妹,还道什么谢。”
赵之懿在一旁见状,几乎忍不住轻哼出声。这个郡王嫡女就会装模作样。
“姊姊看你吃得香,真觉得幸福。”
宁若月阴阳怪气的话令赵之懿直接皱起了眉头,不过吃块糕点又要做什么妖?
宁倾雪则是一脸淡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她早习惯宁若月踩在自己头上彰显大度,所以也没打断她。
果然,宁若目露岀担忧的神情,轻叹了口气,“妹妹吃得欢,但吴越却是大雨成灾,百姓连吃点东西都难。”
府尹千金闻言,立刻在一旁搭腔,“是啊,这事我在家也听过我爹提过几句,但详细如何倒是不知。说到底还是庆幸武陵郡有武陵郡王,爱民如子,如今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宁倾雪冷眼看着两人唱作俱佳,手无意识的抚着手中的茶盏,静静听着。
宁若月未觉她的异样,继续叹道:“我想到吴越百姓正受苦受难,实在食不下咽。”
几个原本正在喝茶吃糕点的贵女闻言,全都不自觉的将手中的茶点给放。
宁倾雪倒像是故意似的放下手中茶盏,在众人目光之下,拿了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她的淡然在别人眼中是不知民间疾苦,没心没肺,但她却丝毫不自觉。
宁若月见了,嘴角微扬,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宁倾雪不在乎别人目光,径自吃着甜食,借由咀嚼压下心中千头万绪。如今吴越大雨成灾,灾害惨烈,百年难得一见,死伤逾百万,而今只是开始。
接下来疫病横生,不单饥民铤而走险,拦路抢夺,最可怕的是还出现人吃人的乱象。
上辈子在灾情还未传出前,宁若月便趁着赏花宴让众世家子弟、贵女慷慨解囊,传到了百姓耳里,博得了美名。
之后她更进一步的号召百姓岀钱岀力,当吴越灾情越发惨重时,所莫得的金银、粮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当时百姓提起宁若月皆是感激赞叹,将她的声势推到最高,最后她如愿嫁入庸王府。
郡王府得到美名,郡王命边城的宁九墉带兵与郡王世子一道携三百万两赈银赴吴越救助百姓,偏偏途中遭遇匪徒拦路,宁九墉顺利退敌,谁知事后清查,发现赈银短少五十万两,宁九墉难逃责难,背负骂名。
郡王为宁九墉倾家荡产赔上五十万两,经此一事,郡王府一家仁善之名传偏四海,甚至最后朝廷动乱,郡王随二皇子叛乱,最后功败垂成退守武陵郡时,竟还得到不少百姓相助。
宁倾雪的红唇一抿,秀丽的眉眼低垂,幽幽开口,“姊姊说的极为有理,百姓遭难,着实让人心伤。”她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直勾勾与宁若月对视,“只是姊姊竟然如此悲天焖人,今日为何还有心思办这个奢华的赏花宴?”
她轻描淡写的一问,激起千层浪,宁若月也是一愣,脸上的笑意微僵。
“姊姊明知吴越有灾,偏大张旗鼓找来众家世家公子、贵女同欢,姊姊就不怕传岀去,对郡王府、对与会的众家千金公子名声有损?”
宁倾雪的指控令几个贵女听了皆皱起眉头,有些脾气不好的更是直接拉下了脸。
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宁若月却办赏花宴,备着美食,嘴上还说什么担忧得食不下咽,这不存心恶心人吗?
宁若月在众人厌恶怀疑的眼神中,开口想要辩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来姊姊也是无心之过。只是错既已发生,”宁倾雪微敛下眼,一副乖巧的模样,“不如趁这赏花宴慨解囊救助吴越无家可归之人,将来传出去,也算是给众家姊妹留个美名。”
宁若月脸上的笑彻底隐去,方才一席忧国忧民之言只是起个头,最重要的是在赏花宴上出言募款赈灾,没想到宁倾雪不单抢先了一步,弄乱她的盘算,还倒打了她一耙。
没等宁若月回神,赵之懿已经拍手叫好,“好,宁二小姐这个提议太好了,既是为善,可不能把我给落下。咱们说说,该捐些什么好?”
