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南山密林重重,入夜后天上没有星子,更见不到月亮,荒山野岭,鸟兽无踪,整个天地漆黑得像一个巨大黑洞。
蓝筱悠来此半个月了,说不后悔在这里受罪是骗人的,他在这鬼地方为了寻找驼子草,挨饿受冻免不了,到了晚上还得忍受这份恐怖的阴暗寒冷,但他为了出一口鸟气,还是咬紧牙根地告诉自己,不找到驼子草绝不回去!
不过今夜不知为何,山风飒飒,风声格外阴森吓人,林间似乎酝酿着什么令人躁动不安,他手攥着一把短刃,随时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在这鬼地方谁也不知会突然蹦出什么来。
毫无预警地,天空巨响一声,一道雷劈了下来,活生生将他面前的三棵大树劈得四分五裂,还发出一股焦味。
蓝筱悠吓得忘了闪躲,教那飞散的木屑划伤了脸颊,等吃痛了才想到应该逃命,正要动作,冷不防另一道闪雷又劈下,这回像是专程朝他的方向而来,心头惊想自己就要如那三棵大树一样灰飞烟灭时,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将他抛飞出去,摔出丈外躲开了那道雷击,救了他一条小命,而这一摔也让他痛得龇牙咧嘴,压根爬不起身来瞧瞧怎么回事。
“本公子就不懂了,为何每次见到你,总觉得你笨,这回连雷劈下来了都不会躲?做为失败的典型,你实在太成功了,赖着不起来莫非还想被烤成焦炭?”
这销魂嗓音很熟悉,蓝筱悠摔得极痛仍勉强抬眼望去——
“怎么是你?!”他吃惊诧异的道,眼前的男子长袍广袖,姿态潇洒的站在面前,神情讥笑的俯视狼狈摔地的自己,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夜诅咒想千刀万剐的家伙—— 沥诺!“方才是你用腰带将我甩出去的?”他咬牙问,看见地上有一截腰带,显然是这家伙甩出腰带将他抛远躲开雷击的。
“可不是,唉,这紫南山不是你这等笨蛋待的,天一亮就滚下山吧!”沥诺严肃的说。
“姓沥的,小爷有要你救吗?小爷就想享受被雷劈的滋味,要你多管闲事?还有,小爷下不下山关你屁事,小爷就想待在这山上,不食人间烟火,过过神仙瘾不行吗?”蓝筱悠火大的道。
“行,你想做火烤的神仙当然行,那就当本公子多事了,你留下慢慢享受找死的滋味吧!”沥诺冷然转身,多少有点后悔刚才未能狠下心来见死不救,其实应该让他被雷劈的。
蓝筱悠瞪着那张狂的背影,气得想冲过去砍他个三百刀时,一束微光突然由乌云密布的天空透出来,光束落在被雷火焚烧的几棵树根边,在一片烧焦中,有一株草随风摇曳,竟然未受半点损伤!
“驼子草!”蓝筱悠倏然惊喜低呼,这草的样子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图样,熟得不能再熟,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这一呼令离去的沥诺回过身来,随着蓝筱悠的视线亦见到驼子草了!
沥诺快步要去摘下那株草,但蓝筱悠距离较近,在他赶到前,已先一步摘下驼子草,攥在手中。
“将驼子草交出来。”沥诺立即沉下脸要求道。
“这可是小爷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交给你?!”蓝筱悠得意的道。
“那敢情是本公子误会了,以为你处心积虑找驼子草,是想将这东西献给本公子,好修复与本公子恶劣的关系?”
“沥公子怎么就这么『蕙质兰心』,晓得小爷的心思?小爷之前确实曾这么打算过,可惜沥公子嫌与鬼为邻,对小爷难有好脸色,小爷仔细想想,人都有自尊,哪好热脸再去贴人家的冷,你说是吧?”
“与鬼为邻确实恼人,可若知错能改,也非无药可救,尤其你若从此对『公德心』三个字有所体悟,那便还不算朽木难雕。”
“沥公子说的是,蓝筱悠受教了,可你怎不想自己是如何陷害邻人入狱的?这般过分,还奢望小爷能不计前嫌的替你找驼子草?”这家伙说话太招人恨,现在的情势本该是自己占上风的,可这家伙就有办法让自己萎了,蓝筱悠不住地咬牙切齿。
“你拿着驼子草也没用,交给本公子,本公子自然会给你好脸色。”
“我要你的好脸色干什么用,可以滋补养身吗?哼,小爷拿这株草直接去找墨王,献给他最是直接了当,何必让你拿小爷辛苦所得平白去邀功!”
