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
“是的,奴婢四喜。”
轻快的声音彷佛带着欢喜,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相平平,但有一双真正的大脚,站得四平八稳,闻风不动。
怎么不干脆叫四喜丸子,好叫又好记。殷如素恶趣味的月复诽。“不会还有个四欢、四乐吧!”
四喜一听就笑了,露出讨喜的白牙。“奴婢那儿还真有四悲、四怒、四哀、四乐、四欢、四……”
她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四开头的名字,把人说得都脑子发晕,殷老夫人乐得直笑,拍手大喊有趣。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我眼前一堆悲欢喜乐,都犯胡涂了。”挥着手喊停的殷如素顿感头疼不已。
这不是来报仇的吧?
她和谁结下的深仇大恨,竟派这妮子来下手。
“是的,主子,奴婢不说了。”她两手各伸一指在嘴上打个叉,表示她噤言了,封口。见此情状,殷如素头更疼了。“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德音郡主。”
德音郡主又是哪一号人物,听都没听过。“她是?”
“德音郡主是汝南王府的大小姐,和世子爷是同胞兄妹,主子上一回在齐南封地与郡主相遇,相谈甚欢,但郡主并未告知名讳,只言桃花林中主子便知其意。”四喜一开口就停不住,哗啦啦的倒了一大堆。
一说到汝南王府,殷如素已了然于心,再提及桃花林中的故人,她眼中的恼意一闪而过。
都说得这么明白还不知晓,她真要犯傻了,德音郡主是何许人也,跟她一点毛的关系也扯不上,倒是郡主的世子爷兄长才和她渊源颇深,不难猜出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赵无疾那厮也太大胆了,假借妹妹之名给她送人,他还嫌她事儿不够多吗?尽给她添乱。
果然是仇人,结怨甚深。
殷如素苦笑。“多谢郡主美意,我不缺人……”多了个活宝丫头,这日子还能活吗?分明是来监视她的。
不是凤凰不栖梧桐,不嫁皇室中人有那么罪大恶极不成,她自认为姿色中等,见识平平,平凡到躲在人群中就不显眼的那一种,凭什么攀上高枝,一跃而成人上人?
若是放在殷如卿、殷如惠两人身上,她们肯定欣喜若狂,不用人来抬自个儿就坐了花轿巴上去,唯恐夜长梦多,毁了好姻缘。
那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巴望着做高门媳,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十五、六岁还不说媒,一直到回京才肯择婿,而且挑的全是世家嫡子、权贵子弟,寒门文人或商贾看也不看一眼。
“缺,你正好缺一个大丫头,光是青玉一人是不够的。”要不是不能压过嫡女风头,她真想多备几个给九丫头用,有哪家的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女乃娘还和兄弟共享的,真是太不成体统。
一想到简琴瑟的愚行,殷老夫人心里就来气。
如今机会来了,她得为秀茹的外孙女多做盘算,没能帮到好姊妹她心里一直有愧,轻雪的事又做得不妥当,让她委身为妾,她只能补偿到孙儿、孙女身上,起码他们的事她能做主,不用老是低人一等。
若和德音郡主结交了,九丫头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殷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家的孙女早被人盯上了,还一心为她筹谋,盼能对得起老姊妹的托负。
“祖母,你忘了你才送了四个人到我那儿了吗?我还不知怎么安排呢!”殷如素十分抗拒添人,人一多,她溜出府的机会就变少,想在京城生根扎地,她还得多出去见识见识。
“还是少了,你要学着带人,以后若自个儿当家做主,你还能不把人手凑齐了?先学着点,把自个儿小院撑起来。”她暗示有她撑腰,孙女大可放开手脚去做。
“祖母,你说这些还言之过早,我上头还有两位姊姊呢!二房的如兰姊姊也大我一岁。”她的意思是不恨嫁,慢慢来,先让她把眼前的人理顺了再说,不必急着添足添翼。
“七丫头订亲了,你以为她像五丫头、六丫头拖着不说人,何况那两人自有人管着,我老太婆管太多只会自讨没趣,人家还不感激呢!就你这丫头让祖母操心,雪姨娘那性子呀,唉!不提也罢。”软得没脾气,任谁都能欺。
一提到雪姨娘,殷老夫人就叹气
“咦!如兰姊姊订亲了?”比二姊姊小一岁,今年才十四岁,以现代来说刚上中学呢。
“若非你一直跟老三在任上,你那嫡母又是个浑人,十三岁的你也该说人家了。”一想起这事她就气,大的不许人,底下的也没法相看。
想到几个十七、八岁尚未成亲的孙子,殷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简琴瑟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正所谓低娶高嫁,她还看不起人家知州的女儿,死推活赖的拒了这门亲。
要知道老三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就算因政绩佳调回京,捅破天顶多升个六品官,她还想高攀长公主府、辅国公府吗?
