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姜俏就这样以承徽的身分在东宫待了下来。
从路叔冀噎到那刻开始,惊吓天天有,搞得她觉得自己瞬间老十岁,如今总算慢慢习惯夏天过去了,秋天到来。
春暖院的树叶开始转黄,沿着抄手游廊种植的几株桂花已经开花,芫华跟白苏的动作很快,瞬间就把桂花打下,说要入茶,姜俏想虽然没有桂花可赏,但有桂花茶可以喝也不错,白苏的手艺她是见识过的,可以开班授课。
此外,皇宫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菊花了,春暖院也有几盆,开得又大又好,而且不是她在说,能进入皇宫的花品真的不同,她前生也看过无数菊花,可真没闻过菊花香,但她院子中这几盆,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品,走近就能闻到淡淡香气,很优雅,让人心旷神怡。
种植在窗下她一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植物终于开了花,淡紫色的,花瓣很小很可爱,如意说那是驱蚊用的,不过只在秋冬开花,种在窗子下一方面防虫,一方面也拾院内添点景色,天家规矩,每个院内都得有四季。
角亭内的姜俏伸了个懒腰,秋天真舒服,要是永远都是秋天就好了,天气凉爽不说,还能一直有肥蟹吃。
讲到螃蟹,口水都快流出来,太想吃了,不过身为承徽不能点菜,只能等膳房什么时候排了螃蟹这道菜,才能饱口福,这时候就特别怀念在姜家的日子,虽然只是一般门户,但想吃蟹就能吃蟹,吩咐下去晩上就有,哪用得着像现在一样苦苦等候。
“承徽。”从外面急匆匆进入的芫华在她身边小声说:“我刚去膳房取燕窝,听到厨娘说花枝好像有孕了。”
花枝要生小花枝了吗?呃,不是,是小皇孙。
花枝这名字真的害惨她了——太子开始在春暖院留宿后,花枝跟芽枝有来拜访过。
她们也很尴尬,东宫最尊贵的女人无疑是太子妃,但现在没有,第二尊贵的是良娣,现在也没有,再来就是承徽,偏偏承徽的品级真没高到她们要来拜见,只是现在的状况是,承徽就是最高等,不来拜见也很奇怪,于是两人犹豫几日,这才结伴过来。
然后当其中穿青衫的少女说“婢子花枝见过承徽”时,她真的憋得满头发热,太好笑,太好笑,太好笑了。
因为一直在忍笑,忘了赏东西,还是白苏提醒,这才命人取了首饰,很心痛的送下去了。
唉,母亲睿智,祖母睿智,她真的超需要钱,胡嬷嬷、崔公公来传个话都得给钱,花枝跟芽枝来拜见她也得给,还不能小气,天知道在她大器的说出“把抽斗那支翠玉蝴蝶形凤簪、白玉扇形步摇拿过来”时,她的内心在血,那些都是钱啊。
芫华说什么,花枝怀孕了?那个青衫少女看来年纪也不大居然要当妈!
姜俏知道依照礼数,得送点物品过去表示恭喜,想了想自己库房的东西,“太子先前有赐下一支参,不如送过去吧?”
