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没有因为得知真相而大闹,但卓蔺风却因为说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对,她很确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里,却不愿意见她一面,甚至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园晒月亮了。
她想破脑袋却还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直到……
府里闹腾起来,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发现敏敏不在房内,派人满院子找过两圈,却还是找不到人。
事情传到卓淳溪耳里,他满脸懊恼,抓着最喜欢的九连环乱摔,气自己。
“气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你三叔都没怪到你头上,你干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欧阳杞安慰卓淳溪的时候,卓蔺风刚好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来,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讨厌我了。”
“不会的,别多想。”
“真的,我真的让妹妹讨厌了。”
“你这么好,她讨厌个屁?”欧阳杞不满有人不喜欢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蔺风问。
“没有吵架,我只是告诉妹妹,要她当我的媳妇儿,她就不笑了,嘴就这样,这样……连最爱的糖醋鱼都不碰。”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脸上满是后悔。
卓蔺风又道:“淳溪,你们那时候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讲给三叔听听。”
卓淳溪记忆好,他回想片刻后,当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说:‘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给我念话本子?’妹妹说:‘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里连见面都是不妥的。’我说:‘不会,妹妹将来要当我媳妇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得很大,瞪着我好一会儿,问:‘谁同你说这话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后妹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眼睛还红红的,她说:‘往后别说这话,我是你妹妹,咱们是一辈子的亲人’。我说:‘妹妹别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妇儿才能同我过一辈子。’
“然后妹妹就闭嘴不说话了,我看她很伤心,就安慰她,‘当我媳妇儿很好的,三叔会护着你,我也会宠你,欧阳叔叔会给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买给你……’我讲了很多好话,讲得口都干了。妹妹问我,‘你确定这话是你三叔说的?’我就说:‘当然是啊,我又没说谎,欧阳叔叔只会说媳妇儿的坏话,三叔才会说好话。’”叙述完毕,他转身拍拍欧阳杞的肩膀,高举手臂保证。“欧阳叔叔别担心,我绝对不会有了媳妇就不要你。”
欧阳杞满头黑线,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向卓蔺风,问:“你确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女子?”
卓蔺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佛又被连轰了十五道雷,烧得他外焦内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证,但是结果……他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命里出现四个阳字,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偶遇。此女有利事业,健康长寿,还可以化解躲灾,娶了她必定飞黄腾达。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敏敏这件事,只能挣扎矛盾,只能消极逃避,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私一点,直接带着敏敏远走高飞?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蔺风回答得很沉重。
欧阳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很伤、很痛吧?就说开启情识是件坏事,他都撑过近千年了,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蔺风的肩膀,说:“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蔺风摇摇头,回道:“慢了。”
他太心急,在调查敏敏生辰的同时,忘记隐瞒行踪,恐怕现在狐王已经晓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炼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两人对垒,他仍旧没有赢的把握,他无法在狐王手下护住敏敏,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敏敏都必须嫁给卓淳溪。
欧阳杞喟叹,转身揽住卓淳溪的肩膀,说:“瞧瞧,妹妹摆明不想当你的媳妇儿,要不,咱们歇了这门心思,不娶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卓淳溪气得跺脚。“欧阳叔叔,你要我说几遍啊,我不会有媳妇就忘了你,我还要吃你烤的鸡腿呢,怎么会忘记你?”
什么鬼话,他是生来给他当厨子的?手艺好难道错了吗?欧阳杞垂头无语,深深觉得卓淳溪绝对是他的克星。
卓蔺风的眉间皱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恼上他,是他的错,该把话说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来,我还要她陪我玩呢!”
卓蔺风回道:“别担心,王府就这么点大,她不会丢的。”
有三叔一句话,卓淳溪什么都不怕,他发誓一般地对欧阳杞说:“不管妹妹生不生气,我都要她当媳妇儿,不会变的。”
欧阳杞道:“可人家嫌弃你呢。”
卓淳溪难得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脑袋里面转过三遍之后,郑重地又道:“妹妹嫌弃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够好,三叔,妹妹喜欢看书,书房里的书可不可统统给妹妹?”
卓蔺风模模卓淳溪的头,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里头灌铅。“她想要什么都行。”
卓淳溪乐弯了两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欧阳杞的郁闷更上层楼,什么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宠他更多好不好?