那是超品的人家,她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还妄生什么痴念,真当自个儿的儿子是宝,别人是草呀。
还有那个杜姨娘,一回府就上蹦下窜,没一日安分的四下打听谁家有未娶的儿郎,还专挑有爵位的,嫡长子最好,嫡二子次之,庶子不予考虑,二品以上官员的填房也成。
她哪来的脸面异想天开,有个丫头出身的生母,有世族大家的庶子肯娶便是烧高香了。
两个不着调的人呀!想想都心寒,怎么就凑在一块了。
不过烦心事岂止一桩,一意向佛的大儿媳妇、想掌大权的二媳妇,伺机而动的老四家的,再加上刚回来的三房,这热闹还有得瞧呢,这几个人还不知道如何闹腾。
“祖母,孙女陪着你,我不嫁。”做人媳妇哪有当人女儿好,虽然她的嫡母和生母称不上好母亲。
殷老夫人呵呵笑着轻抚孙女的手背。“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祖母若留着不让你嫁,只怕要恨上祖母了。”
“孙女不会。”殷如素说的是实话,但没人相信。
“主子不能不嫁,否则就有人要遭殃了。”四喜面色发白的一颤,似想起另一个“主子”的阴狠手段。
故意装听不懂的殷如素神态自若,倒霉的是别人又不是她,关她何事。“别叫主子,怪别扭的,改口叫九小姐吧。”
“是的,主……呃,九小姐……”蓦地,她一怔,继而满面喜色。“九小姐收下奴婢了?”
殷如素在心里苦笑。都送到面前了,那个蛮横的主儿哪准她不收?别逗了。“祖母说得好,正好少一个大丫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她是青玉,跟了我最久,不论序齿,你喊一声青玉姊吧!”
一句话排定了大小,不管年龄长幼,她说了算,青玉是自己人,与她共患难过,岂能在人之下。
“青玉姊。”从善如流的四喜嘴甜的一唤。
“嗯,四喜妹妹。”青玉绷着脸,看得出她很想笑,因为她不是小丫头,底下也有人可使唤了。
“好了,互相认识过了,我把人带走,就不打扰祖母……”她要好好的严加“拷问”,赵无疾的手伸太长了。
“等等,九丫头,祖母这儿有你的东西。”殷老夫人一摇手,身后的姚嬷嬷走了出来,手上捧了大小相仿的漆金匣子。
“我的东西?”她纳闷。
“是德音郡主赏你把玩的,你自个儿瞧瞧去。”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他……呃,郡主还送我东西?”殷如素接过匣子一眼角看向一旁的四喜,只见她嘴角一扬。
“不看看吗?也让祖母过过眼。”她掂了掂,挺沉手的。
“好。”殷如素不想开匣子,原封送还,但……
俗气的漆金匣子一打开,装满各色宝石,大约鸽卵大小,红的、黄的、蓝的、紫色、绿的,五彩缤纷的宝石光芒闪得人眼睛快睁不开。
“啊!这……太贵重了……”小丫头片子压得住吗?看傻眼的殷老夫人有些担心。
