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细棉,两匹绸缎,两坛酒,一大条猪肉,外加一布袋粳米,一袋子细面,林林总总放在一起很是社观,这般摆在任家的草棚里,很是有些格格不入,明明都是些平常的吃用之物,偏偏被这座简陋得连周家马房都不如的草棚对比之下,好似矜贵了很多。
周福不动声色的把任家里里外外打量一遍,很庆幸今日釆买谢礼时灵机一动选了实用之物,若是买了香扇或者首饰之类,怕是这一家子也要送进当铺吧。
任瑶瑶站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很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帮个小忙,人家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过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啊。
不,对于家徒四壁的任家来说,这根本不是厚礼,而是送了一份“家底”啊。
“周管家,这礼实在太重了,我不过是赶巧帮了一把,实在当不得这些东西!”人家刚来时正式自我介绍过了,说是姓周名福,她当然也顺势改了口。
周福仔细打量任瑶瑶神色里并没有什么贪婪和虚假,很有几分真心推辞之意,心里因为出借外墙的郁气倒是淡了很多。
这样的姑娘实在是个不错的,就算借了外墙,也不会给周家带来什么麻烦吧……
“姑娘客气了,上午实在是多亏姑娘指点,我们少爷才能那么快醒来。这些谢礼是我们少爷亲自吩咐的,姑娘若是不收,我回去也没办法同少爷交代。”
“说句实话,姑娘家里怕是也正缺这些东西用啊,还有,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说不定还要姑娘照拂呢。”
“邻居,照拂?”任瑶瑶聪慧,立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道……”
周福见她眼睛瞪得圆熘熘,一半犹疑一半惊喜,很是灵动,于是笑道:“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我们少爷听说此事,让我给姑娘带句话,说是外墙可用。”
“真的?!”任瑶瑶喜得差点儿蹦起来,原本以为这些布匹粮食之类就是谢礼了,没想到真正的谢礼是捎来的这句话,反倒那些东西才是搭头儿。
“太好了!周管家,请你一定代我谢谢你们少爷,这真是……太好了!”任瑶瑶喜得语无伦次。
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那处好位置,烤饼摊子的生意就成了一大半了。
“好,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姑娘的谢意带到。”
周福拱拱手告辞,但是出了门后又迟疑的转身,“任姑娘,嗯,我们少爷……”
任瑶瑶眼见他为难,心领神会的立时保证,“周管家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以后借了贵府的外墙,还望管家多多关照呢。”
周福忍不住点头,心里赞一句聪明。
青布小马车一如来的时候一般,碾压着西斜的日光拐上大路,很快走远了。
刘氏同任大山得了消息跑回来,正好看到马车远去的影子,于是扯了闺女就问道:“瑶瑶,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上午进城惹了什么祸?”
任瑶瑶喜得脸色发红,也不同爹娘解释,直接拉了他们进草棚。
一见到草棚里的东西后,两夫妻欢喜得直接傻掉了,刘氏甚至狠狠揉了揉眼睛,“这哪里来的粮食棉布?”
任瑶瑶想起先前答应周福,不好多说,含糊应道:“我上午本来去求周家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凑巧帮了周管家一个小忙,这些谢礼就是周家送来的。”
“你到底帮了什么忙,人家要送这么厚的礼?”刘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满脸狐疑。
任瑶瑶赶紧抱了娘亲的胳膊,岔开了话头儿,“娘,周家答应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呢,明日咱们就开张吧,正好又多了一袋子细面,可以烤很多饼。”
“真的?太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任大山难得开了口,欢喜道:“那处确实是个好地方呢,一定错不了。”
任瑶瑶跑去外屋搬了空坛子,张罗道:“娘,先把东西藏起来,小心一会儿老宅那边听到了消息。”
她话说了一半,但刘氏和任大山都听得明白,若是陈氏瞧见这么多东西,怕是不搬回自家就要闹得天塌下来,还是赶紧藏起来才是正经。
“哎呀,那坛子能装多少!”
刘氏急了,上手夺了坛子扔到炕上,然后把米袋子和面袋子一股脑扔给任大山扛了,又扯了一块旧布缠了四匹布夹在胳膊下,“走,先送去你七嫂家!”
