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槿边看着帐本心底边琢磨,凌掌柜确实能耐,不但把生意经营得很好,连垗选的两个铺面也都不错。
今年菊花价格不差,她手边有足够的银两,能把两处铺子都买下来,但是人手呢?她得用的人都是卫珩送过来的,他现在这么忙,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凌掌柜有本事再多照管两间铺面吗?还是他有培养得用的人手吗?
念头起,她放下帐本,走到外头想把凌掌柜召进来。
凌掌柜正在招呼贵客,楚槿凑近,听见对方在商谈未来三个月的供花细节。
这是凌掌柜的本事,他从不坐在店铺里等客户上门,而是经常带着各式盆花到贵人家里,说服对方长期在家里面插盆花、在神佛面前供鲜花,只要愿意长期合作,便予以打折供货,谈得好的话,往往是半年、一年的生意,这种做法让铺子里的收入稳定成长。
起初,她只以为凌掌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顾先生几句话点醒她——凌掌柜最大的能耐不是谈判,而是人脉。
可不是吗?若没这些人脉,那些个高门大户哪肯为着一盆鲜花就轻易让人进门,只是,这些人脉是来自凌掌柜还是卫珩?
铺面里,靠墙的地方钉了一排木柜,柜子前面有许多高高低低的水盆,盆里插着不同的鲜花,木柜后面站着三个年轻女子,正在绑花束。
楚槿走到正在插花的姑娘身旁,从柜子里寻出一个白瓷花器,再找出剑山,她看着花器,寻思片刻后,从柜前的木桶里拿来各色花朵,站到柜子后头,跟姑娘们一起插花。
店里还有几名客人在挑选花材或等待包装,其中有两名丫鬟打扮的姑娘正凑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家小姐嫉妒我家小姐,你也嬷妒我。”穿翠衫的姑娘不满地推推正在挑选玫瑰的圆脸姑娘。
“嫉妒你做啥,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再作春秋大梦,敬国公世子不会娶你家小姐,你也死了当敬国公府姨娘的心思吧。”圆脸姑娘大翻白眼,要不是看在同村一起长大,又起被卖给人牙子的分上,她才懒得理她。
“敬国公世子”几个字钻进楚槿耳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翠衫姑娘,想着卫珩还挺受欢迎的嘛,也是,那样卓尔杰出的男子,谁见到都会存几分心思。
楚槿细审翠衫姑娘,她有一双丹凤眼,皮肤白晳柔女敕,嘴巴长得最好,鲜红的小嘴微嘟,看起来俏皮美丽。
婢女都长得这样漂亮了,小姐肯定更加美艳,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知道卫珩会不会觉得困扰?
“我们家夫人说,过完年就请媒人上敬国公府给我们家小姐说亲事。”
“你家夫人消息不灵通,还请什么媒人啊,皇上已经给敬国公世子赐婚,对象是康华公主,两人二月初三就要大婚,难不成你家夫人敢跟皇上抢女婿?”
圆脸女孩的话冲进耳里,楚槿手微顿,不慎呛到口水,转身咳个不停。
见楚槿这样,在插花的小姑娘赶紧放下花器,端来茶水,让东家止咳。
翠衫女子嫌弃地瞄楚槿一眼,转身又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听说连不名誉的事都做下了,敬国公世子哪敢不负责任,那可是皇上的女儿。要不,待会儿你禀告你家小姐,绕到敬国公府去看看,听说敬国公府正在大修,皇上还把旁边一座大宅子也赐下,准备给康华公主盖新园子呐。”
“可、可是康华公主名声不是不好吗?”
“要是你我名声不好,早就被几板子给打卖出去,可人家是公主啊,再不好都有皇上亲自兜着。”
“敬国公世子莫不是被人算计?”
“算不算计重要吗?重要的是两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谁也改不了,你让你家小姐少往前贴,免得传出不好的风声,敢和康华公主抢男人,还要命不要?”
