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 第二章 神秘说书人 作者 : 绿光

西军都督府东边的攀香院里,斐有隆正沉着脸坐在偏厅,就连向来笑脸迎人的斐澈也难得板着脸,让同在厅里的斐有隆之妻张氏、斐澈之妻刘氏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踏进了攀香院,彷佛没见到里头的沉闷氛围,拧起柳眉,带着几分任性道:“爹,不都说蝶引没事了吗?女儿正倦着呢,还非得差人将女儿找来不可。”

闻言,张氏急得想将女儿给拉到一旁,可已来不及,斐有隆怒不可遏地低吼,“妳到底在做什么,蝶引落水,妳明明就在旁边,为何不赶紧差人将她给拉上岸,却大声呼救,引得外男踏进内院?!”

斐洁张口欲反驳,却被母亲硬是拦下。

张氏拢了拢发鬓,柔声安抚道:“老爷,这事不能怪洁儿,她年岁尚轻,一见这突发状况,也莫怪会给吓着,大呼小叫了起来。”

“谁家的闺女像她这般毛躁不经事,连何时该做何事都不懂?难道她不知道要是教外男见着蝶引落水的身子,蝶引这一辈子就毁了?!”张氏不解释便罢,一解释起来更教斐有隆怒火中烧。

都蝶引是他亲妹子留下的闺女,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这舅舅无法代替她离世的双亲亲自照料她,如今他人都回家了竟还出岔子!

“老爷,这不就是桩意外?谁知道员外郎的千金这般不小心的跌了跤,还把蝶引给推进湖里,幸好蝶引机灵地游到边处,避开了外宾入内的路线,只是泡了湖水冻着罢了,大夫都说无碍,开了几帖药喝下就没事了,老爷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张氏态度卑微,万般柔软地诉说着,带着几分委屈自责。“这些事与洁儿无关,真要论她有错,也不过是错在她年少不懂事罢了,回头我再跟她好生说说不就得了?”

斐有隆撇唇哼笑了声。“妳是真把我当傻子,还是睁眼瞎子?”那员外郎的千金不就是她的外甥女?谁那般巧,走在平地上都能跌跤,还能不小心将蝶引给推进湖里?不过是当着媳妇的面前,不想给她难堪罢了。

“老爷?”他的冷笑嘲讽,让张氏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有些事我不想说得太白,妳自个儿心里有数便成,可妳倒给我说说,我不在京的这两三年,妳到底是怎么照料蝶引的?妳把我交代的话全当耳边风了?!”他在家时都能这般待她,更遑论他在麓阳时!

她明明知道,多年前辅阳寺的大师就断言过,都蝶引注定是帝后之命,所以他才会决定留下都蝶引这个孤女,甚至要张氏比照闺女般照料她,谁知这张氏是个蠢货,竟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斐家真要谷底翻身,光耀门楣全都得靠蝶引!

张氏被骂得面子挂不住,想反唇相讥,偏偏又没底气,可要她再服软,她是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只好不断地朝儿子使眼色。

斐澈用力叹口气,开口缓颊。“爹,咱们搬回这都督府,很多事都还没安顿好又急着开宴,出了点小差错无可厚非,再者蝶引机灵,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有啊,这都多亏玄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日后得好生谢他。”

小厮通报他蝶引落水时,他急着前往湖泊,却突地想起乌玄度提起有细微声响,他赶紧差丫鬟到湖泊边处寻,果真找着快冻僵的蝶引。

“那倒是,那小子真是愈瞧愈不错,话少了点,可确实是个人才。”斐有隆被成功地转移话题,尽管想让乌玄度当他的女婿,可他那女儿却被宠得无法无天,他真不知道这门亲事该怎么说。

“爹,这事交给我办就成,只是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继续待在这儿,要是扰了蝶引歇息,岂不是要害她伤了身体。”

斐有隆一听有理,于是起身对着张氏道:“过几日,我从宫里找教养嬷嬷回来教导蝶引宫中礼仪,让洁儿也跟着学,省得什么都不懂,到了外头丢尽我的脸。”

斐洁闻言,一双大眼热火腾腾的,还没开口又让张氏给按了下去,连声应着,然后拉着女儿跟着斐有隆往外走去。

“夫君,公爹怎会突然要从宫中找教养嬷嬷给蝶引妹妹教导宫中礼仪?”刘氏蒲柳之姿,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也让人察觉不出她漫不经心地试探。

“不晓得,许是蝶引今年都及笄了,想给她寻门好亲事。”斐澈不以为意地道,径自走在前头。

刘氏莲步轻移地跟在后头,神态温婉,可脑袋里想的尽是公爹待蝶引的过分看重。虽说她不清楚今晚蝶引怎会那般巧的落水,但光听公爹方才的质问,她便知道是婆母与小姑刻意要坏蝶引清白。

