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晋元才一边模着脸颊一边收了傻笑,停云阁的楼梯处便传来稚女敕的童音——
“姊姊,姊姊,句儿来找你玩了,你在不在?”四岁大的小男孩明明是在走,却像是滚进来的,他整个人都胖乎乎的。
温浩斐是五个兄弟中唯一没纳妾的人,即便是最小的温浩培也在妻子坐月子时纳了身边的丫头为妾,可是温浩斐却是府中孩子生最多的人,他有五个孩子全是嫡出。
三房四兄弟都以书有关命名,千书,千序,千文,千句,一本书里都有了,以序开头,用句结尾。
老大温千书,十五岁,为人稳重而谦和,目前在国子监就读,每年都荣登第一名,为夫子们看好。
老二温千序,十三岁,一样在国子监,好读书,喜诗文,丹青,以后打算当一名文坛大师。
老三是温千染就不用提,鬼灵精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谁都比不上她滑溜,专长是哄人。
老四温千文,九岁,特别调皮,爱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温赋准备送他去机关大师那学点手艺。
小五温千句便是眼前的小胖墩,四岁,他浑圆的小肚子比起几年前的温千染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肉是一层层的,不用跑,光是用走的便气喘吁吁,而他还特黏他三姊,因为他三姊这儿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他看都没看过,每次来找她都吃得肚圆才被女乃娘抱回去,他光荣成为温府第三个吃货。
“慢点走,不许跑,先抬左脚,再抬右脚,好,直直往前走,吸一口气,吐,再吸,再吐气……”
温千句有呼吸不顺的毛病,加上胖,走快就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发紫,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要连吸好几口气才能稍稍平复,因此平常看顾他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让他走得太快,随时跟在身边提,不过这种症状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减轻,小心控管他的饮食和呼吸便不会有事。
“姊姊,我吐了好几口气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吐,吐得我胸口都痛了。”温千句笑得像小尊的弥勒佛。
“谁让你吸得太大口,轻轻地用鼻子吸,再徐缓地以口吹出,不用急,慢慢来,没人跟你抢。”她纤指一点,温千句的小脑袋瓜子就跟着往后一仰,咯咯咯地笑得好开心,以为在跟他玩。
温千句目光一转,看到坐在椅上的左晋元,笑嘻嘻地走过去。
“左哥哥好,你又来找姊姊了。”他有礼的和未来姊大打招呼,爬呀爬到他身上坐好。
“小包子好,今天吃饱了没?”左晋元抱着他,一手揉揉他的小肚子,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我不是小包子,我是句儿,左哥哥喊错了,还有,我好像有点饿了,姊姊,有没有吃的?”翠如意饼那么小一个,他两三口就吃光了,娘还说他吃多了,要禁食。
“小胖子,你不能再吃了,你看你都有三层肉了,下巴是肉叠肉,再吃下去你会被自己的肉压死。”在现代,他便是超重儿童,体脂肪超标,列入减重的追踪目标。
小胖子……不认为自己胖的温千句不服气的胖手叉腰。“娘说姊姊小时候也胖的,走起路来肉会抖。”
“可是你有我可爱吗?我圆润得恰到甚分,白白女敕女敕地,谁见了都想掐我一把,直呼好水女敕的小美人。”自吹自擂的温千染脸不红,气不喘,将黑历史掩盖过去。
“真的吗?左哥哥。”他也很白呀!就是肉捏起来是一坨坨的,一放开就往下垂。
温千句问错人了,对左晋元而言,温千染不管是胖是瘦,在他眼中无一不可爱,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你姊姊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喜欢她,大家争相给她糖吃。”他小时候每天到温府时,怀里总兜着一大包吃食。
情窦初开的少年说着,目光移回那张粉女敕小脸,一双烔炯有神的眼就定住了,转不开视线的盯着瞧,只觉她怎么越看越好看,嘴唇像是花瓣,脸蛋像是桃子,让他好想亲亲。
“姊姊真好,有吃不完的糖,我也想人见人爱,天天有糖吃……”小胖墩满脸羡慕,因为胖,好多好吃的东西他都不能吃,只能眼巴巴地看人狼吞虎咽。