不过看着卓蔺风凝重的脸庞,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蔺风不担心找不到敏敏,因为下人虽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汤,没人能够随意进出,他确定她还在王府里。
抬起头,他嗅闻几下,纵使味道很淡,但他还是闻到薄荷气息。
顺着气味往前,经过停夏园、停秋园,他在停冬园门前停下脚步。
停冬园占地颇大,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堆砌起来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标。环着小山,种着一圈乔木,当初种的时候,不论树种,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树,光是移植、养活它们,就耗费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园不会派人看守,因为景致冷清,又没有屋宇凉亭,鲜少有人来,没想到敏敏……很伤心吗?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难受的,没想到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无奈心疼,但愿自己有能力扭转这一切,但活了这么久,他学会人可以和命运斗,却无法与天斗。
蜷着身子,佝偻着背,敏敏环住双臂,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里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里,微凉、带着湿霉味儿的空气,让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阴。
那个时候,她很脏很痛,整个人不舒服得紧,原该是令人痛恨的记忆,却因为卓蔺风的存在,让她难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着难吃的果子,她也愿意。
他承诺她、他保护她,他还把她带回蜀王府,让她过着无忧又舒心的日子,让她暗暗地
幸福着,也暗暗地猜想着,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天他对她说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为他喜欢她,想留她一辈子,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难堪。
她弄错了,大错特错!
一个晚上,足够让她想通很多事。
难怪他费尽心思,冒着欺君的危险,原来她就是他要为淳哥哥找的女人。
传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蔺风很奸诈,明知道她别无选择,明知道比起人心险恶的后宫,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给她什么饵,她都会一口吞下……
真阴险、真坏,他画了个大饼来诱惑她,等她吞进肚子,才晓得里头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诱她入瓮便罢,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张教人心动的容颜,想起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么能够笨成这副德性?怎会不懂男人的好,永远带着背后意义?
关骥对她的疼爱,是为着对父亲的承诺,皇上对她的疼宠,是因为对她娘的执着;卓蔺风对她的宠爱,是为了对淳哥哥的责任,他们都不喜欢她,他们的好都只是爱屋及乌。
是她太愚蠢,自以为很优秀、很美好,值得他们真心相待,她顶不住羞愧,她谁都不想见,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双青靴出现在眼前,敏敏没有抬头。
他能循着气味找到她,她也能闻到他的薄荷香,她晓得来者何人。
带着任性,敏敏把头缩进膝间,她没脸见他,更没脸承认自己不讨人喜欢。
叹息,卓蔺风盘腿席地而坐。
他的叹息让她倍感伤心。
他打算怎么做?把她捆起来送到淳哥哥跟前?还是灌她一碗药,待生米煮成熟饭,她想反对都不能?
她用恶意忖度他,眼睛酸涩得厉害,没有自主权的弱势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挥下讨生活。
“嫁给淳溪不好吗?”他问。
她没回答,可是答案人尽皆知,若真是好,凭借皇太后和蜀王的宠爱,京城名门淑媛满街跑,怎会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来算计她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
“淳溪不会一直痴呆傻气,他会长大,长成能让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语。
“嫁给淳溪,我会护着你,不让皇上、皇后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他试着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这是他开出的交换条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换安稳?
她对自己冷笑一声,这么好的条件,她应该立刻点头献身,她应该迫不及待成为越王妃,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贪心了呀,她遇见喜欢的男人,她开始幻想爱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错,得寸进尺的人会遭到报应,她的下场将凄凉无比,理解!
她始终一语不发地低着头,卓蔺风没辙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语气无奈地道:“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还在乎她想什么?
敏敏抬起头,眼底墨黑、脸庞惨白,病气在额头盘绕,她的憔悴勾得他心伤,调理那么久的身子,竟不知爱惜,这下子又要病了。
“我问什么,王爷都会老实告诉我吗?”
称他王爷?看来她是气狠了。
“会,只要你问。”他宁可她大发脾气,也不要她不声不响。
“王爷打一开始,就择定我嫁给淳哥哥为妻,对吗?”
“不对。”
敏敏冷笑,他在说谎。“喜春院之前是谁住的?”
“没有人。”
“里头的布置和衣物头饰,都是为我准备的?”
“对。”
“王爷凭什么确定我会住进蜀王府?是王爷有预知能力,或者坠谷事件的背后主使者不是皇后,而是王爷?”
