靘水蹙起眉,“皇后生得绝艳,后宫之中无人能与之比美,但或许真是体质孱弱,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会淌散似的气质甚是飘渺;相商秋灯节事务时未置一语,全部任由贞夫人主掌大局,以至于宫人们也只顾着看贞夫人的脸色,皇后的存在感虽强,但毫无当皇后的威仪。”
浥玉提醒道:“这种话千万别在其它人面前说,让有心人听去了,徒生事端,负夫人即使握有实权,可终归不是皇后,她如今的权限也是皇后给的,既能给,就能收。”
“尚侍放心,我当然不敢与他人说这些,也只能跟你说上一说。我实在不明白负夫人为何甘心屈居皇后之下?她可是唯一诞有皇子的后宫妃妾,光是母凭子贵这一点,就比一无所出,又失去了齐国公府为依靠的皇后强上许多,不是吗?汝阳王怎也不想个法子帮衬自个儿家的曾外孙女?”
靘水越说越起劲了,把这些日子以来放在心里的纳闷朝浥玉倾吐。
浥玉没再阻止,有些事,自己人说说确实也无不可。“汝阳王有远见,贞夫人也够聪明,他们放眼的是将来,既然皇后入宫以来始终无子,将来要诞下嫡皇子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了。若有朝一日大皇子成为皇帝,贞夫人便稳坐太后之位,现在与其跟皇后争抢后位,心思还不如放在防范其它妃妾生出皇子来的实际些。”若她是贞夫人,心中就当如此盘算。
“那么……近来是不是该限制公主少与邵美人往来才好?万一邵美人有个不好,我们公主也不至于无端被牵累。”靘水思绪倒是挺快,若贞夫人想使手段除去邵美人月复中之胎,不管是谁常在邵美人身边出现,都有可能误背黑锅不是吗?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浥玉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因为宇文日正而堵塞在心头的气闷,不觉间消散了几许。“虽说其它妃妾若诞下皇子,确实会对贞夫人的大皇子产生威胁,但大皇子已经九岁了,曾受外戚掣肘的皇上再如何,该也不会考虑让幼子承继大位才是,眼前算起十年之内,大皇子可说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更何况听说大皇子品性寛仁,确实是有未来圣主之势,现在就算有妃妾诞育皇子,待得长成,怕也已经无以动摇大皇子的地位了。”
浥玉不以为贞夫人会轻举妄动,摧毁目前的优势地位。
“意思是,贞夫人不会有加害邵美人之心?”靘水道。
“我认为贞夫人非但不会,甚至还会比任何人都更为谨慎照看邵美人,以期她顺利安产。”
浥玉以常理分析,“毕竟宫中唯有她拥有皇子,后宫又由她一手掌握,身为最有利害干系的人,想必更害怕有心之人趁机嫁祸于她,进而毁去大皇子几乎可以说是就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这么说的确有理。”靘水再聪慧,年纪毕竟还小浥玉一截,审时度事的观点自然是不如浥玉。她思绪一转,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大盛未来皇帝人选已经底定了?那我们公主将来就算替皇上生育了皇子,不也是没有指望的了?”
“有关贞夫人及大皇子的事,我只是按现况及人性常理推论罢了,将来的事如何能说的准?至于公主将来会否诞育皇子,本就无关紧要,若有儿女也只图心里有个依靠而已;依大盛风气,除非后宫尽无所出,否则他国血脉本就无用。”
浥玉很清楚现实,因为她算是切身经历过。
她的母亲与协防岐阴边境的父亲相识相恋,而甘愿抛下贵族身分为父亲远走他乡来到大盛。
奈何祖父母不肯接受异国人为儿媳,无力与父母抗衡的父亲竟然连名分都无法替母亲争取。为了父亲,也因为肚里已经怀有了她,母亲认了、妥协了,安分的住在父亲在乡间置办的宅院里,至于父亲老家中的一切,只全当不知。
她的出生,对重视血统的袓父母来说不是喜悦,而是不敢张扬的耻辱,即使她的母亲是岐阴贵族,在袓父母及亲族眼中,她也不过是个异族贱种而已,别说认祖归宗了,他们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想知晓。
母亲个性温婉认命,晕无怨尤的守着她、守着宅子,等待父亲偶尔归来。只要不去想宅子以外的纷扰,那么他们是相爱的、是幸福的。
直到,母亲与她再也盼不来父亲的身影。
父亲的死讯,她们竟是辗转由到市集采办回来的仆妇随口提及 的市集杂事时而得知,袓父母别说让她与母亲奔丧了,就连差个仆役通知她们一声都不愿意,那时,距离父亲辞世过了三个月有余。
失去了盼望的母亲于三年后抑郁而逝,时年十五的她成为了真正无依无靠的孤女。就在她等待岐阴族人前来接她的那段日子里,她遇上了化名为文立影的宇文日正,两情相悦下,无媒无聘便将自己的终身许给了他。
她是认定了他,真心以为自己能与他厮守一辈子的。
但母亲的命运如同殷鉴,害怕自己的岐阴血统被嫌弃,于是她选择对心爱之人隐瞒了身世,反正她长得较像父亲一族,与大盛人无异;而她与母亲居住的那处僻静乡间本就人烟稀少,别说距离甚远的邻人不知她们母女底细,就连宅中仆役都不知偶尔返家的男主人原是兴梁唐门长子。
离开他后,偶尔想起与他的情缘时总不禁想,若不是袓父母那样看重血统,她与母亲的命运会否有所不同?