“糖吃多了不好,牙会长虫子,然后痛得满地打滚。”
温千染在也想告诫弟弟吃糖会蛀牙,却被人抢先一步,她目光移向梯梯口,就见一身素白、只戴了朵珠花的苏晩蓁袅袅袅袅的走了进来,她脸上挂着娇柔恬静的笑,眼瞳含水多有娇态,弱不胜衣的模样惹人惜。
她踏上停云阁二楼的第一眼不是看向与她有亲戚关系的温家姊弟,而是看向根本不看她的左晋元。
她宛若含着两汪春水的眼中荡漾情意,可是一察觉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连坐姿都不曾动一动,对自己没半点关注,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恼意,拿着帕子的手忽地一紧。
但她很快重振旗鼓,她摇曳生姿、不疾不徐的走过左晋元身侧,还刻意停留了一下,让身上诱人的香气幽幽地飘送。
殊不知道,左晋元厌恶的便是胭粉的味道,温千染从不在身上弄些呛人的气味,让他感觉很自然舒适,此刻嗅到香粉气味,他的眉头是皱的,隐约多了一丝不快。
善于观察人的温千染目光一转,便捕捉到亭子内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她娇女敕嫣红的小嘴轻轻扬起,瞬间了解祖父说的“心术不正”的含意,果然是朵不容小觑的伪小白花。
“这位是苏家的表姊吗?你可别危言耸听的吓唬我家小弟,他还小,禁不起吓。”接着,她又转头对弟弟说:“小包子,糖可以吃,但要适量,一天两颗,吃完糖后要漱口,虫虫就不会咬你的小牙。”
哪个孩子不爱吃糖,做好牙齿保健便不怕蛀牙。
小胖墩糯糯地回答,“我听姊姊的。”
“嗯,乖,听话的孩子有糖吃,春露,你去厨房做一盘牛女乃棒来。”温千染从不娇惯底下两个弟弟,一向赏罚分明。
她不时会教导弟弟们现代知识、不同的观念,她认为家庭教育很重要,而且教育要从小时候开始,所以她对他们循循善诱,加以点拨,两个小的特别有主见,不轻易受人景响,独独崇拜着姊姊。
“是的,小姐。”
厨艺精湛的春露不一会儿就就了一盘长条状的点心回来,它约手指粗细,是用牛女乃、鸡蛋、面粉加少许的糖和盐制成,它不是用油煎或锅煎,而是香木烤出来的,带了股浓浓的女乃香和甜香,外表微焦,咬下去内里香软可口。
温千句吃一口便爱上了,眼眯眯的连吃两根,在姊姊的阻止下才罢手,他还舍不得地命人用油纸将没吃完的牛女乃棒包起,要带回去慢慢吃。
他觉得这新鲜的点心越嚼越停不下来,有股自然的香甜味从口中散发开来,比他以前吃过的糕点还要好吃。
从头到尾苏晚蓁都没有机会参与,也不是有意冷落,而是吃货们一说到吃就顾不得旁人,自顾自吃得欢快。
见怪不怪的左晋元却是一径的笑,他甩随身的匕首将牛女乃棒切出好入口的一小块,再折下一截竹子削成竹签,让心爱的小姑娘叉着吃,既不脏手也不黏手,她理所当然的接受。
看到这旁若无人的一幕,苏晚蓁将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眼里浮起一丝丝恨意。
她恨他们不把她放在眼中,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居然不理不睬,三人自成别人进不去的小圆子,他们愉悦的笑刺痛她双眼。
“千染表妹,听说你小时候也是胖子,有表弟这么胖吗?瞧你脸颊还有点肉,少吃点为妙,女子以纤细为美,若没有曼妙的身姿是会被嫌弃的。”
苏晚蓁没点名是谁会嫌弃,但带笑的目光却飘向左晋元,她存了心思要引左晋元注意,一身合身衣裙展露她秾纤合度的身姿,胸前小峰微突,引人遐思。
在重生前,十二岁的她应该在濮州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屋里绣花,浑然不知后娘与亲爹正准备瓜分她娘的嫁妆。
之前有苏老夫人守着,他们动不了手,而人一不在了,两人就如豺狼般迫不及待地下手,等她守完孝后只剩下几个空箱笼。
她后来发现这件事时很难过,但没想过要离开,想着那里毕竟是她的家,爹再不好总不会把她卖了吧,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后娘竟然狠心地要毁了她,趁着祖母百日祭时放她侄子入后院,企图让人奸婬她,这般后娘连嫁妆都省了,一顶小轿便能将她送走,拔除眼中钉。
发觉不对劲的她和常嬷嬷联手将那人敲昏,收拾细软连夜逃走,她到达温府时像个乞丐全身脏污不堪,差点被门房赶走。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她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势——她得知将来会发生的大事,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还改变不了命运吗?