她在胡搅蛮缠,她早就知道事实,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证明他不怀好意。
卓蔺风听得心一阵阵揪痛,他哪是不怀好意,他布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边,纯粹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为了圆满错失的爱情,他应该早一点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诉她,让她明白自己已经等了她许久。
可是说了又如何?只能让她也伤心、也遗憾,除此之外,无法改变局面。
咬牙含恨,他严肃地道:“我没有预知能力,可做出决定,就会完成到底,坠谷事件与我无关,但就算你没有坠谷,也会有其他事件发生,直到你愿意进王府寻求庇护。”这话说得冷硬,他企图让她对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没有反驳,却顺着她的话说,是不想解释,还是这才是真相?换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推手,她居然错把共犯当成恩人?
“过去你从不参加围猎,今年却破例。”
“我带淳溪过去,希望你们多相处,好确定淳溪喜欢你。”如果谎话可以让她对自己死心,那么就这样吧。
“为什么是我?”
“淳溪喜欢你。”
因为淳哥哥喜欢,他便费尽心思筹谋?因为无权无势、无从选择、走投无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计?因为她的人生,从来都是由旁人来安排决定,所以他也有指挥的权利?
她不懂,为什么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谁要她、谁不要她,她都无权插手?为什么她只能配合别人,不能够做自己?
听见心被绞碎的声音,她说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怜还是哀伤。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欢,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她会想办法为淳哥哥找到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女子。
“不对。”
“不然呢?”
“还需要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这句话像一根针,剌破他的谎言。
她瞬间明白,他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她,是从知道她的生辰后,他才认定她必须当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她。
出嫁前的那个月,他夜夜到访,是因为喜欢,他到猎场借机带走她,是因为喜欢,他冒险下山谷救她,也是因为喜欢……
冷冷的心划进一道温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舍弃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晓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吗?如果她胡闹一下、耍赖几分,像在山谷那样,她有没有机会翻盘?
她不知道,但一点点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绝望。
心……微微舒缓,可她不想出去面对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里,只能找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种香,除非你死,否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种香是什么?”
“种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时常闻到薄荷香。“为什么要种?”
“我可以根据香气浓淡,猜出你的情绪、健康,你身在哪里。”
“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种的?”
“在宫中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趁你熟睡之际,闯进留云宫。”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他那么早就喜欢上自己了?这个认知让淌过心头的那份温暖扩大。
“香是怎么种的?”
种香是唇齿相亲、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视名节,他怎能对她说实话?他不愿说谎,却也不能沉默,只好说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吗?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气味,那吃你的肉,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没那么简单,若是我们的血无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会全身溃烂,不过你说对了,吃我的肉虽不会长命百岁,却可以延年益寿。”
“你怎能确定我们的血能够相融?凭什么认定我不会全身溃烂?”
“我做过测试。”在她的上一世。
“怎么测?”
“家传秘技,等你和淳溪成亲,我会将此法教给你,让你在孩子们身上种香,确定他们的安危。”
测试?说得好像她是个祭品,通过层层测试挑选,最后被送到淳哥哥身边。
缓缓吐了口气,她哭得极为压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过颤抖的双肩传入他心中,他无法坐视不管,只能将她锁入怀中,企图用自己的强势,将她的眼泪驱逐。
“放开我。”她的声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说着无赖话。
有这样威胁人的吗?她倔强地抹掉泪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再说一次,“放开我。”
不哭了吗?这样很好。
但卓蔺风食言了,他没有放开她,依旧紧紧抱着她,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间,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一夜未眠,眼底布满红丝,又涩又涨,但当他的掌心一覆上,微温微润,眼睛的不适瞬间消除。
又是内功?还是秘技?
若嫁给淳哥哥就可以学到这些东西,似乎也不错,对不?这么好的事,怎么旁人没分,独独落到自己头上?她该感激涕零的,怎能大闹情绪?
她心酸地嘲讽自己,她觉得很难受、很不堪……
可是他的气息围绕着她,好似回到爹爹安心的怀抱,好像娘温柔的嗓音在耳边盘旋,一句句的安抚,抚开所有焦躁。
她累了,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说不出的踏实感,熨贴着她紊乱的心。
他维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她睡得够沉,才慢慢地抱她起身,他放慢速度,放轻脚步,将她带回喜春院。
落春、落夏看见敏敏,终于放下心,而等在屋里的卓淳溪快步冲上来。
“嘘,她累坏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卓蔺风低声对卓淳溪说。
卓淳溪赶紧捂住嘴巴,让到一边,让卓蔺风将她抱进内室,接着他像个大人似的,向落春几个安排工作,“你去做好吃的,妹妹会饿,你去烧水,你去采葡萄,你……你跟我回去挑礼物,送给妹妹……”
听见外头的动静,卓蔺风轻轻地将敏敏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你有没有听见淳溪有多在乎你,安心嫁给他吧,你会过得自在快活,会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依旧视你如珍似宝,护你此生安康。”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是她的眉毛蹙起,两颗豆大的泪珠坠入枕间。
他轻叹口气,用大姆指指月复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卓淳溪一大早就等在欧阳杞的房门前,见他打开门,他立即迎上前,扯开大大的笑容问道:“欧阳叔叔,核桃糕做好没?”