“这可是太子第一个孩子。”白苏在一旁委婉提醒。
所以很珍贵,出不得一点包,人参这东西虽然是太子给的,不过毕竟放在春暖院的库房也几个月,万一花枝虚不受补拉肚子,那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谋害皇嗣,她有几个都不够扛。
姜俏一咬牙,“把我那套红翡孔雀头面给她吧。”
芫华微笑,“是,婢子这就去。”
天啊,好心痛,那套红翡孔雀头面可值钱了……但太子有后是大事,总不能送个玉镯了事。
齐五娘跟李八娘是脑子烧了才抢当太子妃,她这个承徽洒钱洒得都滴血了,当了太子妃给赏那不得破产,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可是李家跟齐家,库房肯定几百万两银子堆着,不像她祖父,两袖清风,她爹,两袖清风,她叔,连两袖清风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还在苦读,靠爸靠哥中。
可恶,她真的好需要钱。
带着祖母给的一千两,母亲给的一千五百两入宫,短短四个月,就没了两百两耶,这万恶的赏赏赏文化,太子那人又很没意思地只会赏茶跟赏吃的,赏点银子啊,你承徽我超穷,四个月花两百两,这种速度两千五百两没几年就山穷水尽了。
“承徽别心烦。”白苏安慰,“太子殿下对承徽隔三差五的留宿,那可是花枝不能比的,她承宠还没您多,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您这个月的癸水晚了,指不定也有小皇孙呢。”
不,不是啦,她是在烦钱,不是在烦小孩,虽然说小孩是立定脚跟的基础,但她成为承徽也才四个月,即便太子勤奋,可也太快,这身子是十五岁的少女呢,这么早怀孕,好怪。
姜俏无法解释,为了让自己有事做,于是从金漆盒中模了块芝麻南糖放进嘴巴,就着边缘轻轻咬,麦芽糖香混着芝麻猪油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真的是……是……
实在忍不住,直接吐在手绢上,觉得嘴巴还有猪油味,连忙拿起茶水漱口,直漱了几次这才好些。
白苏却是吓坏了“您哪里不舒服了?婢子请胡嬷嬷去找太医。”
“不用不用。”姜俏连忙阻止,“大概是我贪吃了,午饭四蔬加上猪羊鱼贝吃得多,不到一个时辰又开始吃果子,大概是月复胀吧。”如果有金十字或者张国周就好了。
“您是侍奉太子之人,身分尊贵,可不能等闲视之,如意、兰卉,你们好好照顾承徽,我找胡嬷嬷去请太医。”
那天下午,三个小太监飞也似的从东宫跑出去,一个去齐太后的寿康宫,一个去皇上的御书房,一个去李皇后的风仪宫,告知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太子承徽姜俏,太子通房花枝,双双有喜。
充太后赏了狐狸披风、狐狸被毯等,现在秋天不觉得,京城的冬天可冷到人发颤,点炭盆是太干了,若能睡在狐狸被中,那可是暖得一觉到天亮,后宫也没几件这种好东西。
李皇后很欣喜,给了人参灵芝等诸般珍贵补物,又拿了宫中只有她跟齐太后可以饮用的血燕过去,另外又派了两个资深嬷嬷出来,宋嬷嬷去照顾承徽姜俏,陆嬷嬷去照顾通房花枝。
至于皇上给的赏赐最直接,姜俏赐金一万两,花枝赐金六千两。
姜俏先是收到凤仪宫的东西,觉得很无趣,再来是寿康宫的赏赐,有些开心,最后,则是由好几个太监一起抬过来的大抬箱,当箱子打开,看到那一排排的银元宝,姜俏忍不住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在看什么?”看得姜俏全身发毛
公孙玥微微一笑,“本太子在想,皇祖母,父皇,母后,都赏了好东西,我要给些什么,才能显出自己重视这孩子。”
姜俏在心里喊,给银子啊。
但毕竟胆小如鼠,不敢说出心底话,她只好回答,“殿下能常常来春暖院,对臣妾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了。”
这句话虽然狗腿,但以现实来说,的确情真意切。
当了四个月的承徽,总算也把后宫模熟了,实实在在知道,位分虽然珍贵,但珍贵不过男人的宠爱,就像当年齐皇后虽是一宫之主,可皇帝偏爱李贤妃,宫女公公伺候李贤妇那可是当自己祖宗一般仔细,就连御膳房出菜,都选那脚程快的送往李贤妃住所。
姜俏知道太子对自己的情意是假的,不过他能这样过来,官人对她的态度就会恭敬许多,让人传了信回姜家,也不曾受到刁难。