财不露白,有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石,九丫头的嫁妆有着落了,可简琴瑟那眼皮子浅的,以及三房那两个丫头,她们看了能不眼红吗?怕是要闹上十天半个月,说她偏心。
“能派得上用场就不贵重,这是我前主子的原话,他说打几套首饰镶在簪子上,一匣子还不太够用呢!”主子的口气还挺嫌弃的,认为个头太小,要暗五、暗六找拳头大的,那才配得上他的大气……
其实四喜很想说,没人会把那么大的宝石镶在簪子上,那不是“硕大”便是美,而是重得要命,镶个几颗就能把人漂亮的颈子压断。
那叫谋杀,用人人向往的宝石将人杀死。
几套?她首饰匣子里的饰物不超过五根指头呀。“你跟他说别再送了,我只有一颗头,戴不了太多饰品。”
四喜听出她话中之意,此他非她,却只是笑着不作答,主子的牛性一左起来谁敢拦。
“九小姐再看看另一只匣子。”
在几双眼睛的催促下,殷如素勉为其难地再开匣。
这一次是一斛雪白珍珠,颗颗饱满而富有光泽,猫眼珠大小,圆润滑手,白得叫人爱不释手。
“前主子说了,磨成粉抹在脸上更光滑白细,不要舍不得几颗珍珠,用完了他再送来。”见惯了好东西的四喜也眼睛亮了一下,十指发痒的想模一模。
“他当我磨成白面粉蒸馒头吃呀!这些珍珠磨成粉至少五斤,我用十年也用不完。”殷如素哭笑不得,心底又有一丝甜意,财大气粗的作法令人好气又好笑,这是叫她拿珍珠粉当饭吃吗?
“九丫头,不得无礼,人家送礼是好事,虚心收下就好。”这丫头没嫡母教导,有些规矩还是不行。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尊贵直逼公主,她不能有所冒犯,那是大不敬。
“是,祖母。”她头一低,让青玉把两匣子收好。
“九丫头,祖母这儿也有东西给你。”殷老夫人头一点,姚嬷嬷再拿出两个小一点的桃木小匣。
“祖母,我有了,不能再要你的……”光那一匣子宝石,她能吃穿一辈子也用不完。
以现代的价格来看,果石一颗最少上百万,一匣子近百颗,那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她想都不敢想的巨资。
看她懂事的推让,殷老夫人心里十分欣慰,换成五丫头、六丫头恐怕不给也抢。“这是补给你的月银,一共是六年分,祖母折算为一千两,六张一百两的银票,十两的银锭共二十个,剩余两百两分别是五两、一两的散银,赏人,当零花都成。
六年的月银自然没有那么多,这不过是老人家疼孙女找的由头。
“祖母……”她忽地眼眶泛红,有些动容于老人家的疼惜,她何德何能得此怜爱。
“不许哭,哭什么,祖母疼孙女还不让我赏点小钱吗?还有那小匣子是祖母戴旧的簪子、钗子、金钿、珠花……旧了些,花样也过时,你就戴着玩吧!小孩子家家的素面朝天能看吗?”简琴瑟连四季衣物和首饰也停了,她贪这点小钱能博出好名声吗?