“蓝筱悠,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凭体格本公子就是抢也能抢赢你!”沥诺目光轻视的瞧向他没几两肉的身子。
蓝筱悠脸颊不由绯红,两人身材有着明显差异,自己的干扁,又矮这家伙许多,真要动起手来,十之八九要吃亏。
“姓沥的,小爷不怕你,要抢尽管来抢,可你若敢动手,小爷立刻将这株草吞到肚子里去,来个鱼死网破,反正小爷既得不到,你也别想沾到好处!”
沥诺神情阴寒了,再无半丝笑容。“你以为献了草给墨王,就能治愈墨王妃的眼疾了?你这算盘少打了一颗,要治墨王妃的眼疾除了驼子草,还得有别的。”
“还得有什么别的?”蓝筱悠竖起了耳朵问。
“驼子草是药没错,但还需一味药引,你光拿这株草去邀功,还不至于让墨王夫妇对你感激涕零的。”
“你不会是要告诉小爷,小爷这受苦受难十多天拿到的玩意其实没用?”他愕然。
“并非没用,否则本公子又何必花时间寻它?只是相较这味药引,驼子草的取得容易多了。”
“驼子草已是罕见难寻,照你这么说,这味药引更难得到,这药引究竟是什么?”得知驼子草不够看,要讨好墨王夫妇没那么简单,他不甘的问。
“告诉你也无妨,横竖你也得不到,这药引便是出生纯阴之人的血。”
“纯阴之人的血……何谓纯阴之人?”他迷茫的问。
“阴时阴日阴月阴年出生之人,普天之下本公子只知一人是纯阴之人,而那人正是本人在下我,你与其拿这株草去找墨王夫妇邀功,不如乖乖交给本公子,待本公子治愈王妃,或许还能给你些好处,可若你执意要毁了这株草,那墨王多疼爱王妃天下皆知,他若知道你干了什么,这后果你得自理了。”
沥诺以为说出这番话后,这小子会青天霹雳,终于晓得自己打错算盘,认命地交出驼子草,哪里知道——
“天意啊,天意!就这么巧!”蓝筱悠竟是低呼。
“巧什么?”
“我娘告诉过我,我出生时的八字也正是阴时阴日阴月阴年,小爷的血恰恰巧就是王妃所需。”他兴奋不已。
“你也是纯阴之人?!那不就是……”这会儿换沥诺吃惊了。
蓝筱悠眼神闪亮,彷佛已经看到爹前程万里,娘穿金戴银,自己荣华富贵了,高兴得跳起来,径自哈哈大笑,并未注意到沥诺异样的表情。
“真是天助我也,小爷有了这株驼子草,自己的血又是珍贵的药引,到了墨王夫妇那里,我蓝家不是要鸡犬升天了吗?”他将手里的驼子草捏得更紧了。“沥公子,这下可真不好意思了,原来小爷药草药引都有了,你呢,还是靠边闪去吧!”
沥诺愣了愣之后,神色略有变化,竟是教人看不透了。“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他似笑非笑的道。
“小爷以为方才说得很清楚了,小爷没要你救,是你多事,小爷可不认为你是救命恩人!”蓝筱悠没心没肺的说。
“好,很好,蓝筱悠,你这是自掘坟墓了。”沥诺跨步朝他走近。
蓝筱悠怕到手的宝贝让人抢去,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能听见身后姓沥的喊着——
“今日这里有异象,危险,别跑!”
他拿着驼子草嗤笑,这异象不就是雷劈吗?雷固然危险,但姓沥的家伙比雷还雷人,傻瓜才留下等着他抢走宝贝。
跑出被雷击火烧的林子后,发现没了火光照耀,四周变回漆黑,蓝筱悠只能凭感觉跑,有洞就钻,有缝就挤,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跑了一阵后,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颠倒过来,不知坠进了何处……
一连在紫南山这鬼地方餐风露宿待了十多天,又经过昨夜没命的奔跑,蓝筱悠累死了,不愿睁开眼睛,想再睡一会儿,但怎么觉得身子湿湿冷冷的,耳边还不断听见水流声以及野兽的吼声,这是怎么回事?
