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从认亲后就过起了两地各半年的日子,这样到了十六岁。
茶园里的茶树长叶子了,凋萎了,她身边的亲人也如季节替换着,给她满满的爱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哀愁。
对着镜子里的容颜,她总会下意识的去模额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痕。
她曾到处找来许多神仙妙药,抹的吃的都试过了,就连观世音菩萨的杨柳之水也用过,那条疤痕却仍顽固的留在她的额际。
随着时间过去,疤痕是渐渐淡了,却恢复不了原本光滑的样子。
之前她一直是放下刘海遮掩,十六岁以后便听从一莱的劝,用茶油花饼剪成花钿贴于脸上,又或者画上一朵小小花黄,也不知是不是日积月累下,皮肤吃进了颜料,那疤痕竟渐渐晕染出一朵红昙的模样,怎么洗都抹不掉,后来她也烦了,索性就不管它了。
哪里知道烟花村和树城的年轻女子却纷纷仿效她,在额头贴上花细还是花黄,好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形成了风潮。
这两年阴曹已经成为树城的名人,从她茶园出来的大红袍和君山银针替她赚进了大把银子,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茶厂。
整个烟花村也在她的带动下,路铺了,桥造了,每一家的劳动力只要肯做,都能在茶园还是茶厂找到活计,烟花村的年轻男女更是十里八乡嫁娶的首要人选。
目前阴曹已经在树城和府城看好铺子,准备要开茶行。
至于无尘在烟花村一待数年,他看着阴曹慢慢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某天,他收拾好行李,去向阴曹告辞。
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说烟花村这几年算是他盘桓最久的地方,他的阅历还不够,这世间也还有许多风景未经他的眼,他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因为突然,阴曹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
一年多前落九尘离开了树城,回大京去了,听说在回京路上屡屡被袭击,甚至一度性命危急,最后幸好平安无事回到京里。
这让阴曹深刻的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明明和他人无冤无怨,但是怎么知道旁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却有人觉得他挡了道,要他的命。
那样的大京任它再是怎样的锦绣膏粱地,也打动不了她。
与无尘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年,他们几乎和亲人无异了,他却骤然的说要离开,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她很难接受,无论感情还是理智上都一样。
无尘明白她的不舍,自从始去了之后,小飞是始剪成的纸式神,自然也跟着变回本体,他倒是把小飞的纸人好好的收了起来,改天若有缘法,小飞还能再生回来,若是无缘,将来也能尘归尘土归土,对没有差别心的无尘来说,都是好的。
他一走,宅子里就剩下几个弱女子。
当然啦,他也不是太担心,因为还有耐不住寂寞,也无心娶妻,一个劲的只要女儿回阳间这段时日,就会三不五时,次数多到无尘都耻笑他不如将自己系在女儿腰带上,黏性十足的黄泉会来家里看顾坐镇。
有这样的爹在,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对黄泉行径看不过去的不是只有无尘一个,阎王也对儿子的行径从看不惯、不齿,到非常看不惯、非常不齿,最后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的地步,他已经在考虑要交棒,从位置上退下来,明明该含饴弄孙的人是他才对!
经过快两年的经营,现在的阴曹巳经不是以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撇去她爹和祖父这强力的后盾不说,如今的她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她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盾牌,无须无尘牵挂,所以他能放心的离开。
阴曹知道自己对无尘来说,就只是个只能陪他走一段路的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转身要走,开启自己新的路程,她再不舍,还是得放大鹏展翅去飞。
没有归期,自然无从告诉阴曹他何年何月何时能归家,不过无尘知道,往后在世上某处会有盏灯为他点亮着,他稳稳的踏上自己的路了。
这几年,三花神婆又老了点,如今能过上的日子是她以前不敢想的,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下,她开始操心起阴曹的亲事。
随着阴家的发达,外人也都晓得阴家那个不是小子,而是闺女。
这一、两年来不是没有人来说亲,最远的还有来自大京的人家,大多是一些商贾和地主家,而小部分的读书人家最是好笑,仗着读了点破书,既要曹儿陪嫁她名下所有的茶园和茶厂,还说若非看在这些陪嫁的分上,阴曹想嫁进他们这种书香世家是千难万难。
她才看不起这些个识了点字却高不成低不就、吃顿饭还要再三算计,也不衡量自己有几斤重的酸儒呢。
三花神婆直接让黄氏拿竹扫帚把人打了出去,不是嫌她不识字没读书?那她就用粗俗又粗暴的方法把人请出去,不爽就别来,她不稀罕!