“知道了,我马上去告诉我们家小姐。”翠衫姑娘转头看见自己要的两束花已经绑好,匆匆付过三十两,转身往外跑。
圆脸姑娘也挑好花材,交给小姑娘问:“多少钱?”
“稍等。”小姑娘把花放在桌上细细数过之后,回答道:“十三两。”
“行,我要相同的四束。”
“四束要五十二两,算姑娘五十两就好。”说着,她倒茶,拿出茶点摆在小几上,招待圆脸姑娘,然后利落转身,抽出相同的三份花材,转身到柜子后方开始绑花束。
楚槿放下手中的芘,压制跳个不停的心脏,快步走到铺子后头,她扶着桌面,硬喝掉三杯水才止住激动。
她苦笑,本还想着是不是别人,可她哪有办法欺骗自己,京城里有几个敬国公府?能够娶公主的更不会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真的是他?
怎会这样?真是康华公主算计他,他无奈、无法之余,只好选择与她避不见面?
不对,他那样聪明的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分,哪有别人算计他的可能,所以真相是他算计公主、迷惑公主,就为了替上官沐争取上位机会?
卫忠曾跟他们说过,争储之事已经浮上台面,卫珩应是想利用大皇子和二皇子来寻找见缝插针的可能,那么成亲是权宜之计?可公主娶进门就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辈子无法卸下的责任,他却愿意为上官沐背负这样的责任,莫非两人之间真的……天,她在想什么啊,不会,他不是断袖。
那么,是他和康华公主情深意重,公主愿意为了助他完成大业,忘记自己的身分?无数的假设混乱了她的脑子,楚槿赶紧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胡思乱想。
所有的误会起因都是缺乏沟通,所以她必须找到卫珩,亲口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娶康华公主,娶她是因为爱,或是因为上官沐的龙椅?在他眼里,是不是觉得牺牲爱情来换取前途光明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对,要面对面问清楚,她不可以凭着两个陌生姑娘的对话就定他的罪。
吸气、吐气,她用力揉揉鼻子,想把鼻腔内的酸气给挤出去。
她不应该先入为主,不应该伤心,或许事情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如果她想错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泪水。
再倒一杯茶,冲掉喉间哽咽,她转身往外走。
凌掌柜见她走出来,对客人道声歉,到楚槿身边说:“东家,再一刻钟,等签好契书,我立刻进去和您谈铺面的事。”
她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往外走。
见她神色不对,凌掌柜忙道:“东家,你要去哪里?”
“我去敬国公府。”她要和卫珩面对面把话说明白,不要因为缺乏沟通造成曲解。
凌掌柜眉心紧蹙,东家已经知道了吗?“要不东家等一下,我命人套车,送你过去。”
楚槿茫然地望向凌掌柜,突然间,好像所有声音都隔着一扇门,瓮声瓮气的、教人听不清楚,她花了大把力气,想尽办法专心,才弄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点点头,说:“好。”
她发觉自己变傻了,傻得厉害、傻得透彻,她以为自己精明能干,怎么碰到这种事就傻得这么严重?
凌掌柜给柜子后头的小站娘使眼色。
“我去让林伯套车。”高个子的拔腿往后头跑。
“东家,你先坐坐,等一下子就好。”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把楚槿往后带,想让她缓一缓。
凌掌柜和客户道声歉,连忙签下契约后,把人送到门口。
这时候林伯也套好车了,凌掌柜过来请楚槿上车,他低声向伙计吩咐几句,跟着坐上马车。
马车不快,微颠,楚槿的心也跟着上上下颠得厉害,她反复琢磨,是不是自己听错话,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任何承诺,也开始怀疑所有的感觉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对她的好、对她的体贴维护,只是可怜楚家遭逢巨变,同情她如此年幼就得承担起家庭重担。
她持续告诉自己不要胡乱猜测,必须保持清醒,在谈判桌上,糊涂的那个只会令自己陷入泥淖。
可是好难哦,怎么样才能够做到不猜、不想、不预设立场?