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家,婆母强势,小姑刁蛮,想等到她管中馈,怕是得等到媳妇熬成婆了。许是寄人篱下,蝶引向来温顺乖巧,不争也不抢,家中压根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如今公爹与夫君才回京,婆母和小姑便莫名地对蝶引出手……看来府里怕是要刮风了,她得站对方向才好。

房里假寐的都蝶引在确定脚步声都离开后才缓缓张眼,一双无尘秋水平淡地瞅着床架。

今晚落水一事,是令她心有余悸没错,但真正教她打从内心诧异的,是那个瞧见她的男人。倒不是因为被个外男瞧见她清白不保,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周身有股让她望而生惧的妖气和莫名熟悉的……威压感。

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有股威压感,那是位高权重之辈在日积月累下所养出的威压,无法模仿,更无从学习。

尤其是那股威压感,像极了皇上……她曾服侍过的皇上。

但,不可能的,如果是皇上,身上怎可能会有妖气?

尽管她几经转世轮回,但她的魂魄不变,让她依旧拥有天官一族的能力。虽然她并不像兄长能预测他人祸福生死,或是看穿人的本质,但妖气是她天生惧怕之物绝不会错认,所以她认定那男人只是相似,不是她的皇上。

可这世道,不是正值太平盛世吗,怎会有妖孽现世?

那人到底是谁?究竟是人还是妖?

闭了闭眼,不再想这些与她无关之事,她得要好生想想往后要如何避祸。舅舅视她为祭品要拿她换取斐家的荣宠,要求待她比照自家闺女规格,也因此舅母视她为眼中钉、表妹打从心底厌恶她。

真要说的话,在这家中,大概只有表嫂刘氏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可到了紧要关头,表嫂也不见得会对她伸出援手,她终究只能自食其力。

避开了这一劫,逃过那一祸,可最终,她该何去何从,到底要上哪才找得到她的皇上?

酸意冲上眸底,她用力地张大眼,告诉自己不能哭,她才不喝孟婆汤,所以她不哭,绝不哭。

两日后,早朝上,诸位大臣接连上奏直指乌玄度藐视王法,擅用职权,更有御史毫不客气弹劾乌玄度,参他自立刑司于法不合,就连他与兄弟不睦都能参上一笔,一时间,殿上全都是咒骂乌玄度的声响。

原因无他,就出在乌玄度让神机营刑司押了数十名权贵子弟回来,当晚全都关进刑司地牢,任凭谁来说情,不通融就是不通融,别说放人,就连见一面都不成,教一些权贵莫不气得牙痒痒,这才共谋演出早朝上这场闹剧。

蔺少渊坐在龙椅上,俊雅面容噙着斯文无害的笑,耐性十足地听着百官舌战,直到众卿停歇喘口气时,他才不疾不徐地道:“众卿误会乌提督了,是朕授意他如此行事的。”

瞬间,殿堂上一片死寂。

好半晌,左都御史才硬着头皮道:“皇上,虽说神机营是直接听令皇上,可从未听过神机营可自立刑司,这于法不合,这么做会让乌玄度壮大狼子野心,恣意妄为,臣斗胆跪请皇上收回授意。”

话落,二话不说的双膝跪下。

接着,几名重臣也跟着咚咚咚跪下,眨眼间,殿堂上的百官全都跪下,齐声高喊着:“臣斗胆跪请皇上收回授意。”

蔺少渊见状,笑意不禁更浓。“众卿这是怎么着呢?如今不过还在问审阶段,押下之人尚未定罪,众卿如此行事,只会让朕怀疑,那押下之人确实是身怀其罪呢。”

“皇上,那是乌玄度胡乱行事,无凭无据便押人下狱,如此胆大包天,企图瞒天过海,藉此邀功,还请皇上圣裁。”兵部尚书疾声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蒙骗?”蔺少渊嗓音一沉。

兵部尚书赶忙喊道:“皇上,臣是认为乌玄度为领功而陷人下狱,依律,军中有罪者该移往大理寺审理,怎能让他自立刑司自审自罚,如此可是会乱了朝纲,让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这话是在说朕是个昏君,无视王朝律法?”

兵部尚书急得冒汗,想反驳,脑袋却挤不出半点话来,更恼御史那批酸儒这当头竟然不吭声,陷他于不义!要知道,如今乌玄度追查神机营里虚职空衔一案,牵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长跪不起!”半晌,兵部尚书口中的那批酸儒总算开口了。

蔺少渊瞅着一颗颗低垂的脑袋,蓦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惊诧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这样走了,这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而这长跪不起……到底该不该继续跪?