看来看去,三花神婆的白发又多了一层。
阴曹对于自己将来要去捧谁家的饭碗吃,却一点也不上心。
这时代,女子除了婚姻没有别的选择,嫁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是,是的,有但是,她就是说不上来,觉得她的人生里好像缺了一块拼图,那块拼图很重要,重要到让她目中无人。
没错,目中无人,不管是谁在看过无尘和她师父睥睨天地的容貌之后,她对一般人的外表再也无法心动。
就好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对清粥小菜又哪里提得起兴趣。
以貌取人吗?
夫妻要相看一辈子,这么长的一生,又哪能不挑个看起来顺眼的?
而所谓的顺眼,就是心吧。
心有所属。
她想找个心有所属的人。
其实,她的心里隐隐约约还有一个人,那人脾气坏又暴躁,还有堪比无尘的俊美容貌……但是她想破头,就是想不出来他是谁?
闲暇时——是,她再忙得不可开交,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她会打开自己的箱笼,看着一件湖蓝色衫子和一束蓝色小花发怔。
无尘说那花叫永生花,只生在无人的宫阙,那为什么会来到她的手里?
那花,也不知道自摘下到现在过了多久了,还是这么栩栩如生,花瓣芬芳,所以才叫永生花是吗?
永生,是好,抑或是不好?
她不知道,也想不出来,衫子和花又回到暗不见天日的箱笼里。
十八岁这年的春天刚过一半,从大京来了一人,那派头亮瞎了村人的眼。
为什么知道是从大京来的,因为领头的车夫下车问了路,间阴家宅子在哪里,村人自然要问上一句,客人是打哪来的?于是这就知道人家是从老远的京城而来。
村人又惊了,难道阴家在京里也有人?
应该是吧,瞧着阴家那丫头一年有泰半的时间总看不到人,说是去了大京,如今大京来了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马车停在阴家大宅的石狮子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四十几岁的妇人,那派头之大,很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经过通报,便让人请进了门。
外人无从得知她是来做什么的,因为一炷香过去,马车又离开了。
烟花村的人很是扼腕,自从阴家盖了这么大一间宅子,围墙砌得比人还高,她们这些以讲闲话为乐的三姑六婆连看热闹的机会都没了,人生乏味啊!
三花神婆让人快快去把在忙着茶行的事的阴曹找回来,原来那个妇人是大京来的媒婆,来给阴曹作媒的。
阴曹匆匆的回来,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一听说是来提亲的,一脸的“女乃女乃您饶了我吧”的无奈表情。
她都十八岁了,不嫁人,她也能稳当的撺好自家的饭碗,嫁人,去撺别人家的饭碗,若只是为了一张饭票,她才不管来提亲的人是谁,真的没必要。
三花神婆何尝愿意把一个孙女儿留到十八还没嫁出去,但是住在这乡下地方,孙女婿太难找,好不容易有人选了,丫头看不中意,也是白搭,一来二去的,年年下来,就熬成了现在的一把年纪。
不过只有她愁,曹儿她爹、她祖父一提起这事,只是说上几句,然后就撇开了。
要神婆说,这对父子压根没把曹儿找对象这件事当回事,摆明不情愿她嫁出去。
不急的人还有那个当事者。
三花神婆不说自己一年年老了,还能看顾她多久,再说一个姑娘身边哪能没有男人照顾,丫头再能干还是个女人,也会有累的时候,累了,没个男人可以靠,那不只是说不过去,而是悲惨。
不过这回,三花神婆很有把握,还好整以暇的喝了口参茶。“你要是听到提亲的对象是谁,肯定会点头。”
哦,自己的女乃女乃都这么说了,阴曹还真想听听对象是哪户人家?京里最多的不就是人,还大老远的跑来穷乡僻填找对象,莫非身上有什么残缺,或者是干了什么坏事,所以要找个不知情的对象。
她想想,不无可能。
她难得睁大了眼,想听神婆怎么说。
三花神婆一脸“上钩了吧”的神情,“他啊就是你以前的东家,那京里出了名的大匠,你还有印象不?就是给那个文大人盖园子的那个……”
阴曹其实只听进最前面那句话,她心想是师父啊,怎么会是他呢?
