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小姑娘 第十一章 广济寺借兵 作者 : 寄秋

“你就是赵冬雷?”

见到本人,牛双玉一点也不意外,就如她所想象的,赵冬雷身材高大,有一米九左右,皮肤黝黑,是长年在太阳底下带兵晒出来的痕迹,国字脸、双手粗糙,说起话来声音十分宏亮,中气十足。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此人非常年轻,大越君翎没几岁,今年才二十五,再一细问,她又被雷到了,此人居然十二岁就上战场,积累无数的战功才成为今日的天威将军。

他父亲便是先帝派去保护越君翎的三品武官,自逍遥王府开府时赵家便成了王府的属臣,一直到今日,赵家人始终忠于家主,恪守先帝遗命,并未因皇上的打压而失志,另投明君。

“嘿嘿!俺就是赵冬雷,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许人了没……姓管的,你踢我干什么,你腿有我长吗?”这死书生老和他作对,月复中多点墨水就比较清高吗?

王府谋士管先生以手盖嘴,轻咳了几声,对不用脑的莽夫真是哀莫大于心死,觉得无药可救,连半点眼力也没有,真不知是怎么当上天威将军的。

“嘿什么嘿,没教过你规矩吗?正常点说话。”脸色一沉的越君翎提脚一踹,要他学好礼数再来。

“俺……我就这么说话嘛!王爷也太为难人了,在军营便是这般说着浑话,你叫我改也改不过来。”太难了,叫他装斯文人还不如一刀砍了他来得快,他学不来文诌诌的酸气。

“现在不在军营,而是在寺庙,菩萨看着。”他这糙性子得改一改,直来直往容易得罪人。

“哎呀!王爷,你拿神明来压我,这真是……”不服不行呀!打仗的谁不和老天爷打交道,求祂们庇佑自个儿旗开得胜。

赵冬雷是天生的武将,打小就力大无穷,单手能拔起一棵百年大树,十来岁就壮得像一头牛似的,不让他上战场杀敌发泄一些精力,只怕王府的屋顶都要被他给掀了。

由于太早投身军营,他也在潜移默化的情况下染上油性和糙气,一开口便是粗话,识字也不多,偏偏带兵打仗丝毫不用人教,信手拈来有如神助。

不过本朝历经数年,大战倒是没有,都是些小打小闹,今日西夷国来袭城,点燃百里烽火;明日北方狼族来捞捞油水;东昊国哭穷,求点施舍;南羌人要过冬没牛羊,带了几万人马来行抢,把几个村子给烧了并掳走女人。

战事有长有短,长的打了一年半,短的三个月就班师回朝了,赵冬雷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独领风騒,皇上论功行赏都不得不带上他,以防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因为逍遥王府多了一位天威将军,因此皇上要动越君翎就得多方考虑,一名能杀敌的武将养成少说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本朝能带兵打仗的武官太少了,如非必要,他是不忍折损。

所以他放纵皇子们对越君翎下手,让赵冬雷没理由向朝廷发难,只针对这些妄想图谋着皇位的龙子龙孙各别突破。

“有用就好。”他还是有怕的东西。

哪里有用,他只是不想开罪神明,害他娶不到老婆。赵冬雷在心里嘀嘀咕咕,眼角余光不断扫向娇滴滴的小娘子。

“双玉过来,这位是管先生,王府军师。伍玄风是暗卫首领,王府管事萧正一,粮草调派官郑青桐……”越君翎一一引见,让他的人都认识他特意带来的女子。

他在为她铺路,一条退路,也是青云路。

看了看长相各异,但皆目光如炬的男子,牛双玉苦笑着见礼。“我真的不想和各位说幸会了,因为见到你们绝对没好事,我只是贪生怕死、见财眼开的小老百姓,和各位的大才没得比,今天见过我后就两两相忘,以后哪儿遇见了也别打招唿吧。”

