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玄度眉头微拢,微眯的黑眸迸现几许癫狂危险。
他是谁?
企图阻碍他的人?
墨黑的眸不自觉地泛红,像头野兽更像是暗处的鬼魅,眨也不眨地定住那口若悬河之人,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可怜他求不得又放不下,这千年来杀伐无数,改变了既定命数,造成人间条理大乱,罪孽深重得难以赎还,他的下场……不到最后还真是难测。”说书人似笑非笑地直直瞅着乌玄度。“他,找得到他欲找之人吗?要是找着了,那一身妖气还不怕将人给吓跑?最可悲的恐怕是,就算两人碰头了却是相看不相识呐。”
乌玄度垂敛的长睫在眸底形成一片阴影,寒凛杀意毫不遮掩。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才起身,坐在对面的乌玄斗随即抓住他。他眸色冷厉欲将他甩开,却听他道——
“玄度,你等等……四哥头好晕,你别急着走……”
乌玄斗捧着头低吟着,不知怎会没来由的头晕,晕得他都快要坐不住。
乌玄度拉开他的手,淡淡地道:“四哥歇着吧,我去去就来。”踏出房外,迎面而来的竟是股剌鼻灯油味,但他不以为意,正要下楼,却见一只蝶从面前飞过。
蝶?
这地方怎会有蝶?
他疑惑地望着蝶飞去的方向,却见蝶竟在底端的一间房门前飞舞着,彷佛要他前往,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举步朝底端那扇门而去,就在一步之遥时,蝶竟从门缝钻了进去。
他瞪着门板,听见里头传出的细微声响——
“只要你胆敢再靠近一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小姑娘带着几分倔气的冷嗓,是他从未听过的嗓音,但不知怎地,总觉得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她。
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推开了门板。
视线越过了背对他的男人,落在床边的小姑娘……是她,斐有隆府上那位落水的姑娘。
“喂,你是谁,不是说好了……”男人话未尽,便被人一掌劈昏,以难看的姿势趴倒在地。
“姑娘可有下人侍候?”乌玄度已退到门外,侧过身不看她。
都蝶引惊魂未定地瞅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再抬眼瞅着他,两人未免太过有缘,竟是三番两次遭他解救。
如今再见他,却觉得他身上妖气冲天,一股血腥腻味催她欲呕。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乌玄度便做了决定。“那人会昏上一段时间,不如姑娘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差人到西军都督府通报一声。”冯家酒楼与西军都督府相距不远,费不了太久时间,一会差人通报一声便成,眼前他得要去逮住那个说书人,模清他的底细。
也不等她响应,交代完了他转身就走,然才接近梯间就闻到一股烧焦味,想起先前的灯油味,他不禁加快步伐,果然如他所料,梯间真的烧了起来,他回头疾步如飞绕到另一头的梯间,竟也着了火。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一直站在门口的都蝶引见他折返,步伐又快又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乌玄度瞅她一眼,淡声道:“通往楼下的两个梯间都着火了,可能得麻烦姑娘暂卸男女之防,先到我四哥的雅房避一避。”说着,指向几间房外。
“你呢?”
“我将这人一道扛过去。”乌玄度动作利落地将那昏厥的男人扛起,动作行云流水,扛个人像是扛件被子般轻松。
都蝶引有些意外,原以为这种身上染着妖气之人必非善类,可他却是处处助人……是她不好,对些人事物抱持根深柢固的成见了。
跟着乌玄度进了间雅房,她瞧一个男人趴在桌面,原以为是醉了,可房里压根没有酒味。
乌玄度将人搁在床边,以床帐捆绑起那人的双手后,回头看了眼乌玄斗,唤了他一声,微触他的鼻息和脉息,确定他并无大碍后,便对着她道:“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她允不允,他径自大步离去。
都蝶引本是想唤他的,然而看着他脚下的影子,教她狠抽口气,娇俏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只因随着他离去的影子竟重迭着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绕在他的脚边鼓噪着又像是快要幻化成形。
他快入魔了,他……还算是人吗?
在乌玄度跃过了着火的梯间到一楼通报后,才刚燃起的火很快地控制住了,可惜,他欲寻找的说书人已随着避灾的人潮离开了酒楼。
找了酒楼的掌柜询问,只说人是当家的聘的,不知道那说书人家住何方,只知道其名苏破。
就在这当头,竟见斐澈刚好也来到冯家酒楼,他便将斐澈领上楼,把顺手救的姑娘交给他,大略地说了始末。
斐澈听完后,勃然大怒,他之所以会匆匆赶来,就是自家娘子要他走这一遭的,只因原本母亲和妹妹带着表妹上冯家酒楼听戏,岂料没一会人就回来了,他娘子眼尖地发现表妹并未跟着回府,于是不动声色地要他赶紧前来。
哪知……他的表妹竟差点遭人非礼!