徒弟怎么可以嫁师父?这是会遭非议的事。
当然啦,当事人不在乎也就没旁人什么事。
她用食指在几案上画圈圈,只是、只是……她并不想嫁给落九尘。
不只因为那层师徒关系,是她对师父谈不上有男女感情。
她不能说自己对师父没有好感,她承认起初是有的,很多的感激之情,但是后来当她认清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她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慢着,她喜欢另外一个人?
她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有喜欢的人,那人,是谁?
那件湖蓝衫子,那束永生花,跟她喜欢的人有关吗?
她的心乱了序的怦怦直跳,跳得都快要从喉咙窜出来,她得捂着胸口才能阻止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
又如果不是幻想,是真有那个人呢?
“女乃女乃,我以前有喜欢的人吗?”她不记得了,可若真有这么个人,总不会连家里人都无人知晓,话说回来,若是如此,那这些年为什么连个提及的人都没有,就像大家都说好了把这件事跳过去一样?
“你这些年忙着茶园,除了茶园还有茶厂、茶行,哪来喜欢的人?真要有那样的小子,我就算撇下老脸上门去求也给你求来。”
不怪三花神婆这么说,只能说无尘暗示下得太完善,除了阴曹,他也把全家人对始的记忆都抹去了。
“真的没有?”阴曹又问了一遍,难掩心里的失望。
“女乃女乃是老了,并不糊涂。”她要是老到连孙女有了意中人都不知情,干脆就进棺材里去躺着好了。
看着阴曹沉默下来,三花神婆苦口婆心地劝,“女乃女乃也一把年纪了,这些年享了你给的福,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可憎的了,现在盼着的就是你有个归宿,若我走了,身边有个人可以照看你,曹儿,这件事,你多考虑考虑吧。”
阴曹知道她有很多观念没办法和老人家说明白,但是那一夜,她问了自己几百遍,想嫁给师父为妻的意愿都是否定的,她就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如女乃女乃的心愿了。
第二天,她老实地冲着神婆揺头。
三花神婆也只能叹气,强摘的瓜不甜,她也没办法。
她让人去回了媒婆,这亲结不成。
小荷才露尖尖角,点水蜻蜓款款飞的初夏,安安静静的阴宅来了一位客人。
他轻车简从,低调朴实。
这些年因为茶园和茶厂,往来阴府谈生意的人不少,来来去去的马车村人已经看到不要看了,也因为整个村子托阴家的福都富袼了,能买得起马车的人早不只阴家,对于阴家来了客人,加上不是什么豪华大马车,还真稀罕不起来。
丁丁现在是阴家小管事,有人要来找当家主子,自然稳妥的把人请进了门,再者,这个人的气势实在太骇人,一对看似修长服贴的剑眉,只要随便那么一挑,不羁便浮上眉间,加上他身如松,衣如墨,面色如瓷,双目如电,身材高大,即便这几年他算是见多了人,阅历算可以的了,见到此人,还是忍不住寒毛倒竖。
阴曹正在看年度的帐册,被人从书房里叫到大厅来,只见一莱拼了命的朝她使眼色。
这是怎么了?
几年前她莫名全身受了伤,又大病过一场后,加上认了亲,便顺势换回女子的身分,三花神婆对外痛哭流涕的表明要不是为了家计,谁愿意把姑娘家当成男儿使,要不是为了怕一门弱女子被歹人侵门踏户,谁愿意把姑娘家装扮成男儿,这一扮十几年,其中的苦楚谁知道。
这番话说得感人肺腑,村里的妇人婆子被神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感染得本来想看戏的心情也淡了下来,很难得将心比心,放过这个可以添油加醋的机会。
再者,自家男人和公爹、小子可都在人家茶园里干活呢,这风凉话要不要讲,还真得掂量掂量。
脑筋动得快的自然也打起阴曹的主意,既然是个女娃,只要等神婆升天,还不是他们这些长辈们说什么是什么,让她嫁进家里来,那些个产业不全变成自家的了?