这个王爷太可恨了,把她也算计了。

“你救了王爷便是我们的恩人,大恩定当图报。”视而不见不可能,她可是逍遥王府的功臣。

她苦恼地直想叹气。“我救他是家里少了壮力,他生得健壮正好拿来做牛做马,挺好用的。”

所谓越描越黑就是牛双玉此时的情形,她不解释则已,一解释便成了欲盖弥彰,颇有内倩。

救人是一件好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想必是情丝难解,抽刀难断,她才先把事情撇清了免遭误解,姑娘家脸皮薄,大家心照不宣,非常能……谅解。

“牛姑娘,你可以继续用下去没关系,我们王爷身强力壮、耐操、耐磨、耐力十足,十八般武艺样样行。”赵冬雷挤眉弄眼的拍拍壮实臂膀,意思是指王爷绝对是百用不坏的苦力,他用人头保证。

“你话太多了,大雷。”他有那么多能耐,他怎么不晓得。

一听到一点也不威武的小名,天威将军的国字脸垮成苦瓜脸。“王爷,我们家就我这道雷,没必要分大小吧!”

赵冬雷是冬天出生,当时外头打了一声响雷,故而命名冬雷,冬天的雷声。

而每个当父亲的都希望儿子越多越好,所以喊他的乳名为大雷,意指大雷牵小雷,小雷带春雷,春雷之后是雷大雨。

谁知赵冬雷的娘在生女儿时难产,痛了三天三夜差点死于产后大出血,后来虽救回来了,但也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孕,因此赵冬雷成了家中的独苗。

赵家人不纳妾,无子便过继宗亲子女,所以小雷、春雷、雷大雨的盼望落空了。

倒是赵小妹很能生,五年内生四个,其中一对龙凤胎。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婆家挺能说得上话。

越君翎没理会他,转身和众人说起牛双玉。“我们这次的药草来自双玉的药田,每三个月拉一次,一次一百车。萧管事,由你调派五百名府兵全程运送,玄风是暗线,让暗卫先行探路,确保无人劫车……”

“等一下,我们谈的交易好像不是这样,几时三个月拉一次,还一次一百车,你干脆说我药田的药草全给你算了,不用交给商会了。”到底谁是药田主人,牛家上下唯有她知晓每种药草每软的产量,晒干后又有多少斤两。

一听她说“我药田的药草全给你算了”,聚集在隐密禅房中的十几个男人都笑了,他们就等她这一句话。

聪明人最怕失言,一失足已是百年身,牛双玉说的是气话,可每个人都当真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也无不可,我吃得下。”她这儿离驻扎地很近,药草的运送只需两天,比往返江南要一个月,中途恐会受潮、遇到土匪劫道的风险来得省事多了。

打仗要粮、要军备、要兵马,更重要的是伤药,刀剑无眼难免有损伤,后补的药草若能及时供应上,伤亡的人数便会减少,战力不减。

有药才能救命,否则只有等死的分。

原本只是个小伤口,若因为没有药,可能会突然高烧不退,烧上一整天人也殁了,无粮能饿上三天,无药一天也等不了,可见众人多重视药草的补全,无论如何也要多弄几车。

“你吃得上也要看我供不供得上,虽然我两年前买下一千亩田地,但两百亩种黄豆供给油坊榨油,另一百亩种粮,剩下七百亩也不全是短期作物,有的是一年收一次,甚至更久,半年一次太吃紧了。”

她可以供应,但非常紧凑,药草一熟成就要立即采收,然后又马上施肥播种、栽上种苗、勤灌溉、常除草、预防虫害、追肥、整枝、除多余的枯叶……人工成本费暴棚。

农人们也有自己的耕地要护持,哪有多余的空闲全心投入在不能吃的药草上,最多农闲时打点零工,赚些贴补。

药田增产,牛双玉第一个想到的是人力不足,若提高工钱请人来帮工,她所赚的利润就减少,若是药田再出点事故,肯定血本无归,一整年的辛劳化为乌有。

其次是地肥的匮乏,这时代没有大型的肥料工厂,她用榨油剩下的豆渣养猪也养不了多少,也就两、三百头,每天猪粪的排量仅供两亩地,而追肥要一次供给,不可能今天撒两亩,明天撒两亩的分着用,所以还是有执行上的困难。