“苏家表姊知道的事真多,显然是和府里的太伙儿都相处得不错,你能这么快走出伤痛,真是令人欣慰。”温千染言语中讽刺意味鲜明,只因苏晚蓁的作为让她生气。
一般人会为祖父母守孝一年,守孝期间,都是闭门谢客,温千染这一番话是在讽刺苏晚蓁连一年也守不住,她祖母的坟尚未干呢,她四下串门子可还有一点孝心?
而温千染气恼的是苏晚蓁利用了她的弟弟。
暮色居不是谁来就能进入,院门那儿有两个婆子守着,除非得到她的允许,否则连她的堂兄弟姊妹都不得入内。
而苏晚蓁却大摇大摆的进来,无人阻拦,她肯定是做了一番打听,用其柔弱无依的外表欺瞒府里的工人,这才得知温府的琐事,再卑劣地接近年纪尚幼的温千句,利用他来达到她踏入暮色居的目的。
温千染有几个底线碰不得,一是和她抢食,形同杀父仇人;二是伤害她的家人,仇深似海;三是分裂温府,使其腥风血雨,她容不得;四是想踩着她上位,那是一种尊严上的羞辱,此仇非报不可。
苏晚蓁闻言面容一僵,笑得艰涩,“我哪会学人嚼舌,这几日我一直陪着姨祖母,她嘴里说得最多的人便是千染表妹,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祖母宠我嘛!不挂在嘴边叨念着她就心惊,苏老夫人对你也是一样吧?自家的孩子宠上天,再无法无天也当成孩子的打闹。”
苏晚蓁就省省劲吧!她的祖母她会不清楚,光是几日的陪伴就能抢过对亲孙女的宠爱?在她面前炫耀着实可笑。
提到苏老夫人,苏晚蓁有如风雨摧打下的小白花,身子不支的摇晃了一下,好像她十分悲痛又哀感,不舍亲人的辞世。
“祖母对我也是关怀备至,不忍打骂的呵宠,只是……”
在一般情况下,会有人同情的问一声只是什么,她才好委婉的诉说令人心疼的过往,半是遮掩半是难堪地透露后娘不是好人,黑心烂肠。
可这回没人接口,温千句是不懂,左晋元是不理,温千染则硬是不配合她演下去,她一有所停顿,温千染便语声轻柔的侧过头吩咐上茶,无视她的泪光闪闪。
“夏露,我的花茶呢?还有左哥哥的云雾茶,小包子的桂花酿,啊!给苏家表姊上杯玫瑰香露吧!”
玫瑰香露是用晒干的玫瑰花瓣和炒熟磨细的薏仁粉冲泡而成,里面加了几匙女乃,一些糖,绵绵细细,养颜美容。若再撒上细末茶叶,以及撕成碎片的现摘玫瑰,风味更佳,微苦,却又苦中带甘,茶叶末会清除口腔异味,只留下淡淡的玫瑰清香香令人心时旷神怡,这是温千染特制的饮品。
“千染表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到温府来吗?”苏晚蓁不甘心,别人不想听她越要说。
温千染笑脸无邪地说,“我又不是不识相的人,干么一再提起你的伤心事?你放宽心要学我们家的人,深信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遇到难事一起承担,同心协力,再大的风雨也只会化作湖中的涟漪,无法让船翻覆,终究会归于平静。”
在温府,除了二房的乌氏为人尖酸刻薄,爱计较得失外,其余几房人都相处和睦,非常团结,他们彼此间也许会有小打小闹,但对外态度却是一致的,可见其端正家风。
“那是你没经历过我遭遇的事才能说得云淡风轻,你有疼爱你的爹娘,争气上进的哥哥,祖父又是皇上近臣,不像我爹和兄长……唉,不提也罢,有后娘就有后爹,我没被弄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苏晩蓁边说边往左晋元看去,想着悲凉的身世必能勾起他的怜悯,可是左晋元低头剥着蒸熟的栗子,吹凉了送到小未婚妻嘴边,眉开眼笑的喂食,显然充耳不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同的际遇,爹娘靠不住就靠自己,你羡慕我有好爹好娘好家世,别人又何尝不羡慕你衣食无缺,有人可投靠。苏家表姊看过农家的孩子吗?他们身上穿的是有补丁的衣服,吃的是粗粮,从早忙到晚只为了吃一顿饱饭,若是有个天灾,一年的辛苦就都化为乌有,苏家表姊,什么叫人在福中不知福知道吗?比起他们,你的苦显得微不足道,再者,你嘴里说不提也罢,却又随口说出有后娘就有后爹这种话,子不言父过,你过了。”