任大山嘴皮子动了动,最后还是偷偷叹气随着妻子绕小路奔去了老七家。
任瑶瑶也没闲着,两坛子酒好办,直接挖坑埋草棚后。
倒是那条肉不好处置,她倒也机灵,直接把肉栓了麻绳漫进水缸,这般既不怕腐坏,也够隐蔽。
任家落脚的小草棚虽然在村口,晚上也就罢了,白日里亮堂堂的,庄稼也不过三寸高,怎么能挡了人眼?
周家马车上门,往草棚里搬东西,自然远远的就被村人看了个清楚。
有那“热心人”免不了就要“顺路”走过任家老宅去说道几句。
陈氏正坐在门口摘菜,不时捶打两下后腰,偷偷咒骂两句,儿子孙子舍不得骂,当然倒霉的就是儿媳了,当然,又以分家出去的二儿子一家最得她的“厚待”。
“该死的贱人,撺掇着一家子跑出去野,饿不死你们一群畜生,等你们回来,看我不收拾死你们!”
正这般嘟囔着的时候,热心人就一阵风跑了过来。
“婶子、婶子,你可听说了吗?老二一家不知道在哪里搭上了贵人,有人上门送了满满一车好东西呢!”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陈氏闻言一跳三尺高,菜管都打翻了也没理会。热心人不等再说两句,就被随后赶来的同好妇人抢了话头儿,“对啊,我也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有两盘子,怕是有几百两呢!”
“什么,还有银子?!”
陈氏拔高了声音,一把抓住了那后来的妇人,“到底那家子畜生搭上什么贵人了?”
先前的热心人不甘心被抢了风头,赶紧叹道:“还有东西是偷偷送进草棚里的,别说银子,怕是还有金子吧!”
陈氏哪里还听得下去,眼睛都红了。
在她心里,任大山是她生下的孩子,又养他长大,他们一家就都该一辈子听她安排,分家算什么,不过是她一时看不顺眼撵了出去图个清静,什么时候想要他们回来,骂一顿就同赶牛马一样赶回来了。
如今,有人送了金银来,那就是送给她的,怎么能放在草棚吃灰!说不得就要被刘氏藏起来,撺掇了一家子不听她使唤呢!
“该死的小贱人,我得赶紧去一趟!”说着话,她就脚底生风一般往村头跑去。
听见动静从厢房里出来的冯氏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骂这老太婆怕是又找了什么借口躲懒,难道还指望她做晚饭不成?
但心里这般骂着,她脸上却是笑得和气至极,招呼两个打算去看热闹的妇人,“大嫂子、三姑,你们这还设吃饭呢,进屋坐啊。”
两个妇人可不怕事情闹大,赶紧凑过来把那些连猜带蒙的夸张之言又说了一遍,末了眼带打探之意的问道:“老大媳妇,你可知道老二一家搭上了什么贵人啊?”
冯氏听到那真金白银四个字,虽然有些不信,但想起月兑出手掌心跑去逍遥的老二一家,还是不愿他们得了好,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老二一家一直恨我们得了娘亲的疼爱呢,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到我们跟前说啊。”
她眼睛转了转,心里恶毒又添了三分,“不过啊,既然来人同瑶瑶那丫头说话,老二两口子又不在家,怕是……瑶瑶识得的贵人吧?”
“哎呀,可不是嘛。”其中一个妇人恍然大悟,把大腿拍得响亮,“这几日,瑶瑶那丫头可是没少进城,难道是她在城里……”
她话说到一半,好在还记得不好坏人家姑娘的名节,讪讪笑道:“怕是误会吧,哈哈,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也是,先回去了。”
另一个妇人也是应声,两人头碰着头,嘀嘀咕咕,很快就走得没了人影。
冯氏撇嘴冷笑,这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可比刀子还厉害,有她们去碎嘴,老二家那个死丫头怕是要被脏水淹死了。
不过,难道老二一家真收了什么好东西?