因此她着重在一年两季的药草收成,发酵后的堆肥也追得上,人力上没咬那么紧,她也轻松些。

说实在的,药草供应稳定了后,她本来打算慢慢放手,做个盘帐本的东家就好,以前想办法攒家产是为了有饭吃才什么都做,如今都家财万贯了,她还瞎忙和什么。

“你不是刚买下一千两百亩荒地?”越君翎言下之意是全用来种药草,短期、长期的都能供应。

闻言,牛双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也知道是荒田呀,田地得先开垦才能用吧!你让我上哪找几百人来上工?”

她一说,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觉得这些人都有病,脑洞开得太大了,补不起来。

“王府配有五千名府兵,皇上对我特别厚爱,怕我养不起太多而锐减成三千,这次我出京带了两千名,你认为够用吗?”他阔气地贡献自己的兵,拿战马当耕牛用。

三千名壮丁……她暗喜的扳了手指头数一数,想着怎么奴役他们。“我只要五百名就好,干三日。”

“成。”

“没有工钱。”她家小丰刚接手,银钱不多。

“可以。”

“不供膳,自备粮食。”今年的春稻刚播下不久,最快七月才能收成,家里的储粮不够喂五百头牛。

“行。”

牛双玉喜孜孜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气和善得让人如沐春风。“那就来谈谈你们需要什么药草,约多少量,再算算一路上的折损,我再来规划种什么药草,每一种药草的亩数,依生长周期来出货,尽量达到你们要的数目……”

一群大男人从没想过光种药草就复杂得令他们头晕脑胀,要多少药草还能依亩数算出来,进而推算几成的折损,路程远赴的风险和药草最怕受潮,要避开阴雨日,择日采收及运送,要怎么才能保持干燥,添加什么才能确保药草鲜度。

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有人头晕,以内急为由熘了,再来又一个,一个接一个的一去不复返,然后管先生说该喝茶了,萧管事帮着泡茶,赵冬雷义不容辞的洗茶具去了。

出策谋划,行军布阵比种田简单多了,幸好他们不是庄稼人,不然那田地肯定被弄得惨不忍睹。

“笑,你还笑得出来,一群人问他们要什么药草、多少量,居然一个个一问三不知,还傻笑的回问不是药就成了?你哪儿找的傻货,他们不会连左脚右脚都分不清吧。”

乐不可支的越君翎还真点头。“打仗的时候哪记得鞋子是哪一只,敌军来袭的号角一响起,每个人都只顾着匆忙地穿上护甲拿起刀,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与敌人一决生死。”

“你上过战场?”他有那股奋不顾身的血性。

“上过。”他抿着唇,敛了笑意。

“几次?”应该不是很好的经历,他的脸像外面的天气,阴了。

“两次。”

“才两次?”牛双玉非常诧异。

“两次后我被封为战神,皇上说玩够了,该收心了。”从此再没派他出去。

其实他了解皇上的阴狠用心,皇上不杀他,却把他往战场上一扔,刀剑无眼,以他当时的稚龄,十之八九活不成,谁知他却冲出一条血路,以八千名杂军坑杀东夷国五万名兵士,十四岁的他一战成名。

不信邪的皇上又把他丢给北方狼族,众所皆知狼族男女皆剽悍,连个孩子都能屠狼,因此皇上认定他此行必死无疑,故而死讯尚未传至京中便派人代为管理他的逍遥王府。

可是他又让皇上失望了,声名再创高峰,成为众所皆知的少年战神,那年他十六岁。

“他怕你拥兵自重。”牛双玉说出他未竟之语。

越君翎面冷如冰。“慧极必伤,你还是傻一点比较好。”

