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策马领着马车沿着笔直的大道来到阎王府大门,两扇高耸的乌木黑漆嵌龙衔金铜环门扉是大开的,仆役丫鬟成列候在门前,见到黄泉和阴曹皆屈身行礼,盏盏红皱纱灯笼如同星海,周遭亮如白昼。
这阵仗排场,是连天帝来阴间作客都没能享受到的待遇。
为了迎接阴曹回来,阎王府上上下下早已忙了好几曰。
“已经传话进去,老太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了。”管事恭敬的向黄泉禀报,还多添了一笔。
“老太爷一接到您的好消息,已经罢朝好几天,盯着下面的人把小姐院子里该添置的东西都亲自看过才放行。”
水叶和多禾,也就是黄泉派到阴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领着主子下了马车。
后头马车上,三花神婆和一莱也下了车,一莱也算见惯了许多排场,但是整个府第的人都动了起来,她还是难免紧张,神婆更是不用提了。
阎王府真是大,在影壁后又坐上软轿,走了许久才到垂花门。
水叶扶着阴曹下了软轿,黄泉向她伸出手,亲切的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祖父。”阴曹看着他那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也伸出自己的。
宽阔的甬道两旁是盏盏雕着彼岸花的石灯,沿途飞檐斗拱,高大的回廊黑漆廊柱如参天古木耸立,门楣匾额上写着“严谨不阿”四字。
阴曹昂着头看,感觉很不实际。
“不用拒心,你的袓父人看起来严肃,其实很好说话的,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一开始觉得陌生,慢慢就会习惯了。”
阴曹感觉到被他牵着的手传过来宽厚的力道,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八岁以前的她过得混沌,别说对母亲的记忆十分模糊,就连她曾叫过父亲的人也很陌生,他总是忙于事业,周旋于生意上的应酬和外头的女人,对她和早逝的娘并不多关心,常常回来晚了便直接歇在小妾房里,她不知道真正父亲的手是这么大,这么温暖,这么有力。
一进门,正厅之大,阴曹都觉得她可以在里头开跑了,她看到有个穿赭红金丝大褂、满嘴胡须的高大男人正等着她。
他的身后站了一列管事、婆子,皆是衣着高贵。
阎王看见被黄泉牵着走过来的小姑娘,可能是因为还未长开,长得不是十分出挑,但五官之间却有着一股独特的灵气,只是穿着也太普通了些,他身边侍候的人随便拉出一个来,都穿得比她体面。
再看她那下巴、眉毛和眼睛几乎和自己父子一个样,感觉又是亲切了几分,这孩子的确是他们家的种。
阴曹走近一些,端正的对阎王行礼下跪。“阴曹给祖父请安。”
阎王呵呵笑,一把乱槽糟的胡子乱喷,因为高兴本来就很突出的眼睛更显惊人,他也不让阴曹跪了,道:“快点起来,上前让本王好生瞧瞧!”
阴曹觉得这位阎王祖父没有世人传说中的恐怖可怕,笑起来的时候倒有几分邻家老爷爷的模样。
她哪里知道,于公,阎王可是个铁面无私的棺材脸,于私,府中唯一的孩子早就能独自顶半边天,他慈祥和蔼的那一面根本无从展露,现在府里多了个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姑娘,他自然忍不住想与她多亲近些。
黄泉怕他这爹话匣子一开止不住,赶紧过来道:“舟车劳顿的,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吧。”
阎王一拍脑袋。“也对,曹儿应该饿了吧?我早让人准备好接风宴,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告诉爷爷,我让人去给你做,不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不拘是什么,都让厨子做给你。”
阴曹一点都不客气,“我不挑嘴,只要是肉都成!”
阎王哈哈大笑,笑完后却觉得满应心酸,他金尊玉贵的孙女居然过得这般寒碜,连个吃食也只要有肉就好,想想他的冥府是什么地方,除非龙肉,他想要什么没有?他几万年才得了这么孙女,被扔在阳间也就算了,居然还过得不好,当下心更酸,对黄泉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往后她就是阴间冥府阎王的嫡亲孙女,地府的小主子,她想在天上地下横着走,谁敢哼哼?想反对先来找他!
