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
陈若娴看见小姑屋里出现一名果着上身的陌生男子,她第一个念头是采花贼,小姑名节不保,差点惊声尖叫。
而后又想到若真是采花贼,这一叫,小姑的将来就毁了,牛家兄弟铁定饶不了她,他们兄弟姊妹间的感情很好,几个男人对家中唯一的姊妹特别宠爱,宠到几乎唯命是从的地步,连她看了也有几分嫉妒。
不过小姑为人真的很好,没脾气又好相处,对她这位大嫂也十分尊敬,甫进门便将丈夫的私房全交给她打理,还取出自己的银子充做公中,让她无后顾之忧。
上无公婆要伺候,二叔、三叔都听小姑的,不曾为难她,入了门便是一家人,和和乐乐不生恶言。
丈夫又是读书人,为人和善,对妻子温柔相待,嫁入这样的人家,陈若娴一直觉得很庆幸,有识人之明的舅父为她挑了一个好对象。
虽是农户却不下城里大户,良田千亩不用她下田耕种,一年好几季的收成不输金银铺子的收入,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她自个儿都吓一跳,这些是小姑的本事,种田也能种出一片天地。
她不想失去此时的幸福,也不愿小姑名节有损,因此她捂着嘴,小声地问,即使她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叶,还是硬着头皮与之面对。
“你是辉玉新娶的媳妇?”嗯,还算得体,容貌中等,进退有方,胆子小了点但顾及家小。
“你认识我丈夫?”熟悉的人才以名字称唿,大多的人都喊他夫子或牛先生。
“很熟。”牛辉玉还喊过他一声表哥呢。
她略带迟疑的问:“你是牛家的亲戚?”
“算是。”总攀得上亲。
“那我该喊你什么?”夫婿说过牛家的亲戚所剩不多,前几年一场地震死得差不多了。“叫我表哥吧。”越君翎还当自己是这家人。
“表哥?”
这人长得真好看,可是……怎么会在小姑屋里,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当谨守男女大防。“越君翎,你还要不要脸,表哥是能随便叫的吗?你这高枝我们可攀不上,少来捉弄我的家人。”
端着一盅笋青玉菌粥的牛双玉走了进来,口中叨念了两句,她身后跟着拿了一身男子衣服的喜妞。
望月小筑是以竹子盖成的两层阁楼,身为土木系的学生,牛双玉一直想亲手盖间竹屋,因此她构思绘图兼当工头,盖了这间宜古宜今,充满个人风格的小楼。
楼下有三间屋子,分别为花厅、起居室和接见下人、女眷的地方,楼上则为寝居和绣房,净室与寝居相连。
不习惯留人守夜的她没有规划丫头的住处,因此每晚喜妞一服侍主子就寝后便返回主屋后头的下人房与家人同住,天一亮再回到望月小筑伺候主子起身、盥洗和着衣。
牛家只是有钱“一点”的农户,不兴大户人家的作派,所以下人不多,够用就好,他们也不打肿脸充胖子的婢仆成群,一切从简。
“妹妹,你说他不是牛家的亲戚?”那他怎么敢登堂入室闯入女子闺房,这不是登徒子行径吗?
越君翎不晓得他由一名采花贼变成登徒子,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你问问牛家兄弟哪个没喊过我表哥,既是事实又何必撇清,咱们这门亲也做了许久。”
“呸!还真当一回事了。嫂子,这人没心没肺的,他说的话你可别信,话里全在设圏套让人跳,咱们没人家大业大,避着点总没错。”万一砍他的人手一偏砍到牛家人,那才有屈无处诉,白死了。
“他家很有钱?”听到“家大业大”,陈若娴的双眼就亮了,她正愁着小姑的婚事,怕她所嫁非人。
三月中,老二牛鸿玉也下场应试了,如愿以偿的中了秀才,才十六岁的他很快引起不少媒人的注意,纷纷上门来说媒,有几户不错的人家正在相看,最迟年底便会定下。
因为他文才方面颇有天分,看在是自家外甥女的小叔,又是书院的学生分上,凤阳书院山长秦凤阳便有意聘任他为书院夫子,教小班学生的启蒙和声韵,书院里有提供夫子居住的小院,每十日休沐两日,得以返家。
也就是说他能成家立业了,肩负起养家活口的责任,可以娶个媳妇好为牛家开枝散叶了。
不过最让陈若娴苦恼的还是小姑,人长得漂亮又太有主见,能理田事又善于药草买卖,聪明能干那是没话说,说亲的人家不是没有,可要配得上的良人却是凤毛麟角。
清江县这地界太小了,真正有才学或人品出众的男子着实不多,如今来了个看似颇有家业的“表哥”,自是叫她欣喜若狂的想细细打探,看能不能促成一段良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陈若娴彷佛看见银子般骤亮的眼神,暗暗发噱的越君翎看向小守财奴。“我也就没一眼认出宛若天仙的小表妹而已,你犯得着埋汰我吗?”