这倒也不怕,有陈氏活着一日,他们一家就翻不了身,说不得好东西一会儿就进了自家门,过不久再把那一家子收拾回来继续当牛做马。
她扫了一眼打翻的菜筐,嫌恶的皱了眉头,土埋半截的老太婆干活就是没有老二一家利索,平日还要她好话哄着,倒是累人。
不说冯氏打着如意算盘,只说任瑶瑶刚藏好了东西,就见陈氏杀了过来,真是很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她也见过偏心的老人,但是捧了一个做宝贝疙瘩,踩了一个当土疙瘩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都说偏心儿女不得济,这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笃定将来要享大儿子的福,死命作践小儿子一家呢?
可惜,陈氏也不给她多分析一会儿的时间,一上来噼头盖脸的就骂道:“死丫头,你爹娘呢?刚才谁送东西来了,还不拿出来给我看!”
任瑶瑶极力忍着才没有一口口水吐在她脸上,真是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种连脸皮都不要的。
说起来,原主就是死在这老太婆的手里,小小年纪就当牛做马,累得骨瘦如柴不说,就因为舍不得一点钱,活活高烧烧死了,虽然便宜了她这个外来客,但每每想起来她也很替原主恼怒生气。
如今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分家出来,正是要奔向吃饱穿暖的康庄大道,这老太婆却又跳出来恶心人,那就别怪她“以毒攻毒”了。
“女乃女乃,你的脸皮可是比城墙还厚啊,欺负我们一家子多少年,如今都分家了,你还跑来干什么?我们家得了东西怎么了,跟你有一点关系吗?你算老几啊,赶紧滚!你再敢欺负我爹娘,小心死后没人烧纸,让阎王爷把你扔去十八层地狱,割舌剜肉……”
陈氏傻呆呆盯着这个长孙女,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还是平日那个连话都不敢说,只知道干活的丫头吗?明明脸上挂满委屈,眼泪好似都在眼睛里含着,偏偏嘴里说出的话就是这么恶毒……
“死丫头,你说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陈氏怎么可能受这个气,跳起来就要动手教训孙女。
任瑶瑶当然不会老实挨打,身子一闪就躲了过去,嘴里更是机关枪一般骂个不停。
“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偏心都偏到肋骨上去了,看你死的那日,你大儿子一家是不是会给你发丧,说不定一张席子卷了仍去喂野狗呢。我爹娘对你那么孝顺,你居然不拿他们当人看,你也不怕遭报应!”
“啊,气死我了,死丫头,我要打死你!”
陈氏发疯似的上窜下跳,随手模了根棍子就要打下去。
任摇摇眼睛瞄到远处奔回来的爹娘,还有几个路过的村人,冷不防高声哭喊道:“女乃女乃,饶命啊!呜呜,我们家里直没有银子,女乃女乃不要卖我去青楼,呜呜!”
陈氏听得有些发懵,愣了一下神,还要再打的时候,刘氏已经是发疯一样扑了过来。
她可是听得清楚,闺女先前差点病死,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正卯足了力气要赚钱孝顺她,这老太婆居然又打起主意要把闺女卖了!
“老贱人,我跟你拼了,你不让我们一家子活命,我就拉你一起死。”
刘氏动手扯住陈氏手里的棍子,往怀里一带,陈氏就跌了个狗啃屎!
任瑶瑶听娘亲骂得难听,毕竟怕她被村里人诟病,赶紧扑了过去,一边偷偷掐了娘亲的胳膊一边哭道:“呜呜,娘,我害怕!女乃女乃来要银子,说什么二百两,我说没有,她就要把我卖去城里青楼,娘,呜呜,我害怕!”
刘氏红着眼睛,本要拼命,突然收到闺女的信号意会过来,倒也干脆,直接抱着闺女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闺女啊,是娘对不起你啊,娘就不该生你出来啊,自小就让人家当畜生一样打骂,吃不饱穿不暖,差点病死也没有钱抓药,好不容易分家出来,还要让人家把你卖去青楼换银子!娘难受啊,娘也不活了,这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走,娘带你去县衙门口吊死!谁也别活了。”
“娘,咱们死了,月月和辉哥儿怎么办?娘,我不怕了,不怕,我去青楼,卖了银子给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就不打娘了。”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说得让渐渐围过来的村民都跟着心酸。
特别是辉哥儿和任月月不知道在哪里玩耍,听到动静回来,虽然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但见到女乃女乃这个坏人就在一旁,想起自小被打骂到大,两个孩子也是吓得放声大哭。
任大山死死握住了拳头,眼见妻儿如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给老娘磕头,“娘啊,我求您,我求您……”
他也不知道求什么,末了忍耐不住,也是放声大哭。
任家五口哭了两对半,实在是太过凄惨了!有年岁大的长辈就忍不住皱眉劝着陈氏,“他四婶子,老二一家已经分出来了,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也不该要把瑶瑶卖去那脏地方啊。”
“对啊,瑶瑶进了那脏地方,以后谁还敢来聘咱们任家村的闺女?!”