一旁的凌掌柜心头微紧,从没见这样的楚槿,她一向笑脸迎人,沉稳若定,对所有的事情都笃定自信,早熟得不像个孩子,从三年前就是这样。
那时爷让他到东家身边,想着三十好几的自己竟然要认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当主子,他有些不平,但真正接触后,他收起小觑之心,专心为她铺路。
他知道的,爷待她不同,他能够明白的事,东家不会不晓得,或许两人早已相知相许,可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心血来潮赐婚。
他知道爷是为大局着想,才要把康华公主娶进门,但这样的话东家怎么办?他的心微微疼着,为东家不舍。
“东家、凌掌柜,敬国公府到了。”林伯的声音传进车厢。
楚槿跳下车,不料移动过猛,眼前一片黑,差点儿摔下车外,幸好凌掌柜及时拉住她,她甩掉凌掌柜的手,急着下车。
“东家,不如我先去问问,如果爷在的话,再过来请你下车。”凌掌柜又拦住她。
看他嘴巴开开阖阖,楚槿又花了大把力气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木然的点点头。
凌掌柜快步下车。
她拉开车帘往外看,敬国公府的两扇门大开,工人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
林伯拦住一名工人问:“这是要拆房子?”
“什么拆房子,卫大人要娶康华公主,皇上把隔璧那个宅子也赐给卫大人,我们是要把两边打通,把里头的庭台楼阁全部整修一遍,皇上可看重这门亲事了。”沐王爷娶亲都还没有闹这么大呢。
听到这些话,楚槿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上头的“敬国公府”牌匾写得这么大,不会是走错地方,工人口口声声的卫大人还能是谁?
不需要问了,事实摆在眼前,真相便是如此。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假装没这回事去和凌掌柜讨论要买下哪间铺子,讨论经营方针,然后耐心等待,等待卫珩送来喜帖,心痛地拿出大把银子买贺礼送过去,就当是感激这些年他为他们姊弟做的。
当然,如果能够的话,她得说几声恭喜恭喜。
然后,她还是虎贲卫的一员,还是帮着他做事,还是继续接受他的帮忙,他们的相处模式和过去一模一样,他依旧是她的珩哥哥,她仍然是他的槿妹子。
脑子里已经分析出最佳解决方案,但她的心摆不平啊,她就是想走到他面前问个清楚,就是想证实自己没有错解他的话,就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过一席之地……
很无聊?对啊,这种事很无聊,就算是非黑白弄得清清楚楚又如何,他还是要娶康华公主。就算他嘴巴上说“我虽然娶了她,但我爱的是你”又怎样,难道她会为这样一个男人将就?
并不会,追问只会斩断两人的感情关系,只会让两人都下不了台,这种追问没有半点意义,那她为什么非要做?
不应该的,她应该转身去做该做的、正确的事,她应该……
凌掌柜坐上马车,说:“为了整修园子,上个月爷就已经搬出去了。东家,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七美楼,走,我们去七美楼!”她急切地说。
明明知道不该做没有意义的事,明明她已经决定要维持过去的关系,可是凌掌柜一问,她还是想见他、问他,还是想要是非黑白、清清楚楚……
对,她傻得连自己都看不起。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跑遍京城里所有和卫珩有关的铺子,但是得到的答案通通一样,卫珩没有来过。
楚槿的精神紧绷着、肌肉紧绷着。她很害怕啊,害怕只要把这口气松开,她整个人都会垮下。
等到彩霞在天际染出美丽霓裳,凌掌柜送她回到百花村。
到了村口,她看见那座被诅咒之山,突然间想起他应该在寨子里,或许她之前去的那三、四趟他其实都在,只是不愿意见她。
他不想说清楚讲明吗?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吗?他想拖着拖着,等事实造就,她便是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乖乖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这样,喜欢便喜欢,讨厌便讨厌,怎么可以给她一个模糊的灰色空间,这样对他们不是好事。
她在家门前下车,说:“凌掌柜,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差这点时间,我送东家进去。”
“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陪东家走。”凌掌柜坚持。
“我没事的,我只是要一个人想清楚。真的没事。”抬头望着凌掌柜,折腾一下午,现在的她眼底已经没有中午时的迷茫,虽然伤心,但她已经可以隐藏得很好。
凌掌柜思忖半晌,确实该让她冷静想想,女孩子的心事,他帮不上忙。
他清楚楚槿的性子,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或许会伤心、会难过,但是不会为这种事寻死觅活、痛不欲生。
“好!”