没有女人不爱听好听话,尤其是对容貌的赞扬,心里暗喜的牛双玉表面装作不在意,仍没给个好脸色。
“妹妹以前不漂亮吗?”她觉得已经是小美人了,再美就没天良了,方圆二十里内找不出比小姑更好看的姑娘。
不是不美,但说不上令人倾心,就一个长得略带书卷气的田庄小姑娘,秀秀气气的。
可陈若娴的一句话就戳中人家的痛处了,越君翎和牛双玉面上一僵,没人敢说出违心话。
“嫂子,你来找我干什么?”牛双玉找着话把事煳弄过去。
此时的越君翎已穿上喜妞带来的衣服,那是之前为“赵冬雷”做的,特意做得大一点,这回穿上正好。
“不是说要到广济寺上香吗?你说你怕自个儿爬不起来,要我出门前喊你一声。”她想全是女眷没有顾忌,便直接开门进去看小姑准备好了没,未料美娇娘却变成美郎君。
“是今儿个吗?”她忘了这件事。
陈若娴半带玩笑的埋怨。“你嫌十五人太多,吵,所以挑隔日再去才清静,你这毛病呀,得改改,谁不喜欢热热闹闹的,就你不爱与人凑,过了十五冷冷清清的,菩萨都懒得理你。”
她原本带小姑到庙里拜佛是为小姑求姻缘,不过有“表哥”在,这姻缘应该不用求了,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呀!
“广济寺的香火鼎盛,去瞧瞧也不错,求个平安,护佑家宅安宁。”笋青玉菌粥熬得软烂,入口即化。
看越君翎若无其事的提起广济寺,心中生疑的牛双玉走到他身边小声的问:“你又想干什么?”
果然聪颖,嗅着味道就能逮到线索。“我的人在广济寺。”
一言以蔽之。
原来如此……“不会有危险吧?”
“你是指?”是指谁有危险?
美目轻轻一睐,流动着动人溢彩。“我是说万一打起来会不会波及到我们,我们可是见血就量住的弱女子。”
闻言,他轻笑出声。“如果是其他人不好说,若是你,小母老虎,被咬断颈子的不知会是谁。”
“你是说我很凶?”牛双玉美目一横,眼带凶光。
吃完热粥的越君翎一抹手,黑眸透着几许柔意。“我的意思是你有断尾求生的坚毅,不论处在何种情况,你都会挑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将不利于你的人扳倒,若是必要,你会是女罗刹。”
她不与人争,但不表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人小力微也有人小力微的方法,和大块头打自然是打不过,可是谁说不能使阴招,傻子才硬碰硬,智取方是制胜先机。
她便是这种人,自知在气力上无法跟人抗争,因此会设法挖坑给人跳,用最小的力气达成最大的效益。
“你太抬举我了。”满手血腥有什么好,她还是安分守己的种她的田,朝廷的事离她太远了,她只要手中有粮就好。
“你几时这么客套了?”她一向对他颐指气使的,像在喊她家的奴才一样。
牛双玉轻哼,话意有点酸。“谁叫你今非昔比了,我不多奉承你行吗?你手指缝漏出一点渣就够我们享用不尽了。”
“不只一点渣,你想要什么都给你。”连他的命她都可以取走。
什么呀!说得他对她好像有什么情意似的,粉颊微微发热的牛双玉转过身,不看那双令人心慌意乱的深眸。
“两人嘀嘀咕咕说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心事?”看俊男美女凑在一块儿咬起小耳朵,一旁暗着乐的陈若娴趁机打趣,看能不能套出话来。
她看这两个人,实在太相配了。
“嫂子说哪儿的话,不过问他去不去,咱们几个女的中间杵了个脸皮厚的大男人,怎么看都突兀,正劝他做点男人的事,别让菩萨笑话了。”不许跟,自个儿找他的人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哪里突兀了,一起去才有伴,不然咱俩姑嫂在路上遇上恶棍什么的怎么办,有个男人在,他们才不敢上前调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知道哪天会冒出啄人的山雀。