斐澈瞪着被捆绑住的男人,对着乌玄度道:“玄度,你跟着我一道回府吧。”
“不妥,我还得送我四哥回去,我四哥莫名昏去了。”虽说他不清楚那姑娘是怎生处境,但那后宅之事,不是他一个外男该介入的。
“先暂且将他一道带回都督府,找我家府医诊治,今日这事得到我父亲跟前说清楚较妥当。”
娘子曾经对他说母亲与妹妹对表妹不善,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她们再对表妹不喜,也不至于会找个男人……简直是荒唐,教人难以置信!
乌玄度眸底闪过一丝不耐,最终也只能允了这事。
而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都蝶引,目光始终落在乌玄度的脚边,无法理解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怎能保持理性,这人真是教她搞不懂。
一行人回到西军都督府,先差了府医替乌玄斗诊治,乌玄度则押着企图非礼都蝶引的男子,随着斐澈进了斐有隆的书房,将在冯家酒楼发生的事简单说明。
斐有隆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气得不断地抖颤着,然而碍于乌玄度在场,只能按捺住怒气,勉强扬笑道:“今儿个可真是多亏玄度了,不过亲家四舅子府医正诊着,不如你先回房问问府医状况如何,毕竟这事听来颇有蹊跷。”
“也好。”乌玄度清楚他要处理家务事,自个儿不方便在场,再者他也想知道四哥怎会无故昏厥。
待乌玄度离开后,斐有隆才气得重击案面,朝着斐澈吼道:“你这事该要暗着处理,怎能让玄度知晓这事!”
他一心想要乌玄度当他的女婿,如今他知道斐家后院这般不安宁,他敢要他的女儿吗?这亲事还要不要谈?
“爹,我让玄度特地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证明今儿个发生的事,否则就怕爹会袒护妹妹和母亲,要不是玄度适巧出手,真不知道表妹会落得什么下场!”他当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要是不能罪证确凿、当面对质,就会这么揭过。“不过,我也没让玄度知道表妹是跟着母亲和妹妹外出的。”
“先把这男人拖到后头,差人去把你母亲和妹妹都找来,还有把蝶引也找来。”好半晌,斐有隆才沉着声吩咐。
后宅之事本不该由他来处理,可这事兹事体大,他已经三令五申再三警告了,岂料张氏还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不一会,张氏和斐洁一道进入书房,她们还不知道东窗事发,斐洁走到斐有隆跟前请安后,便腻着声道:“爹,都要入春了,不知道皇上赏赐的那匹流金绫能不能给我裁件新衣裳?”
当初皇上的赏赐一送到,她一眼相中的就是那匹流金绫,那可是每年上缴十匹进宫的贡品,只有名门贵族才穿得起的贵重衣料,她就想独占那一匹。
斐有隆听着,不由撇唇冷笑。
斐洁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想欺前撒娇央求,却让已看出端倪的张氏给一把拉住。
“老爷,今儿个特地把咱们母女给唤进书房,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张氏笑容端庄娴淑,可心里已经在打鼓,她早就瞧见老爷的脸色不对,就连儿子都绷着脸,像是天快塌下来了,只有她这个没眼色的女儿不知死活。
“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儿干了什么要紧事。”斐有隆笑得阴恻恻的问。
张氏心尖发颤,偷觑了儿子一眼,却见儿子怒目对着自己,教她蓦地一窒,只能勉强地扬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带着洁儿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楼听人说书解闷罢了。”
她想,这事肯定是成了,下贱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过老爷要是知晓了,必定会发雷霆之怒,可怒归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认了,还能如何?
“去听人说书,却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里?!”斐有隆蓦地怒喝一声。
张氏狠颤了下,咽了咽口水,话都还没说,斐洁便已抢白。“爹,才不是那样呢,那是蝶引说听得不够过瘾,想留在那儿再听会,娘怕她独自一人不妥,还特地要了间雅房呢。”
见斐洁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几乎要冷进骨子里,不由出言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玛家酒楼的雅房不是说要就要得到的,若没早个几日订房是订不到的?!”