看着马车离开,想过片刻,楚槿转往诅咒之山的方向。
她并没有发现背后有人跟着自己,那人走到山前,犹豫片刻后,离开。
楚槿走得飞快,她其实很累,每走一步都觉得快要虚月兑,可她咬紧牙关,硬逼着自己往前走。
“小丫头,要去哪儿?”老樟树问。
“这些天,他来过这里吗?”
扮鬼巡山的人天天有,她问的肯定不是他们,氏以……“你想问的,是在我身前抱你,和你一起淋雨的男子吗?”
“是,他来过吗?”
“天天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天天来?果然,她猜对了,他一直在寨子里,只是不愿意见她。
是心中有愧吗?
傻子,他有什么好羞愧的,他为她做那么多,只有她欠他的分,哪有他欠她的理,真该愧疚的人是她,她不该往他心里增添负担。
一个下午,她越想越明白了,她很清楚他有多重视国家,加入虎贲卫三年多,她亲眼看他四处奔忙,始终把国家放在第一位。
他所有的努力,全是为着国家大业。
曾有人当面夸奖,说他升官的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淡淡笑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算什么?”
当然不算什么,若能扶植上官沐上位,那么从龙之功肯定归他所有,到时卫家的荣光会世世代代往下传,所以不管那个康华公主有多不检点,有多么配不上他,他都会娶。
他要麻痹上官谦,让他不对自己起疑,他要慢慢成为上官谦身边不能取代的重臣,到时推翻他是轻面易举。
事情够清楚了,这会儿她真的可以转身走开。
只是她已经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找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就只差一步距离,让她掉头说不过去啊……
于是,她加快脚步,朝寨子狂奔。
下山的路建得很宽,但有些陡,夜色照不亮山路,她摔了几次,却依旧坚持,她手脚并用爬下去,跑到他的居处时全身沾满泥巴,鞋子掉了一只,整个人狼狈不已。
第一个看见她的,是正在守夜的卫爱。
他快步上前,问:“槿妹子,你怎么啦?谁欺负你?”
她用力摇头,说:“我要见珩哥哥。”
听见她的适,卫爱尴尬,他抓抓头说:“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爷最近很忙,会留在京城,不会进寨子。”
楚槿仰头望向卫爱,眼底浮上泪水,原来所有人都在骗她,把她骗得团团转。
她即便忙得快死也要来,煮一堆东西当借口,只想着或许这一趟能够碰上他,没想到一群大男人竟联手骗她一个小丫头。
眼睛眨过,眼泪淌下,她摇摇头,满眼失望。
“你不要哭啊,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爷不在,爱哥哥也能替你出头。”卫爱急了,整个人惊慌失措。
突地,楚槿恍然大悟,如果他把她当成伴侣,怎么会让下属喊她槿妹子?她只是他的、是整个寨子的妹妹,而不是他要携手过一生的女人。
不对不对,他没有骗她,是她神经线太大条,没弄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说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可没说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是好心的想帮助弱小,却被她错误解读,如今怎么可以反要怨上他,她真是不晓得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咬唇,她再重申一遍,“我要见卫珩。”
“爷真的不在这里。”
“不要骗我,我已经问过风、问过老樟树、问过……”
话没说完,卫珩的声音从屋里头传了来。“卫爱,让她进来。”
卫珩很无奈,又是问风又是问老樟树的,她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的秘密透漏出来,怎么都几年了还没有长进?