几个贵女听了也觉得有理,立刻交头接耳的商量。
宁若月的脑子一阵昏沉,竟是有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福宝这小丫头果然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今日都得多亏姊姊有心,不然诸位小姐也无法趁赏花宴尽份心力。”宁倾雪话中棉里藏针,听来似没有太多深意,但细细一品,却是暗讽满满。
宁若月垂下眼眸,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这时她再不知自己中了套就太愚蠢了。
“算了吧,宁大小姐算什么有心,不过就是嘴上说说悲天悯人的话,”赵之懿一点都不介意再往宁若月身上踩上一脚,“我看,宁家真正大善的是宁二小姐。”
“郡主言重了,”宁倾雪并不想居功,“我只想助人,从未曾想仁善之名。”
“那是你良善,没有那些花花心思,别人——”赵之懿瞟了沉默的宁若月一眼,“可是未必。”
宁倾雪听岀赵之懿的针对,心情复杂的看向宁若月,“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
宁倾雪的话触动了宁若月的心弦,由始至终她想的只是名声,百姓死活从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她从不认为自己何错之有,现下却莫名的觉得臊得慌。
“真心实意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最终能帮上百姓便好……二小姐这话说得挺妙。”
听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爽朗笑声,赵之懿眼睛一亮,起身月兑口唤道:“哥哥。”
宁倾雪抬头看过去,就见赵之懿的兄长赵元昱与一行公子从正中央的水榭走来。
赵元昱长得高壮,在一行人中显得鹤立鸡群,他打小习武,一身肌肉健壮,看着骇人,但庆幸一双剑眉下生得一对细长凤眼,将一身厉气消去不少。
“二小姐不愧为宁大将军之后,”赵元昱赞赏的看了宁倾雪一眼,“心怀天下。”
赵元昱的夸赞迸没有带给宁倾雪太多的喜悦,她的目光落在慢条斯理走在一行人后头的赵焱司。
他冷漠的与周围的人保持一段距离,从上次桂露山庄一别,两人便再没见面,如今见他行走自如,看来腿伤已愈。
她嘴上不说,但接连几日未见,她的心头却空落落的,今天在郡王府遇上,她着实意外,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敏感的察觉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底下暗藏杀机——
她都能想到趁着赏花宴让郡王府得不到体面,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垂下眼,心头莫名一松,一切与上辈子不同,她确实可以将心放下,她的心愿小,只想护着自己家人一生安然,但赵焱司却有足够的能力能阻止众多悲剧发生——只要太子不死,皇子争斗不发生,拉拢庸王,不让郡王府有机会壮大。
上辈子赵元昱曾在开始助武陵郡王谋反,却在最后一刻倒戈,上辈子可以说没有庸王府相助,赵焱司几无胜算。
宁修扬的眼神微冷,但面上带笑的上前,眼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宁倾雪,“宁家女自然都是极好的。”
宁修扬的声音令宁倾雪莫名的打心底发寒,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机会见他,只是她下意识的躲着。此生她都不会忘记,他与她站在屈申城上看着由远由近的轻骑……
赵元昱不置可否一撇嘴角,对站在不远处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宁二小姐大义,我们可不能输给几个姑娘家。”
小厮上前,拿出钱袋。
赵元昱接过,直接走进水榭,将钱袋放在桌上,侧头对宁倾雪一笑,“宁二小姐瞧瞧,若不满意,我回府再多送些银两。”
鼓鼓的钱袋落入宁倾雪的视线中,看得出里头的银钱不少。
“世子爷,”宁倾雪的声音轻柔,“银钱不在多寡,有心便是美事。”
赵元眼底过认同,“宁二小姐说的好。”
有了赵元昱开头,旁人自然不好落了下乘。
几个贵女见状也拿出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失了出头的机会。
宁修扬身为主人家自然也不好不捐银两,只是心中气愤难当,今日他本与宁若月商议要趁吴越大雨成灾,让众人出钱出力赈灾,以博得好名声,没料到最后宁倾雪竟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计划,如今他也只能照着原本盘算,让下人送上早就备好的一箱金银元宝。
箱子打开,露出里头的银两,对于郡王府的大手笔,众人忍不住眼睛一亮。
“福宝,”宁修扬带着亲昵的口吻问着,“哥哥这点东西可还行?”