他转头吩咐下去,让厨子做肉。
听着没什么,阴曹哪里知道自己一上桌后,吓得小嘴都没阖拢过。
一张大圆桌上铺着银丝绣麒麟桌巾,东西流水般的送上来,足足摆了两大桌,光是阴曹面前的盘子就摆了饭面两品,汤一品,冷膳热膳共四十品,还有果碟四品。
主要的菜色是野猪肉、鹿肉、鹅、羊、鱼、鸡、羌、麂子……等等,金勺、金镊象牙筷和小金碟的餐具旁边摆着女乃饼、女乃皮及干湿点心,另一边摆酱料、小菜等佐餐的调味料,令人看了眼花撩乱,就别提另一桌上的汤品和干果点心了。
阴曹震惊得不知如何下箸。
一张大桌上就他们一家三个人,这些吃食也太过了,胃口再大能吃多少东西,就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不不,是皇帝的规格,也不会这么奢侈浪费吧?
阎王“越俎代庖”,完全视而不见儿子铁青的脸色,他夹了好多菜到阴曹碗里,颉颉劝道:“多吃些、多吃些,你太瘦了,身上没三两肉,这藤子很新鲜,鹌鹑蛋是用鳜鱼汤下去熬的,比带骨鲍螺还要鲜美。”
原来这些神仙也是要吃饭的啊,不像某人就不太碰这些人间烟火气的东西……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阴曹还没能厘清那“某人”是谁,就被一恍神间堆满尖山菜肉的碗给惊了一下,想起她和神婆那段连酱菜都要彼此让着吃的日子,很快把酸意咽了回去,她得忍着不去想神婆,毕竟今天虽是她认亲的日子,但他们的情分还没有多到她能放肆流泪的分上。
一顿饭算是吃得尽兴,阴曹模着吃撑的肚子,她想以后总不会都是这种填鸭的吃法了吧?她可是少女了,继续这么增肥下去,前途堪忧。
阴曹的院子是阎王早就让人收拾好的,阎王府的正经主子就两人,世子长年不在,阎王也不爱回来,所以经常就是座空荡荡的大宅子。
阴曹被安排在一个五进的大院子,实在是太大了,汉白玉铺就的夹道两旁种了两排黑松,四侧抄手游廊,假山湖石,亭台水榭,景色宜人,远远的,阴曹便看见一道横在水面上的十七孔弯桥。
进了主院,只见庭院深深,景色更是格外别致。
黄泉已经安排好了侍候的丫鬟婆子,阴曹打量过去,除了她认得的水叶和多禾,还有四个大丫头模样的,次等的丫头二十,刚留头的小丫头、外头的粗使婆子总共加起来超过五十人。
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侍候?!
屋里的摆设除了矜贵还是矜贵,阴曹没有他话可说,一进门入她眼的是一扇曲屏软屏风,屏心嵌铜胎珐琅,金银丝交织的绦帛用各种刺绣法绣出栩栩如生又立体的山水楼阁、树石花冉,天空祥云缭绕,长仙人乘鹤而来,一派祥和景象。
她很惊奇的模了模那屏心,“如果用整块的羊脂玉来雕,应该会更好看……”
黄泉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一听她这么说,马上吩咐下去,让水叶去库房换一扇羊脂玉雕就的屏风过来。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印象中好像见过这么一扇玉屏风,里面的宫人好像是活的,会说笑,会比较今年的葡萄比往年又甜了几分……”她的眼光有点远。
黄泉的心里咯噔了下,因为始的住所就是一扇玉屏风。
关于女儿和始的事,黄泉听无尘大致说过,他以为随着始灰飞烟灭,无尘也洗去女儿所有关于始的记忆,便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了,哪里知道也才经过多久时间,女儿的脑子里还是残留着有始那妖的记忆。
这不好!
女儿是他的,他连疼都还没疼过,还不打算这么快嫁女儿,再说那只妖不是灭了?所以怪来怪去只能怪无尘那小道法术不够地道,连抹去记忆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一会儿他得去找无尘说道说道。
他存了这么个小心思,于是库房里各式各样的屏风里,就唯独不会有那羊脂玉屏风,因此,在黄泉爹满脸的“歉疚”之下,换了一扇春意盎然、水波粼粼,野鸭和钓翁的艳红大座屏。
阴曹也没带多少行李,地府的丫头没敢插手,都由一莱安置好了,水叶和多禾半跪着侍候阴曹梳洗,黄泉趁这机会找无尘去了。
阴曹打扮一新,在替她梳头的同时水叶柔声道:“小姐,一会儿到正厅,来见小姐的十殿大王和夫人您分不出来,奴婢会提醒您喊什么。”
阴曹即便开始做生意了,外头的事大多交给丁山打理,她只负责决策,所以对于这类人情往来还真的没什么经验,对于水叶的提点,她很受用,她亲爹留给她的这些丫头里,其它的还不知根底,不过这个水叶倒是个可用知心的。
阴曹淡淡的应了声表示回应。
水叶在阎王府多年,她和多禾都不傻,王府中没有当家主母,小姐来了,俨然就是当家主母的意思,她不赶紧抱住小姐的大腿,还能去抱谁的?