这话不知道谁说的,立刻得到了所有家里有闺女的村民共鸣,就是家里有儿子的,听刘氏说起要带闺女吊死在县衙门口也是着急。
“二嫂子也别说傻话,真的带着瑶瑶吊死了,以后月月和辉哥儿可怎么办?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咱们任家村都是不讲理的人家呢,这名声可不好听啊!”
众人七嘴八舌,先前还劝陈氏几句,后来可就都聚在刘氏母女面前了,毕竟同情弱者是本能,更何况还关系到村子的名声。
陈氏趴在地上,惊愕的张了嘴巴,很是不明白,她不过是上门要东西,怎么就成了要卖孙女进青楼,而且还坏了整个村子的名声?
“放屁!我根本就没有……”
“女乃女乃,呜呜,您别骂我娘,我去青楼,卖了银子给女乃女乃,求女乃女乃别再打骂我娘!”
陈氏想要辩解,可惜任瑶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刘氏也是打蛇随棍上,哭着说道——
“娘啊,瑶瑶进城救了个中暑的老夫人,人家好心送了些米面,真没有银子啊。我求您放我们一家活命吧!老二也是您亲生的孩儿啊,瑶瑶是您孙女啊!您要卖就把我卖去青楼吧,别作践我苦命的闺女啊。”
慈母心,声声泪。
众人听了都是咬牙,特别是当娘的妇人,有的实在忍耐不住就跑去寻了几个族老过来。
二爷爷得了任家的水田,占了大便宜,自然是不好不说话,于是指着陈氏不客气的训了几句。
“当日分家就说好各自过日子,你又跑来闹什么?眼见老大再过些日子就要考举人,传出去家宅不宁、欺压兄弟的名头,断了功名路,到时候有你后侮的!”
“就是,咱们任家村远近都说是个好地方,你可闹得人人都看热闹,各家都埋怨你!”
其余几个族老也是不痛不痒的附和几句,若是平日他们也会顾忌几分任大义的颜面,可惜,先前分家时他们也算拉偏架,给任大义帮了手,只是后来任大义夫妻连块点心都没送到家里,好似他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这就有些恼人了。
今日趁着这机会,倒是敲打了陈氏几句,别以为家里比别人家多了几亩地,儿子考了秀才就尾巴翘上天了,离开宗族就是当官的都要被御史参一本,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小的秀才。
陈氏平日因为儿子是秀才,在村里一向被捧着,如今居然灰头土脸,听了多少句嘲讽呵斥,她有心回骂几句,又不敢当真犯了众怒,但这口气憋下去也是千难万难,最后干脆一翻白眼躺倒在地。
众人都道陈氏是脸上过不去,装晕了事,谁也没赶着抢救。
这个去扶任大山一家,那个也是劝个不停,最后到底还是两个后生得了二爷爷的吩咐,背着陈氏送回了老宅。
任大义夫妻吓了一跳,拉着后生问了几句,任大义恨不得作梦都想中举做官,一听老娘把二弟一家惹得要集体去县衙门前吊死,气得跳脚,差点把老娘当成升官的拦路石一脚踢走,哪里还管老娘死活,打发了两个后生就躲回书房,眼不见为净了。
留下冯氏听到老二一家不过是得了些米面,根本没有什么金银,便也兴趣缺缺,头疼晚上还要她动手做饭,自然也没理会婆母了。
倒是陈氏好不容易醒来,一见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差点气得又晕过去。
她有心再去老二家里闹,到底还是顾忌村里人及族老的话,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报仇,特别是那个死丫头,不踩死她,难解她今日受的羞辱!
“啊嚏!”