宁倾雪心中的愤怒翻腾,袖子里的双手缓缓紧握——她忍着心头恶心出声说道:“堂堂郡王府,放眼望去古董瓷瓶、金银玉器不少,就连装糕点的盘子都极其精致,如今只送上区区一小箱的银两,”她的声音软糯,听来极为舒心,偏偏一字一句却像针似的扎进了宁修扬的心里。“郡王世子难道不觉贻笑大方?”
宁修扬原以为得到的会是夸赞,却没料到竟是一阵嘲讽,不由气恼,脸上的笑容隐去。
“不过郡王世子也是有心了,”宁倾雪意有所指的看着桌上的金银,“随意出手便是一箱真金白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郡王世子是早就将银两准备好在等着了。”
宁修扬锐利的目光看向宁倾雪,这个小丫头,他还真是小瞧了。
“福宝,瞧你说的,”他伸岀手轻触着宁倾雪的睑,“人家听了,还以为哥哥是有所算计。”
宁倾雪将头一侧,一阵恶寒,躲过了他的碰触。
“在下不过屈屈一个百姓,无法像郡王世子般随便一出手便拿出一箱金银。”赵焱司上前,状似不经意的挡在了宁修扬的面前,声音冷冽,“回去后,在下亲自送上百两黄金至济世堂,还要劳烦宁二小姐了。”
赵焱司一身黑色衣袍,神情清冷,但出手豪气,修身的长躯站在同样高大的赵元昱身旁不见一丝逊色,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
宁倾雪可以听到一旁贵女低语,纷纷猜测着他的身分。
一口气就能捐出百两金子还自称普通老百姓——宁修扬气得心肝都痛了,有个宁倾雪下他面子也就罢,就连一个他向来看不上眼的商户也来打他的脸面,偏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是再气也得硬生生的忍着。
宁倾雪的双眼因看到宁修扬吞声忍气的模样而熠熠生辉,反击果然是件极为舒爽的事!
赵焱司是赵元昱带来的,他与赵之懿自是认得自家兄弟,只不过没有点破,他爽快的说道:“这可不成,不能让你们抢了风采,等我回府也让人送上百两黄金,宁二小姐,你千万别嫌弃,这可是本世子的全部身家了。”
赵元昱的话惹来了一阵笑声。
宁修扬自知落了下乘,只能硬着头皮让下人也补上百两黄金,只不过有了赵焱司和赵元昱珠玉在前,他就算做得再多也失了先机。
宁倾雪眉眼含笑,只是看着桌上的金银珠宝,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来赏花宴的目的是阻止郡王府借救助灾民一事提升名声,如今做到了,但她却压根不知如何处置这些财宝,她明日便要离开屈申城,不可能亲自去送银子,但给郡王府发落却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的目光看了看赵焱司,他如今只是一个商户,若将钱财交给他,只会增添他的麻烦,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赵元昱的身上——
赵元昱含笑的看着她,“宁二小姐有话要说?”