可惜的是这些年神婆让她们大失所望,越活越健康,看起来还能活很久。
坐在厅里微微打量周遭的男人发觉阴曹到来,看了过来,电光石火间,眼里闪过阔别多年的惆枨和欢喜。
阴曹看着落九尘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可能许久未见,阴曹总觉得他陌生了些,明明应该很熟悉的,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两人都觉得对方变了模样,陌生又熟悉。
“师父?”
她的声音有些惊讶和意外,难怪一莱一直朝她使眼色,她还以为她眼睛抽筋了,原来是她的旧主子来了。
看着一桌子精心挑选的待客点心,就连她最近喜欢的芡实糕都端上来了,这一莱还真是偏心,其它的客人可没这等待遇。
落九尘没有应她,他只是不错眼、饥渴的看着阴曹,所谓的女大十八变就像她现在这模样吧?女敕绿色的褶裙,软缎撒花褙子,乌黑的长发只素素的簪了根玉钗,她出落得和以前很不一样,那朵栖在额间的红昙,就像心头血,她的眼睛很漂亮,娇憨又明亮,彷佛夜空里璀璨的星星,又或许方才伏案的关系,两只袖子不只忘记放下来,指尖还沾着墨痕。
原来她大处细心、小处迷糊的个性还是没改。
“那额间花真好看,你也长大了知道要随着潮流了。”隐约的笑意从眼里散溢开来,落九尘嘴角含笑,看起来可亲又透着股淡漠,令人不可捉模。
“我才不跟什么流行,这是几年前受了伤、生了病留下来的疤,一莱每日替我用颜料画个花黄什么的,没想到皮肤吃进颜料,变成了一朵花的样子,怎么也卸不掉,也就变成现在这怪模样了。”她边说边坐了下来。
落九尘的眸色转深,“你,病了很久?”
“其实我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病了,好像躺了很久,躺得整个心都空空的,有很多生病前的事都记不住了。”
“选择遗忘的都是不好还是令人尴尬的事吧。”他眼中的寒光隐去,只余下清明,还带着说不出的文雑,如同日光般温煦。“不过,你这模样,很好看。”
阴曹有些怔怔的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彷佛觉得熟稔,彷佛有点陌生,这感觉从一开始就存在心里,她不由得要去想,这人是师父?
她拍了下头,这人要不是师父,会是谁?
也只有师父才拥有这样出色的外貌,但——
“你怎么把胡子给剃了?”难怪她一直觉得他的脸上少了什么,哎哟,竟然是胡子。
落九尘挑高了一边的眉,眉宇间的桀骜好……似曾相识。
为什么她今日对师父有那么多复杂多余的想法?
她飞快抹去那些混乱不已的杂念,喝了口茶,宁静心神。“师父的身子可好全了?之前听说您遇刺,贼人后来可抓到了?”
“身子已经无碍,刺客当时就已伏法,背后指使者也揪出来了,说穿了是朝堂上一些觉得我阻碍了他们的人罢了,拉拢不了我,便下毒手。如今政治清平,陛下亲政后清除外戚,平定西域,还准备解除海禁,所以他是不会允许一些别有心思的人结党营私,私下那些动作他心里明镜似的。”
因此皇帝一得知原主被刺的消息,十分震怒,粗暴而简单的扫除那些个早在帝王黑名单由蠢蠢欲动的世家门阀。
之前按兵不动,是为了等时机成熟,原主遭刺,便是个导火线。
是的,原主已死,他已经不是他了。
不是落九尘,他是始。
他涅盘重生,重生在命悬一线的落九尘身上,为了养好他那致命的重伤,再分出手来清理宫廷里那些个针对他的酒囊饭袋,皇帝是清理了一些,但还有些藏得更深的,待他抽得出身来,岁月已消逝数年。
料理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对他来说是小事,但是皇帝也出手了,虽说是拿他当筏子,不过他也是拿皇帝当枪使,总之,无论谁出的手,算是替原主出了口怨气。
他笑得很是冷酷。
这双眼,这笑法……阴曹心里陡然生出无数的念头,脑子思绪混乱,蓦地在这些泯乱由,一个名字倏地跃出——
“始……”她喃喃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嘴唇也没什么动,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可仍带着温润笑容的“落九尘”却散发出一股刀锋般锐利的寒气。
“你喊谁呢?”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有些不可置信。
阴曹揺头,一脸的苦恼,“始是谁?”