母亲若能与父亲正式结为夫妻,得到翁姑的疼爱,拥有当家主母该有的地位和尊重,那么她应该也能天真快乐的成长,然后在父母的安排下择一良人而嫁,过着平淡而静美的人生,也就不会有与他相遇的命运……
浥玉唇边抿起一丝苦笑,“大盛国风极为重视血统,有点身分地位的家族普遍在乎血统纯正与否,一般小门小户虽然不完全排斥与异族通婚,但也甚少将异族之女娶为正室,异族女子所出子女在家族中也毫无地位可言。百姓之家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室?
大盛后宫之所以由贵族皇亲及官家之中挑选后妃,就是因为极为在乎血统。与他国联姻不过是策略或利益的结合,皇室根本不期待体内流有异国血统的皇嗣,这或许是历代从他国嫁来大盛的妃妾少有子嗣的原因吧。”
“那……那太女何苦要让公主嫁来大盛?这实在太委屈公主了呀。”靘水听了这些,替琅夜感到心寒。
“王上沉病难愈,太女代为监国,但朝中尚有不服之臣,光为了应付那些伺机作乱的内臣,太女已经费尽心力;再加上我国地小人稀,兵力不足以与外敌对抗,最有效也最实际的方法就是与国力强悍的大盛贵族世家联姻,与皇室联姻更是岐阴历代以来殷切期盼而不可得的,此番联姻是由大盛皇帝开的口,我们怎能轻忽以对?
王室嫡公主除了太女之外就只有公主了,不嫁公主还能嫁谁呢?嫡公主尚且忧心大盛看不入眼了,余的庶公主更是不足以匹配大盛皇帝。
“公主嫁与大盛,大盛便算是岐阴的婿家,周遭觊觎眼光多少会有所忌惮,若真有侵略,大盛再懒得理睬,碍于情面总也不好冷眼旁观,这就是太女将公主嫁至大盛所求,盼望岐阴静和无战。”浥玉细说与靘水了解。
身为女子,想要掌控由男人组成的朝廷,除了睿智贤能、性格坚韧外,还要能够舍去生来较男人柔软许多的情感,浥玉尽管心疼琅夜,但同时也能理解琅夕的决定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和不可不为。
靘水在岐阴时虽于宫中行走,却是不曾有机会接触朝堂之事,听了浥玉一番话后,顿觉心头沉重而默然无语,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母国的脆弱渺小。
“公主纵然年纪小,却是明白也甘愿为母国付出的,所以在这样懂事的公主面前,不可以流露怜惜和同情,公主并不需要。”
浥玉慎重的向靘水交代道,“公主需要的是坚定的支持,身旁的人若一味的施与怜惜和同情,只会折损公主的自信,引发自怜自艾之心,这对公主来说绝非益事。”
“是,水儿明白了。”她要把浥玉此时所言镂刻在心中,让自己成为公主的依靠才是。
“好了,话就说到这了吧,你先去帮我配药可好?我担心时间拖得太久,药力难以发挥十足作用。”浥玉略略知晓一些医理,所以不欲延宕服药的时机。
“是,次次煎制费时又易引人注意,水儿会配制方便让尚侍随身携带服用的药丸。”炼制药丸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只是在宫中私藏药物是大忌,需小心谨慎为好。
原还想再拒绝靘水大量制药,但稍犹豫,只当有备无患也好,浥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麻烦你了。还有,这些事公主不需要知道。”
“水儿明白,这就先出去了。”靘水应是。
“好,去吧。”浥玉此时当真庆幸琅夕让靘水一起来到大盛,不然她这个时候,真是不知该要如何善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