“不哭,祖母的东西肯定是好的,孙女不嫌……”可心底的酸楚一直往上涌,祖母对她的好让她想到另一世的女乃女乃,她们都是疼爱小辈的长辈,总想把身边有的留给子孙。
瞧她忍着不落泪的小模样,殷老夫人鼻头也酸了。“祖母让人去看过你的箱笼,一大一小还装不满,四季衣物算一算还不到十套,一件洗得泛白的披风,首饰更少得可怜,祖母院子里一二等丫头吃穿用度都比你好……”
一说到这她又心疼了,更加气愤简琴瑟的私心重,柿子专挑软的捏,把她的孙女苛待得不如一名下人。
殷老夫人问过了,小十三有雪姨娘护着,因此衣食住行还算不错,除了功课差了些,不爱读书外,一切还过得去。
唯有九丫头是真正没人理会,病了自个儿找药吃,连大夫也不请一个,冷了、饿了就忍着,自个儿在院子里种菜、养鸡,主仆俩凑和着过日子。
她听月嬷嬷说起时是既心疼又感伤,人家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九丫头有两个娘还缺衣少食,叫人更想怜惜几分。
殷老夫人是偏心,心都偏向殷如素这边,人老了更惜孙,几个大的都嫁了,她自然疼惜小的。老大家的已经不需她操心,孩子们都能顶门壮户,就剩老三家这几个讨债的,谁乖谁懂事她就疼谁,老婆子也是有脾气的。
殷如素有些心虚的抽抽鼻子,幸好她把银子、银票都藏起来了,银匣子只剩一些备用的碎银,不然就穿帮了。“我身板小,用不着太多。”
“又说傻话,全是你嫡母造孽,她就是不想让你过好日子,庶女就不是我孙女吗?她只惦记着不是由她肚皮出来的。”她可怜的小轻雪,在黑心肝的简琴瑟底下受尽委屈。
同个肚子生出来的兄弟都能为反目成仇了,何况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善待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每个正妻都过不去的坎。“祖母,别气了,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殷老夫人被她调皮的语气逗乐了。“是你的福泽深厚度过难关,要不然祖母哪能见到面色红润的九丫头。”
她这是后怕呀!月嬷嬷说九丫头有好几次凶险差点过不去,她自己开药方子让丫头青玉去捉药、熬药,病得爬不起来还要喝药,一次又一次在险象环生的困境中求生存。
殷老夫人听的时候都哭了,更加决定要多疼她一些。
“老夫人别把小辈的给吓着了,瞧你又咬牙又红眼睛的,九小姐夜里要惊梦了。”见殷老夫人越说越悲切,陷入哀伤的情境中,姚嬷嬷连忙出声劝慰让她放宽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听要惊着了小孙女,殷老夫人笑脸一扬,扫走那些不愉快。“勿惊呀!九丫头,祖母说笑的,别当真。”
“不惊,我知道祖母疼我。”她不会不知好歹,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家平乐。她欣慰的笑了,直叹真是个好孩子。“让丫头把东西拿了回院子去,别让那些眼馋的瞧见。”
“是的,祖母。”她将祖母的匣子让四喜拿着,福了福身,带了两个丫头离去。
殷如素不晓得在她走后不久,嫡母简琴瑟带着殷如卿匆忙赶来,不知哪个多嘴的学舌,母女俩有点质问意味的迂回探话,想知道殷老夫人私底下贴了多少给闷葫芦小九。
没多久,杜姨娘也来了,身后跟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殷如惠,杜姨娘不学文雅那一套试探,她直截了当问殷老夫人给了什么,九丫头有的六丫头也要有,不能顾此失彼。
妻对妾,嫡女对庶女,四人的目的相同,看得非常失望的殷老夫人直摇头,一句困了便让姚嬷嬷扶她入内室小歇。
拒见任何人。
没戏唱的四人,忿忿地转身离去。
回自个儿院子的路上,殷如素本欲好生盘问四喜一番,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开口,岂料走路心不在焉的,脚下一绊登时往前扑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走在她身边的青玉都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脸颊着地的瞬间,原先走在后头的四喜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牢牢地稳住了她的身子,再将她扶起站好。
“九小姐你没事吧?”青玉一声惊呼,连忙查看主子的安危。
殷如素没有回答,甫一站稳便抬头看着四喜道:“你会武功。”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要不瞧她那迅速如闪电的身手,要说不是练家子,谁信?
四喜一惊,干笑。“学过一些。”
九小姐打哪看出她有武功底子,她明明表现得很平常……吧?