他不见她的理由有很多,因为他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康华公主坏了他的过划,原定后年的事必须提早进行,这意谓着他成功的机会剩下五成。
而他要进行的事不成功便成仁,不是活便是死,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愿意连累楚槿,更别说现在暗处盯着他的人可多了,张家、文家、上官谦、张皇后、大皇子、二皇子……各路人马异常活跃,每次出寨子他都得不知得摆月兑多少人才能够做事。
为了保护她,他连卫忠都断了联系,不让自己亲手建立的家面临半分风险。
因此他不想见、更不能见她,即使知道她早晚会听到消息,知道她会伤心难受。
他懂的,懂她的性子有多骄傲。知道消息后,她肯定会装作若无其事,会不允许自己被抛弃,会提早一步掉头离去,就算碎了心,她还是会硬着头皮向他说一声恭喜。
他都想好了,却没料到她竟放弃骄傲,想尽办法找到自己。
楚槿走进屋里,她的头发散乱,衣服皱得厉害,手上、身上、脸上都有泥巴,左脚只剩下袜子。
卫珩不舍,自负的她怎能允许自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是心痛得太厉害,让她失却判断能力,还是眼泪淹死了她的自尊心?
这一刻,他强烈的想把她抱进怀里,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就让她误会吧,不要解释,让她生气愤怒,让她亲手割断两人的关系,倘若之后的事失败,他宁可她带着恨、淡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也不要她为自己的死痛哭伤心。
因此他冷眼望她,假装没有看见她的邋遢。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他不带表情的冷漠,往楚槿本就裂开的心脏再插上一刀,顿时碎了一地。
猛然吸气,她倾尽全力阻止一波波朝她袭来的昡晕,强迫自己的双脚站稳,强迫泪水停在眼眶里,也强迫自己的口气和他一样冷静。
“我来,是想问几件事。”每个字她都咬得分外清晰,她握紧拳头,却阻止不了停不下来的颤抖。
“问吧。”看见她全身发抖,故作坚强地挺直背脊,他的心真的很痛。
“听说你要娶康华公主?”
“是。”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不喜欢却要娶,因为她和你要图谋的大事有关,对吗?”
“对。”
到此为止,证明她的猜测百分百正确,男人永远把事业摆在爱情前面,只有女人傻傻地为爱情水里来、火里去,相信飞蛾扑火可以扑出一段凄美缠绵的爱情。
“那你还喜欢我吗?”
这话问得既大胆又无耻,楚家的家教是不允许闺阁女儿说出这种话的,但她来,求的就是一个清楚明白。
卫珩的目光平静,心底却是波涛汹涌。他应该说谎的,可是看着她泪湿的眼睛,他说不出口,深吸气,他回答道:“喜欢。”
“你会因为喜欢我而放弃公主吗?”
“不会。”
她想知道的事全知道了,这样很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黑是黑、白是白,也没有模糊地带。
追出答案,她应该满足的,像无头苍蝇似的忙过大半天,终于达到目的,她应该感到快意的,可为什么胸口仿佛破掉一个大洞,里头冷风呼呼地吹着,害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为什么心脏好像被谁给硬生生扭下来,绞成碎屑?
恍惚间,她又回到楚家被灭门的那个晚上,火光四起,雨箭密布,恐惧塞满胸口,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楚槿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心跳时快时慢,景物在眼前摇晃、模糊。
她又要死一次吗?她要晕过去了吗?
不要!就算要死要晕,她都不要在他面前。
扬眉,她逼出一个笑容。“我明白了,你不会因为喜欢我而放弃公主,我也不会因为喜欢你放弃骄傲。”
这点卫珩早就猜到了。“那就好好抱着你的骄傲过日子。”
“我会的,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支持、你的保护,从现在起,我会和我的骄傲过日子。”她点点头。
“很好,把玉牌交出来吧,从此刻起,你退出虎贲卫了。”
楚槿又是一阵心痛,他就这么想跟她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即使她还有他可以借助的能力?