不得已睁开沉重的眼皮,瞬间心惊胆跳起来,原来自己半边身子在河边沉浮,另半边浸在水里,眼看就要让水流冲走了,而这不打紧,最让自己魂飞魄散的是岸边有两头虎视眈眈的老虎,正不断张牙舞爪想将他吞下肚。
他紧张不已,身子稍动立刻往水里沉下去,吃了一大口水,赶紧抱住河边的大石子,仰着脖子让自己浮出水面,可那两头饥饿的老虎已龇牙咧嘴的围上来,他此刻处境极惨,下水淹死,上岸被老虎咬死,这下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老天决心要灭他了!
老虎越看他越心痒难耐,想饱食一顿,其中一头已扑了几次上来未果,他这是走了什么霉运,眼看自己如果不选择淹死就准备被老虎吞下肚,不禁悲摧地比较,被老虎咬死太过悲壮,淹死至少还有全尸,好吧,那就留全尸吧,至少爹娘还找得到尸首替他安葬。
心一横,闭上眼,让身子往水里沉。
可老虎哪肯放过到嘴的美食,跟着扑进水里往他后背咬,他命大没被咬到肩头,咬到了后领,另一头虎也下水了,张开利牙想一口吞下他的头颅,他撑大了双目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冷不防,耳边听见“嘶”一声,一股力道竟把他拉出水面。
他在半空像乌龟一样拚命划动手脚,姿势难看的挣扎了几下后飞上岸,心想岸上碎石多,这一摔不疼死才怪,心底正一阵哀号时,自己被人拽进怀里,后背紧贴着一个人,他回首去瞧是谁救了自己,这当场脸又是一阵绿油油。
“怎么又是你?!”他愕问。
沥诺满脸不耐。“不想见到本太子?那就再送你回河里或虎口如何?”
“呃……我不是这意思……”
蓝筱悠注意到姓沥的带着一票人,这群人衣饰打扮奇特,长发束于颈肩,不似晏金人将头发高束于顶,他们身上佩剑,河边老虎已冲上岸,这些人正在杀虎,不一会儿工夫,两头老虎软绵绵的倒下了。
“厉害啊……”方才还勇猛无比的老虎转眼间瘫了,蓝筱悠瞧得目瞪口呆。
“本太子的人,杀两头虎不算什么。”沥诺自负的说。
“那是虎不是猫,怎会不算什么—— 等等,你刚说什么,好大的胆子,敢称自己是太子?”晏金王朝的太子自己虽没见过,但众所皆知太子长相普通,并不出色,而沥诺这张脸孔彷佛美玉雕琢而成,根本不可能是太子,敢假称太子难道不怕被杀头?
“大胆的是你,敢说太子殿下是假!”沥诺的人杀完虎听见他的话,怒斥道。
“你们也唤他太子?他哪是什么太子,我打听过了,他充其量就是墨王的义弟—— ”
“你还敢继续放肆!殿下,请容卑职取下他的脑袋。”这说话请示沥诺的人叫拜敦。
“罢了,这人刚落水,脑子浸水了,本太子不同他计较,下回他若再无礼,你将他五马分尸便罢。”
五马分尸?!蓝筱悠瞪突了眼珠子,真正脑袋浸水的到底是谁啊?敢情这群人玩真的,真玩起太子与亲卫的游戏?“你们—— ”
“你若不想被丢回去喂虎就闭嘴,否则本太子也不想保你了。”沥诺低喝。这里可不只那两只死虎而已。
蓝筱悠傻眼,人生啊,真的有什么都好就是别有病,这脑袋有病,当真难治,自己不好与病人较真,就是可惜了这姓沥的这般风神俊朗的好样貌,原来是个重病患。
“行,闭嘴,我闭嘴。”好汉不吃眼前亏,为求活命,闭嘴就是。
“走了。”沥诺抱着他转身要走。
“去哪?”他赶紧问仔细。
“带你去宰了。”沥诺没好气的回道。
“啊!别杀我,放我下来!”蓝筱悠吃惊地大喊大叫起来,急着挣月兑他的双臂。
“别动,再动本太子现在就宰了你!”