欧阳杞一整个恨铁不成钢,区区一名女子,竟让他纡尊降贵,不顾身分,低头巴结,他没好气地回道:“你家欧阳叔叔刚睡醒,厨房都还没进呢。”
“那得抓紧时辰,妹妹快醒了。”卓淳溪催促道。
“喜春院里还有个落夏呢,饿不着她。”
“落夏的手艺哪有欧阳叔叔好,叔叔,你快些吧,妹妹都瘦啦。”
“她瘦,是因为不想当你的媳妇儿,信不信,只要你同她说:‘妹妹,我想清楚啦,不让你当媳妇儿,我找别人当去。’十天内她肯定胖一圈。”
欧阳杞的白眼翻到眼睛痛,早知道这个小麻烦会在门口等自己,他就在红香楼里待到过午再回来。
“这可不行,我的媳妇儿只给妹妹当。”
他怎么就没看到他家三叔那双眉毛都打上几个死结啦,人家近千年修行只遇到这么一个,他就不能让让?不知道开启情识有多可怜吗?他都赔上一辈子了,这会儿他家三叔也得赔上?
他们前辈子是欠这个臭小子多少啊?
“你怎么说都说不通,死脑筋。”欧阳杞往他头上戳去,卓淳溪也不躲,朝着他又发送一张无敌笑脸。
欧阳杞咬牙,模样长得好已经够招人恨,又笑成这样,他还让不让人活?
等他十八岁心性长成后,恐怕用链子锁着,也防不了满京城的名门淑媛前仆后继,他就把章若敏送给亲叔会怎样?
“欧阳叔叔快点,妹妹该饿着了。”卓淳溪一催再催,满心只有他的妹妹。
“行啦,我酒气还没散呢,你再闹,要是惹毛了我,给你妹妹下毒去。”
卓淳溪不怕,笑容更加灿烂,他勾起欧阳杞的手臂,笃定地说:“叔叔不会。”
“你又知道不会?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满脸天真地道:“我知道啊,因为叔叔待我最好啦!”
笃定他舍不得他难过?笃定他会把他宠上天?这个臭小子,谁敢再说淳溪傻,他就去把对方的眼珠子给枢下来。
有眼无珠的家伙,留着眼睛做啥用?
欧阳杞被卓淳溪推着往厨房去,嘴里还叨念个不停,“记不记得上回叔叔带你去的那间酒馆?老板叫做……”
“王勇。”
“对对对,就是他,昨儿个他被打得全身伤,脸上还有好几道抓痕,左眼被打得乌青一片,猜猜是怎么啦?”
“怎么啦?”
“被他媳妇儿打的,骂他乱花钱,还说下回再这样,要罚他跪算盘,你说说,银子全是他赚的,他还不能由着性子花,多没道理,是不?”
“是。”卓淳溪点头。
“那你有没有从王勇身上学到什么?”
“有。”
欧阳杞拉起笑容,就说他们家淳溪不傻呗。“说说,学到什么?”
“不可以乱花钱,不然要挨打还要跪算盘。”
“……”
屋里,卓蔺风听见两人的对话,眉心微蹙,他明白欧阳杞的心思,可是他无法违背当初对公主的承诺。
他第几百次说服自己,卓淳溪很喜欢敏敏,他们在一起,敏敏会幸福的,之后他打开木匣,里面有二十四颗指甲盖大的夜明珠,是差事办得妥当,皇上赐给他的。
他没拿其他东西,只留下这一匣子,因为落冬说,敏敏足不出户,成天拿着卓淳溪给的弹珠在床上滚来滚去。
夜明珠就给她当弹珠玩吧。
拿起木匣,他往喜春院方向走。
喜春院里很安静,四个落夹着尾巴做事,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没办法,她们家姑娘憋着气呢,一不小心,就会招惹出她大把泪水。
“姑娘呢?”卓蔺风问。
落秋叹道:“还赖在床上。”
赖一天,叫做疲劳过度,赖三天,叫做心情不佳,赖五天呢……不洗漱、闹绝食,她这是想折腾死她们当下人的呀。
“还是不吃?”