“牛大嫂说的没错,最近北地不太平静,你们这边靠近北边,出入要更加小心,一有陌生人接近得赶紧知会其他人,怕有流民作乱。”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一听“牛大嫂”,陈若娴先是一怔,而后满脸羞红的想到指的是她,嫁牛随牛,她就是牛媳妇。
不过这称唿挺新鲜的,她头一回听见。
“流民?”又没天灾人祸的,怎么会有流民?牛双玉不解地看向他。
“嗯,快打起来了。”越君翎语焉不详。
“打仗?”是敌国来袭或是……争位?
只要是改朝换代就难免血流成河,少数人求上位的野心常会造成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以白骨砌成的皇位,真坐得安心吗?
“近来皇上病重。”也该是时候了。
你干的?牛双玉用眼神询问。
越君翎蓦地一惊,震撼她的敏锐,光是简单的一句话就猜出与他有关。“该走了,再不走又要下雨了。”他没回答,淡淡的转了话题。
昨儿个还浠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天亮前就停雨了,虽然天色还阴沉沉的,但一时半刻雨不会落下,较适合出门,赶一赶还是能在下雨前赶到。
“好咧!妹妹,我看你都穿戴整齐,我们和你大哥说一声就出门。”陈若娴道。她香烛都准备好了,不去可惜。
对求神拜佛兴趣缺缺的牛双玉一看到嫂子兴冲冲的样子,知道养在深闺的女子很少有走出大门的机会,难免兴致高昂,又瞧见一脸兴味的越君翎挑眉瞥她,骑虎难下的她只好点头同意。
在两人的“威迫”下,真不好说不。
一到了正厅,正巧遇去上课的牛辉玉,他乍见许久不见的故人,欢喜地让小厮洛西到私垫走一趟,先让学生练字、看他安排的书、复习他教过的章句等,一会儿他就过去。
“冬雷表哥几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写封信回来通知,我们才好设席款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叫越君翎。”牛双玉鼻头一拧,假意撩撩落在胸前的乌黑发丝,犹如盛满秋水的眸子四下飘呀飘。
大哥,我提醒你了,看你开不开窍。
“嗅?越是国姓,你不会是某个皇亲国戚吧。”一说完,他自个儿笑了起来,只当是个玩笑。
“你说呢?”越君翎不承认也不否认。
牛辉玉谦和地往他臂上一拍。“若是回来定居,我们欢迎你来当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如果只是来看看,晚一点一起喝一杯,别再突然离开了,我们可真是把你当一家人看待。”那年妹妹在溪边哭的事,牛家两个哥哥都知道,虽然心疼,但他没再向越君翎提起,是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人家只是失忆,一旦想起了过往后,他也有自己的家人,总要回家的。
妹妹都十四岁了,他不知道赵冬雷……不,是越君翎,他这次的出现是好是坏,只盼着妹妹别再哭了。
“酒管够,但你酒量好吗?我记得你喝不过三杯。”他没说要走要留,狡猾的吊人胃口。
牛家人的酒量都不好,只能浅尝,不能牛飮,好在他们都是文雅人,若有聚会,小酌一杯尚可。
被取笑的牛辉玉呵呵笑着。“要练、要练,岳父大人很能喝,不能陪他痛饮实属不孝。”