温千染不同意“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包话,父母也会做出错事,做出为人所不能容之事,但身为子女的再不齿也不能加以宣扬,踩着父母的错来展现自己的无辜,进而博取同情。
尤其是像苏晚蓁这样,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更让人觉得她虚伪。
像是被搧了一巴掌,苏晚蓁脸上又红又白,恼羞成怒地道:“我……我只是委屈,不吐不快。”
“弄死子女这种罪名太大,有几分真凭实据说几分话,总不能夸大其词、妄加罪名,你的一时痛快会给苏家抹黑。”
温千染说着不禁深思起来,在这个时代,个人和家族是分不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苏晚蓁准备舍弃家族,另有图谋,否则不应该会说出这么重的话。
“千染表妹,你是不是讨厌我?我只是一时口误……”她眼眶忽地泛红,眼眸闪着叫人看了不舍的泪光,心里却是暗恨,又困惑不解,一个十岁的女娃,为何言词如此犀利?她当真聪明至极?
温千染张口咬了一口栗子,又喝了口菊花茶,直接的说:“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别人自以为聪明,把其它人当傻子看待,以为用些话语就能骗取同情,在我们温家,没几个蠢的人,苏家表姊好自为之。”
她话到此,已有送客的意思,可是好不容易混进暮色居的苏晚蓁哪肯离去,装作听不懂她的暗示,又跟丫鬟要了一杯玫瑰花露,坐得离左晋元甚近。
“世子不说句公道话吗?我不过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女子,只求一处栖身地而已,表妹何苦要赶尽杀绝,对我多有误解?若非真走投无路,我也不想让人知晓我有一对视儿女为鱼肉的狠心爹娘。”苏晚蓁说着说着便泪水轻滴,一脸无助又强作坚强的神情。
然而左晋元丝毫不受动摇,脸色一冷,心中充满不耐。
“我不是世子,你要我说几遍,还有你的事与我何干,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呀!在染染面前装模作样,你不知道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吗?”这女人该去看太大,病得不轻。
“世……左少爷,你怎么能羞辱人,你是正直之人,我才对你说道说道……”苏晚蓁的面容掠过一抹惊慌,泪水含在眼中,流不出来了。
她又忘了左晋元是在几年后当上世子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起疑心。
看起戏来的温千染没有漏看她神色的变化,眯起眼睛插口道:“我也觉得苏家表姊这话说得很奇怪,难道你知道左三哥日后会成为世子?”
她的表现有古怪,叫人不得不起疑,可谁会晓得未发生的事……温千染思索着,心头蔓地一震,想到一种可能性——重生。
她都能穿越而来,为何别人不能死后重来一次?
思及此,温千染对于苏晚蓁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兴致一来,脸上就露出灿烂笑容,眼儿弯弯,清亮眸心映着一抹慧黠。
什么情况下排行老三的左晋元会越过两位兄长,成为定远候府的世子呢?
温千染想了又想,依她对两人的了解,他们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要失去当世子的资格,最可能是——战死,或是落下残疾。
只是两人有可能一起出事吗?
两个人要一起出事,最可能的状况是爆发战争,他们奉命出征。
边关地区小规模的战事一直持续都有,但未危及社稷江山,朝廷还不会派左家军出兵迎战,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草原民族也不乐意兴兵。
那么是什么引发战争呢?
如果苏晚蓁真是重生女,那她必定知道其中缘由,那一句“世子”让她越想越心惊,左家两位哥哥都对她很好,她不希望他们遭劫,得想个办法救救两人。
只是,她不晓得几时会风云变色,如何防患未然?