“暗卫?”像北墨那种。
“不是,但性质差不多。”他们是明处的,能保护人,亦能杀人,平时伪装成仆婢,可以在人前走动。
“我能退货吗?”身边多了一个“他”的人,感觉赤果果的摊在人前,不怎么自在。
“退货?”她听不懂,人又不是货物如何退。
“把你退给原来的主人。”对他的大礼,她有惊无喜。
四喜闻言脚下一踉跄,惊恐不已的张大眼。“九小姐知道被主子厌弃的奴才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死?”她想。
“是死,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唯有一死。
殷如素无奈的叹息。“好吧,我不造孽,你就留下来,就当养了个注定要通风报信的暗卫。”
四喜问道:“九小姐想养暗卫?”
她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我养得起?”
早过了天真的年纪,她不作梦已久。
四喜小声说道:“可以向……呃,那位借。”
“借?”挺悚然的字眼。
想到多几个像北墨那般身子的人潜伏在暗处,不时窥探她的一举一动,殷如素背脊感到一阵恶寒。
一个四喜丸子尚能接受,再来一票丸子兄弟,她大概会想生剥某人的皮吧!
不借,不借,啥都不借,让她安生几日。
“听说你受伤了?”
一道明黄身影端坐在玉石雕砌而成的椅上,眼前是墨玉砌成的棋盘,修长的两指捏着白玉棋子。
“小事。”对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爽朗的洒月兑。
“听说都穿孔了。”啧!没能瞧见那盛况真可惜。
“小事。”除死无大事。
“听说伤势严重到大半个月无法行走。”真是好奇,几个小贼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国之蠹虫,真的要赶紧消灭。
“小事。”没法走就用爬的。
“听说你赖在一名小姑娘马车上,逼人家像老妈子一样伺候你。”啧啧啧!造孽呀。
执黑棋的锦衣少年玉指一顿,以同块墨玉砌出的棋子通体漆黑,往棋盘上一摆顿时隐没。“你上哪儿听说的,真是无聊!有空不如早早洗漱翻牌子玩你的美人,多造些小人儿来震。”
“从你口中说出‘造反’两字真是充满戏谑感,朕比看了一场好戏还振奋。”自相残杀的皇子历来皆有,养儿如养仇,等着父杀子、子弑父,君臣相忌。
“少听说些有的没的,多批些奏折,你的万千百姓还指望你振兴国威、富民强兵。”做好分内事比嘲讽他重要,那个位子若坐不稳被赶下来就难看了。
“朕,耳目众多。”年轻帝王颇为自得。
“耳目多也要小心,没有亲眼目睹的事作不得准,听说再多也有可能不是事实,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能在胸口插刀的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击必中。
“你指的是自己吗?”百官皆言此人不可信。
眼尾儿一勾,似笑非笑。“如果连本世子都不值得信任,毒酒、匕首、白绫,自个儿选一样吧。”
“呵呵……朕听说……好好好,不听说,别把一双虎目睁大,朕有小儿夜啼症……”禁不起吓。
“你还小儿?”要不要脸。
“十年前。你好歹让朕把话说完,那个小姑娘给你吃排头了,让咱们大将军兵败如山倒?”还有人能制得住他?
果然高手在民间,他见识浅薄。
“老黄历。”翻过。
像是顽童的赵无涯一眨勾人的桃花眼。“要朕赐婚吗?”
他比本人还兴奋。
玉颜如画的赵无疾以手中的黑棋碰碰鼻梁。“她还小。”
“多小?”他后宫妃子从十二岁到二十岁都有,有的稚女敕,有的娇艳,有的妩媚动人……她们唯一会做的是,讨好他。
“十三。”还有两年才及笄。
“小花郎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准了赶紧下手,世事难预料,也许你在与朕下棋时她就已私定终身。”戏本上不就这么写的吗?后宫那些女人一看戏就哭得稀里哗啦,扯着他的龙袍哭。
“她敢——”赵无疾目露凶光。
“为什么不敢,你威胁人家?”太卑鄙了,威胁一个小姑娘。
“我说了她是我的。”他定下她了。
“所以?”说了不算数,出尔反尔的人还少吗?