任瑶瑶狠狠打了个喷嚏,也不在意,欢欢喜喜拎着木矿子按着铁锅里的肥肉片。
周管家送来的猪肉肥多瘦少,放在前世她可是最嫌弃,如今却成了好东西。
肥肉在烧热的铁锅里煎炸,炸出的油装进罐子凝固,就是雪白色的荤油,炖菜炒菜的时候放一勺,足够慰藉全家寡淡的肚肠。
就是被炸出了绝大部分油脂的肉条也是无上的美味,和上碎菜蒸包子或者包饺子,都能香掉牙。
但是这会儿一家人刚刚同陈氏掐了一架,哪里有心思蒸包子饺子,于是任瑶瑶就切了半颗白菜,配着半盆马铃薯条,下了两勺子肉条,炖了满满一大锅菜。
早晨没送出去的烤饼,放在锅里熏得绵软,一只手里抓饼,一手拿菜喝汤。
肚子里有了热气,心自然也就静下来了。
刘氏瞧瞧两个吃喝欢快的小儿女,再看看一脸满足的大闺女,夹了一筷子白菜入口,到底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
任瑶瑶怎么会不知道老娘要说什么,但她却真是不打算解释。原主如何行事,她管不到,不过既然如今是她在活,就断然没有受人家欺负的道理。
更何况,她也不是光明正大地骂祖母,外人看到的可都是她如何委屈也不敢反抗啊。一想起陈氏瞪着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就更是胃口大开。
“爹,娘,明日咱们就进城去张罗把摊子支起来吧。”
“好。”
刘氏想着躲开老宅众人,任大山则是当真以为老娘要卖了闺女,两人都是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也欢喜的叫嗔起来,“喔,太好了,进城了、进城了!”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自小到大还不曾去过十几里外的县城……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日头没有夏日的炎烈,也没有冬日的清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所有关节都欣欣然舒展开来。
周家侧墙外,一缕炊烟,两张方桌,八张条凳,一家五口,小小的烤饼摊子就那么悄无声息又万众瞩目的开张了。
之所以说悄无声息,不过是小小摊子,没有酒楼那般放炮舞狮,昭告全城,但又说万众瞩目可绝对不是前后矛盾,实在是盯着周家外墙的人太多了,如今居然被这么一家子占据,“眼红”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一众摊贩的心情了。
特别是卖包子的汉子,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黄牙。
他到底耐不住脾气,狠下心拣了两个露馅儿的包子做伴手礼走了过去。
“哎呀,大兄弟前几日还说要往南城去,没想到还是落在这里同我们当了邻居啊。”
任大山口拙,想应和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刘氏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人,更不知道怎么招呼。
倒是任瑶瑶看着青砖垒起的烤炉里火候差不多了,笑嘻嘻应道:“大叔最近生意好不好?我爹这几日回去就说咱们市集这里的乡亲都是热情又心善,特别是大叔,所以城南再好也不去,就要到这里来跟大伙儿作伴呢。”
卖包子的汉子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回身瞧瞧自家摊子前流口水的闺女儿子,很是后悔自家婆娘怎么就没生个巧嘴闺女出来。
“好好好,以后都是邻居,互相照应。”
任瑶瑶也跟着装糊涂,接过那两个包子分给任月月和辉哥儿,转手又开了烤炉的铁门,抽出里面方方正正的铁抽屉。
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烤饼,如同士兵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几个表皮还翻翘着,调皮的吐着油泡儿,真是惹人垂涎至极……
“大叔,这是我家的花生酱烤饼,您也拿两个回去尝个新鲜啊!”
“哎呀,这怎么好呢,这饼可比包子贵多了吧!”