骤地,她想到左晋元,若是大军开拔远赴边送,已是军中一员的他是不是也得去?
想象那情况,温千染不由自主的心口抽了一下,比起左家两位兄长,她更不愿意他伤着,两人有从小到太的感情,若有一天他不在身边,她肯定非常失落。
温千染目光一肃,双唇微抿,有问题就去找解答,她不是遇到困难就踌躇不前的人,既然对苏晚蓁有所怀疑,那就去套话,看她是不是重生,对如今政局的变化又了解多少。
次日,温千染找了个时间来到温老夫人所居的院,不意外的在那里见到苏晚蓁。
“祖母,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我想得少吃两片云片糕,你看我都瘦了,你心疼我不……”
坐在脚踏上替温老夫人捶腿的苏晚蓁半垂着头,微动的羽睫下是嘲讽的光,不齿温千染千篇一律的说词,嘴里想呀想的讨老人家欢心。
偏偏温家人都吃她这一套,一句“我想你”,再大的怒气消弭于无形,露齿一笑,宠溺地啐了一口,搂着她心肝、宝贝儿唤个不停,身边有什么好东西全给她,绝不藏私。
苏晚蓁知道自己做得再多也不敌她一句娇言软语,她越来越恨样样压她一头的温家嫡女,温千染让她的所作所为变得非常可笑,不管上了多少功大谋算都像石子扔进水里,没半点回报。
不过快了,温千染得意不了多久,接下来发生的事会让她欲哭无泪,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即将发生。
“啐!你个小魔星,讨好了祖父又要讨好我,祖母不稀罕,快滚快滚,看了刺心。”温老夫人故作嫌弃的抬脚一踹,可根本是做做样子,连根汗毛都没碰到。
“不滚不滚,滚了祖母就伤心了,长吁短叹说孙女肯定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对你不理不睬,祖母,我学得像不像?”她语气、神情模仿着温老夫人,逗笑温老夫人和随侍的众人。
“呵呵……小魔星,小魔星,一点都没喊错,你们瞧她神气活现的样子,倒像我祖宗了,来折腾我的。”温老夫人捂着嘴呵呵直笑,指着济眉弄眼的淘气孙女。
亲祖孙间哪来的隔阂,温千染撒娇的窝进温老夫人怀里,抱着她的腰直蹭。
“你才是我祖宗,折腾你、折腾你,祖母不晓得儿孙都是来讨债的吗?我前世修得好,今世来享福,老祖宗就认命了让孙女折腾吧!”
“啧,不害臊,讨债讨到我这儿了,看我借佛祖的如意钵收了你。”温老夫人刮了刮孙女面颊,笑她这么大的人还撒娇,羞也不羞,可一把孙女抱在怀中就不放手。
“祖母,佛祖有如意钵吗?”
“神仙什么都有。”温老夫人一正经的说着。
“那有没有长生不老丹,染染给你偷一颗,不!是两颗,一颗给祖母,一颗给祖父,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才会快活,我孝顺吧!”她说着,娇美下巴得意一扬。
温老夫人笑得开心地往郑嬷嬷那看,“瞧!这皮猴儿小时候就嘴甜,哄走我多少好东西,这会儿道行更高了,还想偷仙丹,我这颗心呀!都被她哄得偏向她了,看谁也没我孙女乖巧。”
没温千染乖巧?捶腿捶到一半的苏晚蓁,垂下的眼眸中有着满满的愤懑。以为老夫人可以依靠,现在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她做得再多也不能和人家的孙女相提并论。
她整天待在老夫人院落中,像婢女般的服侍,只为了讨好,早上老夫人还说自家孙女有她一半孝顺就好了,可疼爱的亲孙女一来,她便被抛到脑后,彷佛她不存在,没人问过她一句“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下”。