陈天勤取自天道酬勤之意,他打年轻就爱喝,上了年纪仍无酒不欢,逮到人便要和他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身为女婿的牛辉玉醉过几回,被陈天勤嫌弃到不行,好在他酒品好,一醉便睡觉,岳父大人勉强承认他尚有可取之处,陪娘子回娘家时不致受到冷落,恶脸相向。
“哎呀,你说什么,那是爹要试试你的人品,你怎么给说出来了,真是羞死人。”提到翁婿两人的过招,陈若娴红着脸推推丈夫。
“呵呵……哪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为夫的确酒量不行,名符其实的三杯倒,这里没外人,说了也不怕人家笑话。”君子坦荡荡,无不可告人之事,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话。
没被当成外人的越君翎略微动容,他看着牛家老大的眼神有着感激,感谢他的包容和宽大,能让他以亲戚之名待在牛家。
“叫你别说你还说,喝几口就倒很光荣吗?难怪我爹说你是傻驴子,一把青菜吊在鼻前就走了,不用人催。”吃也吃不到倒走得欢快,不知放弃的直往前行。
牛辉玉温润笑着,轻拍妻子手背。“傻驴子就傻驴子呗,老实!妹妹呀,记不记得我们在老家时也有一头驴子,因为它的皮和肉,我们几个孩子才能一个不漏的走到今日。”
驴子的死养活了四个孩子。
一说到过去,牛双玉有所感伤。“是呀,我们都平安长大了,大哥也娶妻了,二嫂快要过门了,我们都会好好的,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
话题越说越沉重,所有人的脸上都少了些笑意,没经历过那场地震的陈若娴笑着拉回大家的笑脸。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们要开开心心地过接下来的每一日。相公,我们要到广济寺上香,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怕又要下雨。”这雨季呀,忒是烦人,也不知道何时下雨、何时雨停,把人愁死了。
“今天要去广济寺上香?”他讶然。
“我前儿个不是才告诉过你,你还说早去早回,别被雨留住了。”瞧他这记性,还不到二十岁便忘东忘西。
“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件事,冬雷表哥……呃,不对,是越大哥,你也要去广济寺吗?”看他一直站在妹妹身边,不时眼泛柔情的看她,他心里打着鼓。
被雷到的牛双玉在心里想着: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当今皇上的弟弟,你跟一位王爷称兄道弟,你八字够重、承受得起吗?
“女眷们总要人保护,你在外头走动时应该多少听到一些风声。”传到北边来是慢了一些,但不会毫无动静。
牛辉玉沉默了一下。“皇上的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正值壮年,这是难免的事。”
“难为你看得开,不会为此事怪罪朝廷。”他算是心胸宽广,不致因一时不平而心生忿恨。
他苦笑。“看不开又如何,要不是朝廷德政给了我们两亩田起家,只怕此时我们不是饿死便是已沦为乞丐。”
不会的,有小扁豆在,至少会有一口吃食。越君翎眼中的柔意越来越深,柔到牛双玉都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她抬起头,正巧和一双深潭似的黑瞳对上,粉颊不自觉酡红。