他脸僵身硬,欲哭无泪,自己逃过虎口水淹,但落入这家伙手里,恐怕也没好多少,同样死路一条。
“姓沥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要驼子草,我给你便是,喏,我不跟你斗气了,你拿去医治墨王妃的眼睛吧!”他往自己怀里模,跌落昏厥前,自己将驼子草塞进衣襟,这会儿为保命,已经顾不得再与这家伙争什么了,还是乖乖交出东西为好。
所幸驼子草经过水泡后没烂,虽有些萎但还青绿着。
沥诺二话不说的收下驼子草,但依然抱着他没放下,且抱他的姿势很怪异,是由后头抱着,自己的背死死贴在沥诺的胸膛上。
“你还不放开我?”两个大男人抱成这样,这姿势委实难看,蓝筱悠恼怒的问。
“本太子有说拿了驼子草就放开你?”沥诺眼中浮出一丝笑意说。
“你、你无赖吗你?!”他没想到这家伙是个无耻的!
“大胆,敢骂殿下无赖,你找死!”拜敦再度变脸。
蓝筱悠马上想起“五马分尸”四个字,登时用力闭上嘴,手指顺道夹住嘴唇,表明不会再犯,这群人爱怎地就怎地,自己听话便是,只能之后再想办法逃了。
见他终于安静,沥诺抱着他上马,可蓝筱悠明显的感受到这家伙动作僵硬,十分嫌恶自己,就不懂,若这么讨厌他,何必与他共骑一马,把他丢给他的属下不就得了,可这家伙偏坚持让他贴着,也不想想这画面好看吗?恐怕在自己属下面前也没什么体统了吧?
就这么不满的哼唧着,这家伙已带着他奔驰下山了,待蓝筱悠回过神来,朝四周街道与景物望去,不禁有些茫茫然,眼前所见完全不是晏金风貌,街上行人的穿著也并非是自己熟悉的百姓装束,这里理当是紫南山下,自己之前经过时分明不是这个样子,这会儿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沥诺的马一路向前奔驰,带着他越过街道,不知骑了多久,来到一道护城河,进了城内,直奔巍峨的皇宫,而这皇宫的建筑形式绝不是晏金的皇宫,难不成,自己昏去不只一夜,而是至少一个月,才有可能被送离晏金,到不知何处的国家去?
进宫后,沥诺将他带到一处宏伟的宫殿前才放慢速度,不会吧,难道这家伙真是某国太子?
他抓抓头,头脑发胀了,也吓出一身冷汗。
不久马终于停住了,沥诺抱着他跃下马,虽说自己身高不及他,但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教人这样拎抱着实在够羞耻的了,但他还来不及尴尬,就已经被丢进一池水里了。
“你做什么?”蓝筱悠没料到会被丢进水里,仓皇间喝了几口水后,发现这水不深,自己一蹬就能站起身,水只到胸口而已,淹不死人的,这才镇定下来,但依然感到气愤,指着面前的家伙怒问。
“你太脏了,让你洗洗。”沥诺一脸嫌弃地说。
“洗洗?这里是浴池?!”他瞧瞧四周,果然是座由玉石打造得美轮美奂的浴池。
“哼,今天便宜你了,本太子专属玉清浴池就供你糟蹋一下。”
“玉清浴池……你专用的……”他瞧这浴池水气袅袅,忽地感受到一股暧昧的氛围,这伙带他来此莫非有断袖之癖……他赶紧抱紧自己浸泡得湿漉漉的身子。“我落入你手中再怎么不堪也还没到任你宰割的地步,你若有点羞耻心,就不该带我来此。”他惊恐痛陈。
沥诺冷冷瞥他,“蓝筱悠,你可掂量过自己几两重,就凭你那平板无肉的身材,即便本太子好男风,也不会看上你。”
蓝筱悠手指往自己身上捏了捏,还真没几两肉,就男人而言,的确毫无看头,但这家伙真十足晓得如何羞辱人!“既然如此,小爷就不辜负你的好意了,借你这池水洗洗身子,若方便还是快滚吧!”他咬牙切齿的说。
沥诺仍是那副轻蔑的神情,不过这回倒走得干脆,转身就离开了。
然而沥诺一走,一群姿容曼妙的宫娥却走了进来,先朝池水里洒下花瓣,接着捧衣端盆的要伺候他洗澡。
蓝筱悠大惊失色。“小爷沐浴不习惯旁人有人,妳们全下去吧!”他慌张的说。
“奴婢们奉命替您沐浴更衣,不得违命的,还请您配合。”宫娥们已经上前要月兑他的衣服了。
他吓得连忙打开门朝着刚走不远的沥诺大喊,“沥大公子,不,沥大太子,救命啊!快让这群女人滚!”