哼!他们都给她记着,总有后悔的一天,等她一旦翻身了,她要把他们一个一个踩在脚上,看他们苟延残喘的求饶。
人心易变。
重生后的苏晚蓁原本只是羡慕温千染的一世好命,又得了个宠妻如命的好夫婿,她想沾沾温府的光,看能不能也往上爬。
可是越感受到温千染有多受宠后,她越觉得温千染只是会投胎,想她为什么不能变成温千染,她想要更多,她比温千染更有本事,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等到与左晋元相遇,她的心更大了,温千染有的她都想抢过来。
但是想的永远和现实差距甚大,左晋元对她不屑一顾,不管她如何搔首弄姿,他全然不为所动,一心一意扑在一个人身上,让她气得更想得到他,不愿放弃。
她当不了温于染,那就当她的敌人,伺机而动,叫人在不知不觉中丢城失地。
“祖母,你低看染染了,你那些好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我现在有本事了,可以自个儿赚。”温千染拍拍胸脯,壮志凌霄。
“好,自个儿赚,袒母晓得你这几年很有出息,又是卖果子、酿果子酒、做栗脯,鱼虾蟹、莲藕、莲子年年大丰收,还有制出的茶叶,听你祖父连连说好,想来不久又会风行起来,让你赚得钵满盆溢!”温老夫人笑看还嫌稚的孙女。
“是呀,老夫人,咱们小姐就是能干,小小年纪就能赚银子,您老就等着享福,等小姐给你打张金床。”一脸慈祥的郑嬷嬷陪着老夫人走过大半生,府里的孩子全是她看着长大,每个小主子她都当孙辈疼爱。
“好,听郑嬷嬷的,打张太床,金子做的,我把祖母的牙也镶成金牙,一室的金碧辉煌。”
闻言,温老夫人笑得阖不拢嘴,挂着檀木佛珠的手直拍榻面。“又胡说,金子做的床能躺人吗?还不躺得腰契背疼。你这丫头别说风就是雨,真能祖母弄张金床来,祖母消受不起。”
“祖母,我也没赚那么多呀!金床还买不起,先给你欠着,等我之后的蜂蜜、蜂胶卖了就凑得上数了。”她是赚了不少,不过又投资在店铺里,京里除了米油铺子,她又多开了一间卖杂货的铺子,其它的出产全搁在这儿卖。
温千染的杂货铺子卖的可不是普通的杂货,所谓的“杂”指的是东西多,从果脯到新出的茶叶统统有,而且还卖得非常的贵,最便宜的果脯一斤也要八十文,最贵的是茶叶,论两称,一两从五两银子到五十两不等,其次是果酒,一坛子六十两起跳。
等到茶叶打响名号,扣去其它成本支出,她粗略估让杂货铺子每年最少赚进三万八千两。
“哎呀!你又要养蜂了,上回不是说蜂死了大半,不养了。”先前孙女弄了个养蜂场,还满像回事,可是一入了冬,蜂儿冻死了一半,另一半也奄奄一息,都救不回来了。
“祖母,怎么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上回是我自个儿搞错,以为蜜蜂跟蛇一样要冬眠,一到冬天它们采不到蜜饿死的。”
她这几年生意做得好,就有点儿骄傲自满,以为凭着自己前世的知识就无往不利,当年养蜂就是太托大,也没找专家多了解,按照印象去养,结果就遭遇失败,所以她痛定思痛,找了专门养蜂的人请教,结合现代知识,她才真正懂了。
冬天蜜源短缺,必须人工喂食饲料,主要是糖水,配上其它的养分,注意保温和食物的充足,蜜蜂才能熬到春暖花开的季节。
“你呀!除了吃,做什么事都散漫,祖母怎么想都想不通,这种性子的你为何做什么都赚。”
“我命好呗。”温千染厚颜的自夸。
温老夫人失笑,模模孙女剥壳鸡鸟蛋般的光滑脸颊,满是疼爱。“是呀!命好,人知足什么都好。”
“祖母,你是不是在烦恼大堂姊的亲事,她不满意吗?”说了家的大堂姊老是嫌东嫌西,也不知在嫌什么?