看到两人若有似无的情意勾缠,原本准备去上课的牛辉玉改变了主意,他认为妹妹的事比较重要。
“我也一起去好了,给学生放一天假,他们肯定很高兴。”来到牛头村后,他只听过广济寺的桃花却没去过。
“好呀!相公,有你陪着更安心,我们还没一块出游过呢!”陈若娴显然很开心,望着丈夫的神情充满喜悦。
“跟我过来。”
广济寺的桃花很美,三、四月期间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粉粉女敕女敕的花瓣在雨水的冲洗下更显娇艳,一朵朵像旋舞中的舞姬,舞出最曼妙的动人姿态,撩乱一池春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树下支起了一座大棚,一名老者和方丈下着棋,无人伺候,就一名尖头小和尚站在一旁倒酒。
广济寺内有九九八十一尊菩萨,分七座大殿供奉香火,走到第四殿前牛双玉就有点意兴阑珊了,她向逛得正起劲的兄嫂说她累了走不动,想到外面廊道歇息一下,得到允许后便带着喜妞走出去。
越君翎一入寺就不见踪影了,想必是去见他的部属,无人跟在身后的牛双玉有些失落,她望着又开始淅淅沥沥的雨势发呆,素白小手伸到屋檐下接住往下滴落的雨水。
有了死后穿越一事,再世为人的牛双玉基本上是不怎么相信神佛,因为从现代到古代,她没见过一个打小便熟知的神明,也没有所谓的穿越大神,她就莫名其妙的面对死亡,再睁眼已变成痩巴巴的三岁女童,其过程荒谬到像一场闹剧。
她不是没想过要回去,但是顶着小萝莉身躯过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她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在回廊下玩了一会儿雨后,居然出现短暂的放晴,天空挂上一条长长的七彩虹影,许久未见过彩虹的牛双玉两眼一亮,带着喜妞走向铺着石板的小径,一片漫开的桃花正迎风摇曳,美如仙境。
此时,她看见桃花树下捉对厮杀的两名老人,花白的胡垂到胸口,从外观来看,两人的年岁绝对都超过七十。
正当她要绕道而行,不打扰下棋者的兴致时,勐然有人伸出一只大手拉着她就跑,定睛一瞧,是身着百姓衣着的越君翎,一身青衫儒袍,脚下却着黑色云龙纹靴子,儒雅俊逸中透着不凡的清贵。
“你干什么,做贼似的见不得人,我没拦着你做些鸡鸣狗盗的事,你也别想把我拉进浑水里,我的药田生意正风生水起呢……”渐入佳境的美好生活可不能被他破坏。
“闭嘴。”话真多。
“喜妞呢?你把她怎么了,她那人很憨直的,不许伤她。”喜妞直率且忠心,个性不懂得转弯。
“没事,我的人拦住了她。”不会伤害她,只是带着她在寺庙周遭绕圏子,一会儿又绕回正殿。
她一听,表情不太爽快。“又是你的人,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身为王爷的你可以随意离京吗?”
牛双玉说到重点了,皇上和一些皇子是不希望他离开视线太远,就近监视才安心,因此在京城逍遥王府里装病的逍遥王,其实是由善于易容的下属乔装的,本尊早出了天子脚下。“不多,亲兵一千名,暗卫近百。”他是有备而来。
“这还不多?”她讶异的睁大水眸,不敢相信他胆大至此,在天皇老子的眼皮底下也敢如此明目张胆。
“是不多,不然我也不会在半路遭到拦击。”原本不只这个数,经过一些暗杀,剩余的人便化整为零隐身在暗处,随时出面保护他。
“你被认出来了?”她神色一紧,面露慌色。
越君翎摇头,拉着她往桃林深处走去,手臂一举遮着她头顶上方,避免桃树上滴落的雨滴淋湿了她。“跟踪我的人以为我是逍遥王派出的暗使,特意前来向晋王求援。”
“晋王?”怎么又跑出一名皇亲国戚,还嫌不够乱吗?