因为声音太过于惊慌失措,且嗓音响彻云霄,几乎整个东宫都能听见,沥诺脸皮微微抽动。“不知好歹!”
“是是是,我不知好歹,无福消受,拜托拜托了。”他双手合十道。
那惊恐的模样还真是装不了的,沥诺嘴角微微翘起,那深不可测的眼眸这回不隐藏,写着“故意”两字。“好吧,妳们全退下吧!”小玩了一下他,沥诺终于点头让宫娥们退下了。
蓝筱悠明知自己被戏弄了,但气也没用,那群宫娥消失后,他火速将门用力阖上,屏着息靠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发现完全没声响了才放下心。
他气愤的瘫坐地上,想这姓沥的真是整人,就别给他逃出去,找到机会自己不会放过他的,必会整回来。
正恨恨磨牙时,瞧见一座大铜镜照着自己,镜中的人头发散乱打结,满面尘泥,浑身脏兮兮,模样惨不忍睹,糟透了。
这才想起自从去了紫南山找驼子草后,至今没好好洗过澡,浑身酸臭不说,之前又浸水又差点被虎咬的,不只难看还狼狈,是该洗一洗了。
瞧了那一池洒了花瓣、花香扑鼻的水池,还真渴望洗香香后恢复玉树临风之貌。
反正已四下无人,何不就洗个舒适的澡,起身月兑衣服却模到后背一阵光溜,他脸色瞬间一变,想起受老虎攻击时,自己从水里被拉起,听到衣物撕裂声,八成是老虎咬住他的后领,撕下一大片衣服,外衣被撕开就露出自己缠胸的白绫……
猛地再想到一路上沥诺坚持让自己的背贴着他,莫不是看见了这个,替自己遮掩……完了,这家伙晓得自己是……
女子!
蓝筱悠煞白了脸孔。
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居然一夕崩塌!
她神情紧张,澡也不洗了,随意拿了件宫娥留下的袍子裹上,夺门而出,此地不宜久留,说逃就逃!
但她门一开愕然发现那群宫娥竟没走,而且彷佛知道她会跑,故意安静地守在外头,见她开门马上一拥而上。
“太子殿下说您不爱干净,定不想沐浴,一会儿就会衣衫不整的跑出来,果然教殿下说中了,来来来,还是让奴婢等好生伺候您洗漱吧,姊妹们,抓牢她了。”
蓝筱悠在错愕下被拖回浴池,门再度被阖上,这回不管她怎么鸡猫子鬼叫,仍教人剥个精光,从头到脚的被彻底洗刷过一回。
一个时辰后,她被塞进女装里,两眼失神的坐在不知哪个宫哪个殿哪张床上,思绪陷在方才被蹂躏的惨况里,迟迟回不了神。
“姑娘,您可真是个美人啊,女扮男装太可惜了,若是做回女儿身,保证除了皇后娘娘外,会是咱们沥渊王朝后宫最美的女子了。”一名正在替她将湿发擦干的圆脸宫娥称赞道。
最美女子?!她猛烈一个激灵。“放屁,小爷要当男人不做女人,妳少给我—— 等等,沥渊王朝?有这个国家吗?我怎么没听过?”她拉回神智后,本想拍案大骂,表明她“男人”的立场,忽然意识到当今天下似乎没有沥渊这个国家。
自己好歹是县令之子,自幼也是被逼着读了不少天下地理以及诸国国情民风的书籍,知晓晏金周遭有五国,可五国中并没有宫娥说的这个沥渊王朝。
宫娥们露出吃惊诧异的表情,“身为沥渊子民,姑娘竟不知咱们沥渊王朝?”