“饿极,肯喝一点汤汤水水,再多的就不吃了。”
“前两天送来的橘子呢?”
宫里说她独爱这一味,皇上偏宠,每年从南方贡上的第一篓橘子,都是先往留云宫送。这事替她拉来不少仇恨,皇上还嫌不够,硬是在留云宫里种橘树,可惜南橘北枳,结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
为此,他特地进宫向皇上要回一篮子,希望她能赏点脸。
“还在呢,没动。”落秋道。
“落夏呢?”
“成天待在厨房里琢磨新吃食,头发都快愁成白色的。”
府里两位爷把姑娘给捧上天,啥都不求,只求她赏个笑脸,吞下几口菜叶,偏偏姑娘掐准这一点,折腾不了旁人,便硬起脾气折腾自己。
卓蔺风苦笑,谁说敏敏性子柔顺?胡扯,她倔起来真要人命,难怪关骥那样的人也没办法阻止她的决定。
不问了,卓蔺风捧着木匣子走进她屋里。
敏敏醒着,穿着单衣趴在铺得平整的棉被上,头发还是湿的,落春跪在床上帮她擦干。
在旁边收拾脏被单的落冬全身湿了大半,看来有人用暴力,把敏敏泡进浴缸里,从头到脚刷洗一遍。
敏敏又在推弹珠,一颗撞一颗,清脆的声音撞进心里,分外解气。
她爱上这个新游戏,她的人生由人拨弄,她就拨弄弹珠,她和弹珠何其相似,行进方向都不由自己。
看见王爷进门,落春下床,和落冬一起把脏被子、脏衣服带到外头。
敏敏抬眉,瞄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打定主意,怎么让他不顺心、怎么蛮干。
“好玩吗?我给你带更好玩的来。”他没巴结过人,可巴结她,他得心应手,他打开匣子,把二十四颗夜明珠往床上倒,再把她的弹珠捡起来丢进匣子里,刻意用轻快口吻介绍道:“这是夜明珠,推推看,声音更清脆悦耳,晚上熄了烛火,还可以看得见。”
夜明珠?她有啊,皇上赏过两颗,给她镶在项圈上,她连戴都没戴过,没想到他比皇上阔气,一拿就是一匣子。
她不理人,翻转身子,面朝床内。
看着她的背,他轻叹道:“闷吗?要不要上街逛逛?”
要是过去,她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用灿烂的笑容回报他的疼爱,但是现在……包着砒霜的宠爱,她不会再傻傻地吞下,所以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卓蔺风又说:“我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冬天泡温泉,别有一番滋味,想不想去?”她不说话。
“张家绸缎庄来了一批新货,你想去看看,还是想让掌柜的送上门?”
他开出无数好条件,她充耳不闻,她把他当空气看,拒绝他所有笼络。
卓蔺风知道她要什么,但他无法允诺。“别闹了,再闹,事情也不会改变。”就怕闹得厉害,狐王大怒,一掌将她给劈了。
他拾起夜明珠一颗颗放进匣子里,那个碰撞声,果真如他所说,更加清脆悦耳,可她不希罕。
敏敏用棉被把头蒙住,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没想到一个轻轻的动作,她却咳个不停,她受风寒了,他开的药,她半口都不喝,他想帮她治,可她不让他近身,她像只剌蜻似的防着他。
他没辙,也许只有落冬的方法才能对付她。
卓蔺风将匣子放到旁边,用力扯过棉被,敏敏来不及反应,就连同棉被被他扯到床边。
他的动作利落迅速,她还搞不清状况,就被他用棉被给卷成毛毛虫,接着他弯腰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想挣扎,可是全身被棉被紧紧包裹,动弹不得,她气得鼓起双颊,怒目瞪他。
“折腾自己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淳溪为了你,担心得晚上睡不好?”
淳哥哥担心,那你呢?敏敏想这么问,可是骄傲让她开不了口,万一他回答“我自然担心,你死了,到哪儿再找个合淳溪心意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她真的会活不了。
“你信我吧,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做到,我发誓你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不会更糟。”敏敏愁眉,好跟糟得由她来定义,不是他说好便好、说糟便糟,他凭什么支配她的人生,还要支配她的感觉?
“我保证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快乐。”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咬牙切齿地道:“王爷可知道,快乐这种事,别人给的不算数,要自己挣来的才有意思,我想睡觉,你却给我一颗大西瓜,我不会感激,只会嫌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爷何不由着我?”