“咦?”是这样吗?“可……天晓得呢?娘跟店小二问时,店小二就领人上雅房了呀。”斐洁压根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硬是拗了过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晓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败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矫揉造作的贱人会是什么模样。
“哪个店小二?一会随我到冯家酒楼问个详实。”斐有隆沉声道。
张氏见状,忙道:“老爷,不过是听人说书罢了,这有什么要紧的?要是老爷不喜咱们上酒楼听说书,往后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双虎眼无声地瞅着她,瞅得她背脊发凉,心里发虚。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声道。
斐洁闻言,回头正想瞧瞧都蝶引变成什么模样,怎么还有脸出门见人,却见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还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么脏污毁损来着,不由看向母亲。
只见张氏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扬笑上前,亲热地挽着都蝶引。“蝶引,何时回来的,说书可好听?”
瞧她这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罗婆子也太不会办事了吧!张氏在心里骂着。
都蝶引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随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脑袋里转了转,猜想就算她逃过一劫,但许是察觉了什么,便赶着要缓事,岂料——
“蝶引,你将今儿个发生的事说出,舅舅替你作主!举凡敢欺你、害你之辈,哪怕是舅舅至亲之人,舅舅也绝不纵放!”斐有隆怒气冲天地吼道。
就算不说他有心利用都蝶引荣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亲舅舅,蝶引是亲妹子临终前交付给他的,他就有责任让她平安从这府邸里出阁,更别提他身边的人竟敢用这种下作方式毁了一个姑娘家……他无法轻饶!
张氏整颗心惴栗不安,略微回头,朝候在外头的陪房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随即无声离去。
“爹,你不要听她胡说,不管她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泼污水!”斐洁沉不住气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着她日渐秀美生辉的俏颜,恼她样样比她强,比她美,就连宫中的教养嬷嬷都只夸她一个!
她都蝶引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凭什么吃穿用度都与她相比,甚至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她,她都快怀疑到底谁才是爹的亲女儿了!
都蝶引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什么都不想争,可是争与不争都让自己为难,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送回送日城,让她回到都家族人那里,尽管同样不亲近,同样可能被当成棋子,但至少先离开京城,才能让她避开逃不了的命运。
“斐洁,注意你的态度,爹让教养嬷嬷教导你,就是教你怎么刁蛮任性,甚至无中生有地谩骂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过离京几年,当年乖巧温顺的女儿怎么成了这德性!
忖着,他恨恨地瞪着张氏,恼她竟将女儿教成如此不堪。
“妹妹,蝶引什么都没说,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楼大火,幸运地逃了出来。”斐澈刻意撇开乌玄度不谈,不想让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点。
“酒楼大火?”斐洁简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蝶引,你尽管说,一切有舅舅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气,要将此事在今晚做个了断。
都蝶引垂着脸,说与不说都为难。然张氏母女行事如此张狂,就算逃过了今日,谁又知道能否逃过明日?
把心一横,都蝶引娓娓道来,“舅舅,舅母与表妹邀我上佛寺参拜,然而出门后却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听说书,可舅母和表妹却执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说要听说书的!”斐洁恼火地张口斥骂,不敢相信她竟敢当着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养在深闺,怎会知道何处可以听说书?”从她十岁那年进京后,她少有机会能够出门,而跟侍在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线,全然不将她当个主子看待,连交谈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里有说书人?
“你根本就说谎,你——”
“闭嘴,我说了你能开口吗?!”斐有隆怒喝了声。
斐洁瑟缩起来,赶忙躲到母亲后头。
张氏伸手安抚着她,心想今晚是要摊牌了,但无妨,她早有万全准备,查不到她头上。都蝶引始终垂着脸,像是对交代这些事感到烦心。“后来进了酒楼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听说书,舅母便跟着她去,房里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开门找她们时,却进来个男人——”
“后来因为酒楼失火,所以让你得了机会逃了出来,是不?”斐澈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将乌玄度出现的事道出,毕竟事关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应了声是。
实际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寻她们,可听着说书人说书听得出神了,才会没发现有人进门。张氏听完,暗松了口气,摆着笑脸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那男子说不准是走错房的,而且酒楼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
“我问你,既然蝶引说你们母女俩在廊道上听说书,可为何你俩却先回府,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斐有隆板着脸,浑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肃杀气息。
张氏暗自镇定,拉着斐洁的手,不让她多说多错,这才解释道:“老爷,那是因为洁儿身体不适,我是打算先送洁儿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会教人误以为是将她丢在酒楼,究竟是谁在胡乱造谣?”