“就是你刚才在林间看见的老者,他是我九叔。”他说得轻描淡写。
“喔,那个是晋王……什么,他是晋王?”他有没有说错,那位快成仙的老者?“他的年纪可以当你曾祖父了,他有七十岁了吧,而你今年刚满二十……”
她以古人一般生育年龄来算,十五、六岁成亲,最迟二十岁有子,二十年一轮正好三轮,说是曾祖父绝对合理。
他轻笑着,轻搂她肩头。“我父皇生我的时候已经七十几岁了,一名垂垂老叟,满脸的褶子,头发稀疏,牙也掉了几颗,但他还有力气抱着我在御花圔走来走去,笑点这是他的江山,要我帮他看着……”
看着有两层含意,一是看看这锦繍江山多秀丽,风景如画,物产富饶,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太平。,一是看着坐上他位置的那个人有没有尽心在国事上,以民为本,勤政爱民,四夷来朝,国无战事,谛造青史留名之盛景。
“那时我不懂,装严肃的点头,女乃声女乃气的说,父皇的天下儿臣替你看着,谁也抢不走。父皇一听龙颜大悦,哈哈大笑的说,朕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当时在先帝身边服侍的是一位叫李德全的大太监,他早被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上收买了,闻其言的李德全立即将此事透露给太子知晓,让他预做打算。
以越君翎当时的年纪是不可能当上储君的,朝臣们也不会接受,纯粹是皇家父子天伦之乐,一时有感而发说出的玩笑话。
可是有人当真了,也开始动手了。
在越君翎六岁时,他得了天花差点死掉,先帝震怒下旨彻查,最后查出东宫一名属官将染有天花的幼儿服饰带进宫,与小皇子衣服混在一起,孩子年幼,因此很快便染病,全身长满红疹。
越君翎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哭得喉咙都哑了,先帝心疼不已,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驾崩了。
东宫属官做的事,岂能不是出自太子授意?事实真相如此难堪,因此有人说皇上是被太子气死的,太子竟心狠到连六岁幼弟都容不下,欲置之于死地,这样的太子岂会是个仁君。
因此皇上是带着气死先帝的不孝之名登基,为此他对越君翎并无太多好感,还是看在挚爱的僖贵妃分上才允许他活着,但也就只有如此了。
幸好先帝死前预先册封封号和封地,越君翎才得以出宫建府,不然日日见着皇兄和母妃在御花园里耳鬓厮磨,狎玩嬉戏,他大概会手举宝剑弑君,斩杀私通庶母的帝王。
“九叔和父皇是同胞兄弟,先祖母为德妃娘娘,皇后无出,父皇便过在皇后名下,但两兄弟感情甚笃,父皇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九叔,盼他能多看顾我一些。”父皇真的待他很好很好,老来得子疼宠万分,以致他至今难忘。
这也是玄武帝不愿见到越君翎的原因之一,他长得太神似先帝了,不论语气、神态、处事态度,不能说完全像到十成十,可至少有七成相像。
看到他就像看到先帝,这叫当今皇上如何能忍?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彷佛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做过的事,忤逆犯上的污名将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入了陵墓也洗刷不掉。
所以皇上不主动杀越君翎,他放任皇子们下手,不阻止也不鼓动,端看越君翎运气。他借刀杀人,隔山观虎斗,看哪个儿子有本事杀了越君翎,而先帝遗旨——当今皇上一死,将由逍遥王上位,助长了这波杀意。
“因此你才找上晋王,向他寻求帮助?”嗯,这说得通,当叔叔的照顾侄子无可厚非,谁叫人家兄弟连心。
“是借兵。”晋王不会为了他触犯龙颜。
“借兵?”难道他想……牛双玉忽然觉得救了他不是件有趣的事,这人太危险了,有反社会人格。
“不是造反,而是自保。晋王封地有三十万驻军,当年九叔就是太护着我才被皇上赶回封地。那年我十岁,九叔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不得有谋逆之心,他可以出手护我免于一死,但绝对不会助我成事……”
九叔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伏尸千里,父皇的江山被不肖子孙撕扯得四分五裂,再无锦绣光景。
“那你还找他借兵?”