“其他事都可以听你的,唯独婚事,你得顺着我的意思来。”
“成亲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我为什么要把决定权交给你,王爷是我的谁啊?”
“没有我,你早就没命了。”他硬起口气道。
哈,她对骥哥哥挟恩求报,现在他也如此,因果循环怎么来得这么迅速?
“人生在世,若不能过得顺心遂意,活着有什么意思?”
“在后宫你顺心遂意吗?你不也撑下来了?”
“所以我该感恩戴德喽?因为王府比后宫好太多,因为当乞丐都能顺心快活,凭什么当千金小姐不会惬意舒心?王爷是以这种标准来衡量我的快乐吗?”
敏敏瞅瞪着他,不应声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反正不会改变,任由她这个小丑上窜下跳又何妨?
他抿着唇,拉开棉被,将掌心贴在她的后背。
“走开,不要碰我!”她用力推开他的手,这样的动作扯动了胸口,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别闹,我帮你治病。”
“我不要治,死了最好。”她负气回道。
他耐心地道:“乖点好吗?要是落下病根,往后会很辛苦。”
“我现在不辛苦吗?再辛苦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忍字罢了。”
她气极了,用头用力撞着他的胸膛,他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她发泄。
“妹妹哭了?”听见敏敏的哭声,卓淳溪快步跑进屋里,就见她死命用头撞三叔的胸口,他不免有些傻住了。
怎么回事啊?三叔把妹妹惹哭了吗?
随后进来的欧阳杞倒是马上就清楚了状况,卓蔺风竟然在强逼小姑娘出嫁?什么时候他成了半个强盗?
欧阳杞看不下去,他的情操需要这么伟大吗?需要这么舍己为人吗?他看不出来章若敏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再勉强,能勉强出个屁来吗?
卓淳溪紧张地抹去敏敏的眼泪,可她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个不停。
“妹妹别生三叔的气好不好?有话好好说,三叔很好的……”
可他怎么哄,她还是哭不停。
卓淳溪急忙把刚到手的匕首递到她跟前,那是皇上赐给三叔的,削铁如泥,还镶满宝石,很厉害。
“妹妹,你喜不喜欢这个,哥哥送给你好不好?”
她没应声,他把匕首放在床上,又从怀里掏出荷包,倒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他拿高宝石,对准外头的光,说:“妹妹你看,这个很漂亮哦,放到太阳底下更漂亮。哥哥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见敏敏哭势未歇,他把全身上下的好东西全摘下来给妹妹,可是她还是哭不停。
卓淳溪捧起敏敏的脸对着自己,他扁着嘴,吸了两下鼻子说:“妹妹别哭,你一直哭,害我也想哭,我知道自己老犯傻,妹妹不想要一个傻丈夫,可我有认真读书、认真练武,等我长大就不傻了。我答应妹妹当个好丈夫,我会疼你,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泪水凝在眼底,诚恳写满他精致脸庞,眼睛一眨,眨出了两滴泪,他的委屈让敏敏倏地停止胡闹。
他天真无辜、体贴善良,她哪有办法伤害他、讽剌他,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把所有过错全算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的怒气一对上卓淳溪,就像撞进棉花里,她的眼泪掉得好抱歉。
他没有欠她什么,他一心一意地待她好,从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馈,面对这样的他,她无能为力啊。
眼泪还挂在颊边,卓淳溪突然扬起笑,大大松了口气。“妹妹不哭了,太好了!来,我们吃核桃糕,欧阳叔叔一大早做的,我有偷吃两块,可好吃的呢!”他抓起一块放到她嘴边。“比落夏做的好吃。”
落夏刚好沏了新茶进屋,听见卓淳溪的话,说道:“少爷又在背后编排我。”
卓淳溪吐吐舌头,小声对敏敏说:“被听见了。”
他放在她嘴边的核桃糕始终没放下,无辜、清澈、漂亮的大眼睛里头写着恳求。
敏敏可以无视卓蔺风,却无法无视他,她勉强张嘴咬一口,可是甜甜的核桃糕,却在她嘴里带出酸涩。
见状,落夏连忙道:“谢天谢地,还是少爷有本事,快快快,再喂我们姑娘几口,今儿个晚上就让落冬给小少爷念话本子。”
卓淳溪眉弯眼弯,对敏敏说:“妹妹多吃几口吧,虽然落冬念书没有妹妹好听,可好歹有得听。”
敏敏望着卓淳溪,突然间觉得自己像被钓上岸的鱼,再怎么挣扎也逃月兑不了。
她输“吗?输得彻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