踏出镇天殿,蔺少渊懒声问着:“汤荣,乌玄度呢?”

“回皇上的话,乌提督今儿个没进宫。”汤荣噙笑道。

“可真是个聪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场乱斗,所以暂时将这场子丢给他处理了。

“可不是?乌提督昨儿个交代了,他入夜会再进刑司夜审,而且一旦罪证确凿,便让他们画押认罪,再交由皇上定夺。”汤荣愈说愈是兴奋,直觉乌玄度真是个好榜样,他得好生学习才是。

“他们要是不画押认罪呢?”

“乌提督说,他多的是法子,况且手上铁证如山也容不得他们赖账。”

蔺少渊闻言,笑叹连连。

看来,自己是找到了一把开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这当头乌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这回查办,就连自己族人也没放过,铁面无私得让他都惊讶。

“不过,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让他们继续跪吗?”汤荣难得好心地替百官询探皇上的意思。

“他们既然都说要长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们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们能跪多久。

真是问心无愧,就跪个天长地久让他瞧瞧吧!

而教蔺少渊挂念的乌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个儿的提督府里,直接下令外头求见的一律不理,就连乌玄广也不准踏进提督府内,直教王强快要苦皱了脸,直觉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这主子竟然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着把整个朝堂都给炸了吧,累得他这个总管像条狗,说得嘴都干了,还得接人眼刀,被扎得体无完肤。

庆幸的是,夜幕低垂后,大门边上总算是清静下来,差着厨房给主子备膳后,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然而让王强抱着头烧的罪魁祸首乌玄度,此时并不在主屋寝房,而是拎了壶酒坐在后罩楼顶楼的露台上,边啜酒边瞅着宵小无声无息地闯进提督府,熟门熟路地进了他的寝房,一会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主屋的几间房里忙进忙出。

约莫一个时辰,差不多快要将提督府给翻开了,那群宵小总算离开了。

“常微,跟上,活逮。”乌玄度啜了口酒后,淡声吩咐着。

常微是他在麓阳时的同僚,一次应战时顺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挂记恩情未报,所以这回神机营整顿,他就把常微从其他卫所给借过来,给了武官一职,职位仅低于他,在神机营里惹来不少白眼。

“是。”常微颔首,以指吹了声哨音,随即好身手地从四楼跃下,后罩楼布署的营兵随即跟在他身后,无声离去。

喝完最后一口酒,乌玄度跟着跃下楼,淡淡说了声,“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提督府,是真把他当死人,还是没将王朝律例当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盗潜入,明儿个就能查办了,而眼前,还是先办正经事。

像是融入夜色里的鬼魅,他无声无息地进了宫,踏进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营兵一见他随即起身,他摆了摆手,看着搁在桌面的名单,一目十行看完后,指了个人,要营兵将此人押到刑房里。

不一会,营兵便将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里没有半盏灯,夜半拖着锁炼的行走声,更教人胆战心惊,原本就无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缩地躲进角落,一个挨着一个,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心安些许。

然,心安不到一刻钟,便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听着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凄厉的声响彷佛在众人心里砸了块石头,震开阵阵涟漪,牢房里的人骇惧得都汗湿了衣衫,甚至开始低声议论著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谁,更担忧下个遭刑求的人会是自己。

在这儿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无人探视,无一粒米一杯水入月复,众人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被舍弃,说不准今儿个就得死在这儿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赶紧给我止血,我的血快给流尽了……”

那凄厉嗓音变得虚弱无比,让众人脸色发白,浑身发颤着。

“那是我爹托五军营提督说项的,说要让我在神机营顶个虚衔领空饷……五军营提督也拿了好处的……快点止血,快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说?这伤口这么深……”乌玄度无温的嗓音带着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间,牢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好半晌听见了重物被拖扯的声音,一瞬间,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虽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后黑手,他们这些顶虚衔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顶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样,流放千里总好过死在这里吧!

汤荣进地牢时,撞见的就是这炸锅的情景,不由走到不着灯的刑房,好奇问:“怎么不点灯?”

“现在可以点了。”乌玄度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

汤荣不解他在故弄玄虚什么,径自点了油灯,便见一地上的水,还有股尿骚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家伙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汤荣直盯着他。

可恶,他到底是错过什么有趣的事了?

“有吗?”乌玄度哼笑了声,直觉这些权贵子弟真是蠢得让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动刑见血,牢房里岂会一点血腥味都没闻到?