“你不知道你喊的那个人是谁?”他试探的意味很重,不是他心怀小人,是他没把握,自己如今顶着落九尘的名头和面貌出现,他心爱的姑娘能认出他来吗?
阴曹一脸、茫然和无措,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始很矛盾惆怅,又十分心碎,她说她大病过一场,莫非是因为那场“病”,致使她忘了他?不,应该是那个无良道士干的好事,给她下了言灵咒之类的术法,否则她怎么可能忘了他?!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逼问阴曹有关始的事情,而是看着她的表情从凝重到失落,再到轻轻敲着自己的头,无奈的苦笑。
“对不住,我这脑子以前就不是很灵光,现在更不好使了。”她笑得很娇憨,也只有在师父面前,她才会表现出这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出来。
“我也常忘事,能让你忘记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陪着他历了天劫,别说凡人的身躯承受不了,他不也被打散了元神?
如今她还能好好的活着,笑咪咪的坐在他面前,是天恩,他也相信若不是有无尘在,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他的眼顿时一暗。
他能理解无尘不忍她除了要承受的痛苦,还要接受他已经离去的事实,双重的折磨,对一个女子来说真的不容易,所以施法将她对他的记忆都封锁起来。
可叹现在的他失去了所有的术法,和普通人无异,无法恢复她的记忆,而且无尘这术法是下得狠了,维持了这些年,让她丝毫想不起他这个人。
他狠咬了下牙。
很好。
看起来要让她想起始,他还得加把劲了。
他握拳,握紧了放,放了又握,没有什么比抱着无穷希望来到这里,却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还要令人丧气。
但,他也怪不了事急从权的那个人。
他心里涌出更多对阴曹满满的怜惜和感情。
眼下看着她,他想,就算她永远都想不起他来也不要紧,他只要守着她,把她护在身边,用一辈子跟她耗,想不想得起来都不是重要的事了。
“我有点不舒服。”许是因为太用力去想脑子里的记忆,阴曹头痛了起来,抚着太阳穴,脸色青白。
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两队小兵在打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让她头疼欲梨,心魂欲碎。“别想了,听话,你先去歇着,我告辞了。”
他不急不急,真的不急,但这是活生生的违心之论,清晰可见的,他的双腕都迸出了青筋。
“关于你让人来提亲的事……”阴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又不肯出来。
“那事改天再谈。”看着她揺揺欲坠的身子,他朝着一莱冷峻的睨了一眼。
阴曹拒绝了“落九尘”的提亲,他说不清楚心里高兴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矛盾的是媒婆的回应让万般忐忑不安的心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因此,他排开一切事务,迫不及待的赶来烟花村。
一莱心惊胆跳的扶住阴曹,一眼也没敢往旧主子多看。
是太多年没见了吗?以前那个温文儒雅的主子哪来这般凌厉得能杀人的眼光?
也是,好些年很多事都变了,谁又会一成不变?只是变多和变少的差别罢了。
“你这回到树城来,能盘桓几日?是要往别处去才经过这里吗?”不再坚持去回忆,头痛勉强止住,思绪清明了些,阴曹强打起精神应对。
“我会在树城盘桓一段时日。”他没说自己是专程为她而来。“在我还未将想办完的事情完结以前,我都会留在此处,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进去吧。”她那苍白的小脸委实让人心疼。
见师父丝毫没有因为她拒绝婚事而跟她生分,表情淡淡地告了辞,阴曹也说不上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他一走,她整个头就不痛了,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