“谁说小爷……谁说我是沥渊子民,我朝陛下是晏金皇帝,与妳说的沥渊何干?”她本想摆出爷们的嚣张劲,可想起自己穿着女装,有种不男不女、不伦不类之感,便作罢了。
“晏金?这是哪里?咱们怎么都没听过?”
“孤陋寡闻,晏金可是天底下民生最富裕的国家,更是五湖四海中最大的王朝,你们沥渊算哪根葱哪根蒜,我才连听都没听过。”
“姑娘到底在说什么,自从十年前咱们皇上推翻大业暴君,建立沥渊王朝后,这五湖四海的小国就全臣服在皇上脚下,放眼这天下,就数咱们沥渊最是强大,您说咱们是葱蒜未免太污辱人,这话若教人听见禀报太子殿下去,殿下会抽您鞭子的。”
蓝筱悠越听越不对劲,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宫娥提到大业王朝,她记得史书记载,舒裕篡位取得天下,但因施行暴政,在位仅几年即被推翻,而推翻者是谁,史书记载含糊,语焉不详,且所建立的新国家也国祚不长……
难不成,这个国家即是沥渊王朝?
啊,这也不对,这可是两百年前的事,自己身在晏金王朝,如何来到两百年后?
还有那沥诺,分明是自己在常州平县的邻居,两人之前还在紫南山上争夺过驼子草,沥诺是墨王夫妇的义弟,还听说是常州岳太守的亲戚,怎么可能是沥渊王朝的太子?
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
她全身发凉,双掌沁汗,完了完了,自己八成疯了,完了完了,自己铁定有病,完了完了,自己真真作死了!
“哎呀,菱菱,听说姑娘是太子殿下由洛洛山带回来的,她可能是长期待在深山里抓兔子,不晓得外头的事,所以才不知咱们沥渊王朝。”另一名宫娥听似替她说话,其实是嘲笑她孤陋寡闻。
这要在平时,她爷气十足,哪容人轻蔑,必是要翻脸的,可这时哪有心思管是不是教人讥笑了。
她思绪如万马奔腾,此刻该做的事就是找到沥诺问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
她倏然起身,肃着脸问那被唤作菱菱的宫娥,“妳们太子殿下在何处?我要见他。”
“殿下这时间该在风华殿与太子妃就寝……啊,姑娘,您不知风华殿在何处,不可在东宫乱闯啊!”
菱菱见她竟然心急火燎般的冲出去,一群宫娥立刻紧张的追上去了。
“姑娘,这里是东宫,没有太子殿下召见,不能擅自去见殿下的,惹怒殿下是会被杀头的!”菱菱追上后提醒道。
“我又不是沥渊的子民,那沥诺是妳们的太子,不是我的,他凭什么砍我的头?姓沥的,你给我出来,是你带我来的,就要把我带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鬼地方!”找不到风华殿,蓝筱悠索性放声大喊,看能不能将人喊出来。
一群人劝不住她,无命令也无法领她去风华殿,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她胡闹,这位姑娘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宫的,没得殿下命令,谁也不敢动她。
蓝筱悠也看出这群人不敢伤她,便更加明目张胆的横冲直撞的找人,可找了半个时辰,腿也跑酸了,正以为没办法了,没想到老天有眼,居然教她看见一块匾额挂在一处殿门口,上面写着“风华殿”三个字。
她二话不说,直闯进去,可说也奇怪,居然没有人守卫,让她毫无阻碍的一路由前殿冲到后殿,她内心忍不住嗤了一声,什么东宫,护卫这般松散,还不如我常州平县的县令官邸,若沥渊王朝都是由这般懒散货护国,就不奇怪为何国祚会短了。
再往前去就该是寝殿了,她犹豫了一下,毕竟来到人家的地盘,是不是该客气点,万一真得罪了那姓沥的,会不会自找苦头吃?