“嗯哼,显而易见的事有谁看不出来,皇上怕了,他怕他已老去,而你逐渐茁壮,他想万年屹立不摇,当个真正的万岁。”他作梦,人非神仙,百年寿转眼即过。

“很多人都眼瞎了,他们劝我别和皇上闹,交出兵权做个无拘无束的逍遥王,堂堂亲王干么上战场和人打打杀杀,享双亲王俸禄便是皇上对我的恩宠,殊不知我根本身不由己。”皇上略施小惠已彰显他的肚量,背地里却策动皇子们对他赶尽杀绝。

要不是那一次的追杀,他被迫跳河求生,最后被牛家姊弟救起,意外过上一段全无纷争的日子,他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和平”。

“所以皇上的“病重”……呃,真是你动的手脚。”两年前龙体康体,听说还带了若干宫妃去别宫玩,但越君翎回归后,便传出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早朝都坐不住。

神情一冷的越君翎轻握她的手。“怕吗?”

“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怕什么。”她仰着头,想把手抽回,但未果。

“不是毒,是一种让人身体慢慢变虚弱的药,一开始不敢下得太多,怕被察觉,皇上很怕死,警觉性甚高,一年后他才有些精力不济,常常头晕、嗜睡,一躺下去往往爬不起来。”皇上的神智在退化中,渐渐力不从心。

“所以你屯粮、屯药、招兵买马,还把晋王拉到你的阵营。”连她都成了他的药草供应者。

“你连我屯粮都晓得?”她未免聪慧得叫人称奇。

牛双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有人不计成本的大量收购粮食,要嘛天灾,否则就是养兵,不然还会是什么?”

因为吃饭的人多,所以才要大批采购。

什么地方需要数百万石白米?一是灾民,赈灾用。二是军营,一营区至少有数万军士要吃饭。

她常说“反向思考”,他明白其中含意了,反过来由结果去推测前因,自然不难了解发生什么事。“真想把你藏起来,你太好了怎么办。”

会有人来抢。

难得听见他近乎孩子气的话,没能忍住的牛双玉笑了出来。“人好就放在神坛上供着,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庙宇,日夜香火不断,等我羽化成仙时必赐你三滴甘露水,点化你鲁钝的痴愚。”

“少胡说,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等你及笄时我来插簪。”越君翎强横的决定她的将来。

古时男方为女子插簪有求亲之意,但牛双玉听后并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着他。“你想登帝吗?”一个帝王对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双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筹粮、储药是为了谁?

“有备无患。”他笑着解答她的疑惑。

“有备无患?”她听得更模煳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会变成先帝,之后是三王争帝,诚王、周王、陈郡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不确定,但一定会使尽一切手段扩充势力,到时苛吏重税、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乱在所难免。”在他们控制之下。

牛双玉听完后瞠目结舌,感到不可思议。“你居然放任你的侄子拆你的家园,祸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时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芜存菁,等自相残杀后,剩下的那一个便可轻轻松松的收割残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吓出一身冷汗。“你这两年就为了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头晕了,玩得这么大。“越君翎,我问你,真有先帝遗旨这回事吗?”

“没有。”先帝死时他根本没见到面,皇宫里外都被当时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灵时才允许入内。

“啊!没有?”那……一群无头苍蝇在抢什么?

无解。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东西。

洒落片片红尘。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饮着竹叶香,一人笑说酒香浓,一盘棋,白子黑子林立,谁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帮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寿眉一拧。“你一个和尚管什么闲事,我自顾不暇了还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连自己的儿孙都摆不平了,哪有精力应付年纪足以当他曾孙的小子,他养三十万兵容易吗?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泪。

“呵……违心话说得不错。”几十年的棋友了,哪会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么违心话,句句肺腑,我这一辈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个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着树生树倒,我也活够本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回归故里,再看看年轻时待过的地方。

那个混小子太奸诈了,简直不是个东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么点念想,还拿来钓他,把他打算带进棺村里的思乡之情给勾出来,害他不小心着了道,如今后悔莫及。