斐有隆冷鸷地瞅着她半晌,最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澈儿,把人押出来。”张氏不解地瞧儿子走到书房后的小暖房里,不一会便揪出一个男人,那男人脸色青白交错,身子还不住地抖着。
张氏见状,脸色瞬间惨白。
“你,告诉本都督,究竟是谁要你上酒楼雅房企图轻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虚言,本都督会让你明白在边境时,本都督是如何执军法带兵!”
那男子闻言,整个人都跪伏在地,簌敕发抖。“小的……小的姓罗,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里当差的罗嬷嬷之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企图染指表姑娘!”张氏随即出言斥喝。“来人,将罗嬷嬷给我押来,我要好好问个明白!”
“婆母,媳妇这就帮你把人给押来了。”后头传来刘氏特有的软腻声嗓。
张氏一回头,就见刘氏领着几个人走来,细看后头那几人,竟是粗使丫鬟押着两个婆子,一个是罗嬷嬷,一个则是她的陪房许嬷嬷,教她不由沉着脸瞪着这向来恭顺的媳妇。
“你这是在做什么?押了罗嬷嬷,还押了许嬷嬷……造反了?”张氏嗓音尖锐了起来。
刘氏笑得温娴,目光越过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妇方才听闻了事,正想过来关照表妹,半路上却适巧瞧见许嬷嬷不知怎地竟要罗嬷嬷赶紧离开,正觉得古怪之余,又听见许嬷嬷对着罗嬷嬷说什么东窗事发了,要么走,要么就得担起罪来,横竖就是别牵连主子。媳妇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惊悚,便让粗使丫鬟将两个嬷嬷带过来,让婆母好生问问。”
刘氏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只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网打尽的。
虽然她不清楚为何公爹会为了表妹而亲审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着今儿个给婆母狠狠一击,往后自然不敢再对表妹下手,表妹会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说不准也能趁这机会主持中馈呢。
“素娘,你倒是问问你身边的婆子到底在私议什么,到底是什么事东窗事发要罗嬷嬷担罪,别牵连主子?”斐有隆声沉如钟,已是怒不可遏。
张氏抿住嘴,直瞪着许嬷嬷和罗嬷嬷,等着她们替自己解套,岂料两个人却慑于斐有隆的威仪,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辩解,而当罗嬷嬷瞧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跪伏在地,脑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问,那就让我亲审。”斐有隆顿了下,道:“澈儿,让侍卫入内,我要用军法,将罗三、罗婆子和许婆子一并押下,一百个军板!”
三人听见一百个军板,霎时腿都软了。
那军板可是实心板,板面又宽,要真是往身上打,寻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论一百下了!
“老爷,是夫人要老奴找个男人坏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会找儿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于得了个白净的标致姑娘当媳妇……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则老奴岂敢起恶心!”罗嬷嬷声泪倶下地高喊着。
张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爷,别听她胡说,她是几日前犯了错,遭我责骂后才寻在这当头报复,分明是她的儿子对蝶引起了色心,才会尾随咱们上酒楼,这其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你要相信我。”张氏回头时已泪流满面,悲戚得教人不舍。
“老爷,老奴那儿还有夫人给的一百两银票,老奴可以马上取来作证!”罗嬷嬷生怕性命不保,尖声喊着。“还有,刚才夫人要许嬷嬷知会老奴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是担罪,事后会再给老奴一百两的。”
“你含血喷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着,抽出了腰间配剑,大步走到许嬷嬷面前。“我问你,罗婆子所言是否属实?”
许嬷嬷一见那闪动青光的长剑指着自己,不禁颤巍巍地道:“属实……全都属实,老奴只是传话,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斐有隆蓦地回头怒瞪张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氏泪如雨下,不敢相信这一计竟将自己给打进深渊,怎么也原谅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为她,她犯得着出此狠招?
刘氏见状,走向前将都蝶引拉起,顺手掸了掸她裙上的污尘,挡住了张氏恶毒的目光。斐有隆恼火地将长剑一掷。“荒唐、胡涂!我千交代万叮咛,你却是背道而行,今儿个要不是一场大火将这丑事给掩住了,一旦闹到众人皆知,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并逼死了我!好让御史可以参我一笔治宅不宁!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你如此不安分,反倒要将我往死里整!”