卖包子的汉子嘴上这么说,手下可不含糊,一把接过去塞到怀里,烫得他直咧嘴也不愿再拿出来。
“大叔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家初来乍到,分些饼给大家尝尝也是礼数呢。以后有事,乡亲们多照料就感激不尽了。”
任瑶瑶说着话儿就把烤饼都拣了出来,示意娘亲送去给别的摊贩尝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都是卖吃食,但总归不同,任家又如此会做人,方才还远远观望的摊贩们接了热呼呼的饼子,脸上也都带了笑。
刘氏偶尔也说笑几句,倒也热闹起来,任家便顺理成章的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任瑶瑶瞧见娘亲已经笑着同卖馄饨的老大娘聊起哪家杂货铺的粮油便宜实惠,就安心的继续烤第二炉饼子。
原本按照任大山的打算,烤炉是要安在村子草棚里,不过她却坚持挪过来。
花生酱烤饼,虽然凉了也味道不错,但总不如刚出锅时候那般外酥内软,喷香诱人,每每开炉时飘散出去的香气就是最好的“吆喝”,无声胜有声啊。
这不,已经有好几个路人拐过来询问价格了。
她在这里美滋滋的想着生意肯定兴隆,却不知道墙里还有另一个人肚里也是馋虫造反了。
隋风舟一手拿着书,正躺在桃花树之间,四月的日头晒得他昏昏欲睡,暮春的暖风调皮的摆弄着他的青色衣襟,飘飘然宛如谪仙误入凡间。
小书僮是周福刚刚买进府不过三个月,跟在主子身前伺候没几日,眼见主子风姿过人,又整日手不离书,很是崇敬。
主子晒了太阳享受春光,他就乖巧的拿了松果烧水煮茶,可惜,茶香没飘起来,反倒被墙外的饼香抢了风头。
小书僮懊恼,皱眉瞪眼睛想要抱怨几句,结果就听到主子肚子好似“咕咕”响了几声。
他惊得张了小嘴巴,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隋风舟抬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册,神色里难得带了几分窘迫,淡淡吩咐小书僮,“去寻管家买些墙外的饼回来。”
小书僮赶紧应了,带了满肚子的疑惑跑去寻了正指挥仆役疏通水渠的管家。
周福听了主子吩咐,很是感慨的赞了一句,“咱们家少爷就是仁义,任家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不但送了厚礼,今日还特意帮忙开张。”
一众下人有不明白当日之事的,免不了多问几句,周福很是嘱咐一通,末了道:“以后你们见到任家人客气一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咱们少爷仁义,大伙儿也别坏了少爷的名声。”
“是,管家。”
周福嘱咐完就当真带了一个站厮拎着食盒出门去了墙外。
任瑶瑶手脚麻利,正取了第二炉烤饼,本来还盘算给询问的路人免费尝尝,纯粹给自家做个广告,结果就见周福带人走过来,赶紧笑着行礼招呼道:“周叔,我还不曾上门拜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周管家听她唤得亲近又不失礼,心里熨贴,说话也就更和气了,“任姑娘不用这么客套,我们少爷听说姑娘的摊子支起来了,特意遣我来给姑娘捧捧场,邻里之间,以后常来常往,还要多走动呢。”
任瑶瑶想起当日那个身形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心头不禁一软,那般清风朗月的男子,偏偏算不得康健,出外行走半日就能生生晕死过去,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呃,周叔,那个……嗯,身体还好吗,可是已经恢复了?”
周福自然知道任瑶瑶问的是自家少爷,赶紧点头,接着岔开话题道:“这烤饼嗅着可真是香啊,赶紧趁热给我装十个,拿回去正好给我们少爷当点心配茶吃。”
刘氏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这会儿麻利的取了烤饼放进小厮递过来的食盒里,放好后还一个劲儿的谢过周福。
周福扫了一眼拘谨的任大山、惶恐的刘氏,还有咬着手指缩在娘亲身后的两个孩子,很是有些疑惑,这样普通的农家怎么就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难怪老话常说,歹竹出好笋,这一家子也是有福气的。
他却是不知道,待得几年后再想起这会儿的事,很是感慨用词不当,何止是歹竹出好笋,简直就是蚌壳出珍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周福拎走了半烤盘的烤饼,扔下的一角碎银子,爆竹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路人的热情。
你一个,我两个,眨眼间就把剃下的烤饼买光了。
花生酱本就美味,夹在酥软的面饼中烤得金黄,比之馒头更香甜,比肉包子更温和清新,但又一样能饱月复,几乎是立刻就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其它路人凑热闹聚来,等着吃个新鲜,就是买过的几人也打算再买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一时间,任家的小摊子前倒有些人声鼎沸,生意红火至极。
任瑶瑶感激周福和只见了一面的隋风舟如此关照,本来打算再送一份谢礼,只是这会儿如此忙碌,也就耽搁下来了。