“别把死字挂在嘴边,哪天就灵验了。”言咒,言咒,有时言语的咒杀也挺可怕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语气很冲。“和尚可以犯口戒吗?你少诅咒我,你别以为头上没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还不见得会死,到时给你打口金椁,让你在里面坐化。”

“施主风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椁何用,此身身在红尘中,化成风花和雪月,跳月兑三界外。

“哪里风趣,你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让让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么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萨身。”一个和尚也看重输赢,贪嗔痴、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净。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乱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乱则无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乱了乱了,全乱了,人乱了,江山也乱,谁得锦绣江山。”也不晓得那小子会不会诓骗他。

停了一会的雨又开始下,打落不少颤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残红铺了地,有如那十里红绸,红艳艳的刺人双目。

飮着桃花酒的老人赌气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边重达百斤的巨阙剑便舞弄了起来,

一把老骨头了还舞得虎虎生风,荡气回肠,脚下的残花花瓣也自成旋气的转动。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才耍了十八招便气喘吁吁,手里厚重的长剑差点握不住,需以剑尖拄地才勉强能站立。

蓦地,他瞧见撑着伞走在桃花树下的一对俪人,见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语气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么还活着啊,长得这么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样长寿,不过早死也好,死了从此无烦恼。”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月兑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绘着青鸟逐花油纸伞轻轻一旋,伞底下露出素净小脸与俊美容颜,一娇柔,一高大,彷佛那蒙蒙烟雨间一对欲乘风而去的仙影。

“我等着给九叔送终,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别惦记着阳世子孙,逢年过节我会给你多烧纸钱。”若比口头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让,几句话噎得晋王差点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几个儿子,活下来的有十六人,逍遥王是最小的那一个,老一辈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这张嘴怎么没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带煞,怕是命不长矣,还是早早看好风水宝地,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的时候帮你给埋了,也算为先帝做最后一件事。”晋王尖酸的回话,锐利有神的双眸却是盯着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几时学会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济大师,还是你闲着没事偷师了?大师,得罪了,晚辈口无遮栏。”他先冷讽了两句,又向得道高僧举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们叔侄的对话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为然地将生死挂在口头上,世间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达。

“老和尚,少打机锋,你还不是来为他做说客,出家之人还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登仙路却让自己耽误了。”谁说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尔反尔吗?

普济大师祥和的抚着雪白长须,目光澄澈。“老衲什么话也没说,你错怪老衲了。”

“哼!无声胜有声,你就是这么阴险,什么都没做就把事情点出来,我信你才有鬼。”嘴里说着劝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莲花,以杀止杀,净涤一切罪恶便要以鲜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施主心浮了。”心浮气便躁,坐立难安,难免迁怒他人。

“我心浮了甘你什么事,念你的经,拜你的菩萨,少掺和有的没的闲事。”骂完了和尚,晋王又把茅头指向小辈。“哪拐来的小姑娘,自个儿命不长就别拖累别人,好歹积点德,咱们皇室中人就没做过几件见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个儿不痛快干么拿小辈开刀,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性子了。

准是王府里那几个又闹心了,儿孙不争气,当老子的也难以宽心,想清静几日都不行。“老爷爷这话说的对极了,简直是镶了金的明理话,我也说过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个田庄小姑娘拉扯什么,我还能给他添锦添花,肚皮管饱吗?”她也不想当乱臣贼子,死得快呀!

噗!晋王一口酒全喷了,指着面容无辜的小姑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颤抖,显然被气着了。

“说什么混帐话,还肚皮管饱,是锦上添花,你学过字没,哪个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妇,老爷爷岂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晋王气唿唿的,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

故作无知的牛双玉笑颜如花,继续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爷爷改唤老寿星可好,看你这两道寿眉多神武,细长又充满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间硕果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犹胜万丈佛光呀!”