温老夫人一哼。“不满意的是嫁妆。”
“她嫌大伯娘准备得少,祖母的添妆不够多?”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大伯娘给了两千两私房,祖母是一盒东珠、两套头面,其它四房也送了添妆和礼金来,加上公中的五千两正好凑成一万两压箱银子,她居然说五十六抬嫁妆不够体面,要增到八十六抬。”郡主出嫁也才一百二十抬,那丫头哪来的脸面摆这等排场。
温老夫人的话没瞒着人说,听得一旁的苏晚蓁妒恨不已。
她偷了祖母的私房也就七、八千两,还躲躲藏藏的怕人知晓,而太傅府的庶女出嫁就有一万两,包含五十六抬嫁妆在内,起码有一万五千两,她真恨生错门第。
如果当初嫁到温府的是她祖母,也许情形就不一样了,今日的温千染便是她,而非城管的女儿。
她越想越不甘心,手劲一下子大了些,温老夫人轻呼一声,看了她一眼,扬手让她别捶了。
“祖母你别管她,若真嫁不出去,急的人是她,她不过想在娘家摆回谱,以后嫁人了可没机会。”大堂姊不过是想出口怨气,表示庶女嫁得好一点也不比嫡女差。
温老夫人听,笑了,适锋接着一转,“对了,染染,你晚蓁表姊手上有一些银子,她想买个庄子,你瞧瞧哪里合适。”
买庄子?温千染思量着她的用意,却没立刻问出口,只是顺着祖母的话说:“苏家表姊,你要买多大的庄子,手边的银两有多少,近一点恐怕不好买,也买不到好的,我建议你买远一点的,庄子较大,你想做什么也方便。”
“远一点的没关系,附地的,我想买点田产日后手上才有点进项,我有三千两左右。”她少说了一半,就希望老夫人贴补。
苏晚蓁当然知晓京城附近的田地很贵,真要买她是买不起,也找不到门路,在权贵中求生存,没有靠山不行,所以她才跟温老夫人提这件事,有了温府在背后,她可横着走,不怕有人找她麻烦。
温千染沉吟了一下,丢出饵试探。“我倒知道一个地方,距离京城约两日车程,地贫瘠了些,包括庄子在内约两百亩,价格三千五百两,不过我们可以压压价,减少几百两。”
这价格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可她担心另一件事……苏晚蓁蹙眉问:“地有多贫瘠,一亩有四石出产吗?”
温千染的田地一亩有七石的高产量,她还弄了个温室育苗,去年开始就能一季二获,亩产极高,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的苏晚蓁十分惊讶,便兴起买地置产的念头。
她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早想着存粮防饥,可是她手上虽然有银子,却怕大量屯粮会招来官兵的询问,她一不开铺子,二没自个儿的住宅,买粮有何作用?而且一次买上几千两银子的粮食,莫非要通敌或哄抬粮价?万一被这么怀疑可就糟糕了。
再者她也没有存放粮食的地方,买了粮还得雇工看守,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怕是无人当回事,请来的人是好是坏无可探知,若是来了一只硕鼠,她买再多的粮也留不住。
所以她才决定买庄子、买地,让人去耕种,她拿收成的七成,余下归耕作者所有,庄子正好用来存粮。
她想温千染一个没种过地的官家千金能种出这么多粮食,她少一点四石也行,到收成她便有满粮仓的存粮,就能安然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但她不晓得一般农家也就亩产三、四石而已,要是轻松就能收成五石以上,人人都想来种田了,温千染田地的产量没几人能达到。
“四石?”温千染哧笑出声。“养两年地也许会有,那片地之前过度种植了,因此地肥不足。”
她的地农作物产量高是用了有机肥,什么菜叶子,吃剩的馊水馊食,淤积的黑泥等,全混在一起发酵,请了人每二十天翻动一次,堆放八个月以上才能使用,其中还加入粪水,碾碎的虾蟹壳末,晒到钙化的动物骨头等等,调配成肥料。
地肥了,种什么都高产量。
“什么?还要养上两年,那哪来得及,连着旱灾、蝗灾,地还没养肥就完了……”苏晚蓁一急,不该说的话就月兑口而出。
温老夫人和嬷嬷听了倒没多想,只以为苏晩蓁是未雨绸缪,想得多。
“旱灾、蝗灾?”温千染却是神色透着探究。
“我说那些只是忽然想到,你别当真。”她闪避着温千染的眼神,不敢看她明亮双眼。
“那是先有旱灾还是先有蝗虫,或是一起来?”