打扮妥当,水叶发现这位主子完全不怯场,原先她还抱着来自凡间的小姐又能多少气度的想法,这会儿疑问都扫去,她觉得这位主子天生该是王府的姑娘,气场强大,丝毫不见软弱。
阴曹乘着软轿回到严谨不阿堂,阎王笑呵呵的迎过来,夸她身上的衣服好看,这才替她介绍起在场的地府九王和夫人,还有他们的世子小姐,更加上地藏、东岳、酆都三宫的宫主、夫人,人数众多。
当然了,那些个下辖城隍土地、府县境主、日夜游巡……是构不上台面,没资格来拜见阴曹的。
阴曹认人认得眼花撩乱,即便有水叶和多禾提点着,黄泉也心疼她一下要应付这么多人,但是她将来要在地府住下,就算有她的祖父和她爹当靠山,万事不用怕,可这些人她还是不能两眼一抹黑不认识。
阴曹也不是个笨的,在心中强记,面上始终挂着笑,黄泉见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几乎可说是游刃有余的和众位夫人都打过一遍招呼,也和各家小姐聊了几句,完美的退了场。
黄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演完这出认祖归宗的大戏也就差不多了,幽冥地府可不像人间时兴记入族谱、跪拜祖宗牌位这等罗唆的事。
阎王是什么人,他是地府最尊贵的存在,刚寻回了孙女,还亲自郑重的将她介绍给众人,便是告诉大家,她是他阎王的孙女,谁要看不起她就是和阎王府过不去,也就是说,以后人间再无阴曹,只有地府阴曹了。
在地府的头一晚,阴曹没有什么睡不好的,她向来不认床,一觉醒来,看着房间里奢侈华丽的陈设还觉得眼生,慢慢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烟花村的宅子里,而是在地府了。
水叶一听见动静就扶她起身,“老太爷已经上殿去,世子爷吩咐下来,您昨晩累了就让您多睡一会儿,不许奴婢们吵醒小姐,再者府里也没有请安的习惯,让您怎么自在怎么来。”
阴曹不让水叶扶她,她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起个床还要人搀扶,既然她爹说不用过去请安,还让她怎么自在怎么来,她也就不着急了。
“祖父一大早就忙去了吗?”她看着替她披上外衣的水叶问道。
“老太爷为了您要回来,已经好几日不曾上殿理事,千万年来可是第一回。”所以可见老太爷对小姐的重视。
阴曹点点头,她看了屋内一眼,侍候的就水叶和不多话的多禾两人,她发现一莱不在房中,便问:“我带来的丫头一莱呢?”
这才问着,就听到有隐隐争执的人声,不一会儿,守着外头的二等丫头跑进来,朝着多禾禀报道:“多禾姊姊,小姐带入府的一个婆子和丫头在外面闹着要进屋里来。”
“你们是怎么看人的?”一月兑口感觉不对,多釆连忙圆了回来。“小姐才刚醒,让她们在外头候着。”
“那丫头坚持说要进来帮小姐梳洗。”阎王府的规矩森严,而且这些规矩都是小姐要人门前才立下的,可见主子对她的看重。
小丫头连多看一眼阴曹都不敢。
“神婆是我女乃女乃,请她进来,不得怠慢,另外也让一莱进来侍候,我的习惯她都清楚。”
多禾听了似乎有些为难。“小姐,这是世子爷吩咐下来的,奴婢……”
“先让她们进来,父亲那里我会去说的。”阴曹知道丫头们顾虑的是什么,主子吩咐的事她们怎么敢阳奉阴违。
多未应了声,叫小丫头去领三花神婆和一莱进来。
水叶也不劝她,静静的退到一旁。
三花神婆和一莱这一夜可没阴曹好眠,这府里的人并没有怠慢她们,但是两人的心里就是不踏实,感觉阴曹好像要被人抢走了似的。
三花神婆一见到好端端的阴曹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竟然腿软的瘫在绣凳上。
“女乃女乃,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担心你这丫头会认床!”三花神婆一贯的没好气,但是看阴曹那笑吟吟的样子,心里便好过一些,端过阴曹让人送上的茶,喝了一口压惊。
“那就好,等我换好衣裳,一起用早膳吧,一莱,你来帮我梳头。”
水叶见自己派不上用饧也不尖望,她笑笑的让等在外头的一帮小丫头进来,手里的漆盘上放着衣裳和饰品绣鞋,让阴曹挑选。
阴曹心想,果然是父亲挑出来的人,那大丫头的范儿可是足足的。