“不管怎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荣指着地牢里鼓噪的家伙们。

“没什么,准备写供状吧,明儿个一早可有得忙了。”

汤荣无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是赶来给人写供状来着?

可不管怎样,汤荣还是捧着状纸,让营兵将人从牢房里一个个给领出来,原以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让他们交代清楚,岂料他都还没开始问,他们竟迫不及待地将详情说个巨细靡遗,就连中间人各收多少好处又是怎么收,全都说得一清二楚,简直是连条活路都不给人走了。

乌玄度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教这群权贵子弟一夜变了性子!

是说,他又跑哪去了?真把这差事都丢给他了?!

镇天殿上,鸦雀无声。

蔺少渊沉着脸看着汤荣递上的供状,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搞不清那供状是怎么回事,最终只能恨恨地将目光盯在站在前头的乌玄度身上,恨不得能冲向前去,一刀了结他。

蓦地,蔺少渊发出一声怒吼,百官一抬头便见供状满天飞落,于是一个个跪下,高声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来人啊,即刻将五军营提督、三千营提督、兵马司指挥使、左军都督和中军都督全押进大理寺候审!”蔺少渊一声令下,身为带刀侍卫的汤荣随即带着殿前卫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状的片面之词,若是遭有心人士恶意指认,这岂不是陷诸位大人于不义?!”左都御史随即抬脸上奏。

“是不是恶意指认,让大理寺去查便知结果。”蔺少渊话落,随即沉声再问:“乌提督,可还有事上奏?”

“皇上,神机营虚衔领空饷一案尚未完结,臣会赶紧查个水落石出,而昨儿个,皇上赐给臣的提督府进了几个宵小,趁夜窃盗,臣觉得古怪,这提督府不过是方修整好的府邸,并无古玩、金银,怎会引来宵小?于是不动声色地待宵小离开之后再让侍卫跟上缉拿,却意外发现……”乌玄度一贯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经心地落在兵部尚书头上。“宵小最终去了城外一幢庄子,那庄子的管事姓楚,听说颇苛待庄户,又常打着主子的名号在外头收了不少好处。”

“乌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谁?”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书隔了几房的族人。”

“臣该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这等贼子,臣愧对皇上!”兵部尚书抬脸时,满是愤恨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上,省得丢人现眼。

“乌提督,为了不损及孟尚书的清誉,你可得要好生查清这宵小潜进提督府行窃,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个儿心贪胆大,要查个详实,毋枉毋纵,还孟尚书一个清白。”蔺少渊语重心长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乌玄度唇角。

真是有趣的帝王,年纪尚轻,倒已经很懂得如何在百官面前作戏,一擒一纵,拿捏得恰到好处,教殿上百官都忘了这宵小行窃一案,压根不该归他查办呢。

孟尚书一回兵部府衙,久候多时的孟委杰随即迎向前,压低声道:“爹,那件事……”

“别说了,被摆了一道!”孟尚书怒斥了声。

孟委杰眉头深锁,看了站在府衙外的侍卫一眼,跟着父亲走进内堂才道:“他将这事往上呈报给皇上了?”他猜想,能教父亲如此震怒,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那个臭小子竟然直接在早朝将这事说开,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恐怕这当头我已经被押进大理寺了!”一想到自己被个毛头小子给整得快乌纱帽不保,孟尚书就想手刃那小子。

“爹,既然那小子如此张狂,这回咱们势必要下重手了。”孟委杰面露杀意道。

他早想除去乌玄度了,打一开始神机营提督的位置就该是他的,谁知道竟窜出乌玄度这个程咬金,才会让朝堂上人人自危。

“现在不得胡乱出手,皇上正盯着呢。”孟尚书冷哼了声。“你当皇上真看重乌玄度?说穿了不过是枚棋子,乌玄度就算因为查案被暗杀,皇上也能揪着尾巴往上查。”

更何况,皇上在朝堂上虽是给足他面子,明着要还他清白,实则是要乌玄度将这事彻查到底。

“不动他,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地放任他继续查案?要是查到了火器……”

“谁说不动他了?只是这事得要从长计议,多经几个人手,多绕几个弯,把状况搞得像是意外才成。”