宁倾雪点头,对他浅浅一笑,“我乃一介女流,不好出面处置这些银两,这些金银皆是众人善心,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所以还劳烦世子爷带人收下银两,妥善处置,免得有心人从中谋私,失了美意。”
赵元昱眼底因她的笑脸而过一丝光亮。没料到传闻中沉静寡言的宁二小姐还是个性情可爱的姑娘,只是她的要求实在古怪,毕竟生为宁家人,实在不该向他这个外人求助,看来郡王与宁将军也并非如外人所见的团结一致,他扬起的嘴角多了丝玩味。
郡王府的财富傲人,从何得来他并不在意,只要郡王府别捅出太大的楼子,庸王府是不会插手的,但如今是宁倾雪自己提起——
“冲着宁二小姐一句话,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赵元昱本就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我不会辜负宁二小姐的请托,让有心人有机会从中动手脚。”
两人的对话听似平常,但落在宁修扬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如今百姓普遍不富,武陵郡王府的日子却过得奢华,除了赏赐外,还有许多原本是赏给宁九墉的封赏被武陵郡王用以次充好的手法给扣了下来,至于百姓上缴税务,那王府也没少中饱私囊。
此事若被揭穿,便是欺君大罪,但他们在京城有二皇子护着,在西北又有宁九墉的威名在,郡王府有所倚仗,便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如今好好的赏花宴,倒令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宁九墉的闺女,单看他们撒了重金,摆设这些花花草草,最终也没让郡王府风光有面子,反而让一个丫头出了风头,还被指桑骂槐了一顿,就知道这步棋下错了。
宁修扬看向宁倾雪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玩味,他原就喜爱柔美的相貌,平时她的畏怯虽令他多瞧几眼,却也没真的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是个挺有趣的女人。
宁倾雪故意视而不见宁修扬的眼神,对赵元昱行了一礼,“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不过举手之劳,宁二小姐就别谢了。”
宁修扬看着赵元昱的笑,心头冷哼,上前说道:“时候已不早,这里就由着这些姑娘家折腾吧,世子爷方才不是要与我去西院赏画,咱们走吧。”
赵元昱喜画,为了与他交好,宁修扬特地寻得一幅丹青,打算趁今日赠予他。
这幅画出于前朝的丹青大师之手,可惜十数年前亡国之后,这位大师便立誓不再执笔做画,隐居于寺庙之中。
赵元昱本对赏花宴不感兴趣,但冲着这位丹青大师的作品难得,所以才走了一趟,这时听闻此事,心思浮动,但看着宁倾雪的眼神,他忽地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救灾一事刻不容缓,现在我可没什么赏画的心思,赏画就改日吧。”
因为有赵焱司挡在身前,宁倾雪看不到宁修扬的神情,但可以预想他心中有多愤怒,不过有赵焱司护在一旁,她甚为心安,看着赵元昱指示下人谨慎仔细的将众人所捐的珠宝银两仔细记下,看来这次就不用担心有人趁机中饱私囊了。
赵之懿一等下人记上最后一笔,立刻开口说道:“记好了便走吧,方才人家宁大小姐都说了,吴越百姓水深火热,咱们也别愣头愣脑的在这里赏花玩乐了,到时被人背地里传出去,想哭委屈都没地方哭去。”
赵之懿这张嘴巴之毒,令宁倾雪佩服,就见宁若月一张脸苍白得几乎要晕过去似的。
花了大心思,没讨到半点好,今日的赏花宴肯定会在两兄妹心中留下沉重的打击。
众人离去,宁若月也没厚颜留人。
“跟上。”
赵焱司的低语在头顶传来,宁倾雪一个机灵,抬头就见赵元昱令小厮收拾妥当,带着赵之懿告辞后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立刻会意的跟了上去。
宁修扬原要上前留人,但却被赵焱司挡下,他的眉头一皱——
“世子爷大度,应当不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宁家人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对着赵焱司,宁修扬可没有面对赵元昱的好脸色。
赵焱司略高于宁修扬,低头看着他,“外人确实不该插嘴,只是劝世子爷一句,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
宁修扬正要开口怒骂,可对上赵焱司黑亮的眼神,竟从心底生出一抹怯意。
赵焱司带着凉意的目光锐利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宁修扬只觉颜面尽失,愤怒的挥手将桌上的酒菜全扫至地上,“竟然被宁倾雪给摆了一道,你这个蠢货!”