本来想缩脚的,但又一想,自己由两百年后莫名其妙来到两百年前的沥渊王朝,先前早将沥诺得罪个透,若回不去,横竖日子也无法过的,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了,就要他给个交代。
脚一踢,她踢开寝门,道:“沥公子,蓝筱悠求见!”喊完,抬眼朝已被踢得大开的门内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男女躺在床上,风华标致的女子半果着趴在男子身上,那画面旖旎养眼得很,只不过女子在发现有人闯入后,媚态一散,神色骤变,露出错愕的表情。
“妳是何人,竟敢闯入?”床上的女子回神后拉紧半敞的衣襟,气愤恼怒的斥问。
床上女子想必就是沥诺的太子妃,风华殿的主人。打断人家夫妻办事,是自己不对,她也是懂得抱歉害臊的人。“对不住了,事情紧急,稍有些打断,还请见谅,敢问能否商借您的夫君一刻钟,待我问上几个问题就立马将人交回,让两位继续行夫妻之礼。”她尽可能客气的说话。
太子妃周婕婵勃然大怒。“哪里冒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人,还不进来将这女人给本宫拿下,带出去重责五十大板!”喊完,但半天见没人出现拿人,周婕婵不禁愣了愣,守在风华殿的宫人少说数十个,此刻怎唤不来半个人?
忽然发觉身边的男人不仅未跟她一样动怒,一双平日让人捉模不定的眼,竟紧盯着进来的女子,眼底有着她从不曾见过的惊艳……她蓦然心惊且怒火中烧起来。
蓝筱悠同样也注意到沥诺那奇怪的目光,脸蛋悄然热起来,晓得他为什么这么看她,自己可说这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女装示人,她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裙,撇了撇嘴,别过脸去不去留意他的眼神有多令人尴尬。
“殿下离宫多日,听说回来时由洛洛山带回一名女子,莫非就是此人?”
周婕婵能坐上这太子妃子之位,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同时也有几分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唤不到人进来拿人,今日太子被迫来到这风华殿,心有不甘,是故意放人进来破坏的!
而她本以为他带回的只是个荒山野岭里的粗俗姑娘,自己根本没放在眼底,没想到这深山村姑不仅容貌出色,还敢如野猴般撒野到她这里来!
“就是她,这人姓蓝,名筱悠,会暂时待在东宫一段时间,不过她没什么规矩,还盼太子妃多包容。”沥诺说。
“妾身明白了,既是殿下的客人,妾身会照拂的,可这会儿妾身衣衫不整,不便见人,能否让她先出去?”周婕婵忍怒的说,他方才的话已摆明护她,自己若坚持再叫人进来拿人,便是与他闹上了,今日这日子自己怎么也不能与他动气,只能勉强笑着道。
沥诺这才瞧向蓝筱悠,开口道:“蓝筱悠,谁许妳闯入的,还不滚出去!”
“要撵我可以,拜托撵远点,将我撵回晏金去!”蓝筱悠瞪着他说。不是她厚脸皮不走,而是事情没搞清楚不能走!
他瞇起俊眸,“滚!”
她急了。“别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你若想好好与女人滚床,就快快告诉我怎么回事,让我能顺利回家!”说到后头她已是急到用吼的了。
“放肆!”周婕蝉吃惊她竟敢对太子无礼,正要继续斥她几句,沥诺已不紧不慢道——
“蓝筱悠,妳果真是沉不住气的性子,就等不到明天早上再来找本太子问吗?”
周婕婵听他这口气不惊不怒,没半点火气,当场拧起了柳眉。
“打断你夫妻恩爱是我不识相,但你若是我现在的处境,你能耐得住吗?我这会儿是五雷轰顶、青天霹雳啊!算我求你了,快给我个答案,不然你再怎么欲火焚身,今夜我也赖着不会走的!”她向来不要脸,耍赖就是她的长处。
他翻起了白眼,然而这个动作更教周婕婵惊愕,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正经八百,喜也淡漠,怒也淡漠,表情通常只有一个,就是面无表情,可今天居然让她见到不属于太子身分该有的表情!
“好吧,若再让妳闹下去,那可不得安宁了,妳随本太子回东华殿说清楚吧!”他起身要走。
周婕婵心惊,连忙拉住人。“殿下,自三个月前大婚后,您便远行,这才回来而已,今夜算是咱们的初夜,您、您怎能就这么离去?”
他闻言回头看她,脸上挂着不怎么诚恳的歉意。“妳也瞧见了,这女人无法无天,刁蛮得很,本太子若不先教教她规矩,如何能顺利与妳圆房。放心吧,待本太子处置完她便回妳这儿了。”
她担心他一旦踏出风华殿,今夜便不会再回来,更意外一个山野姑娘能轻易就带走他,而这哪里能够?