“你第一次有孕,我本该多陪陪你,但时序入秋,北方逐渐进入无产期,我跟父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吧,你要是嫌无聊,便来本太子的书房陪伴,这样我能做事情,也能常常见你的面。”公孙玥说完,深深看着她。
姜俏心想,矮油,就是想她去书房听事情帮忙拿个主意嘛,没问题没问题,既然他给了她这个可以在后宫安身立命的孩子,那自己出点二十一世纪的智慧帮帮忙也没啥,毕竟他贤明聪慧,对她有好处。
于是她温婉一笑,“这可是太子殿下答应臣妾的,臣妾可是要日日过去的。”说完,姜俏忍不住嫌弃自己,实在太谄媚了。
但没办法,古代的人命如草芥,承徽虽然好听,不过也就是个妾室,为了长远着想,自然能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抱得太子殿下舒爽,抱得太子殿下高兴。
公孙玥莞尔,“承徽若是能来书房伺候,本太子会很高兴的。”
姜俏让自己露出含羞带怯的笑容,“太子殿下是储君,身体金贵,可别太辛苦了。”
“我即使想休息也没办法,天下事太多了,我总得替父皇分忧。”叹了一口气,他道:“明明没有天灾但这几年缴粮收成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一年少个几担,看起来数量不多,这要是过十年,就是少几万担了。”
“若无天灾,那肯定是百姓出力不够了。”
“是,不过这又没办法解决,朝廷已经降低赋税,但缴粮数量就是上不来,白白浪费了这个恩典,国库乃是一国命脉,如果充裕不起来,很难实施其他新政,更别论邻国虎视眈眈。”
姜俏见他皱眉沉思,心里也有点不忍——这太子虽然奸诈,却是一个好储君,在她当尚食那半个月,总见他有忙不完的事情,黄尚书说,太子殿下从开始上殿,就是这样了。
皇上对这儿子也不知道是信心过度还是怎么样,总是把很大的事情全权交给他,例如大渠的水库工程、截弯取直工程,就是让工部直接跟太子汇报,太子也才六岁啊,国三生的年纪,已经要承担起大渠和沿岸三州几百万人口未来的生计。
姜俏模了模还很扁的肚子,说来也奇怪,知道怀孕的时候没有很激动,但在那之后见到太子,总觉得太子特别顺眼,这也算爱屋及乌吧,她已经开始爱自己的孩子了,所以连带爱孩子的爹。
姜俏心想,总之是有利民生的事情,她这个知识丰富的现代人是很乐忙的,“朝廷与其减税,不如下令减租。”
“父皇已经于三年煎诚租一次了。”
“不是朝廷减租,是地主诚租。”
公孙玥扬眉,“地主?”
“朝廷诚租,也只乐到地主,这对佃衣来说几乎没有感觉,殿下倒是想想,出一分力气,拿一斗粮,出十分力气,也拿一斗粮,这样谁肯出十分力气?现在朝廷赋税政策就是如此,减税,肥到地主,对于佃农们却是好处都没有,太子不如下令地主一律只能拿百分之三十的粮产,朝廷拿百分之十,其余归给农民,然后再告知地主,田地若是原先租给甲,那么每年田地要放租时,甲就是优先承租人,每年按照年产收租,而不能以去年收租多少来论断新年,如此,农民知道自己出十分力气能拿六斗粮,谁还不发愤耕种,佃农发力,国库才能跟着充盈。”
这乃是从“三七五减租”变化而来,维持民的收益比例,多加了朝廷收粮这部分,是适合东瑞国的农政。
公孙玥原本紧蹙的眉心逐渐松开,想着想着,喜上眉梢,阴郁一扫而空:“此计甚妙,若是地主不从,我便以违反国策之名义重罚地主,我不信有哪个富户敢跟朝廷作对,如此农民收获越多,便能提成越多,自然谁都会出力耕种,承徽,你真是本太子的福星。”
没有啦,就是活在你们几千年后,当然知道的比较多啊,历史上的明君不知道有多少,但直到二十世纪,这才有了三七五减租的政策推广。
公孙玥似是有感而发,“每当推行新政,朝廷上那些老家伙们总是一口一个动摇国本,万万不可,下令众人献计,却又一个推托过一个,没人真正为百姓着想,说穿了,不过不想农民过上好日子,只想自己吃饱穿暖,享受那种优越感而已。”
姜俏忿忿道:“也太可恶了,黎民才是国家根本啊,朝廷大官应该是为天下百姓服务,谋求天下百姓幸福,怎么可以只顾着自己过得好,黎民若是吃不饱,国力从哪里来,平安又怎会长久,那些老家伙们也太短视近利了。”
公孙玥定定看着她,眼中有种复杂情绪,然后笑了,“没错,百姓才是国家根本,俏儿,你居然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