“所以她只能是我的。”他语气强硬。
年轻帝王的脸上有着不以为然。“非也,非也,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何况是嘴边的肥肉,没吞下肚子前都会有人来抢。你记得小猴吗?板上钉钉的青梅竹马还不是被恶狼叼走了。”
小猴指的是灵威候次子,和两人是自幼的玩伴,当年定的是女圭女圭亲,定好女方十四岁就过门,谛结佳话。
小两口子感情甚笃,那是蜜里调油的浓情密意,互许终身,矢志不渝,两人还相约了三生三世。谁知小猴跟着赵无疾出兵打了一年仗,误了十四岁之约,班师回朝后小情人竟已成了有孕相的小妇人……据说是她在上香途中为恶人所劫,正巧京卫指挥使陆晋适时经过救了她。
那时她的衣衫残破,衣不蔽体,大半个莹白身子尽落陆晋眼中,陆晋以自己的大鳖包住她并将人护送回府,隔日便上门提亲了。
遇到了这种事能不嫁吗?
是恩人,也为保全名节,小青梅只能含泪上轿。
知道心上人已罗敷有夫,伤痛欲绝的小猴自请赴边关驻守,一去经年不曾回返,而佳人已生下一名娇儿。
所以出手要趁早,别太理所当然,世事难料,以为手到擒来却扑了一场空,过于自负的人不受老天宠爱。
“赵无涯,闭起你的贱嘴。”少诋咒他。
赵无涯落下一子。“朕是皇帝,直呼朕的名讳大不敬。”
“造反都敢了还敬不敬,你去糊弄别人吧!”皇上有几根毛他都数得出来,少跟他耍花招。
他低笑。“世上只有一个赵无疾光明正大说要造反,你说朕应不应该相信。”
“每天最少有二十本奏折指称汝南王举兵造反,皇上信了没?”他的意思是无聊的事不要问。
对此皇上也很难为。“他们怎么就不嫌烦,每日重复同样的事,皇叔真要造反早就做了,轮得到他们口诛笔伐吗?真想派几个暗卫潜进去,一夕灭门,看谁还敢用奏折让朕批到半夜还不得安歇。”他说得一口恨哪!活月兑月兑是个被臣子坑害的帝王。
赵无涯十分怀念有摄政王的时代,那时他多惬意呀!晃着踩不到地的小短腿吃着刚出炉的凤眼糕,喝冰镇莲子桂花汤,盖章之类的轻松活他来盖,杀伐的事让皇叔去操心,坏人由皇叔当,他只要当个快乐的小皇帝。
可是每个人都在逼他长大,太后逼得最凶,一直要他掌权,外公、舅舅们不断灌输他汝南王要夺权,文武百官一致恭迎皇上亲政,没人想过当时的他才八岁,除了皇叔。
皇室子孙没有一个是真正天真不懂事的孩子,即使他还年幼,也早就看出一心要他亲政的人其实是想从他手中取得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们想从中得利架空他,让他成为言听计从的傀儡皇帝。
是皇叔站在他身前为他挡去疾风厉雨,并耐心的教他为君之道,皇叔用十年的心血培育一名帝王,并在功成身退后背负一身骂名离去,从此留在封地做他的逍遥王,不过问政事。
即便他退让到这种地步,汲汲于名利的官员仍不肯放过他,每年参参参……写了一堆的废言,证据呢!
还有,就算汝南王真要造反好了,那谁要代朝廷征伐汝南王?