“既然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咱们也不用太隆重,一莱,你就帮我梳个简单端庄的发型就是了。”地府的富庶她已经见识过,今日既然得空,就好好逛逛她这令人咋舌的五进园子长什么样。
阴曹选了一件金丝蜀锦衫子,配迷雕繁花挑线裙子,绣雀鸟昵喃绣花鞋,一莱则是轻手轻脚的替她梳了发髻,水叶选了一支翡翠镶各色宝石的步揺和一支月季花镶绿宝石和水晶的镂空金簪,五色丝绦的结子流苏穗,给她相配。
阴曹挑了另外一古和闇玉的凤头簪,对水叶道:“今日就素净着些吧。”
水叶这时也明白自己对小姐的喜好还真的不如一莱,因此,她对一莱也就多了几分亲近的心。
三花神婆和一莱被府里的早膳给吓得咋舌不已,鹌鹑肉粥,搁着两颗对切的鸽蛋和两片火腿,艾窝窝、凤尾烧卖喷香扑冕、五彩抄手、金茹掐菜、椒油茭白、陈皮炒兔肉、撒了糖霜的酥酪,四色水晶软糖、千层蒸糕和什锦花篮,别说她们没见过,就算凡间的皇帝也不见得有此口福。
一大早的,吃这些胃肠消化得了吗?
一莱和神婆倶痛心的想着,实在太浪费了!
“咱们是客人,人家给什么,咱们挑着喜欢吃的吃就是了。”阴曹见识过昨夜那几乎是满到喉咙的夜宴,对这样的早饭已经能定下心神了。
一莱和三花神婆心想也是,人家给,咱们受着就是。
不过她们心里也门儿清得很,这些都是为了阴曹这人家的正牌女儿备的,她们只是托了她的福罢了。
在一旁候着的水叶眼皮却跳了下,小姐这语意里是没想要在府里久留吗?这要让主子们知道了,她们这些奴婢还有活命?
用过早饭,阴曹被丫头和婆子簇拥着逛院子去了,三花神婆说她腿骨不好,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一莱却是颇有兴致,难得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总得见识见识,回去人家一问,也才有东西拿得出来说嘴呗。
院子外的阎王府阴曹还真是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不过她这院子,简直比树城出了名的园子还要大上几倍。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闪过可惜,师父虽然见多识广,但要是能来此处一游,应该更能建造出许多美丽的园子出来吧?
只是真要逛上一圈,还真的费脚力就是了。
其实这还是阴曹太看得起自己了,院子之大,超过她想象,她充其量也就直奔十七孔弯桥,然后从桥墩走到另一边,再走回来,接着在亭子里歇了口气,吃了颗鸭梨,就没有力气了。
新鲜归新鲜,她乏了啊。
这院子要是离了轿子,应该和缺了腿没两样,哪里都去不了。
她回到屋子,这才知道一早就出门去的父亲已经回来,正在厅里和无尘在祺盘上厮杀,她连忙过去相见。
无尘一见到她,丢过来“你的皮得绷紧一点喽”的表情。
无尘怎么会和黄泉在一块?这不是无尘缠着黄泉,直说想到处逛逛去,因为远来是客,黄泉不得不撇下刚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儿,陪这个问题多如牛毛的道士去尽一尽地主之谊。
最夸张的是大街上那些个良民女子一见到无尘那惊人的美貌,竟红着脸,纷纷把手上的瓜果花朵往他们身上丢,有的还扔了豆腐脑,搞得他们满满载了几车回来。
也许哪天阴间哪里闹了干旱或是天灾,让无尘在几条最热闹的大街走上一回,一准能载回许多粮食。
“父亲,您来了。”
黄泉突然被这一声“父亲”给叫得回不了神,这可是女儿第一汷喊他父亲,他欢喜过头,差点就被模糊了隹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咳,趁这工夫我和道长下了盘棋,无聊倒也不会,只是我听水叶说你想回烟花村去?怎么了,这里不好,住得不习惯?哪里不好可以跟爹说,爹让他们改,不,爹改。”
一叠声的问句都是满满的关心,这年头,哪个当爹的肯对女儿这般低声下气?无尘掩着眼,只差没月兑口打他的脸说:你这爹会不会太没尊严了?
阴曹瞄也没多瞄水叶一眼,她并不怪水叶将她的话传到父亲耳里,毕竟水叶以前的主子不是自己,倒是这么一来,提前把她想回烟花村的事情放到台面上了,原先她还想着在这里住上几天再说。
她也不闪避,道:“府里很舒适,应有尽有,水叶她们也侍候得很好,我没什么不习惯的。”
“既然这样,这里可是你的家,怎么还想着回烟花村去?”