宁若月沉默的任由兄长咒骂,她没有失控的与他争执,目光木然的看向已见不着人影的小径,原以为今日能够大出风头的令赵元昱另眼相看,最后却是成就了宁倾雪。
外头蓦地传来骚动,竟是西院走水,瞬间大火蔓延,宁修扬的表情丕变,今日为了讨好赵元昱,他可将不少好画都放在西院,这把火可是令他损失惨重。
看着宁修扬焦急的样子,宁若月心头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眼看着眼前的一团混乱。
“宁二小姐,等会儿你便随本世子走一趟庸王府。”郡王府的大门前,赵元昱开口说道:“你可不许拒绝,这事儿毕竟是你起的头,纵使银两交到我手里,你也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赵元昱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宁倾雪并不想与庸王府太过接近,一方面是上辈子庸王府在一开始是与赵焱司站在对立面,另一方面则是宁若月终究会嫁入庸王府。
她不喜宁若月,但偏偏重活一世,她的心眼依然没有宁若月多,也没有宁若月狠,她可以不毁了这段姻缘,但绝对不想跟庸王世子交好,让宁若月有机会来对付自己。
随后赶上的赵焱司稳稳的握住宁倾雪的手,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后,赵元昱微讶的看着他的举动。
“不过是一点小事,相信以世子爷的能耐足以胜任,”赵焱司目光平视赵元昱惊讶的眼眸,“不需旁人协助。”
赵元惊讶过后心头一阵了然,赵焱司来到屈申城已有年余,除了初至时登府求见并买下城外几座无人的荒山外,便从未主动上庸王府,可前些日子找上他,还与他在军营里待了一上午,随口说了句将士散漫,为保江山,要他好好训练,他脑一热的认同了,将府上的将士狠狠的操练了一番。
接连个把月的人仰马翻,自然将士的训练有所成,但如今想来除了将士之外,他还特别针对了宁齐戎——让他将人留在军营中,原本他便觉得古怪,但也未曾细思,今日倒是明白了。
他略带可惜的看了宁倾雪一眼,这丫头笑起来温柔,眼睛干净,他倒不排斥有这样的妻子,只是看向赵焱司——他扬了下嘴角,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翻身上了等在一旁的马匹,不再多言,带着载着赵之懿的马车走远。
赵焱司低下头看着宁倾雪:“走吧!”
宁倾雪点头,但目光却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他彷佛未见,牵着她走向等在旁的马车。
刘孋上前伸岀手要扶人,赵焱司却面不改色的忽略,直接将宁倾雪抱上马车,自然的跟着坐上去。
刘孋瞪得眼睛都要凸了,只不过她家小姐没开口,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宁倾雪,让她岀声说句话。
若能选柽,宁倾雪也不愿与赵焱司独处,但一看到裘子上前,与其在大街上看着他与刘孋拉拉扯扯弄得人尽皆知,倒不如自己先认分的开口,“阿孋,你与裘子去吧。”
刘孋抿了下唇,不太情愿的跟着裘子去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平稳的上路,赵焱司不说话,她也没打算开口。
最终,赵焱司打破沉默,“今日为何而来?”
她没料到等了半天,他竟只是问她这么一句,她垂下眼,“当初还在郡王府时,便知年年皆有赏花宴,想来便来了。”
“以你的性子,躲着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想来?”赵焱司伸出手,揉了揉她微红的耳尖。“承认自己心中有所不甘,很难吗?”
她的身子一僵,纵使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她确实有所不甘,不然也不会来破坏今日的赏花宴,但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赵焱司点破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恶?”
他忍不住轻笑,“不,我觉得你这样极好!”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僵硬,硬是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还像个闷葫芦。”
她轻咬着下唇,她很清楚要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要自立,只是上辈子被父母和兄长护得太好,养成她的性子懦弱,将凡事都看得太过美好。
“你可知为何庸王府会暗助郡王府叛变?”