“太子若真有话对这女子说,不妨在妾身这里说,何必离开?”她留下他,也想借机得知这村姑急着要问的是什么事?
“太子妃当是连让本太子离开一会儿都不肯?”他脸色有些沉了,像是不太高兴。
“不是……妾身只是……舍不得再与您分开……”见他不悦,周婕婵马上心慌的解释。
他神色稍缓。“太子妃莫急,本太子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的,妳在这里等便是。”说着人已下床,披上外袍要走了。
她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腿,说什么也不甘心让他就这么离去,美丽的脸上已梨花带雨。“殿下,妾身已等了您三个月,您忍心让妾身再等下去吗?呜呜……”
他脸色青了青,腿抽了几次抽不出来,让她抱得死紧。
一旁的蓝筱悠摇头,这家伙也够狠的,刚成亲就走人,哪个新娘子可以忍受丈夫新婚就失踪的,而且一走三个月,难怪人家见他回来,立马巴着不肯放。
不过这事也情有可原,他失踪的这三个月正是待在晏金找驼子草医治墨王妃,办的也是正事。
但她也不笨,由他对这女人的态度看出了点端倪,自己之所以能毫无阻拦的进到寝殿,分明是这家伙故意放行,理由八成是不想与这女人滚床,想藉她之力逃出生天。这家伙与她有仇,她委实不想帮他摆月兑这女人,可偏偏自己此刻只能供他利用,谁教唯有他才晓得她为何出现在此。
只得心横了横,拿起桌上的水壶用力往地上掼下。“太子殿下走不走,不走我死给你看!”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老婆只是哭闹,自己直接上吊了,瞧谁狠!
周婕婵傻眼,这女人当着她的面敢说这种找死的话?!“放肆,本宫是开国功臣靖王之女,而妳竟敢狂妄无知至风华殿闹事,妳想死本宫能成全!”
原来是功臣之后,这蓝筱悠就不难理解姓沥的为何明明不想与这女人待在一处,却还是得耐着性子应付。
可这女人吓唬不了自己的,自己出自官宦之家,爹那奸险的性格自己观摩了不少,最懂仗势而为的道理,试问在这东宫里,有谁大过太子,既然是沥诺让她进来闹的,那便会想办法保住她,自己怕什么?
“太子妃想成全我,让我早死早超生,那也得问问太子舍得我死吗?毕竟……太子在洛洛山时,可是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令我心动难忘,这才肯随他下山的,如今下了山来到宫里,太子妃却要问罪于我,殿下肯吗?”说完,她朝沥诺飞去一个妩媚的眼波,还胆大包天的伸手模上他的脸颊,食指挑逗的停留在他的薄唇上。
沥诺只瞧着她的动作,眼底是一潭暗潮涌动的深水。
“妳可真敢!”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她一双桃花眼上挑,眸光流转。“怎么,怪我轻薄?那你便留下与她温存,我愿意等到明天早上再来如何?”她有恃无恐地说,是谁比较巴不得离开这里啊?
他眼中闪过一抹幽冷。“蓝筱悠,妳可得对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才行。”
她闻言轻颤了一下,这人就是有个毛病,说话总能让人发毛,灭人气焰。“我好心帮你,你看不出来吗?这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趁机带我走。”
两人间火光四射,偏偏周婕婵只看到两人交头接耳、情话绵绵的样子,醋得都快吐血了。
“今日是本太子与太子妃的初夜,妳本不该来闹的,念在妳是打翻醋桶子的分上,本太子就不与妳计较了,而太子妃也是明理大度之人,不会因此为难妳的,太子妃说是不?”他隐下波澜,面上平静的问向周婕婵,但根本不等她回答,又道:“太子妃先好生休息,本太子稍后便归。”话毕牵过蓝筱悠的手便走出风华殿。
周婕婵怒不可遏,却又拦不了人,只得在他身后怒道:“殿下别忘了那东西还在妾身手中,天亮前您定要回来!”
沥诺身子一僵,脸上带上一层薄寒,稍顿一下后才再拉着蓝筱悠消失在风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