“这不就家里还一堆事,我不是个喜欢做事做一半的人,总要把手头上的事完成了,才能放心。”
说她劳碌命吧,她眼皮子下的事就算做不到亲力亲为,她也要知道去向流程才行,在这里吃喝不愁,衣着无忧,但是烟花村的一切是她辛苦打下的基业,她没想过要放手。
“不过是一片茶园和房子,交代下面的人就是了,你可是我阎王府的大小姐,金枝玉叶,如珠如宝,怎好回去烦心那些俗事?若是没有得力的人手,爹这里有得是。”对黄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讲,能不用自己动手的事情就表示不重要,金银财宝对他来说如同粪土,要女儿去和粪土打交道,他不能答应。
这就是观念问题,阴曹并不打算长篇大论的和父亲争辩,她缺银子吗?倒也不是,就是她做事不喜欢半吊子。
父亲要是以为他不点头,她就无计可施吗?那就小看她了。
“我胜了。”无尘下了最后一步黑子,很无良的背地里捅黄泉的刀,“也是,我记得咱们来作客前就说好了,就是住个几天,主随客便的。”
黄泉眼刀扫过去——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无尘撇嘴,倒也看出他眼神的意思,又挑衅的丢过去一眼——我吃哪里的里,扒哪里的外,你才是那个外好不好?
黄泉被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方才的慈眉善目这会儿都丢水流了。
“父亲,你若不允,女儿只好去找祖父说道了,女儿相信祖父会比父亲通情达理许多。”
“你有出息了,拿你祖父来压我,哼!”黄泉别过脸去,吾家有女初长成,长使英雄泪满襟,孩子放在外头一久,心都不向着亲爹了。
父女俩有志一同的把头撇开。
这是……闹僵了啊?无尘瞧着有趣,这对父女连臭脸的时候都一个样,果然,孩子是不能偷生的。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不就是回去几天的事情,妹妹都认你这个爹了,又不是不回来,依我看,妹妹就烟花村住半年,阴间住半年,谁都不吃亏。”
贲泉虎着脸,“你给我一边去,出什么馊主意?还有,”他那神情十分嫌弃。“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一口一声妹妹的叫着,也太亲热了吧!”
这根本就是指桑骂槐了,女儿骂不得、说不得,他这陪衬的绿叶就骂得说得,还摆脸色给他看,无尘小心肝十分受伤,他大阴曹也没几岁好不好,为什么他这儿子就生不得了?
既然这么嫌弃他,那他也不帮他了。
“人间的六个月对你们这些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满嘴说要去向织女讨几疋银河布料回来给小曹裁制衣裳,结果她这点要求你都做不到。”无尘作势去拉阴曹的手。“妹妹,咱们不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哥哥带你回去。”
阴曹从来没有觉得无尘这么帅气过,也不罗唆,房里的东西也不让人收拾,让一莱去唤三花神婆,便要走人。
“有事好商量,这是做什么呢?”他改天一定要去问问那些个有儿有女的人家,都是怎么养孩子的,听说这年记的孩子会有所谓的“叛逆期”,什么都要和父母反着来,难道要他真得顺着毛模,女儿的心才会向着他?
望着阴曹一双乌溜圆滚的大眼,还水汪汪的,里头满是祈求,黄泉忍住去模女儿头的。“那就这么着,给你六个月,六个月以后,我派人去接你。”对女儿的卖乖十分的买帐。
“哇,爹你最好了,你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爹爹。”阴曹直接扑进黄泉怀里,攀着她爹的胳臂,笑得可谄媚了。
明明知道女儿这做戏的水分很大,傻爹黄泉还是很受用,他这模样要是让那些个手下败将们看见,肯定宁可提剑自刎,也不会相信。
“还有,想走就赶紧,等你祖父回来,你可走不了了。”他那罢朝几日、今天在文武判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回去复工的阎王爹,回来后要是知道连焐都还没焐熟的孙女儿回阳间去了,恐怕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阴曹拜别父亲后,带着三花神婆几人走了,尖落不已的黄泉瞧着空荡荡的屋子,这时才看见他从观音菩萨那里顺来的露瓶还搁在桌上。
女儿额上那横着的痕看着就是刺眼,这还是他走了一趟南海,从观世音菩萨那儿得来的,方才竟是忘了给她了。
他重重的坐回椅子,忽然一拍大腿,他还在愁要用什么理由去看女儿,眼前这露瓶不就是最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