此言一去,全场静默,一只只的缩头乌龟往后一退,头低低的怕被叫到名字,面红耳赤的不再说汝南王要造反。
这时朝堂会消停一阵子,他耳根子也能清静些,奏折早早批完,下朝找貌美如花的妃子抚慰一下疲乏的身心。
“你派人?”他提的主意他执行。
“朕是皇上,仇人没你多。”他的意思是堂弟天生就天怒人怨的命,最适合干尽泯灭天良的事了。
“不干。”他为什么要背黑锅,当纨裤已经够窝囊了,皇上不能只做笑脸人,坏事全由他来扛。
“朕给你赐婚。”咦?这黑棋几时下在这?
“不用。”他自个儿能搞定。
赵无涯一脸诡谲的勾唇。“别说朕对你不好,清仪大长公主正想请太后下旨,将她的小孙女袁圆许配给你。”
“那个猪?”赵无疾冷笑。
袁圆人如其名,非常圆,虽然不到猪的地步,却要两个身形壮硕的侍女扶着才能走路。人家是三寸金莲,她也缠足,但是肿成馒头山,圆乎乎的像猪蹄子,走一步就好似肉要挤出来般。
“还有祈太妃的侄女,叫什么夜里星的,一正一侧,同日进门。”大享齐人之福。
“是叶里荥,前首辅最小的女儿。”荣退了还能凑热闹,真是不甘寂寞。
“那时朕还没亲政,不认得叶首辅。”他倒是见过他的女儿,眉似弯月眼如星,芙蓉娇颜胭脂唇,肤可凝脂,玉肌女敕如豆腐,含羞带怯的盈盈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你下旨吧。”赵无疾忽地来个神转弯,冒出莫名一句。
“你回心转意了?”皇上乐了。
“我是指下旨准臣自行择婚,任何人都不许为臣的婚事做主。”当他闲得发慌陪她们玩儿吗?
“呃?”他一噎,瞪大错愕的双眼。
“我想娶谁还由人指手画脚吗?连我父王都不敢管,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惹火了爷,一个一个灭了。
既然一个个上赶着找死,那就别留了,让他们慷然赴义。
“嗯哼!皇叔是懒得管,有个纨裤儿子很体面吗?”他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谁还勒得住这头猛虎。
“我纨裤是谁害的?”他怒目相视。
“朕。”
“你是最没资格说我轨裤的人,想想有多少你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还不是靠我出面。”诚如皇上所言,他满京城是仇人,结仇结到几百里外,他恶名昭彰,顽劣猖狂,想打人就打人从不用理由,无视礼法,但其实却是为君分忧,挨他拳头的人大多是父兄在朝为官,他们在朝中的表现皇上很不满意,因此找事闹闹他们,一分心就没人找皇上麻烦,他下达的政令才能顺利执行。
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皇上心里有怒只能私下动手,于是才有个赵无疾这样无法无天的纨裤子弟存在,人家可是汝南王世子,他打了就打了,皇帝又不管,有谁敢上前讨公道?他就是个不讲理的浑人,不怕死的人尽管来。
“是是是,朕错了,朕给你赔不是,一会儿朕写诏书召告天下,汝南王世子婚事自理,旁人不得插手。好堂弟,这总成了吧!”遇到他犯浑的时候,皇上也心惊呀!
不知治他的人何时出现,真叫人期待。
“少装出我盛气凌人的样子,明明吃亏的人是我……算了,这事不提,你让我查的靖王一事,我查出端倪了。”赵无疾一正色,面容肃然。
“他和谁勾结?”他不想往坏的想,但是……
“安南王。”
赵无涯震惊。“居然是他?!”
“安南苗人多,多瘴毒和毒虫,我有两个人把命留在那里了。他们和当地土司合谋擅自开挖铁矿和银矿,如今我的人正在往下追查。”开采出的铁沙和银矿并未上缴朝廷,目前去向不明。
“若让你带兵前往胜算如何?”安南那块地他早就想收回来了,安南王近年来动作太多了,蠢蠢欲动。
“五五分,那边的瘴气太厉害,我还没想到克敌的办法。”他没十足的把握,苗族的山林、沼泽不利行军。
赵无涯想了一下。“让朕再想想,得有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