张氏闻言,才惊觉自己行事冲动,没想到这事也会将他牵连在内……“老爷,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该因而牵累老爷。
“爹,你别骂娘,娘都是为了我好,而且说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过分关注都蝶引,今儿个也不会有这些事!”斐洁紧抱着垂泪不语的张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该待在这里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着,直指着斐洁。“瞧瞧,你把女儿宠成什么模样了!来人,将小姐押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还有,从今天开始,素娘,你交出中馈,由媳妇执掌,你……进家庙抄写佛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老爷……”张氏愕然的轻揪着他的衣袖,却被他挥开了手。
“全都带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书房外头的丫鬟婆子随即入内,将张氏和斐洁都给带走。
都蝶引看着母女被扯开的情景,眉头微拢着,但她却无法替她俩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软,只会替自己引来更大的灾厄,况且怕是她们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让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哑着嗓道歉。
都蝶引摇了摇头。“舅舅,是我不好,还是让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边,我会求他们让我进宗祠抄写心经,替族人们祈福。”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洁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张氏更不会为了替斐洁出一口气而行差走错。
“蝶引,你让舅舅赎罪吧,否则日后黄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见你娘亲?”斐有隆说得真情至性,差点就要掬把男人泪。
姑且不论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门楣,但让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贵的身分了,她既被预言拥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宫,都家那边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荣耀?想必妹子在黄泉底下也会认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给舅舅弥补的机会吧,否则你要舅舅怎么过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弥补,也知晓这后宅是该好好肃清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说什么,可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作罢,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随刘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当场就被刘氏给遣走,发派他处,只留下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暂时服侍着。
“蝶引,过两日我会再买批新的丫鬟,届时你再挑几个喜欢的。”刘氏亲热地拉着她在锦榻坐下。
“多谢表嫂。”能够帮她撵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线,至少往后能够躲过一些里应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这般客气,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便是。”刘氏是真心想与她交好,除了因为没过多久她便会嫁出去,更因为她恭顺谦良的好性子。“今天发生许多事,你定是累了,赶紧歇着吧。”
都蝶引乖巧地顺应着,然而待刘氏离开后,她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皆无。
今日遭张氏设局,虽然她惊魂未定,但更教她惊疑的是她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还有,为何三番两次都蒙那个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间万态看似随心而动,可事实上却是命盘底定,每个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缘才能于此世擦身而过,可无缘无故的,怎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紧要关头给救了两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乐盈之妹乐缘,曾是庆德皇的贵妃,在“乐缘”这个身分死后,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拥有的异能依旧存在,她猜想许是因为她没喝下孟婆汤所致。她一直守着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寻找他,可惜却始终孤老而终。
而他呢?是否还记得她,是否寻找她?
想着他的同时,她不禁想起说书人说的故事,那前半段听来分明就是在说庆德皇,可后半段因为那个采花男闯入,教她听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个故事,还是曾发生过的历史?可就连史书上未记载的事,那个说书人又怎会知情?
只是个编造的故事吧。
虽想这般说服自己,可不知为何,她总将那故事里的男人和乌玄度连结在一块,只因他看起来就像要入魔,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个君子,可体内却有妖气,分明是将魑魅魍魉豢养在体内,可他到底是怎么吞食它们将之纳为一部分的?寻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魉,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虽然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两次,要是能帮得上忙,她是定要回报的。
忖着,她坐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条绦丝,手脚利落地打络子,不一会一只蝶形的络子出现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抛,瞬地变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里不住地飞舞着。她不像兄长能看见人的生死祸福,但她拥有绝对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闭上眼,静心倾听着声音,在一片静寂之中寻找着那个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细微的音量传入她的耳里——
“去!”
蝶儿随即钻出门缝,朝着声音来源而去,而她紧闭着双眼,彷佛透过了蝶瞧见外头的景致,直到蝶儿去到了主屋西边的院落偏厅,她瞧见了斐澈和乌玄度正在交谈。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乌玄度身上。
在酒楼时,当那个采花男闯进,她便放出了蝶,没有嗓音供她追寻,她纯粹是想碰运气,让蝶将人引来,却没想到引来的却是他。
她思忖着,乌玄度却突然偏过头,与她对上。
“……蝶?”乌玄度淡声道。
斐澈顺着他的目光而去,道:“咱们府里蝶儿多,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何?”
“因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听说她出生时,百蝶围绕,而后只要她在,总有蝶儿在旁飞舞。”
乌玄度闻言,脑袋不禁恍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