越君翎语带玄机的说:“借不是借,只是摆摆样子。”
莫非是狐假虎威?牛双玉以为她在心里想着,没想到顺口说了出来,已将她搂在怀中的越君翎耳尖的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嘴角一咧,暗赞自个儿眼光好,挑中她。
“我和九叔谈条件,意思是两不相帮,在皇上要他出兵时,故意拖延个三、五个月按兵不动,若在我需要时则在封地动一动当作威吓对方,其实只是例行的军事演练。”晋王的不帮便是帮了他,三十万大军极具吓阻力,皇子间的恶斗若要动到兵马会先因此犹豫一番。
他要争取的便是他们瞬间的犹豫,攻敌制胜的要决便是快,先出手才能抢得先机。
机会不等人,要懂得把握。
“什么条件?”她好奇的问。
调兵遣将不是易事,一次要动员三十万兵马更是件大事,一不小心就被冠上谋逆罪名,不反也得反了。
越君翎神色转柔的看着她的柔皙娇颜,以指月复轻抚粉敕唇。“晋王一直有落叶归根的念头,离京十年想返回故居终老,他有七子三女,但没有一个赞同,他的几个儿子私底下也斗得厉害,就等他百年之后好瓜分他的封地。”
晋王想死在离先帝近一点的地方,他七十有五了,还有几日可活呢,不重返故土落叶归根,他自个儿都死不瞑目。
偏偏几个儿子都不长进,叫人失望,斗得欢却没本事,是越君翎提起要奉养他,让他死后进陵寝陪伴先帝左右,晋王才心动了,正在考虑中,因此有了这次的寺庙相见。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你当我没瞧见你的登徒子行为吗?”面泛桃色的牛双玉拍开他抚上瘾的手,眼中有怒有恼,还有更多的火苗乱射。
王爷了不起吗?就能恣意调戏人了?
再次相见,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日,多少有些感情,总盼着他好,不希望他死在某个无人收尸的角落,死都没人知道,再见也只能等到来世了。
可是这一见是五味杂陈,明明已经快要将人忘记了,偏偏又鬼使神差的冒出头,让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不是小小民女攀得上的。
望着肥肉不能咬,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她此时对他的感受是爱恨交加,恨他的撩拨,爱他的一如往昔,她是进不得,退不得,遂起了怨慰。
“双玉,我很想你。”他冷不防的抱住她,头一回展现心底的情意。
“放、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越君翎,你这个大混蛋。”知道力气敌不过他,牛双玉象征性的挣扎两下,表示她还有矜持,不与男子胡来。
越君翎轻笑地在她头顶轻吻一口。“离开你之后我才发觉想念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那时的你真的不美,长得又瘦小,可我就是忘不了你,老想着你支使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模样。”
“我一点也不想你。”她口是心非。
“无所谓,我想你就好,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连我都没料想你会买下千亩土地种药草,我以为你会搬到城里住,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一直不敢过问她太多事,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回来见她。
他留给她的一万两银票足够牛家一家人过上衣食无缺的日子,她不必再为三餐温饱而奔波,每日忧心粮食不够用,到处找粮屯粮。
“我看起来像循规蹈矩的人吗?”她一哼。
他又笑了,她的确不是这种人。
“段狗官是你的眼线?”这两年他照顾她不少,没他的牵线她没法走入药材商会,散卖药草收入不稳定,而这座靠山也挺好用的,徐会长等人不敢在她面前拿大。
“不算是,只是临走前我威胁过他,若是牛家有一人出事,被我知晓了,便剥了他的皮。”一提到段青瓦,脸色微变的越君翎多了恼意。
“而他怕死。”牛双玉噗啸一笑,笑颜明媚。
若是段青瓦本人听到这句话,可能会大声申辩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强出头与恶势力抗争。
“你倒了解他。”他语气微酸。
“斗了两年,不了解也难,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也许棋逢敌手,他太无聊了,找不到对手斗智只好将就找她,要不然什么事也不做的日子叫他怎么活。
“敌人?”他愕然。
牛双玉好笑的扬唇。“不就是敌人吗,他每次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是迂迂回回地绕上一大圈,让人费了好大的功夫,然后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姿态,要我对他感激涕零,崇拜他是大才。”
“别和他走得太近。”他没说他吃味。
从她说起段青瓦时熟稔的口吻,不难得知这两年他们走得多近,熟到一个他进不去的境地,而且相处融洽。
想到有另一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两年,亲眼目睹她由青梅似的小姑娘长成清雅动人的大姑娘,越君翎的心里就像有猫爪子在捉挠似的,酸得只想将段青瓦那张见人就笑的笑脸给剥层皮,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管得太宽了,我和谁往来碍不到你。”段狗官不是好人,但他从未伤害过她,不理事也有他的好处。
“就管你。”一说完,他低下头吻住她的樱桃小口。
一吻毕。
“越君翎——”他太过分了,非礼未成年少女。
他哈哈大笑,再次落吻。“我魔怔了,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