他的问话令她有些局促,只能装傻的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耳尖,她一阵别扭,极不自在。
他轻笑,她想装傻,他也由着她,“不懂也罢,你听着便是——赵元昱爱画,宁修扬投其所好,趁赏花宴寻来丹青相赠,这幅丹青中的玉兔惹人怜爱,殊不知一旁猛虎潜伏,虎视眈眈。偏偏赶了巧,当今圣上属兔,赵元昱属虎,这张图最后还落入了圣上的手中,赵元昱被污蔑意图造反,你说庸王府能如何?”
与其说巧合落入皇上手里,倒不如说是有心人特意为之。
宁倾雪知道当今圣上的身子在后几年越发不行,疑心也越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草木皆兵,这也是在太子死后,他迟迟不愿再立太子的原因,怕的便是自己的大权旁落。
一旦得知庸王意图叛变,屠刀便高高在庸王府上头悬起,为求自保,庸王府不得不反。她敛下眼,明白赵焱司今日前来郡王府,就是为了那张日后会引起动乱的丹青,她想开口问他如何处置那幅画,但又觉得多余,他既已知前因后果,自然不会让那幅画再存于人世。
“事情变了,再信我一次,”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的脸颊,“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他略带讨好的神情,她的心不知为何堵得厉害,他看来总是坚不可摧,但为了改变上辈子的遗憾,他应当过得极为辛苦——
只是纵使改变再多又如何?要不是上辈子造化弄人,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而她一生无子,对他毫无助力。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呢喃,“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只是我是将军之女,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他唇边缓缓带了笑意,“出息了啊小福宝,拿身分压我。”
她的脸有点红,明明局促却强做镇定。
看她小脸蛋越发烧红,他差点笑岀声,“你可记得那日在桂露山庄,你醉后跟我说了些什么?”
他从未提及那事,她满心以为此篇已翻过,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提起,她的脑子一轰。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唇,察觉她的轻颤,微扬嘴角,“看来真是忘了,所以也忘了我的另一个身分和名字。”
她着他闪着笑意的眸子,暗道不好,几乎可以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她想捂着耳朵,自欺欺人,但是他紧捉着她的手,她嘟着嘴,微恼的看着他。
“听仔细了,将军之女。”倾身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我乃闲王赵焱司,既然你懂事,知道身分有别,上下有节,以后要乖乖听我的话,别想着跟我保持距离!”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脸色涨红,他微扬起嘴角,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她双眸微狰,心乱如麻,伸手去推他,他却反应敏捷的将她的手紧压在他胸口,两人呼吸交缠,天地彷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动作蛮横,上辈子令人发疯的记忆冲撞袭来——
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死在他面前,他几近疯狂的杀了所有人,但终究换不回她的一条命。
当他重生归来,他早已盘算要回到她上辈子视为遗憾的开始,她纵使贵为闲王妃,然而一生都没有摆月兑对幼童见死不救一事。
他满心以为重新来过就有个全新开始,唯一没料的是她对他竟生出发自内心的畏惧。
上辈子她最是听话,在他为死去的兄长复仇而无法顾念她太多时,她总是默默的跟随他复仇的脚步,没想到今生却如此抗拒他。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欠她的。
她的心神一阵恍惚,她从不认为他对不起自己,若是心怀有愧,大可不必,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张口欲言,却最终沉默。
她只想回边城,与爹娘过一辈子,而他——太子未死,他日登基,他依然能享有荣华富贵,而她不属于那份令人窒息的尊荣。
“难道就不能当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吗?”
他的脸色一沉,“什么事都能依你,但这事儿不成。”
她低下头,不愿再言语。
马车停在济世馆前,赵焱司松开她,跃下马车,宁倾雪知他气恼,不由一叹,“你要如何才能放下心头执念?”
他的身子一僵,最终没有回答她,径自上了跟在后头的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