“意外吗?”倒也不难办。

孟委杰脑袋里已经翻出数个月复案,一想到能够弄死乌玄度,这新仇旧恨总算能咽下了。

前两日明明就有几分回春的味道,煦阳照得人懒洋洋的,可今儿个一起又是风云变色,冷风刺骨又回冬,过了晌午,天色如墨,大街上的铺子早已点上灯火。

京城大街上的人潮,被这无故刮来的冷风吹进酒楼茶肆里窝着,一时间各酒楼茶肆几乎坐无虚席。

其中以名闻遐迩的冯家酒楼为最,一楼食堂几乎都被人潮占据,大家连站着都要挤进冯家酒楼里,全因为那酒楼新来的说书人。

太平盛世里,京城到处可见繁华,酒足饭饱后看出戏或是听人说书,是近来京城人的小小消遣,而冯家酒楼这新来的说书人,唱作俱佳,引人入胜,说的全是稗官野史、乡野奇闻,于是说书的时间一到,哪怕雪虐风饕,依旧抵挡不了京城人想听戏的渴望。

而这时,乌玄度也在酒楼二楼的雅房里,窗子一推便能瞧见一楼食堂,不少权贵想听戏都是抢先包下雅房,但乌玄度却不是来听戏的。

“……玄度,四哥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乌玄斗说到口渴,倒了杯茶解渴才发现茶水都半凉了。

瞧,他都说了多久了,眼前这人跟死人没两样,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说完了?”乌玄度淡声问着。

乌玄斗闻言,简直想吐血了。“玄度,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再细查下去,咱们乌家也会牵连在内……你也清楚咱们乌家这些年落败不少,要是再犯上这事,那真是永无翻身的一日了。”

乌玄斗虽是一介商人,连官字边都没沾过,但仍有部分乌家族人在朝中谋了半大不小的官,别说大哥强迫他来,就连其他族人都是又哭又求的,逼得他不得不找这忙人六弟说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玄度,话不是这么说的,这种事说穿了就像是常规,历任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伙在各营里头钻营谋生,都这么干的。”谁知道皇上在这当头查起,还派了个像死人般的乌玄度去查,一点情面都不给。

“所以,大伙要流放了,到时候就一道流放吧。”乌玄度事不关己的口吻诉说着最贴切的结论。

“玄度……”乌玄斗真的好气馁好无力,他这张嘴在商场上还挺好使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可为什么他说了老半天,他的弟弟却压根不捧场?

上过几次战场,经过几次生死,性子也没必要变这么多吧!

“四哥话要是说完了,我……”

“坐下,你给我坐下!”见他要起身,乌玄斗立刻横过桌面,硬是将他拉下。“横竖你现在也下不去,说书人要说书了,你好歹也等这场说完再离开。”自己也可趁这空档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说动他。

幸好大哥聪明,要他邀玄度到冯家酒楼一叙,这时分为了听戏,一楼早已经人满为患,想离开也不容易,能替他争取一点时间想法子。

乌玄度兴致缺缺地坐下,方巧说书人出场,一楼食堂登时欢声雷动,俨然像是一流名角登台,教他拨了点心神往一楼望去,只瞧见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十足文人样,就站在食堂中央,说学逗唱着,光听嗓音便觉得有戏。

可惜,他对听戏没兴趣,只等着曲终人散。

然而,当说书人说起——

“今儿个咱们就来聊聊这千年的凤姓帝王吧,欸,有人眼睛瞪得极大,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提起千年的帝王,冒犯了当今圣上?唉,都千年前的事了,咱们现在说的是千年前曾流传过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千年前有一凤姓帝王出生时百蝶齐聚,被喻为祥瑞,于是这位皇帝被赐名为凤羽,日后果真是登基为帝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乌玄度暗不见底的眸淡淡扫向窗外。

“这位帝王确实是位贤君,杀伐果决,攘外安邦,朝堂上更无官员结党成派,确实是当朝明君无误,唯一可惜的是这位帝王在其爱妃死后,性情大变,孤冷慑人,亲手杀了害死爱妃的嫔妃及宫人,据说那天后宫流的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而其爱妃的尸身甚至迟迟未下葬,一直搁在帝王寝殿,更有一说,那爱妃的尸首恐是被帝王给吃下月复了。”

话一出,底下莫不哗然,一个个难以置信,直觉得毛骨悚然。

唯有乌玄度淡然注视着说书人,可惜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说书人的侧脸,否则他真想瞧瞧那人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后来,那位帝王真的疯了,他让天官对爱妃与他所出之子下咒,等到其子年届二十时,再饮了他的血,以为在天官施咒之下,他可以逆转时空,回到与爱妃相遇之时改变命运,岂料却是遭天官所骗,他非但无法逆转时空,甚至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人间里徘徊,甚至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他吃下了山魅魍魉,把自己变得更加不像人,就只为了在人世间里寻找他转世的爱妃,孰不知只要他的心念一偏,他就真要堕入恶鬼道了,还找什么爱妃呢?”

说书人说着,微侧过脸,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一双勾魂般的魅眸寻衅般地与乌玄度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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