“哼!哼!马屁精。”他连哼两声,面上不善。

晋王表面上不喜牛双玉阿谀奉承,内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这辈子好胜,就爱和信众无数的老和尚较劲,一听对方佛光还及不上他,当下就乐了,两眼眯成线。

“是实话,打我出生至今还没见过眉毛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人,光看就觉得变聪明了,受益匪浅。”眉毛长,寿长,难怪他七十多了还不用人搀扶,健壮如牛。

晋王得意的扬眉。“见识少,你才几岁呀!连走路都走不稳还能看过几个像样的人物,多往外边走走,眼界宽了自然会说人话。”

难道她和畜生说话?牛双玉心里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过把田地带着走的庄稼人吗?”

“油嘴滑舌,你这小姑娘也不老实,一肚子心眼,不过和某个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实诚多了。”起码说了能听的话,不为讨好而说得天花乱坠。

当今皇上也是他亲侄,帮着侄子对付侄子,他于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会走向何种地步,太平日几时到来。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劝劝他,别染指自在绽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没办法成佛的。”老天爷会看不下去先噼了他。

一听竟然有人拒绝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亲王侄儿,晋王就乐了。“瞅瞅,你做人多失败,连个乡下小姑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树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侧的小女子。“她姓牛,名双玉,是你的小侄媳,大事底定后来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济大师忽地张口说了一句,让人一头雾水,以为是无意的低喃,唯有牛双玉知道他在说什么,登时手心一紧。没错,牛双玉本尊的确是短命,刚满三岁不久就因风寒而去了。

“大师,你在为我们看相吗?”越君翎诚心一问。

普济大师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双手合掌,口念佛号。“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这话是对着越君翎说,但牛双玉晓得大师是说给她听的,异世魂能得良缘着实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负。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别信他那一套,他只会说道理却不懂道理。”晋王一逮到机会便数落普济大师,乐此不彼,他当这是长寿的秘诀。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着禅机。

“什么鬼,谁听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虚,煳弄别人。

“大师的意思是顺其自然,不去强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会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闾天空,处处是道理。”在于个人想不想得开。

人一生执着的事太多就无法解月兑,把握紧的手稍微放开一些,心就不再那么难受了,可飞扬在云层里。

“啧!得道了,教出个俗家弟子来,老和尚,你没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话。”先前的心浮气躁变得平静,晋王眼中难得出现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侄媳。”普济大师话中有话,若想享老福就巴着她吧,小姑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里那些个孝子贤媳,这才是个人哪。

晋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们可别自个儿乐着欢,我没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别笑得那么贼,她好像煮熟的鸭子被端上桌,大家准备好开吃,她连说声不给吃都不行。

“小子,你运气好,看上有帮夫运的小姑娘,今儿个老夫舒坦,三十万兵马就由你支配,别掉了你老子的面子。”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何时入土,就趁还动得了的时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见老爱说教的皇兄。

面上一动的越君翎看向无心插柳的牛双玉,好笑她无意中又帮了他一回,这个皇叔性情反复,阴晴不定,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她三、两句话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稳了。”接下来会有一番动荡。

“不坐稳你还能把我颠了不成。”这小子真不会说话,要不是找了个嘴甜的媳妇,理都懒得理他。

“不敢。”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你们也把我的话当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里曾有个叫“赵冬雷”的男人,“越君翎”离她太远了,那是高挂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着。

牛双玉人微言轻,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这儿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阵好找,你的丫头都急哭了,说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无缺的妹妹,满头大汗的牛辉玉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脸孔变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睛红通通的小丫头从陈若娴身后走出来,神色不安的绞着衫子下摆,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

“没事,看人下棋呢!你们瞧这人棋下得多烂,一个臭棋篓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撑。

被称臭棋蒌子的晋王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的继续下棋,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别胡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别扰了人家的棋兴,趁着雨停空档赶紧回家,你二哥今天从书院回来,得让灶房烧几道他爱吃的菜……”陈若娴拉着小姑离开,就怕她口无遮拦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着他们走了,淡淡的水气散去,一只持棋的手停了。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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