当初她不想加入,是他逼她,现在她不想退出,他又逼她,她就不能自己作主一次吗?他就非要泾渭分明,非要决裂割弃?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硬生生被敲掉一块,虽然看不见血,却觉得疼痛难捱。
用力甩头,楚槿试图甩掉眼前阵阵昏暗,既然想彻底断绝关系,那她就顺遂君意!
“好。”话出口同时,楚槿心里那根弦断裂。
她被断掉的弦打中,一条深深的伤口痛得她无法呼吸、无法举足,无法骄傲地挺直背脊,潇洒离去。
“还有其他事?”
卫珩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里,像把刀子似的凌迟着她。
“没有。”
“既然没有,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明白。”
最后再望他一眼,半晌,楚槿木然地转身,走出他的房门、他的大厅、他的院子、他的宅子,一路上慢慢地走着,走出有他的世界。
“槿妹子,你怎么了?”卫爱喊她,她没听见。
“槿妹子,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卫孝问她,可她怎么晓得要去哪里?
这一刻,她又回到那个时候,在空无一人的楚家大宅里头飘飘荡荡,心里空落落的,看不见未来,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想靠在老樟树身上狠狠哭一顿,可她太骄傲,骄傲得不允许自己示弱。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做出选择,而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人人都有权利选择未来的道路,她选择和他牵手一辈子,他却选择放手爱情、追求光明,选择不同,交集便成为平行,从此天涯一方、各有人生……
这不是坏事啊,真的,没那么严重,不需要伤心更别难过,爱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重新回到山里,顾不得狼狈、管不住哀恸,一个深呼吸,她加快脚步在林子里狂奔。随着风的引领,随着花草的指示,她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体力快速消失,但她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她鼓励自己,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太阳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她说服自己,与爱情无缘的女人不只有自己,她们活得精彩绝伦,凭什么她不能混个风生水起?
可以的,只要把碎成片片的心扫扫,找个坑埋起来,就能假装没事。
谁规定女人的生命里一定要有个男人?谁规定胸腔里头一定要装满爱情?谁规定一个人不能自己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她不断说着“可以”,不断抑制胸腔的哽咽,却管不住自行淌下的泪水。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她耗尽最后一分力气的时候,她下山了,站在百花村口静静地看看家的方向。
楚槿很想瘫坐在地上,但她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回家,只要回到有爹娘、爷爷、弟弟的家,一切都会好转……
“居然毫发无伤地从诅咒之山上下来,还说你不是妖魔?”
听见声音,楚槿转身,看见一张猥亵笑脸,她直觉转身往后跑,可是后脑一个重击,下一瞬,她坠入黑暗深渊。
天亮了,一整个晚上,卫珩屋里的灯始终没熄灭,卫爱、卫孝守在门口,来来回回、心神不宁地走着。
也们隐约感觉有坏事将要发生,尤其对楚槿更是放不下心,她还好吗?
卫爱摇摇头,爷下过明令,槿妹子上山的时候,谁不可以跟。
卫珩原是要保护楚槿的秘密,却没想到这回出了差错。
一匹快马进了寨子,卫忠翻身下马,问:“小槿有没有来这里?”
“有,但是离开了。”
“多久之前离开的?”
看一眼天色,卫爱回,“至少有三个时辰了,怎么,她还没回家?”
三个时辰?糟了!
目光微闪,卫忠看见卫珩脸色铁青地站在房门口,他急急上前一步,说道:“爷,小槿她……”
“我听到了,昨晚她从哪里离开的?”卫珩问。
卫爱回答,“槿妹子上了山。”
“卫孝留守,卫忠、卫爱跟上。”
“是。”
卫珩施展轻功,进入山林,一阵风吹过,他停了下来,闭起眼睛与风对话。
卫忠不明白卫珩为什么停下脚步。“爷……”
他还没发问,卫珩又迈开步伐,朝百花村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