苏晩蓁一哑,睁大的眼露出惊惶。“先是旱灾,后是蝗虫,一年来一样就要人命了,若是一起来还给不给人活路……”
温千染轻轻点头,“喔!原来如此。”难怪急着要买地种粮。
而旁边的温老夫人等人看苏晚蓁的目光也带上了些古怪,不解她怎能说得好像真有天灾会发生,这样危言耸听,容易招来麻烦。
觉得挨了一记闷棍的莎晚蓁气急败坏,恨不得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可那又怎么可能,只能勉强转开话题。
“我说的是万一,我都十二岁了,过两年也得出嫁了,不买好一点的良田,届时就拿不出像话的嫁妆,我就靠着这点田产的出息积累了……”她边说,眼圈儿就红了,盈盈泪光掩去她对温府富贵的贪婪。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银子不够,买不起好地,只好将就点买次等一点的,我三年前也买了一块贫瘠土地,如今都养肥了,亩产六石。”
温千染说这话的用意是叫她不必怕土地瘠,用心养养也是良田,不料……
“那你把你的地卖我,我就不用再养地了。”苏晚蓁想的却是便宜行事。
听她说得顺口,彷佛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温千染都气笑了。
“苏家表姊知道我那块地有多大吗?一千一百亩地,一亩七两成交,一共七千七百两,庄子五十亩算一千两,一共八千七百两,我每年花两百两养地,养了三年,花费六百两,总共九千三百两,将近一万两,你要买,不足的银子可得补给我。”
“什么,一万两!”苏晚讶然地变了脸色,好似她不晓得地有这么贵。
她眼睛湿漉漉的看向温老夫人,唇瓣颤呀颤地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可又想要买地,只好向温老夫人求助。
温老人却是看出她的小算盘,原本待她好的心凉了,语气少了慈和,“蓁儿,我们要量力而为,你不如买那块两百亩的,地靠养,养养就肥了。”
拿两百亩土地换一千一百亩的田,她还真敢想。
两块地放在一起比较,谁也看得出高低,有谁会帮外姓人夺自家孙女的私房?
“可是我不会养地,地到了我手中只会越种越贫,千染表妹,要不我跟你打个商量,我把身边的首饰卖了凑个五千两,余下的我用田里的出息分年还给你可好。”她说得好听却没打算还银子,想着地一过户便是她的,温府家大业大,不会跟她计较这点小钱。
高门大户大多都好面子,为难她一个来投靠的弱女有失颜面,再者,温千染能用一万两银子买地置产,为什么不能给她几千两当零花?
苏晚蓁觉得自己很可怜,温府众人都该对她好,反正他们家大业大吃点小亏又没关系,全然没感觉自己这种行为就是爱占便宜,居心不息。
“你要我用我自个儿的银子还我钱?”温千染睁大水眸,几乎要为她的厚颜无耻笑出声。
苏晚蓁一脸无辜,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怎么会是你的银子,你把地卖给我了呀!我再逐年将欠你的款项还清,这不是皆大欢喜,我们都没吃亏。”
“是只有你没吃亏!你真当我们跟你一样没脑子吗?我地不卖你每年有几千两的收入,我和银子过不去不成,有钱不赚白送给你,还倒贴四五千两,苏家表姊,你照过镜子了没?”
“什么意思?”苏晚蓁继续装得无辜,心里却恨恨咬牙,五千两还不够吗?温千染真是贪心。
“面、目、可、憎。”贪得无厌的嘴脸太丑陋。
“千染表妹……”她再次双眼蓄泪,一副饱受欺凌、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
但温千染比她更会装的捂着胸口喊心痛,惹得温老夫人赶紧又把她抱在怀里。
“祖母,苏家表姊的忙我帮不了,要用五千两买到值一万两的庄子,孙女没有这本事……”
“没事、没事,别说是你一个小丫头,祖母也没这本事。”
“孙女看苏家表姊在府里有吃有住,买庄子买地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买了庄子她就得搬出去了,她自己有居处和产业,我们再养着她便是羞辱人,所以这庄子可得慢慢挑,务必要批到合宜的……”
苏晚蓁一听呜咽声真的哭了,她是太恨了,恨到咬破嘴唇,痛得眼泪直冒。
她怎么听不出温千染适中之意是要赶她,一旦她有地有庄子,那便是在外置产了,小住温府可以,若一住两、三年,旁人都要指指点点说她有家不住吃白食,那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也就这一刻她才不甘心的承认,温府收她是好意,却不代表她能作威作福,若想住下去就得先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